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信箱里安静地躺着一封信。拆开信封,一张照片掉落了出来。照片中,我又见到了安蓝,只见她双手搁在伊瓜苏大瀑布观景台的栏杆上,侧着脸,平静而安宁。身旁便是奔涌直下的水柱,磅礴浩淼,升腾起了一圈一圈苍茫的水雾,安蓝的白T恤被打湿了。
我打开了信:
如青:
见信佳。你好吗?
我终于来到了伊瓜苏大瀑布,它真的很美。在《春光乍泄》最后,黎耀辉说:“我终于来到了瀑布,我突然间想起何宝荣,我觉得好难过,我始终认为,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而我又何尝不是呢?现在,我却还是站在了这里。其实就算是我一个人,也是可以完成两个人的梦想的。突然地,我觉得我不爱朝颜了。没有爱,自然也就没了恨。
你好吗,如青?你和卓扬结婚了吗?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介意。我选择了旅游,一路走走停停,去看看这个世界,让大自然吸走我所有的悲伤。等我回来,你会看到从前那个开朗活泼的我。你也加油,让我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代我向干妈他们问好,我很想念你们。
想你的我
安蓝
一
八岁的安蓝坐在房间的床上看连环画,爸爸回来了,回来收拾行李。她很久都没有见到爸爸了。安蓝跑到房间门边看着爸爸在卧室里收拾衣服,妈妈在旁边低声地哀求着,试图阻止他。爸爸却不为所动,执意要走。最后爸爸拉着行李箱要离开家时,妈妈跪了下来,抱住爸爸的脚。“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你不爱安蓝了吗?”妈妈哭喊起来。爸爸抬起头看了一眼倚在门边的安蓝,便弯下身去拉开了妈妈,出了门。
妈妈伏在沙发上哭了起来,身体也一起一伏抽动着。妈妈穿着一件淡蓝的连衣裙,上面有一些发光的小亮片。安蓝想起了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坐轮船出游,大海一起一伏,船身也跟着晃动,让她头晕。妈妈伏在那里,就像那连绵起伏的大海,发光的小亮片,无穷尽的颠簸悲恸。她走过去,蹲了下来,轻抚妈妈的背。妈妈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对她说:“安蓝,我们的家没了。”八岁的她当时并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她心疼妈妈。
第二天,妈妈早早便起了床,要带安蓝去游乐场玩。“安蓝,你不是说好久没去游乐场了吗?今天妈妈带你去,你想玩什么妈妈都陪你玩。”安蓝高兴极了,穿上新年的时候买的红色针织小外衣,绒绒鞋,戴上妈妈织给她的毛线帽。他们去坐摩天轮,随着机器缓缓上升,妈妈柔声地问她:“安蓝,怕不怕?”到了顶端,可以俯瞰这个硕大的游乐场,人群都变得好小好小,像小蚂蚁似得,她兴奋极了。“妈妈,我们是飞起来了吗?”妈妈笑着回应她:“是的,我们是会飞的。”小丑拉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气球,在空地上售卖,妈妈买了她最喜欢的美少女的气球给她。还有蓬松的棉花糖,安蓝一口咬下去,丝丝缕缕的糖丝黏在脸颊上,妈妈笑她是小花猫。那是爸爸不回家以后,安蓝最开心的一天。
安蓝在房间的床上午睡,妈妈在旁边讲故事给她听。海的女儿把美丽的鱼尾劈成双腿,在人间旋舞成风,每一步都如刀割,每一步都无怨无悔。她的灵魂和爱直到幻化做彩色的泡沫还依旧游离在千年的空气中,不尽不散。“妈妈,是不是人死以后都会变成彩色泡沫呀?”“是呀,五颜六色的泡沫,美丽的泡沫。”妈妈轻拍安蓝的背,哄她入睡。
一声沉闷的巨响吵醒了熟睡中的安蓝,她看见卧室的窗子开着,白色镂空的蕾丝窗帘飘出了窗外,在风中起舞。她踩上拖鞋,外套都来不及穿,便奔下了楼。只见妈妈平静的躺在水泥地面上,面朝下,她看不清妈妈的样子,但她还穿着那条缀着小亮片的蓝色连衣裙。周围一滩血迹。她悲痛地大哭起来,想要跑到妈妈身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妈妈,妈妈。”周围的邻居奋力地拉着她。安蓝跪倒在地上,膝盖磨出血来,白色的吊带睡裙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贴在她身上,被遗忘了。冬日的寒风阵阵吹来,可她不觉得冷,只觉那风像一把把锐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剜她的肉,她觉得疼。妈妈骗了她,人是不会飞的,也没有变成彩色泡沫。
警察来了确认妈妈已经死亡后,便把她的尸体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里,抬上了车。妈妈的双脚露在的外面,鞋子已经不翼而飞。就这样光秃秃的两只脚,裸露在冬日的寒风中,孤零零,冷清清。妈妈冷吗?她这样不穿鞋子,找得到去天堂的路吗?在黑乎乎的袋子里,她会害怕吗?
二
爸爸接走了安蓝,带她去了他们的新家。院外的矮墙上,爬山虎茂密地盛开着,仿佛童话里绿色的墙,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硕大的院子,各种各样的盆栽植物,花生壳式样的吊椅,小型的游泳池。在这幢双层的花园小别墅里,她见到了她的继母。那个一个美丽的女子,比爸爸小15岁。乌黑柔顺的齐腰长发,白皙的皮肤,黑亮的眸子,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修长的脖颈。白色的棉麻长裙,白色的帆布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突然地,安蓝觉得很可悲,这样一个她本该叫姐姐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后母。
爸爸忙于公事,时常不在家,安蓝有了自己的小卧室。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便会半夜起身去继母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盯着她看。她在想,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那么美丽,却那么歹毒,害死妈妈,抢走爸爸。有时继母半夜醒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安蓝,被吓得不轻。爸爸回来的时候,她听到继母对爸爸说,安蓝时常晚上在卧室门外盯着她看,仇视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慌,发怵。爸爸安慰她,说安蓝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此时门外的安蓝,上牙紧咬住下唇,攥紧了拳头。她要求爸爸晚上陪她睡,她一个人害怕,以前妈妈都是陪她睡。爸爸妥协。在把安蓝哄睡着了以后,他便悄悄回房。安蓝跑到客厅,把音响开到最大。爸爸跑出房来,只见她穿着单薄的睡裙,静静地呆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纤细的胳膊,瘦削的身体。他感到心疼,心疼他这个女儿。安蓝告诉他,自己害怕。爸爸只好回房里陪她。
安蓝用零花钱买了各式各样的仿真小动物,老鼠、蜘蛛、蛇、蜥蜴,她把它们放到继母的床上,衣柜,抽屉里;在她水杯里放安眠药,趁她熟睡,把她齐腰的长发剪得乱七八糟;把她的高跟鞋丢到家门口的垃圾箱里;用打火机点燃床单……一次比一次过分,一次比一次严重。但她享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她享受继母被吓得尖叫,继而嚎啕大哭,她就是想把她逼疯。继母被吓得不轻,爸爸回来后狠狠地批评了她,扬言要是她再恶作剧,就要送她去寄宿学校,并把继母的卧室房门上了锁。爸爸回家的日子渐渐多了,安蓝开始了每天在继母的水杯里放避孕药。看着白色的小药片在水里慢慢溶解,升腾起小气泡,她感到兴奋。她要让这个女人永远不能有孩子,她要让她为妈妈赎罪。可继母到底还是怀孕了。
继母每天搬摇椅去花园里晒太阳,她眼睛微闭,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轻声地同胎儿说话:“小DADA,妈妈的宝贝。”面容安详且慈爱,闪着母性的光辉。穿着棉质的孕妇长裙,长发随意地挽起,站在花圃旁,一只手拄着腰,另一只手提着喷壶给盆栽植物浇水,耐心地修建杂草和多余的枝叶。她躺在摇椅上织毛衣,婴儿的小背心,小外套,小罩衫,背带裤,各式各样。换做以前,安蓝会被感动,所有的孩子都是应该得到祝福的,他们是上天赐予每一个平凡家庭最珍贵的礼物,妈妈是伟大的。但是,继母不能,她害死了自己的妈妈,她就不配当别人的妈妈。站在窗台边的安蓝冷漠地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继母。
熟睡中的继母被客厅里嘈杂的响动惊醒,起身出卧室去查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踩着滑板在客厅里溜达,一袭白色的吊带长裙,抬着一支蜡烛。她吓得尖叫,一不小心一脚踩空,从楼梯上跌落下来。
次日,继母在医院醒来,爸爸坐在病床旁,安蓝站在一边。她摸摸腹部,眼眶里汪着泪,望向爸爸,“孩子没有了吗?”她小声地问。爸爸哽咽着,点了点头。只见继母拔掉手上的针管,从病床上一跃而下,跑到窗边就要往下跳。爸爸一把抱住了她,苦苦哀求着。“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继母嚎啕大哭。“装什么装,装得真像。”安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暗暗地想。医护人员进来安抚住了继母。爸爸走到安蓝面前,眼圈红红的,一脸心痛地看着她。他不肯相信眼前的这个小女儿,与他一脉相承的女儿,竟是一个如此冷血的人,杀死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她直视着爸爸的目光,没有躲闪,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害死了妈妈,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爸爸扬起手,狠狠地打了安蓝一个耳光,脸上立刻现出了一个五指印,久久不散。她狠狠地盯着他,没有落泪。他竟然打她,他在害死了妈妈之后还动手打她。她又想起了冬日的黑袋子外那双裸露的双脚,她不会原谅他。
三
就这样,安蓝被送到了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去度过她的中学时光。爸爸在一个星期后来学校看她。室友告诉她,爸爸在操场上等她。安蓝跑到教学楼上,躲在石柱后面看着操场上的父亲。只见他在操场边来回踱着步,几个来回以后他便抽起了烟,然后坐在长凳上歇息。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站起来踱步。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好久,便离开了。安蓝始终没有在他面前出现,她不会让他有见自己的机会。
从此以后,爸爸再也没有到过学校。但是每个月都会托人给安蓝送来新衣服、新鞋子、零食、足够多的钱。她不曾回过家。安蓝在学校里沉默少语,不喜欢和同学们交流,总是独来独往。每到周末,她便去市里的书店买好多小说回来,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小说。夜晚宿舍熄灯以后,她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她为男女主人公深厚而绝望的爱而心痛不已,要是爱之于他们是那怡静的月亮,而不是炙热的太阳,那也许他们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以至于只有用死亡才能医治。“请原谅我们最后的任性,请把我们葬在一起,别无他求。”看到最后的时候,她哭了。躲在被窝里,咬着被角,低低地抽泣。她记得在手电筒电池耗尽的那些夜里,她倚坐在宿舍门口的地上,看安妮宝贝的《彼岸花》。她心疼南生,那个既没妈妈也没爸爸的女孩,不就和她一样吗?南生还可以回老家,在母亲曾经难产而死的木床上,感受母亲的丝丝气息,但她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和平是爱南生的,她一直相信。只是南生的爱太强烈,近乎毁灭。经历过众多苦难的和平,已经累了,他只想娶一个平平淡淡的女子。夜晚的宿舍过道里渐渐起了风,安蓝瑟缩着抱住自己的双腿,头枕在膝盖上。突然地,她感到了孤独,其前所未有的孤独。
班长是第一个注意到安蓝的人,这个沉默少语的女生,总是安静地坐在课桌前看小说,极其投入地看,不和任何人交流。女生从不知道,当她们在认真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最迷人。就这样,班长想要去接触这个内敛的女孩子。他主动去和安蓝说话,辅导她功课,帮她带早餐。带安蓝去参加校园舞会,组织诗歌联谊活动,去做志愿者帮助孤寡老人,鼓励她报名演讲比赛……他发现,安蓝其实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会跳舞,爱阅读,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是她的沉默内敛遮掩了她本该散发出的光。安蓝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开始和同学结交朋友。班长带她走出了她自我封闭的小空间,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她永远感激他。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就喜欢他,他对她真的很好,而且他很优秀。他有一双细长眼尾的眼睛,十分清秀,穿白色T恤,牛仔裤,带有薄荷的香气。他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知道各种各样植物的名字,温和地对待小动物,认真地阅读一本书,手工做一个书架。没有谁会在饥寒急迫,极度困顿的时候,拒绝别人递过来的一杯热咖啡。
安蓝和班长讲她的故事,讲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那朵蓬松的棉花糖,那个美少女的气球,和那双裸露在外冰冷的双脚。她其实好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过话了。他们躺在操场的草坪上,望着璀璨的星空,班长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他告诉安蓝,小时候外婆和他说,人死以后,就会幻化成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注视着人间的一切。所以后来他一直相信外婆并没有离开他,而是变成了星星。安蓝的妈妈肯定也是那其中的一颗星星,默默地关心着她。“你的妈妈一定希望看到你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安蓝,你要开心一点。无论如何,你都有我。”她看到了班长认真的眼睛。那一瞬,心像已经出炉却来不及品尝的棉花糖,在烈日的照耀下,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她决定回家去看一看父亲,她唯一的亲人。当电话接通,她告诉爸爸,这个周末她要回家的时候,那头传来父亲微微颤抖的声音,他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家里一切照旧,爬山虎依然茂盛生长,盆栽植物似乎增加了一些新品种,花生壳式样的吊椅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游泳池还在。只是这中间相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光阴似箭,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园丁告诉安蓝,继母流产以后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在疗养院静养,爸爸每个星期都会去看她。安蓝进家后见到了爸爸,爸爸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不安,摩挲着双手,笑着对安蓝说:“知道你要回来,我就给保姆放了一天假,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云吞面,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尝尝老爸的手艺。”说完,便向厨房走去。她看着父亲的背影,穿着薄毛线褂衫,略微有些佝偻了,爸爸老了。过了好一会儿,云吞面被端了出来,满满的一碗面,上面浇上了一层肉酱,撒上了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快尝尝,快尝尝我的手艺。”爸爸招呼着安蓝。在他低头的时候,安蓝看到了他的白头发,一根又一根,黑发都快遮盖不住了。爸爸真的老了。其实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云吞面了,父亲永远只记得她小时候的事,她小时候的喜好,他缺席了她近十年的成长。就像此刻,爸爸一直在感叹安蓝怎么就长这么大了,记忆中还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瘦弱的小女孩。她不会原谅他。
《泰坦尼克号》再次上映的时候,她和班长去电影院观看。当放映到露丝不顾一切,提着斧头折返回去寻找杰克的时候,她哭了。班长轻轻地把安蓝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低声安慰她。散场后,在昏暗的过道里,他想要吻她。安蓝的身体紧贴着墙面,她看到班长紧闭的双眼,那清秀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被笼罩在了薄荷味的香气里。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她仓皇地躲闪开,没有一点预兆。班长送她回去,他们一如往常般在宿舍门口的樱花树下告别。道过了晚安,班长目送着安蓝离开。她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内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拒绝他。
他们仍像以前一样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一起去上晚自习,班长也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只是他再也没有提出过要吻她的要求。放午学的时候,安蓝忙着赶广播站的稿子,便没有和他一同去吃饭。回来后,他给安蓝带来她最喜欢吃的椰蓉面包和蓝莓酸奶。他告诉她,自己去食堂以后,发现自己的饭勺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便用了安蓝的饭勺。本来一件很平常的小事,没想到却激怒了安蓝,她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要用她的勺子,为什么不用一次性卫生筷?她看到了班长一脸委屈,不解的脸。她推开他,慌乱地跑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安蓝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班长发这么大的火。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呀,他明明是那么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不爱,因为不爱,她不愿和他接吻;因为不爱,她不能和他共用一把饭勺;因为不爱,她做不到交出自己;因为不爱,她做不到和他分享。因为一把饭勺,他们的爱情走到了尽头。
安蓝没有去上自习,晚上下自习后,室友告诉她,班长在樱花树下等她。她躲在窗后看他,看到树下那件熟悉的白T恤,孤独地立在那里。她没有下去。她不想再伤害他,既然不爱,就别再带给他伤害,毕竟他对她是真的。后来下起了雨,越来越大,树被狂风刮得刷刷直响。安蓝蜷缩在被窝里,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害怕听到雨声,她知道班长还在等她,她怕她会心软,然后下楼去,和他重归于好。她很想下去看他,可是她克制着自己。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第二天,安蓝早早起床,来到樱花树下,班长已经没在那了。下了一夜暴雨,树上的樱花全被打落了,花瓣掉了满地。她蹲了下来,拾着地上的残瓣,抱住膝盖,哭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不爱就是不爱,怎么也变不成爱,感动不是爱,孤独时得到的温暖也不是爱。不爱的时候,真的是连一丝丝的温柔都给不了。爱情,就这么吝啬。
班长没来上课,宿舍同学说是晚上淋了暴雨,发烧生病,被送去了医院。一个星期后,便传来了班长转学了的消息,她没有再见过他。
如青
一
老师在讲台上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正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桂花树,满树的桂花已经开了,一簇一簇,像小米粒般,密密地紧挨在一起。校园里到处都弥漫着桂花的清香。“老师点你了。”同桌轻轻地用手肘拐了我一下。“到。”我回过神来,举起了手。“好的。”老师用食指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沈如青同学这次又是全年级第一名,大家有什么不懂的以后可以多向她请教。”教室里响起了同学们的鼓掌声。
回到家,妈妈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我放下书包准备帮她的忙。“不用不用,快去教你弟弟做功课,让你爸爸来帮我杀鸡。”爸爸正在和弟弟下棋,像个老小孩一样耍赖。听到妈妈的命令,便起身去厨房,临走时还让我盯着弟弟,不准他悔棋。弟弟被我拉着衣服,拖进了书房去写作业。“哎呀,姐,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妈妈特意熬了冬瓜排骨汤,炒了尖椒鸡,要庆祝我考了全年级第一。爸爸笑妈妈一本正经,他说他已经习惯我每次都第一了,妈妈这次却要弄得这么正式。妈妈笑着去轻拍爸爸的头,一家人其乐融融。饭后,我和弟弟去书房写作业,爸爸妈妈收拾完以后便出去散步。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为我们准备水果,然后和爸爸下几盘棋。
这就是我的家庭,普通平凡却也温馨幸福。妈妈是小学语文老师,性格温婉,喜欢阅读和孩子。爸爸是中学体育老师,还像个老小孩,经常和弟弟在下棋时争辩。爸爸喜欢下棋,常和小区里的退休老人一起下棋,自称是小区里的棋王。弟弟活泼好动,有些调皮捣蛋,经常和我作对。而我是爸爸妈妈眼中的好女儿,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同学,成绩优异,和同学相处融洽,性格文静内秀。
二
我在作文比赛上得了奖,老师让我把作文送去广播站朗读。广播站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敲了几声。“进来,如青。”里面的一个男生向我招手。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早就知道你了,如青,永远在我前面一名。我是卓扬。”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他有着黑亮的眼睛,清爽的小平头。穿着格子衬衫,居然有人可以把白衬衫以外的衬衫穿得那么好看。窗外的桂花香飘了进来,仿佛下了一场桂花雨,而我和卓扬就在这场雨里相识了。
他对我的表白是用信,现在还写信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他的字刚劲有力,却不带有掠夺性。信里没有过多写对我的感觉,而是向我介绍了他的家庭,他的经历,他对事物的一些看法。整封信就像一份“人生简历”,看完我微笑了起来。也许判断一个男的爱不爱你,就是看他愿不愿意把你带进他的生活、他的世界。而卓扬,无疑是爱我的。他每晚下自习后骑单车载我回家,到了楼下,他便下车,把单车停放好,很认真地向我挥手道别。“如青,晚安。”显得郑重其事,他的爱情是有重量的。
我们的爱情更多的是彼此鼓励,共同进步。他会帮我在自习室占位,我会帮他准备复习资料,我们会相约一起去操场上晨读。因为我俩学习成绩都优异,老师和父母也并不干涉。去游乐场坐海盗船,我害怕地叫起来,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他把我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好像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让我感到安全。我直至今天也一直认为牵手是情侣间最浪漫的事,十指相扣,两只手的掌纹、脉络交叉、重叠,然后融汇。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全部交予了彼此,你交织进了我的生命,我交织进了你的生命,融为了一体。看完夜场电影后,他送我回家,在楼梯口的过道里,他吻了我。他笨拙地覆盖住了我的唇,温柔地吻我,他的呼吸有柠檬的清香,我紧张地瑟瑟发抖,他抱住了我。那个吻是甜的,仿佛刚喝了蜜糖水一样。
三
高考顺利结束了,我和卓扬如大家期望的那样,考上了好学校,并且是同一座城市。只是学校不同,我在最东边,而他在最西边。毕业晚会上,他在全年级师生面前为我弹唱了一首《栀子花开》。他坐在舞台中央,灯光打在脸上,轻刷着和弦。那一刻,我真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好看的男生了。大家在下面起哄,要让我也上台,我因为羞怯,最终没能上去。我从来都是一个对感情比较内敛的女生,纵然心里的爱已庞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也不知道怎样去很好地表达。我只知道,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晚会结束后,卓扬送我回家。他告诉我,他爸爸是个园艺师,最喜欢栀子花,他家里栽满了栀子花。他曾经想象过,他喜欢的女孩,应该是像栀子花那样的,纯白洁净,有淡淡的清香。直到遇到我,他觉得他的梦想实现了,我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的那个栀子花女孩。在楼下,他吻了我的额头,无比认真地对我说:“如青,我爱你。”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