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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无痕(十二)

时间:2016/10/15 作者: 动动 热度: 92850

  千寻鸟(2)


  整个一季又这样过去,如此漫长的雪季。


  相逢的人相逢,离开的人又离开。


  游子终究是游子,迷失的离人,没有牵绊的心。


  远方的风尘萧索,远方,没有家的梦想。


  永不消逝的诺言,等待的花开,错过千回的辗转,无悔无憾的代价。


  清冷的黎明,满载的飞机呼啸着起航。


  异常寒冷的清晨,荒芜的风流浪在街头。


  白枫拖着沉重的行李,头发乱蓬蓬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挂着别样的沧桑,清澈的眼睛里透过丝丝疲惫。


  但还是温暖的微笑着,那种笑容,一千年都不会改变,焕然冰释般的从容,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过膝的大衣上沾着薄薄的轻雪,行李稳稳地放在脚边,沉默着黯然。


  他伸出手来向着远处招手,远远的看见他们走来。


  不是说过永远都不要走得太远吗?但你们知道为了梦想我放弃了多少。


  十年的梦想,我究竟付出了多少。


  没有人支持的梦想,我又隐忍了多少。


  当那个小男孩偷偷的用压岁钱买来他心仪的相机,当他第一次拍摄出他认为完美的照片,当他逐渐长大,梦想逐渐发芽。


  他用他最多的时间坚持着梦想,却用他最少的时间保持着最优异的成绩,永远都不屑于分数,他只是不想后悔,不想白白的来过。


  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不得不放弃,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不可能兼顾。


  十二年的圆满,在第十一年的末尾,他要从头再来。


  他的人生,他的心境,他黯淡了十七年的灵魂,在新的起点处重新开始。


  那些整洁试卷上的满分标志,那些精彩的演讲,收藏好的奖状,一切别人眼里的骄傲,统统被遗弃在岁月的深处,他把昨天亲手毁掉,亲手埋葬,然后甘愿去流浪。


  于是,有太多的嘲讽,太多的劝解,太多别人诧异或是不解的目光。


  于是,他背井离乡,力排众议,他顶住家庭给予他的最大的压力。


  除了梦想,他倾尽所有,除了梦想,他一无所有。他将飞往遥远的英吉利岛屿,和他热爱的摄影艺术一起,开始一段新的旅途,学习新的人生的境界。


  或许,放弃,并不代表着失去,他知道,有舍有得。


  绝不贪恋,绝不回头。


  他的领子上落满了雪,把手插进口袋里,只看见他在笑,淡然的,从容的笑。


  “你们来了。”


  “这么突然要走,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陶亦寒的眼睛像打碎的玻璃,突然间变得异常浑浊,他把手搭在白枫的肩膀上,似乎是很认真的端详了他几秒。


  “记得花开了的时候再回来,我会给你弹吉他。”


  “是那种花开呢?”白枫低下头,笑了。


  他走到凡青身边,“世事都有变故,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要你记住我的话,这个世界上,苦难与幸福是一样多的,只是时间不同,只是形式不同。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看到,你和过去一样的笑容,真的。”


  会的,一定会的,他不需要答复,他也不需要答案,如果彼此可以用一生兑换承诺,那么一辈子都算不上期限。


  那些个孤独的绝望的夜晚,那些黑暗的角落里灯光幻灭,只有他们彻夜地陪伴着他,冷的时候,就买来咖啡,沉默的时候,就唱宁静的歌,他们一点一点化解着他的疼痛,直到自己可以重新面对生活。


  “若纯,你这回可真是要换同桌了,可别太想我,没事哭鼻子,冬天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学习也别太熬夜,记住了。”


  “谁要哭鼻子啊,换同桌会很安静呢。”若纯的声音已经变得有点沙哑,她很快的把头转过去,努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最讨厌离别的时候哭哭啼啼,但每次都是自己最不争气。


  白枫向后面走了几步,缓慢地张开手臂。


  “要走了,再见吧。”


  叶离很轻的走过来,没有犹豫,和白枫拥抱了一下。


  那几秒钟,他们都很沉默。


  那是一种谁都不愿意说,但却都清清楚楚的沉默。


  他们别无所求,只是不想遗憾。


  路过的一段感情,有人尽心,有人忽视,而告别的时刻,却没有人逃避。


  还要强求什么呢?


  “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我给不了你的幸福。


  但是只要你幸福。


  “我会给你们寄照片的,花开的时候,我会回来。”


  花开的时候,是吗?


  多少次的花开,你都静静地站在那,多少次你不回答我。


  而花开的诺言终究交付给你。


  归人还是过客?


  他很轻快的提着行李,没有回头,飞机呼啸着掠过浓雾笼罩着的天空,像一只巨大的鸟,衔着最后的希望,绝望的,却也悲壮的。


  突然间觉得遥远,没有人可以在时空的隧道中永生,我们得到的,我们失去的,都会像雪季里最卑微的尘埃,淹没在大雪的深处,而那些雪,只告诉我们,在新的起点,重新开始。


  在新的一天里学会期待,期待相逢,期待重逢。


  “他才是真的勇士,他做了我们都有所顾忌的事,那就是放弃,为了梦想毫不妥协的放弃,生于本心,服从本心。”陶亦寒拍了拍若纯的肩膀,他知道,他们都是懦弱的人。


  迎合还是放弃。


  人们终究沦陷在生活的漩涡中。


  但是生活依旧无声无息的继续着。


  北国的年笼罩在小城的上空,像一只古老的焰火,给予人们无尽的欢欣和期待。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城市的发展打破了百米冲刺的记录,桥架的越来越长,楼盖的越来越高,人心却越来越浮躁,人们已经习惯了璀璨和光鲜,习惯了喧嚣和冷漠,习惯了站在历史的古老上仰望新潮,但小城不像大城,这里还保留着传统的风韵,这里的生活,平静,平淡,却并不平庸。这里的人,热情,充实,爽朗,若水若冰,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里还保存着传统的年的习俗和印记,早早的,就有了爆竹的声响,那是按捺不住的孩子的热情,点燃干冷的空气里隐匿的快乐,接着有人贴上春联,挂上灯笼,再接着就是浓厚的饭菜的香味,混杂着糖果,花生,巧克力,油炒栗子,和各种干果的香甜,客厅里摆上巨大的桌子,用各色菜肴填满桌子的缝隙,直到盘子摞上盘子,酒杯都没有了位置,大概才可以停止。这里的人,大都还不愿意去高档的饭店,点上一桌子山珍海味,享受周到的服务,他们更愿意挤在不大的房子里,制作刚刚学会的或是酝酿好久的菜品,围着桌子摆上满满的凳子,等待有人按响门铃,大包小裹的东西,爽朗的拜年。


  若纯扒在窗口,静静的回想着记忆中关于年的场景,不过现在离年三十儿还有几天的功夫,气氛好像还没有那么浓烈。


  天空并不晴好,灰蒙蒙的像挂了灰的墙面,路上的行人却特别多,有些人赶着去上班,手里拎着黑色晶亮亮的文件包,有些人是刚下了火车,风尘仆仆的,还在匆匆赶路,手上拎着各色礼品,脚上却满是期待与急迫。


  年年都是如此,不论身处何方,不论相隔多远,就是有那么一种力量,可以以让四面八方的游子,不远万里地,心甘情愿地汇聚到故土,这片或许贫瘠,或许遥远的家乡的土地上,也许,让他们魂牵梦绕的,割舍不断的,又难以忘却的东西,并不仅仅是浓浓的乡情,也是这种中华民族特有的,火红的,热烈的中国年,年的血脉,生生不息,延绵不尽。


  也许真的到离开故乡的时候,才会体会到那种牵绊,永生难以放下。


  “不知道白枫一个人在国外会不会想家,英国的冬天怕是很少见到雪吧。”


  “凡青已经好些了吧,陶亦寒好像每天都去陪他。”


  她用手在窗户的哈气上随意的画着,那些没有图像的画,让她一点点看清外面的世界,终年沉默的白桦,终年的一言不发,雪花渐渐织上树梢的顶端,如同细密而脆弱的网,连绵着延伸,落了羽毛的飞鸟,雪白色的愿望漫天的飘荡


  透过清晰的窗户的一角,从里往外看的世界,总是会陷进这样一场没有尽头的童话,遥远的地方红色的尖顶房子,覆满积雪的滑梯上穿插着大大小小的脚印,小路环绕着残破的花坛,孩子们堆的雪人安静地站在路边,插着鲜亮的胡萝卜鼻子,极静的清晨,吸收着过多的繁杂,远远的飘着悠远的歌声,仿佛时间遗弃的隧道,空灵地停滞下最原始的清澈,无声无息的纯粹。


  戴着棉帽子的人缓缓的走来,很粗的毛线织成的围巾搭在胸前,把手插进衣服的口袋,习惯了低着头在雪地上走,却突然间抬头,寻找着眼前熟悉的窗口。


  他招手,手臂就静止在那里,落了一层轻轻的薄雪。


  她看见楼下的熟悉的身影,远远的,逐渐近了。


  俯视着看,像小孩子。


  长大了的孩子,等着藏猫猫。


  若纯突然笑出了声,她朝着下面做了一个鬼脸,跑下楼去。


  陶亦寒的脸上红扑扑的,大概是因为风太冷了吧,当若纯走近了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摆弄着手里的围巾的一角。


  唉,怎么了?


  风从两个人之间的缝隙穿过,抽干了所有的氧气,静止下去的空气,开始泛起微小的涟漪。


  “唉,在一起怎么样?”


  在一起怎么样?


  怎么样?


  是设问句还是反问句?


  难道表白要用疑问句不成?


  若纯没有回答,而是很开怀的大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笑什么?”


  他的脸上突然间像喝醉了酒,不停地搓着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若纯。


  从没看见他如此紧张,好像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说一生只向一个女孩子表过白,这样问句的表白。


  她说一生只接受过一次表白,需要她回答的疑问。


  他们不用问,也不用回答。


  “你说呢?”她把雪塞到他的围巾里,笑着跑开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缓慢的扩散到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看不到的心绪。


  脚印连绵着排列,通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知晓的行程,却走得如此安心和坦然,没有人预知的爱,却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不肯错过,哪怕一分一秒。


  繁闹的街道人来人往,广告牌子上的灯光又亮了起来,听得见那些轻缓的音乐,飘渺地如同睡不醒的梦,新潮的曲风里还夹杂着很多年前抒情的古老的旋律,年代与岁月的交替与轮回,重叠着覆盖,驻足的人还是回首,脚步匆匆的行人正忙着赶路。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也都在变,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不变的东西被岁月磨成了勋章,变了的东西也没有被遗忘。


  有些爱,变或不变,一辈子都不会忘。


  若纯手里捧着温热的奶茶,从温馨的甜品小屋里跑出来,和街上落满了雪的塑料人像合影,她向玻璃窗内的陶亦寒比划着奇怪的图案,然后笑得合不拢嘴,像是做了恶作剧的孩子,好奇的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他笑了,好像除了现在,他从没有这样频繁地傻笑过。


  人总是要傻一次,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爱上的时候就无能为力。


  那些写得没有顺序的日记,那些信纸折了又折,最终扔进了垃圾桶,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却终究回了一次眸,泛黄的照片保存了好多年依旧工工整整。


  你在什么地方,闭上眼睛就猜测得到,你快不快乐,由我来决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做梦,梦里你的笑容如此灿烂,定格下至美的印记。


  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害怕做梦,梦里你的背影那样决绝,留不下一丝痕迹。


  如果有一天,我连悲伤的余地都没有。


  又或许有一天,我连想你的勇气都没有。


  我宁愿失去我此生所有美丽的记忆,因为我的记忆里,除了你,本就一无所有。


  下着雪的北国,落雪无痕的纪念,有些人还是走得好远,有些人走不出自己的禁锢,生活其实只告诉我们一件事,诺言不一定可以实现,誓言也不会一定遵守,但是我们仍旧那样认真的爱着,留恋着,想念着,不计后果的,不求回报的。


  你来过了我最好的年华。


  你在那儿,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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