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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

时间:2016/9/26 作者: 风吹杨柳 热度: 86131
立夏

  阳历五月五日(也就是阴历三月廿九日),九时四十二分,立夏。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立,建始也,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这里的“假”即“大”的意思,是说春天播种的植物已经直立长大了。立夏时节,万物繁茂。明人《莲生八戕》一书中写道:“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这时夏收作物进入生长期后期,冬小麦扬花灌浆,油菜接近成熟,夏收作物年景基本定局,故农谚有“立夏看夏”之说。立夏节气一到,意味着夏天就将开始,此时的温度明显升高,炎暑降临,同时农作物也旺盛生长,因此夏天是一个生长的季节。

  ——摘录


  在我的家乡,立夏这天要弄一种叫“夏糊”的吃食,材料由红薯的淀粉、小竹笋、粉皮、糯米糕、韭菜、腊肉丝等搅拌成糊状再放在锅中慢慢煮熟,加上各种调料,很好吃的。家乡人说吃了这种食物就能扛夏,扛夏是假,好吃才是真的。


  立夏第一天,早上醒来,听屋外哗哗地下着雨,忽骤忽缓。雨声中听不到人的动静,只有雨声的寂静。经过一个茶季的忙活,村民都忙累了,这雨下得好,让村民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懒觉了。若不是雨天,还得早起的。


  整整一天,雨都是下了停,停了又下。


  这时,采茶已接近尾声了。直到采茶季节要结束时,那些一直低头忙着采茶的妇女们才感到了身体的倦累。一个叫桂叶的妇人,老公出去打工了,她带着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在家。一个人白天要忙着采茶,晚上又要忙着制茶,第二天早上还要忙着去街上卖茶,真是忙得昏天黑地。一天,她在茶山上摘茶叶时感到实在是太累了,眼皮都睁不开了,要打瞌睡。她就背倚着一蔸肥茂的茶叶树坐下来闭上了眼睛。她是吃过中饭后上山的,这一睡就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时大叫一声:“哇呀我的妈,我怎么就睡了这么长时间呢?”看看太阳已经偏西了,便加紧了采茶,直到天快黑下来了,才下山。因为断断续续的雨,山上和菜园地里都去不了,早饭后,妇女们没事便聚了一块儿闲聊。说:“哎哟,腰都伸不直了。”说:“一下子晒黑了。”说:“繁忙的茶季总算过去了,再可以睡睡懒觉了。”有男的说:“这样子的累,晚上再没精神想老公了吧?”妇女便骂这男的:“你这个骚鸡公,就晓得讲这下流的话!”男的说:“我怎么下流了,你难道晚上不想老公吗?”女的说:“我想老公啊,怎么啦?又没想你!”男的说:“我倒巴不得你想我的。”女的说:“真是个骚鸡公!”好一通纠缠的话,但是开心!


  待天晴了,还要采些自己吃的茶叶,这是必不可少的,自己要喝,客人来了也要泡杯香茶的。放了茶叶的才叫喝茶,不放茶叶的叫喝水。这茶叶就采得比较大了,自己喝的茶叶不要好看,只要泡在杯子里茶汁浓,喝起来香就好的。“早茶一盅,通体轻松。”村里喜喝茶的人还是多数。清晨,几个男人各自端了一大杯茶,聚在村里某一处边说闲话,边吸溜吸溜地喝着。你看他们喝得那么香,你会想茶叶真有那么好喝吗?茶叶是真的好喝。有男人说:“我早上起来要不喝两杯茶,饭都吃不香,一天都没精神的。”


  初夏的农村,菜园里也没有什么蔬菜,除了蒜苗芯、莴笋、韭菜、蚕豆,就没什么别的菜了;荷叶苞还没有长好,一片一片的绿叶张开着,中间一个圆鼓鼓的菜包儿。马铃薯仿佛地下工作者,正在土里努力地膨胀着,地面上的藤叶长得可旺盛了,青葱碧绿一片,还零星开着小白花儿。


  清明节气里种到地里的红薯种已经抽出了红绿相间的藤条儿。


  种得早的玉米已从地里精神抖擞地冒出了嫩绿的小苗儿。


  有的人门前枝叶茂盛的石榴树枝头已吐出了红红的小花苞儿。朱顶红肥绿的叶子纷披着,一根粗壮的绿茎上,绽放着粉嘟嘟喇叭状红白相间的花朵儿。


  花生也到了该埯种的时候了。


  初夏的晨雾弥漫了村子。


  天亮了,杏芸醒来,听屋外并没动静,便下床靸了鞋去欻拉一声拉开橘红色的窗帘,自语一声:“今天没下雨的。”就去推老公:“来发,来发,快起床,今天没下雨的。”来发醒来:“这么早就起来干嘛,再睡下嘛。”杏芸说:“今天没下雨,我们去山上采自己吃的茶叶,你不是喜欢喝茶叶吗?一天不喝茶饭都吃不香的。”杏芸叫过男人就去穿衣服,先脱下睡衣,便裸了上身,她双手托了几下自己一对瘪塌但也还有几许丰满的乳房,从镜子里看了看,才套上了一件红色的背心,从后面扣紧了。穿好衣裤,又叫了一下老公,出了房门。


  开大门。开厨房门。把一个大铁皮壶放在水龙头下灌满自来水。


  这个铁皮壶制作得可有特点:它的底部不是平的,而是凹进去呈喇叭状,就像一个圆柱体被从里面挖出了一个等底等高的圆锥体,壶底并非整齐如裤脚,有四个拱形的通风口。顶部中间一个出火口,呈圆形,当然柴禾也从出火口放入,有了底部的通风口和顶部的出火口,空气对流,火烧起来就旺了;旁边一个加水口,呈椭圆形,出火口和加水口都从壶身上伸出寸把长的一截,分别有铁皮制作的带小提手的盖子,两个盖子也不一样,出火口的盖子是一个周边皱了褶的圆铁片,加水口的盖子则呈一个瓶塞状,盖时往里面紧密插入。壶身的上部焊接了一个旁逸斜出的壶嘴,壶嘴制作得也很讲究,开始是从壶身上部斜出,渐渐细去,快到壶嘴时忽地往下一个小转折,实际上一个壶嘴分作两截空心铁皮筒焊接而成,壶嘴上又加了一块窄铁皮在壶嘴转折处与壶身焊接相连,以使壶嘴更牢固。此外壶身中部焊接了一个皮带宽的铁皮把手,壶身上部焊接了两个小耳朵,一截粗铁丝扭成的提手分别穿在两个耳孔里。如果将壶嘴看作最前面,那么后面依次是出火口、加水口、壶身中部的铁皮把手,四者在一条直线上,因为只有这样,倒水时,开水才不至于会从加水口里流出来。而那个铁丝提手则与以上四者连成的直线垂直。烧水时,壶的周身灌水,腹腔里加热,这样一来,受热面积大,柴火的热能不易损耗,烧起水来真是既节省了柴禾,又缩短了时间。往外倒水时,先拿盖子捂住出火口,不然喷吐的火舌会烫伤手指的,一手捉提手,一手捉把手,倾斜了壶身,往热水瓶里徐徐添入。这种壶有大有小,大的可一次烧两大热水瓶还多,提起来可有重量的。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用这种水壶烧水。


  在一口破铁锅里生着了火。铁皮壶被搁到了熊熊燃烧的柴火上,火焰便从出火口里往外喷吐出来。忙完这一切,杏芸才拿来梳子,歪着一颗脑袋站在门前梳起了头发。看着梳断的一截白一截黑的一根根头发,杏芸心里涌起好多的感伤:“唉,自己年纪还不大啊,才四十来岁,怎么头发就白得这么厉害呢?要不是每年染几次,自己都成白发魔女了!过些日子又要去镇街上染头发了。想想做女儿时,那一头如瀑的黑发多好的!染到六十岁,就不染了,到那时老了,也不要好看了,现在就顶着一头白发出去还真没有勇气见人的,人活着,哪个不要个好看呢?染到六十岁,还有好多年啊!”


  来发起床了。茶已经开了,从壶盖缝隙里激烈地往外潽着水和水蒸气。杏芸往一个粗大的瓷器茶杯里抓放了一大把茶叶,提起大铁皮壶先泡了一杯茶,才往热水瓶里添水。来发洗罢脸,就端起老婆泡好的一大杯茶摇头晃脑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他喝得好香啊!


  来发左手端茶杯,右手指缝里夹了根烟,去村里找人闲谝去了。


  杏芸动作好快,水一烧好,立马量米进电饭煲淘米煮饭,洗菜切菜炒菜,新式厨房油烟机开得轰轰响,很快三盘菜就炒好了,她才去卫生间里刷牙洗脸。


  杏芸扭着一个肥臀过来叫:“来发,吃饭啰!”来发刚好一大杯水喝得只剩下茶叶卧在杯底,听了老婆的喊声,回家吃饭。


  早饭吃过,夫妻俩提着竹篮一前一后迤逦往茶山上采茶去了。


  杏芸与来发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大些,都是中学毕业后成绩不太理想就出去打工了。女儿长得很好,身量苗条,皮肤白皙,每年过年时总有人上门来提亲,真是一家养女百家求。只是女儿太过挑剔了,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这年头女儿可就是不愁嫁的。好歹女儿二十七岁时总算是嫁出去了,也老大不小了,男方条件也还好的,公婆年轻,家有洋房小车,嫁过去就是赚钱过日子,可轻松着的。嫁了女儿,杏芸总算是一桩心事已了。再就是儿子结婚的事情了。做父母的,把儿女的婚事办了,也算是父母的职责落了地。


  杏芸有块心病,她就是将来躺到了黄土里也不能释怀的。这块心病就是她和来发没有举办结婚仪式,在农村就是弄酒席,请亲戚们上门来喝喜酒。她和来发是私下里好上的,然后就跑到来发家来了,鞭炮也没有打一挂。人生在世,没完过洞房花烛,这算什么人生?她最见不得村里有人结婚,然后她又要随礼去吃喜酒,每当此时,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


  有一年的腊月里,她吃完村里一餐结婚喜酒回家,满心里都是郁闷。


  没精打采地看完电视剧,洗过后就上床睡了。那时,她和来发还没有把新房子建好。婆婆就住在隔壁,夫妻俩总是连亲热都不敢有大动作,像暗战。来发上来了,像一头野猪在拱地,压着声儿吭哧吭哧的,嘴里还喷着酒气。来发热腾腾地动作着,可她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来发感觉到了,轻轻地问:“好好的,你怎么哭了?”杏芸是真的好难过,她想起了酒桌上那些妇人兴高采烈地谈论她们当年结婚时的一些光景儿,可她只能静静地听,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其中有一个妇人好像还在故意用话儿刺她,她强忍住了,不忍住又能怎样呢?人家又没有点名说你?直到酒席散去,她一直如坐针毡。来发停止了动作,下来了。他抱紧了杏芸。他知道老婆流泪的原因。他惭愧!


  杏芸最伤心的还是她和婆婆的矛盾。村里人都成了裁判员,她知道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只要一看到她和婆婆吵闹,真的是饭都可以多吃得一碗下去的,胃口好啊!这个婆婆可以说忒不是个东西了,伤透了她的心!婆婆骂:“你这个不值钱的贱货,爆竹都没打一挂就自家跑到我家来了,我不作兴!”杏芸真是欲哭无泪,骂一次,她的心就像被刀刺一般,痛彻心肺!一个人的心怎经得住如此一刀一刀往里刺的?若不是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若不是看在老公对她一腔真爱的份上,若不是不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看笑话,她真的早走了。她就要活,咬牙刚强地活!


  村里也有正直的人,说:“这个婆婆也真是吃了屎粑粑,自己做大的不帮儿子主持结婚,还讲这样难听的话,亏她都讲得出口!吵架也要一码归一码,不该骂的话不能骂,你乐得个自在白捡了个媳妇到家还讲这鬼话,个猪脑壳子!”这话传到杏芸耳朵里,她真是既温暖又心酸。


  那是一个深秋,杏芸和来发一同去山上砍树。来发砍,她就一根一根从山上往路边扛,然后再用板车拉。歇息的当儿,杏芸看着飒爽秋风吹过山峦,想起了前两天与婆婆的一场吵闹。起因是婆婆鸡舍里的两个鸡蛋不见了,就指桑骂槐地骂:“哪个不要脸的,捡了我的鸡蛋,吃吃烂肚肠啊!”杏芸是真的没偷捡婆婆的鸡蛋,若真捡了挨她的骂也活该。骂就骂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可婆婆竟然骂个不休。杏芸实在忍不住了,说:“这里没人捡你的鸡蛋,你不要骂得这么难听的。”这一接嘴可不得了,俨然点着了一个火药桶。婆婆厉声骂道:“哪个接嘴就是哪个!”又是一阵好吵,最后杏芸只好扛着锄头去了地里。老天哪,这个家该怎么呆下去?要赶紧和来发把新房做起来,再苦再累都不怕!杏芸哭了,在山上大哭:“天哪,我不知自己命怎么这么苦的,我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受罪来了呀!我的妈呀,我这么苦你真不该把我生下来呀!”来发搂了老婆要劝慰,杏芸捶着来发的胸脯:“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不管粗活还是细活我都不比村里那些妇人差,啷个就比那些人过得苦呢?我在家里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啊,你就让我好好哭一场吧,我嘎娘吔!”来发便没再劝,只搂着老婆任其尽情地哭泣。他心里也苦啊,那边不能骂娘,这边不能骂老婆,只能忍着!杏芸哭过了,抬起泪眼看着来发:“来发啊,我真是看一对儿女和你还对我还好的情分,你要是对我不好,我早就不想活这个人了啊!”来发一个男的,眼圈此时也红了。杏芸哭过后,平静下来,大声擤去鼻涕,弯腰扛起了来发砍下的木头。


  吃尽苦中苦,杏芸终于和来发把新房子建好了。是半夜进的新房,她躺在新房的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把从跟来发那天开始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泪水止不住滚滚而来,她终于不再和婆婆同在屋檐下了。


  女儿出嫁那天,她一时兴起,要陪客人喝酒,喝着喝着,想起了自己没有婚礼的人生,想起自己吃的那些苦,想起女儿从此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种种情感在心头涌起,她抱着女儿失声大哭。


  阳光明丽,风儿轻微,茶山上,杏芸一边采着茶,一边嘴里头说着:“正月菠菜才吐绿,二月栽下羊角葱,三月韭菜长得旺,四月竹笋雨后生,五月黄瓜大街卖,六月葫芦弯似弓,七月茄子头朝下,八月辣椒个个红,九月柿子红似火,十月萝卜上秤称,冬月白菜家家有,腊月蒜苗青幽幽。”这是杏芸做女儿时她妈妈说给她听的。妈妈不在好多年了,她好想妈妈!


  自家吃的茶叶采好了,忙碌的采茶季节总算是过去了。


  “菜籽黄了,要割菜籽了,割完菜籽又要耕田插秧啰。”


  男人、妇人手中捉着一把镰刀下田了,割油菜籽。自从家乡有人买了收割机后,从前离不开的镰刀也就用得很少了,除了山坞里的农田,收割机去不了,田畈里的稻田收割机都能够到,谁还愿意像从前一样弯腰撅屁股握一把镰刀去收割稻子呢?尤其是那些妇女,弯下腰来时,两只乳房晃荡着不停,好辛苦的。如今山坞里的田都没有人种了,因此田畈里割谷子的事情都交给收割机了。没了耕牛,山坞里的农田想种也种不了,镰刀也就是割菜籽的时候还用一用。不种油菜的人家,镰刀渐渐生了好厚的锈,它好像睡着了。


  割菜籽的时间多半是在早上,而揉菜籽的时间却要日当午,菜籽荚被晒得燥了,菜籽才容易从荚里剥落出来。在田里辟出一块平地来,铺上一块大的塑料布,再将菜籽一把一把的堆放到塑料布上,然后人站在上面去踩,或者用棍子敲打,这事情你必须头顶烈日才可以干,再是揉菜籽灰好大,揉好了还要用筛子过滤,人的鼻孔里,咽喉里都是灰尘。


  这个立夏的节气里,雨很少,因此菜籽收得很顺利。立夏的最后一天,天有些阴沉,好似要下雨,但没有落下来,村民们种的油菜籽都收获到了家里。


  “今年的天气不错,不像去年,一场大洪水,把田里的菜籽都冲走了。”


  “算菜籽难种,开花的时候天气要好,结籽的时候天气要好,收菜籽的时候天气要好。记得有一年,割完菜籽后天天下雨,菜籽烂在田里都发了芽。”


  “庄稼人靠的就是风调雨顺,‘天给人吃肥嘟嘟,人给人吃皮包骨’,但到底哪年是好年景,哪年是坏年景,庄稼人不知道,庄稼人只有年年埋头种。”


  有少数人家,秧田已经做好了,稻种撒进了田里,并开始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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