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六十多岁，从来没有穿过新样式的衣服。在我记事起，一直是穿老竹布中式衣服。她的衣服是由我们村一位老裁缝黄二孃做的。每当她从街上扯布回来，都是去找她做衣服，说她做的衣服，穿起来合身，舒服极了！有时，我却向母亲做了个鬼脸，反感起来。母亲只是亲昵地骂一句：“小淘气鬼！”

　　我开始懂事了，看到学校里同学们穿的衣服都是新的款式，就不卖母亲的帐。我的衣服每次都是我自己去找裁缝做。我喜欢的样式是学生服，后又改成了军干服。我们要跟着感觉走，母亲倒又不反对。

　　七十年代后期，我们开始穿化学料子布了。的确良、的确卡和一些不知名字的料子布令人眼花缭乱。时代在前进，但母亲却还是忘不了那老竹布中式衣服。近几年，棉花价格猛涨，各钟料子布价格却一直比较稳定。母亲穿不起老竹布了，换成了平板的料子布。仍去请黄二孃做中式衣服。姐姐在母亲六十岁生日时，给她买了几套新式衣服，总不见她穿，一直搁在衣柜中当陈列品。

　　前年，老裁缝黄二孃一病不起，几周后魂归黄泉。母亲在黄二孃出殡那天，还去大哭了一场，因为再没有人为母亲做中式衣服了。

　　有一日，姐姐回来了，要母亲同她去城里看亲戚。母亲说：“我不敢去，我的衣服都烂完了。”姐姐说：“我给你买的衣服呢？怎么不拿来穿？”姐姐走进母亲的房间，硬把她给母亲买的衣服找出来给母亲穿上。母亲见拗不过，只好把新式衣服穿上了。

　　母亲走出房间，觉得怪不好意思。我们见母亲穿上新式衣服，都笑了：“妈！你把新式衣服穿起来，都年轻二十岁了！我们早就劝你穿新式衣服，你老总不听，如今你穿起新式衣服，风度都出来了，是不是？”母亲亲昵地骂了一句：“你几子只有拿老娘开心！”姐姐又给母亲穿上皮鞋。说真的，母亲突然间变得威风起来了。

　　母亲去城里大开了眼界，也学起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了。以后，母亲不想穿那老中式衣服了。有时，还去买些较时髦的衣服穿上，逢人便说：“现在思想不解放不行，要跟上形势，不要老停留在老规矩上啦！”

　　去年秋天，村里成立了老年协会。母亲还被老年协会吸收为首批会员，并当选为老年协会的政策宣传员，经常出现在老年人的集合里。

　　载1995年12月8日《贵州老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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