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2)
秋阳如期,伊人未还。
汤汤秋水,你从河畔走来,漾起青莲般的碧波,霜满白露。
庭下葳蕤,你从花阁走来,望断云海般的孤寂,帘卷西风。
天空逐渐清澈,影子逐渐拉长,北极的极光快要看得到了吧,如大海般隐忍而平静的星空,流淌着柔软的漆黑的墨水,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幻影之中。
沙土开始松软,脚步变成缓慢的节奏,像不断向着天空拔节的麦子,像纸飞机穿梭过树梢坠在溪边。脚印成串地流失,觅不到踪影。
是如此缓慢而自然的过程,浑然天成,不加雕饰。
枝繁叶茂过后的落红满地。
雨过天晴之后的云卷云舒。
甚至在沧海桑田的巨变后,流星不知多少次陨灭在宇宙。
幻灭成我们无从知晓的时光的碎片,光与影的焦点。
而你,从那光的焦点中,轻轻地消逝,像遗失在风中的手帕,隽永如初。
风带来秋的消息,你决定我的愿望。
蝶恋着花的芬芳,我守着你的去向。
体育课大概是所有学生最喜爱的课程,就算会有800米长跑和50米短跑,就算每节课要做难看又难记的广播体操,但是有一种诱惑,不论男生女生都难以抵御,而且会格外期盼。
长长的一百分钟课程里,你是不必穿校服的。
似乎在学生时代,校服是和作业一样让人恼火的负担,可以找各种借口隐瞒或者逃避,象征着自由和解脱。
若纯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穿过半个操场,周围是穿著花哨来来往往的同学,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却从来没想过改掉的是,到现在她都没能认全班级里的人,一贯的规律,至少一学期后,她才能掌握班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相貌。
本来不怎么爱热闹,菲菲又不在身边,还是坐在阴凉的地方看会儿书吧。
她这样想着,就看见不远处的叶离坐在那里,架着巨大的画板,手里拿着铅笔和颜料,笔在她手里像一尾灵巧的鱼,穿梭在柔软的水波中,滑翔出好远的距离。
叶离的脸上没有表情,若纯分不清楚此刻她是悲伤还是快乐,像一潭冬季里很深的潭水,下面的水波不论怎样翻涌,上面的水面还是平静如初,氤氲着一层冰冷的水汽,隔着好远,依然感觉到冷气盘旋着上升,蔓延到空气中,让人不敢接近。
若纯记得她第一次走进班级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就那样在别人的注视下,高傲的飘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一条再廉价不过的蓝丝裙,没有品牌,没有纹样,却让她穿出了超凡脱俗的气质,抹去夏日里一切喧嚣与浮躁,流连在冰雪的冷韵中。
那样瘦弱的身躯,却升腾不起丝毫温暖的痕迹,像是用冰雪制作成的严密的盔甲,里里外外的把她包裹在其中,她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的波纹缓缓地,不怎么流动,堆积成浓重的大雾,雾气弥漫,模糊了她眼里的瞳孔,
她合上书,坐到叶离身边,叶离没有回头,继续拉动笔下时而曲折时而圆润的线条,抽象到找不到棱角与边界,杂乱无章地堆积,重叠,覆盖,一如那团纠结杂乱的心绪,无休无止。
坐在叶离后面一周,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怪女孩。”
若纯有时候也会那么想,她很少说话,一双冷漠的眼睛里坚冰如山,涌动着难以描述的寒冷气流。自习课的时候,她就会画画,画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然后露出一丝不太可以察觉到的笑容。
可是,她笑的时候也好沉默,好冷漠。
但是白枫不会这么想,每天叶离回过头来翻书本的时候,他都会给她一个浅淡的微笑,像是温暖却不刺眼的阳光,但足以然你在阴天的时候也觉得阳光明媚。
白枫说:“一个人的外表越怎么样,她的内心就越不是这样。”
若纯也不信,这么飘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个怪人呢?
况且,若纯挺喜欢她的。
真的,表面上柔柔弱弱,乖巧懂事,却掩盖不了自己骨子里的叛逆,讨厌那些不问世事又特别能装的书呆子,就像和菲菲相比,她总是讨厌自己,不愿意和老师家长心目中的好孩子交朋友,却会关注那些叛逆的,追求自由与特立独行的梦想家,或是在校园里永远被人看不起的艺术生,他们整天整天涂抹着色彩斑斓的颜料,听着疯狂的摇滚乐,闭上眼睛望着天空发愣。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有音乐,有文字,有颜料,而这些虚无缥缈而不真实的梦幻,世人称之为“艺术。”
起码他们是有梦想的人,而不是被逼迫着用知识来交换金钱。
不知道是不是受自己一直以来先入为主的观念,她觉得,热爱艺术的人其实骨子里都是善良的人,只是在人生的岔路口,他们早早的放弃了那条灯红酒绿的人间天路,却选择了那条偏僻的,暗淡的,充斥着莹莹光点的本心之路,他们渴望纯净的灵魂,他们不会辜负感情,他们可以放弃太多太多,只为在利欲之都坚守最初的梦想,不肯妥协。
他们都像是孩子,不会欺骗你,只会受你蛊惑。
叶离也一定是这样的人,她不能说,但她就是知道。
“你的画真漂亮。”若纯在旁边静静的说。
叶离停顿了一下,淡淡的说:“你不认为我的画很怪吗?”
“不会啊,风格很独特,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呢?做自己不是很好吗?”若纯没有说谎,这也是她的心声。
阳光侧映在地上的阴影轻轻扫过叶离的侧脸,若纯第一次发现叶离的眼睛原来那么漂亮,睫毛恰到好处的弯曲到45度,眼角的弧度微微向上,眼眸如同玻璃,透过略带棕色的瞳孔,阳光下,闪烁着如同咖啡一样深情而又忧郁的光泽,柔软而光滑。
那是若纯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而且,她看见叶离眼里的浓霜瞬间变的轻如羽翼。
火红色的太阳悬挂在山顶,在剧烈的金色的笼罩下,山上的草木缓慢地褪去最初的新鲜与生动,染上灰蒙蒙的衰微的黯淡,像一只残破的铅笔,被削去最光鲜的外衣,露出木质原本的色彩,朴实无华。
晚霞在天边逐渐连成清晰的一片,染红了对面的窗棂,没有人愿意预测那意味着什么,因为它仿佛也和天气预报一样不准。
白枫和陶亦寒坐在后院的小山丘上,他们派遣凡青去买水了。
窗子里透出某个女老师尖锐的斥责声,熟悉的粉笔敲打黑板的声音,某个坐在窗边的男同学偷偷打开可乐瓶子的声音,都混合着朗朗的读书声传进此刻静坐旁观的他们的耳朵。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平日里烂熟于心的声音,只隔着一座低矮的土丘,就变得如此遥远,好像是年过中年的人重新走进校园,回忆起当年被自己简单浪费掉的年华,满心的悲怆。
平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嘴边叼着细细的狗尾草,眯着眼睛,天空像蘸了水的胭脂,阴了一大片淡淡的水渍。
“嘿,怎么想到把吉他带来了?”白枫把头歪过去。
“若纯说有时间让我给她弹歌听。”
“哈,你小子,我让你弹首歌怎么那么费劲。”他用手拍了一下陶亦寒的额头。“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喜欢她。”
“没有。”
“你骗不了我,那天我让她和我们一起上下学,要是换了其他女孩子,你不是会躲瘟疫一样骑得远远地都不会理我了吗?”白枫很狡诘地笑着。
陶亦寒不耐烦的使劲揉着白枫的头发,眼睛望向好远的地方,像是放空自己在零落的梦中。
人们到底有没有前世和今生呢?
或许有吧,冥冥中的命运我们无从知晓。
前世,我是一只吟唱不休的百灵鸟吧,不然怎么会如此眷恋着音符?
前世,我一定是生长在路边的野百合,不然怎么会喜欢冬天,喜欢雪,喜欢沉默。
前世,我也许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往自由,叛逆桀骜。
而今生,我带着空旷的微笑,站在人间仰望天堂。
从小到大总是做一样的梦,清冷的雪季,落雪覆盖了一季的忧伤,荒无人烟的旷野中,杂草枯黄而凌乱的生长在路边,远处白桦树的枝杈间缓慢穿梭过过往的行云,承载着四季最终的忧伤,销毁在最寒冷的北国。
她站在雪地里,背着身子,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永远不会回头。
她穿着雪白色的裙子,裙摆在北风中呼呼地飞舞,天空竟然黯淡下来。
雪缓缓的下,她单薄的身影像要被融化。
我想叫她,不冷吗?快回来。
但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般,无声的寂静,我挣扎着叫喊,却无能为力。
她就渐渐被雪环绕着包裹,头发上,肩上,快要被淹没了。
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楚,割断了梦境,漆黑的屋子里,还是寂静。
前世吧,前世我一定认识她。
那种熟悉的感觉,我一定不会忘。
陶亦寒的嘴边竟然涌起一丝微笑,“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把U盘还过来,转身离开,我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白色的裙子,真的,我似乎见过无数回,我不会记错。”
他继续着“她是一个和我很像的女孩子,看得出她心里的寂寞,向往自由,不肯妥协。也许也谈不上喜欢吧,我说不出这种感觉,但是和她在一起不会觉得累。”
白枫没说什么,翘着腿看鸟群从头顶飞过。
他知道,那个梦陶亦寒真的做了好多年,也困惑了好多年,大概这世上真有前世的因果。他不确定,但他也不否认。
“叶离呢?”陶亦寒漫不经心的冒出一句。
“人家对我肯定不感冒。”他这话像是试探性的,到也像质疑自己。“不过我并不是要什么结果,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她,从见到第一眼开始。”
陶亦寒知道,他这句话也是认真的。
他这个人,看起来随随便便,一旦认真起来却要了命,在他的生命中,似乎从来没有一个重要的词汇,叫做“结果”,他可以把过程做到极致,可以跟着感觉走到天荒地老,却轻易的向任何一项自己赢得的结果嗤之以鼻,他可以把满分的试卷毫不犹豫的丢到桶里,然后整天整天的翻看摄影集。
金黄色的太阳花,在后山坡上漫山遍野的开放,一直延绵到栅栏外面的半山腰上,在那栋红顶房子的后边颓然而止,像一匹火红色的布料。剪刀下去的地方,整齐的边缘。
不远处的火车轨道延绵着伸向远方,汽笛声呜呜的响起,有如一场漠然的的申诉。
在火车带过的余晖中,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些人走近我们,哪些人离开我们,哪些人带着满身的悲伤和无奈经过我们,流浪的火车载着有故事的人们,流浪的我们浪迹在生活的漩涡中,整个中国的铁轨在一昼夜间,便会交替着走过大江南北。
像章鱼的触角,触碰到每一处人间的发肤,人们相逢,或是相送。
于是,故事被遗忘在路边,无人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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