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装着清晨，却在黄昏深处醒来。除了床头柜妻子最后一张带着笑容的照片，身边一无所有，只有一台复古式电话机。我昏昏沉沉地拿起电话，这一刹那，所有的家徒四壁仿佛充满了生机，整个空荡荡的房子顿时金碧辉煌起来。尽管如此，可我仍然心灰意冷。

　　我拨通了第一个想起的电话。“滴滴，”轻松活泼地响起，“我在山的这边漫步，走着走着就嗅到了半山腰上茶的清香。”没有错，这第一通电话打给的是童年。

　　童年笑着在电话那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是吗？童年？不敢苟同。

　　尽管如此，童年执着地向我讲述那时候的欢快与愉悦:“那时候，母亲带着你逛街，你遇到一只骆驼，一见如故。”

　　“你骑着骆驼，骆驼人给你照相，你还在骆驼背上撒了一泡尿。”我的的确确想起那个午后了，母亲和我走在街上，看见长长的队伍。我们向骆驼走去，最后它像父亲一样驼着我，我像孩子一样在他的颈背上撒尿。

　　童年问:“难道这不是美好的回忆吗？”点头称道。挂了电话。没过多久电话铃响起了。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急促而不耐烦的声音，“我是青年时候的你，无论你喜不喜欢，讨不讨厌，我就是我。”

　　“之所以给你打这个电话，只希望你过得安心一点，”(听见了电话那头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声音)“无论如何，这也是你的人生嘛。”没过多久，我再没出声，只是胸口发慌想动手打人，如同听不得自己孩子考试成绩的父辈一样。

　　谈到考试成绩，那个时候的我就算再不努力，再在外面厮混，也没有为这个东西而担忧。“每个人都有不用出力就可以办好的事情，这方面不一而足嘛。”他说。

　　因为不用为学习成绩担忧，我也有了很多空余时间，儿时下河摸鱼捕虾，大了骑着机车带姑娘去山外游荡。

　　“那时候很美好不是吗？”山里的夜景、绵延的河流、沿着河流两边的桦木林浮现眼前。

　　“哪一样不比婚姻更美好？”青年旁若无人地吸着烟，在电话那头侃侃而谈:“没有牵挂，没有油米柴盐的生活还不好吗？”

　　“你想想骑着机车到山外，夜里河边酒吧痛饮的那些日子，何苦执着你现在的这些呢？”

　　“快快走出阴影，回到大家身边吧，人们可不想你每天哭丧着脸。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回到你的圈子里，和大家一起每年旅旅游，每月出去唱一次歌，每周出去吃一次饭。”

　　青年在缭绕的烟雾里循循善诱。我失去了自我，回到了朋友身边。

　　第二天，科长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车子，房子，美女都是你的。”答应科长前，我问了科长一个问题。

　　“大家都这样吗？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那一刻，我想起了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它奄奄一息时我哭了很久，可第二天就像烟消云散一样，所有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提起它时就不会有悲伤。不幸的是，我的悲伤也随波逐流地消散了。

　　就这样，我陷入了漩涡，放弃了挣扎。

　　第二年春天，我娶了一位贤惠的太太。朋友，同事，领导来小宅拜访。房子里再不是空无一物，新买了液晶电视，装了暖气；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同事如今也共居一室；科长升了官不再是科长。什么都变了，但大家其乐融融。

　　年复一年，就好像下不完的阶梯。终于在一天，我抵达了路面。

　　一个普通的早晨，当我从混沌中醒来，却发现胸口堵塞得说不出一句话，失落感和悲伤如同洪流那样灌入我的胸膛，没错，我想她了，且在过去的记忆里无法自拔。我双手撑在桌面上，唯一庆幸的是，眼泪能够肆无忌惮地流下了，而我，终于在其中领悟到人生的真谛。

　　次日，我辞去了工作。家里的一切都没有打理，就这样出了门。

　　我回到了童年时的山上，和妻子一同，在那儿定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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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有半年，没有提笔写过任何东西，

　　这里的“东西”是不包括应试考试在内而独立存在的，也就是说，这是我喜欢的东西。近半年以来，我唯一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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