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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军

时间:2017/6/19 作者: 贺平 热度: 98708
  看到街上挂着的横幅,“响应祖国号召,踊跃报名参军”,不由让我想起我当年参军的情景。那是在1970年冬天,已经过去47年。那时是一个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年代,那时的年青人,有谁不想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我就是在那个年代去报名参军的。那次参军,颇有些戏剧色彩,一波三折,有两次似乎已经绝望,却又绝处逢生,最后终于走进了绿色军营。
  
  一
  
  那一年,我才16岁,初中即将毕业。征兵开始后,一天晚上父亲带我到居委会主任家去报名。不想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冤家对头。此人原名叫向洋,建国初期任区长时把乡下老婆离了,娶了一个地主小姐叫杨翠芳,改名为向杨。60年代初,他和我父亲在同一个单位,他是一把手,我父亲是二把手。杨翠芳与我母亲在一个单位,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母亲因为是转业军人,成了单位群众组织的“头头”,而杨翠芳虽也是革命干部家属,但由于平时常摆官太太架子,被群众组织根据她的成份定为“四类分子”,不但进不了群众组织,还经常受批斗。1968年,她大儿子从插队的农村参军,走前,她带着全副戎装的儿子在街上炫耀了三天,到处扬言:我是“四类分子”,可我儿子参军了。这激怒了单位的群众组织,他们集中到县人武部院子里呼口号。结果她儿子的军装硬是被脱了下来。第二年,她将儿子转到另外一个公社,从那里报名参军。这一次,她不再炫耀,一切都悄悄地进行。然而,还是被发现了。就在新兵临出发时,她儿子从队伍里被叫了出来。但他怎么也不肯再将军装脱下来,跑了。从此,他精神失常了,整天穿着那身军装,目光呆滞地在大街小巷游荡。我母亲因为是单位群众组织的“头头”,毒就全上到了她的身上。杨翠芳事后多次扬言:她儿子以后也要当兵。现在真是冤家路窄,一开始就碰上,我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我不符合条件的地方就是年龄差两岁,第二天,我父亲到公安局找人给我年龄改了。
  
  二
  
  报名以后十多天,没什么动静。不久,接到了体检通知。但听说这次体检的主检之一、县医院的马医师是杨翠芳的亲戚,这可有点儿麻烦。此外,我视力也有问题,只有0.8。我到地区医院五官科将视力表最底下两行抄下来记熟,又耽心地区医院的视力表与体检站的视力表不一样。在体检前一天的下午,我到体检站趴在窗户上看了视力表,证实与我已背上的视力表一样以后,才放下心来。
  
  体检那天,县体检站院子里挤满了人。要等到十点钟以后才轮到我们。先进去的不时有人半道被刷下来。忽然人群里一阵嚷嚷:甲种兵,甲种兵出来了!随着吵嚷声,一个人满脸通红地从内科被送了出来。我看是我们学校的彭保家,听说被查出了高血压。就在我要进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风波。先是我听到身边有一个人在吵嚷什么,没有在意,后来听他说什么“年龄不够”,引起了我的注意。吵嚷的人是南门大桥下爆炒米花的严老头的儿子严二。居委会主任朝他喝道:“你胡说什么,谁年龄不够?”严二说:“向军,商业局大院里的向军。”居委会主任说:“商业局哪有什么向军?”严二一楞,随后反映过来说:“是贺军,商业局的贺军。”我一听知道了,是向杨家里请他来闹的,他记不清,把姓搞错了。居委会主任将严二喊到一边。刚好此时轮到我们进去了,我就赶紧进了体检站。
  
  三
  
  体检第一道关就是测视力。我虽然辨不清最后两行那些符号的方向,但能够模糊地看出那些符号排列在第几个。这就好办了,我已经背得烂熟,双眼都是1.5顺利通过。接下来各科检查都很顺利,最后到了主检。刚才在外面,那个马医师从我们旁边走过时,我仿佛觉得他看了我一眼,心里一阵紧张,但我想他不认识我,肯定是我心虚。早上出来的时候,父母亲要我放灵活一点,不让马医师给我检查。我进了主检室,马医师正在检查别的人,一位部队的军医招呼我躺在一张床上。此时,那个马医师又掉头看了我一眼。主检很快也结束了,一切顺利。但就在检查结束时,又出了一个小波折。那位军医朝我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我拍拍叫我起来,站在房间一端的墙边,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张毛主席像说:“将左边的字念一下。”像两边的字我看不清,但那是一张当时风靡全国的毛主席的全身像,两边是林彪的两句著名题辞: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而且,林彪的字很有特色,那个“大”字一撇很长,依稀可辨。我就念道:“大海航行靠舵手。”那军医听了不置可否,又指着右边的字叫我念。我想,既然左边是“大海航行靠舵手”,那么右边是什么还要说吗?我毫不犹豫地念了出来。那军医仍然狐疑地看了看我,然后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好了。出来以后,我很不放心。此时我母亲来了,她请人进去看了我的体检表,说主检栏内盖着“合普”两个字。
  
  四
  
  体检以后就进入政审程序。政审不会有什么问题:父母都是转业军人,都是三代贫农雇农,亲戚之中连一个中农以上成份都没有。此时,学校已经放寒假,那一年,中小学都改为寒假毕业,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在家闲着无事,就天天到街道办事处等候消息。我们问办事处那个负责征兵的干事:如果大家政审都合格录取谁呢?那个干事答非所问地说:当然不可能全录取。那究竟录取谁?我们非常想知道。干事搔搔头,忽然急中生智说:那就看长得怎样。解放军嘛,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说到这里,他指着我和我们学校的邵勤说:如果我是带兵的,我就要他们两人。我心里一阵高兴。随后干事又指着旁边一个小脸小个子,长得像横路竟二的人说,像他这样我就不要。那人叫顾明中,家住城东油米厂,他后来成了我一个连的战友,我们现在还有来往。但立刻就有人对他的说法提出质疑:那就不突出政治了吗?那干事一楞,随即点点头同意:对!当然首先比政治条件。比如说,雇农和贫农虽然都符合条件,但雇农就要比贫农好。这时我连忙问:如果父母都是转业军人呢?干事说:那当然更好,根红苗壮嘛!
  
  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我在路上遇到我们学校上一届毕业的王长松,他说他抽在征兵办公室抄名单,录取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在6761部队。我欣喜万分。但随后又开始耽心:王长松和向杨住一个院子,向杨家里知道了会善罢干休吗?
  
  终于,明天上午10点钟宣布新兵录取命令。越是临近时间越过得慢。在焦急不安中度过了一夜。然而,到了上午又说情况有变,改为下午4点钟宣布。下午,我们都集中在街道办事处院子里。人武部的陆参谋来了。他要我们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服从部队的挑选,随后开始宣读命令。随着他的宣读,人群里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我听到了邵勤的名字,在6761部队,以为马上就要到我了。但一直到6761部队宣读完也没有我。再往下是海军、坦克兵和特种兵。我是“合普”,不可能被这些兵种录取。我开始感到不安。终于,命令宣读完毕,那些被录取的人欢呼雀跃地走了,未被录取的人围住陆参谋,陆参谋耐心地说服他们,要他们明年再争取。此时,我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意念突显了出来:完了,我未能当上兵。我不知所措,毫无办法,本能的反映就是赶快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
  
  五
  
  晚上,父亲从县人武部回来。我未被录取的原因还是年龄问题。变化是在今天上午发生的。就在命令宣布之前,有人到征兵办公室反映,为此,征兵办推迟了宣布命令的时间。在我们这个小城里,我父母当时都还是有一些影响的人物,如果这个变化发生在几天前,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但现在命令已经宣布,一切都成定局。或许举报的人正是这样处心积虑安排的吧。
  
  12月中旬,新兵开始出发了,大街小巷响彻着欢送的锣鼓、鞭炮声。12月底,随着最后一批新兵的离开,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准备春节以后到农村插队,那里也是我当时非常向往的一个地方。然而,1971年元旦刚过,又来了几个带兵的人,要在我们县再征170个新兵。这个消息是我父亲单位的军代表说的,他叫我父亲,这次不到居委会报名,也不让学校知道,直接到人武部填表。他又到人武部给我打了招呼,人武部几个参谋、干事说,年龄问题只要没人举报就没问题。
  
  一切在悄悄中进行。元月4日发通知书。那天,我在父亲单位等到10多钟也没有消息。军代表就到人武部去看看,父亲叫我先回家。直到下午一点多钟,父亲才回家。我看到他脸色阴沉,感到不妙。他说:又被取消了,向杨和杨翠芳又去反映了。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向杨的儿子两次穿上军装两次被脱下来,我两次被录取又两次被取消。
  
  下午,我父亲给军分区徐政委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是1941年参加八路军的,到1955年转业在部队15年。参加过孟良箇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现在儿子当兵竟这样难……言辞甚为感慨,徐政委受了感动,亲自打电话给县人武部王政委,叫将我录取。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惊喜异常。这是元月5日的事,然而直到6日中午,通知书还是没有到。原来又发生了新的问题,而且这次是政治问题。举报信接二连三地送到人武部,说我父亲是个逃兵。我父亲在抗日战争胜利后,曾从山东回乡探亲,回部队时山东军区的部队已奉命调往东北,他和部队失去了联系。然后又在家乡重新参军,重新入党。这一节组织上早有结论,但调查此问题拖延了给我发通知书的时间;不过问题总算是搞清楚了。然而,就在将要给我发录取通知的时候,向杨又写了一封更为棘手的人民来信,说我姑父是1950年镇压反革命时被镇压的。此时已是元月6日下午,新兵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到我姑父的家乡去调查已经根本来不及,人武部几个参谋、干事也都表示爱莫能助。
  
  这一次,看来真的没有希望了。元月6日下午,天气寒冷,我百无聊赖,到浴室去洗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浴室里一个师傅来叫我,说我父亲在外面等我。我想,难道还能发生奇迹?但感觉上似乎是真的发生了奇迹。我急忙上来。父亲说:快跟我去人武部,录取了。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急忙穿好衣服,糊里糊涂地跟父亲到人武部。原来,下午,我父亲跟军代表无意中谈到,他的外甥——也就是我姑父的儿子,现在沈阳军区当兵,是党员,最近又提了干部,他父亲怎么可能是被镇压的反革命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军代表连忙问: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吗?我父亲说:他提干时给我写过一封信。军代表说:你赶快去拿来。我父亲把信拿到人武部。人武部政委、部长看了说:行!我们难道不相信老大哥部队的党组织吗?他们正在和苏修打仗。政历有问题的人,会让他在那里吗?
  
  就这样,我终于穿上了军装,走进绿色军营,开始了我一生至死不悔的军旅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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