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算长,但我们的孩子却在这十年里长大。我真切地看出,这十年,我们孩子的心里也长大了一个信念。
我住在斯大林街四巷,是检察院的家属院。我们那个院子,住的都是本单位的人。汉族、维族、哈族、回族、锡伯族、柯尔克孜族、满族、蒙古族全都住在一个院子。孩子们呢?自然也就搅和在一起,玩耍、嬉笑、吵闹。
我儿子是五岁那一年住进这个院子的。刚开始,由于陌生的原因,我儿子没有朋友。他噘着小红嘴,流着小长泪给我说:“爸爸,他们都不和我玩!”我也有几分难过,便说:“不玩就不玩,爸爸陪你玩!”
儿子最喜欢玩骑摩托车,我便躺在床上,儿子骑在我的腿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要加油了,我张开嘴,任儿子“哗哗哗”地模拟加油。碰上恶劣的路况,我就得做出波浪式的起伏。我们玩得正开心,院子里的叫喊声“哄”地一下飞起,又飞起。刚开始,我儿子还是定着一双小黑眼,啼听一下。很快,他就经不住诱惑了,出溜下床,甩着两条小腿跑出去。刚才还让儿子闹出来的气氛,一下没有了,我有些怅然。没想到,我儿子比我还怅然得厉害,“哇哇”哭着回来了。
我知道,儿子还是没有交上朋友。儿子告诉我,小朋友们在跑步,和学校那样“预备——跑”。这也是儿子最喜欢的,可是,人家不让他参加。这怎么办?我动了一下大人的脑子,给儿子说,把你的遥控汽车拿出去,你自己玩。可以肯定地说,我儿子的遥控车是当时最高级的,这是我的同学从乌鲁木齐带来的。
我站在窗前往外看,儿子把他的遥控车放在地上,前进、倒车,左转、右转,娴熟得技术,跟个老司机似的。果然,院子安静下来了,十几个小家伙围猎般地圈过来。我儿子的脸,涨得象两个红苹果。哪个得意劲,简直就是个汽车连长。
我笑了。
从那以后,我儿子站住了脚。任何活动,他都有了参加的资格。
和我儿子玩得最好的,是个叫迪力夏提的维吾尔族小男孩。我儿子爱睡懒觉,迪力夏提却起得早。每天早上,迪力夏提都要到我们家逛趟趟,爬上床,和我儿子玩一场。有一年的古尔邦节,迪力夏提和父母回南疆去过节,我儿子颓丧了好几天。迪里夏提回来后,一撂脚就到了我们家。两个小家伙的高兴劲,让我都眼馋。玩了一会,迪力夏提象是想起了什么,撒腿就往家跑。儿子好不高兴,一个劲嘟囔“没意思”。我和妻子也莫名其妙,质问儿子是不是把迪力夏提惹生气了。儿子肯定不服气,嘴里不停地辩驳,眼泪也不停地挥洒。一会,迪力夏提和他的母亲一块进来了。原来,这次回南疆过节,临回来时,亲戚送了许多的礼物。迪力夏提要求妈妈也给我儿子买个礼物。这不,一套好看的小巴郎外套摆在了面前。这套衣服是手工缝制的,刺绣、花纹非常精致。我儿子特别高兴,穿上这套衣服,和迪力夏提站在一起,哪里分得清什么民族。
转眼初夏到了。伊宁的初夏最美丽,最舒畅。天气不热也不凉,家里家外凡是该开花的植物都开了花。街边的榆叶梅也开了,开了花的榆叶梅做着甜甜的梦,很象邻家的小闺女。淡淡的花香,颠颠地跑,招惹着静静的欢欣。蝶儿样的花瓣,嘬着嘴儿唱,唱得忧郁也开了花。我不由得想:这花儿的梦和人的梦一样吗?这人的梦,能和花儿的一样吗?
大院里那一大架葡萄,也长出了三三两两的叶子。这样最好,叶子浓密时坐过来,那是为了乘凉,太显悠闲,也太功利。只有这个时候,坐在石凳上,看着三三两两的叶子探头抽身,才会有育了儿,养了女的那份快乐。成就感也如那叶,开始探头抽身了。这样的遐想,最终的结果字能有一个,自己把自己感动了。我正陶醉于这夕阳西下后的惬意,院子里的一群孩子涌了进来,我的儿子当然也在其中。我只得离开,去街上转达。
天渐渐黑了,我回到院子,看见那一群孩子庄重地坐在葡萄架下。我悄无声息地凑过去,蜡烛在石桌中间摆了圆圆的一圈。蜡烛旁边,还有一圈半个拳头大的小蛋糕。我儿子正在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
“今天是迪力夏提的生日,我们是好朋友,我把这套‘奥特曼’送给他。”这套玩具,可是儿子的宝贝,买回来就没有拆封过。现在,儿子却真诚地把它送给了自己的朋友。迪力夏提接过玩具,象大人那样拥抱了我的儿子。两个小子稚嫩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却让我的心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我仔细地打量这十几个孩子,有蒙古族的巴合特、哈萨克族的叶尔江、回族的马俊宁、锡伯族的郭牛牛、还有柯尔克孜、满、苗族,这真是一个大家庭呀!平常不注意,如果稍加注意,在我们伊宁,在我们新疆,这样多民族的大院,还多着呢!我看着圆圆的一圈蜡烛,这是孩子们的心愿,也是孩子们的信念。这个信念,将在他们的心中长大。正因为有了这个心愿和信念,伊宁街头的榆叶梅,才会开得象邻家的小姑娘。我们的梦,才会象盛开的榆叶梅。那三三两两的葡萄叶,才会浓密成荫。这葡萄荫下,烛光画下的那个氛围,才能象入夜的春雨,一代一代地浸染开来。
美好的信念,就是应该在孩子们的心里发芽、长大。在孩子们心里长大的信念,才靠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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