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VS如青
一
大学新生报道第一天,卓扬送我去学校,把硕大行李箱扛上宿舍楼,耐心地为我铺床。一个穿着西瓜红吊带,高腰牛仔热裤的女生用后背抵开门,独自拖着行李箱进来了。她转过身来和我打招呼,“你好,我叫安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安蓝,她烫着大波浪卷发,微微的带有酒红色。化着精致的妆,像一株妖艳治野,带有辛辣气味的蕨类植物,充满着危险的气息,让人欲罢不能。而那时我只是一个素面朝天,分不清隔离霜和BB霜,不会穿高跟鞋的小城姑娘。“你好,我是如青。”
在这所只有两人宿舍的大学里,我和安蓝成了舍友。我最初以为她就是一个生活优渥的富家小姐,骄纵高傲,我们不会有交集。后来我知道我错了。安蓝经常不去上课,宅在宿舍里上网、看连续剧、画指甲。我每次下课回来,宿舍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洗漱用品整齐地摆放着,阳台上的花也浇了水。“如青,你去忙你的吧,反正我也是闲着,就来打扫宿舍了。饮水机里的水我来买吧,你经常也不在宿舍。”安蓝不会计较,她从不去食堂吃饭,都是点学校外面的私房菜,会顺带点几道我爱吃的菜。她每个周末都会出去逛街,然后大包小包买一堆回来,每次都有我的份。我给她钱,她却从不要。她告诉我她家就在这个城市,但我却从来没见过她回家。我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回来的时候,会带一些妈妈自己做的茄子条,安蓝特别喜欢吃。她告诉我,在她小时候,她妈妈也会经常做茄子条给她吃。
她为人很仗义、热心,深得同学们喜欢。班里有个同学的妹妹得了白血病,让她知道了,她悄悄地组织同学们捐款,自己捐了一万元。隔壁宿舍的女生失恋了跑来向我们哭诉,说她男朋友劈腿了,安蓝决定帮她出气。她拿着扩音喇叭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叫喊那个男生的名字,数落着他的风流史。最后那个男生和新女朋友分了手,见到我们班的女生也是绕道而行。安蓝从来都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我行我素,不惧不畏。
一个周六,我因为要准备英语考试而没有回家。安蓝很晚才回宿舍,喝得酩酊大醉,吐得满地都是。我一边照顾着她,一边清理卫生。没想到安蓝哭了,那个大大咧咧,不惧不怕的安蓝居然哭了。她抱着我,哭得很伤心。她讲起了她的妈妈,她的爸爸,她中学时候的班长……越说越伤心。最后她告诉我:“如青,我的继母怀孕了。”
安蓝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来,梳洗过后,她点餐来宿舍吃。“如青,陪我去迪厅好吗?我想去喝酒。”安蓝精心地化了妆,涂上亮色的眼影,穿了一条黑色吊带裙。到了迪厅,就有人上来向她打招呼:“blue,你来了。”她笑着回应道,一口饮尽了那人递来的酒。迪厅里人来人往,十分嘈杂。音乐声极大,震耳欲聋,我的心随着音乐砰通砰通直跳,快要喘不上气来。五颜六色的彩灯交相辉映,地面上升腾起一缕缕烟雾,让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看不真切。我坐在吧台边等她,安蓝在舞台上跳舞,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很软,仿佛像一条没有骨骼的蛇。过了一会儿,她提着一瓶酒,踩到了音箱上继续跳,一边跳一边大声叫喊着。此刻,我觉得安蓝其实是如此的寂寞。
“安蓝,你每个周末都去迪厅吗?”我问她。
“基本上是的,你们都回家了,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孤独。只有去迪厅我才会好一点,那里热闹。”
“那热闹散尽以后,不是更孤独吗?”
“我回到宿舍就赶紧睡觉,睡醒了,第二天就好了。”
以后的周末,我开始带安蓝回家。爸爸妈妈弟弟都很喜欢安蓝,因为她会向妈妈撒娇,会夸妈妈。会陪爸爸下棋,下输了以后直夸爸爸,说他是我们小区的棋王。爸爸乐得合不拢嘴。和弟弟一起打游戏,看篮球赛,弟弟一直说安蓝长得漂亮。而我却是一个嘴拙的女孩子,不知道怎么向家人表达我的这份爱,情深却无言,只好作罢。安蓝后来经常会去我家,给我妈妈买衣服,给爸爸买棋具,给弟弟买游戏光盘。后来认了妈妈当干妈。
安蓝的爸爸是在一个午间的时候,出现在宿舍门口的。西装革履,擦得光亮的鹿皮系带皮鞋,虽然有些老态,但气质仍在。听说她爸爸是我们学校的校董,安蓝就是她爸爸给送进学校来的。她的继母躲在他爸爸的身后,低垂着头,似乎很害怕见到安蓝。他们给她送来了银行卡,让她周末有时间多出去旅游下,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走后,安蓝把银行卡丢在了床上。
“让我出去走走,说得真好听。不就是她要生了吗,他就要有儿子了。”安蓝自言自语道。
“如青,我们出去逛街吧。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不用了,安蓝,你自己会买。你的钱好好省着。”
“我为什么要帮他省钱,省钱留给他以后的儿子吗?既然不能给我爱,那就拼命地用他的钱吧。用物质来平衡感情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原来不幸的心,真的不是用金钱就可以弥补的。
二
在没课的时候,卓扬会来找我,骑着单车,穿越大半个城。我坐在单车前面的横杠上,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头发上;我们去中央广场看烟花,他从我身后轻轻地抱住了我,告诉我他爱我;去吃牛肉面,他仔细地帮我挑出了碗里的葱花,然后把碗里的牛肉夹给我;坐在池塘边吃西瓜,他去了籽,一勺一勺地喂给我……每晚下课回宿舍后,我们会开视频,但并不说话。他做他的功课,我做我的功课,累了的时候抬起头看一眼对方,只要他还在,心就是安的。
“如青,你知道吗?我羡慕你和卓扬这样的感情,你们是有根基的,是有共同的方向的,这样真好。”
“那你不想找个男朋友吗?”
“我想呀,可是去哪里找呢?茫茫人海,我就是这么孤独。但是如果和不爱的人在一起,那会比我一个人的时候更孤独。如青,你真的挺幸运,有个那么好的家庭,还有个爱你的男朋友,自己又那么优秀。怎么上天把所有好的全都给了你呢?”
“安蓝,你会遇到那个人的,一定会的,相信我。”
晚上,班上组织看电影,宿舍里的女生们各个都精心打扮起来,然后约着一起去校门口集合。经过篮球场时,响起了男生们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喊叫声,安蓝开心地和其他女生们说说笑笑。此时一个篮球朝我们迎面砸来,大家猝不及防,慌忙躲闪开来,安蓝躲闪不及,篮球砸到了眼睛,蹲在了地上。女生们慌了神,手忙脚乱起来。一个男生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地问安蓝:“同学,同学,你没事吧?”说完,便背起安蓝向医务室走。安蓝怕扫了大火的兴,坚持不要我们陪她去,让我们都去看电影。
电影讲了什么,我一点也没有看进去,结束后便跑去医务室看安蓝。她没有在医务室,也没有在宿舍。我便在宿舍里等着她。快要熄灯的时候她才回来,左眼贴着一块纱布,蹦蹦跳跳,高兴极了。一进门还不等我说话,便给了我个大大的拥抱。
“如青,你是我的幸运星,你前几天才说我会遇到那个人,结果今天就遇到了,我太开心了。”
我一脸疑惑,“谁呀,你说的是谁呀?”
“就是那个男生呀,那个用篮球砸到我的男生。”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喜欢他的?”
“他背我去医务室的时候,一路上都在给我道歉,本来我挺生气,打扮得美美的,全被他搅和了。到了医务室,他一直不停地问医生,我的眼睛伤得严不严重,说要送我去医院。他好紧张我的,我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汗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掉。他一直问我觉得怎么样,疼不疼?那一刻,我觉得其实他挺可爱的。后来他带我去吃宵夜,不准我吃辣的,他说怕我的眼睛会疼。好久没有人这么紧张过我了。”
那个男生就是许朝颜。从此以后,只要他在篮球场打篮球,就一定会看到安蓝,她像一个狂热的球迷一样在一边为他加油呐喊。有朝颜打比赛的时候,她便动员全班女生去看,为他加油,事后请大家吃饭。每次总是买各种各样的饮料送去给他们队,队友们经常调侃安蓝,说自从有了安蓝,队里连水费都省下了。最终,许朝颜答应了安蓝。安蓝以后周末去逛街开始给他买东西,篮球衣、运动服、鞋子、腰带;他们每晚都打电话,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安蓝喜欢撒娇,总要让朝颜说爱她;她陪朝颜去上课,帮他做笔记;她不再点私房菜了,两个人每天去食堂吃饭。
他们去看夜场电影,散场后,朝颜带她去了旅馆。进了房间,他悄悄伸出手臂,把她圈进了自己怀里,强而有力地抱住了她。低下头开始吻她的双唇,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深深吻了起来,炙热缠绵。她被他吻得浑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条件反射般地回吻了他。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不留一点空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靠得很近,她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细细的绒毛,闻到淡淡的体味。他缓缓地脱落了她的衣服,安蓝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胸衣,缀着蕾丝花边,就像水面下那繁茂生长的海藻,随着海水不停地摆动,撩拨着少年的心。他轻轻地把她抱上了床,亲吻她的身体,一寸一寸,慢慢往下移。嘴唇掠过之处便绽放开了一朵湿润的白莲花。她的肌肤像喝饱水的蜜桃一样,饱满而有弹性,他的双手仿佛被施了魔法,娴熟温柔地爱抚着她,指尖在她身上游走,像小溪流淌过山涧,像鸟群掠过天空,像雨滴打落在钢琴键上,那温度填满了肌肤的每一寸纹理,她不由自主地轻微战栗了起来。密密的发梢划过她的小腹,一股暖流瞬间袭遍了全身,她感觉她自己快要融化了。突然,温和流淌的小溪变成了汹涌奔腾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朝她猛烈袭来,她疼得睁不开眼睛,双手狠命地抓住床单。有汗滴滴落在脸颊上,安蓝微微地睁开了眼,她看到了朝颜。他双目紧闭,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仰起身去,亲吻他的唇。在简陋的小旅馆里,他们交付了彼此。朝颜在她身旁安静地睡着了,伴着轻微的呼吸声,她注视着他俊秀的脸庞,觉得无比幸福。突然地,她想到了死。人在极致幸福的时候,就会想到死,害怕这幸福的短暂,害怕不能长久,所以想永远留在此刻。
三
安蓝决定搬出宿舍,和朝颜在校外租房。周末回家,妈妈说起安蓝。“安蓝前几天还来家里呢,让我教她做红烧肉和雪菜鲫鱼,说是要做给她男朋友吃,学得可认真了。还给我买了条黛青色的丝巾,给你爸买了件夹克衫,给你弟买了套运动服。这个小妮子,忙得不行,留她在家里吃饭她都不在,说是要回去做饭。她还好吧,如青?”“还好吧。”我回答道。自从安蓝搬出宿舍以后,我们已经好久没联系了。
一个周末,安蓝打电话来,让我和卓扬去他们新家吃饭,她亲自下厨。我和卓扬到达的时候,安蓝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开来。家里是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应有尽有,就像一个小家庭。不一会儿,她便端出了做好的菜。有冬瓜炖排骨、尖椒鸡、雪菜鲫鱼、红烧肉、梅干扣肉,还有几盘素菜。“如青,我都是做你们喜欢吃的,你喜欢吃尖椒鸡、冬瓜炖排骨,卓扬喜欢吃梅干扣肉。我一有时间就去找干妈学做菜哩,你看,手都烫起泡了。”说完便伸手来给我看。以我对她的了解,安蓝是一个从不下厨房,吃饭都是要吃私房菜的人。现在却洗手为心爱的人做羹汤,还学会了烧一手好菜。常听人家说,判断一个女人爱不爱你,就是看她愿不愿意和你有个家,为你生儿育女。安蓝很爱朝颜。从安蓝家出来以后,天上飘起了小雪。卓扬用他的大衣包裹住了我。“如青,相信我,我们也会有的。”我从来都相信他,他一直在为了我们的以后努力。
新学期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学校里唯一一个公费出国读研的机会,老师想让我争取,她们觉得我课业成绩优异,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考过雅思,参加三次论文答辩就可以。我告诉了卓扬这件事,他很替我高兴,因为他知道,出国留学一直都是我的梦想,而且这次是公费出国。我每天的时间都是泡在了图书馆里,准备雅思考试,期末考试,撰写论文。回到宿舍已经累得不行,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连打电话给卓扬的力气都没有了。卓扬被分配南京一家网络公司实习,每天要学习的事情也很多,还要准备期末考试,也很累。我们像黑夜和白天,只有极少重叠的片刻,大多数时候只能各自忙碌着。
“如青。”电话那头传来安蓝微弱的声音,“你能来陪陪我吗?”我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菜,这段时间大家都挺累,想好好做顿饭犒劳下我俩。用她之前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只见安蓝躺在沙发上,面色惨白,头发凌乱,没有表情。桌上杂乱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快餐盒、啤酒瓶、烟头、用过的化妆棉、长了霉菌的面包,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安蓝。”我小声地唤她。她没有回应我。只说了句:“他走了。”便哭了起来。我跑过去抱住了她,她浑身滚烫,发烧了。我用热毛巾帮她敷额头,擦身体。过了一会儿,她便睡了。我开始收拾房间。
“如青,我怀孕了。可是朝颜他不想要这个孩子,让我去打了他。他怎么能这么残忍,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我们爱情的结晶呀。他们系有一个去名企实习的名额,他和另外两个人竞争,他说孩子会毁了他的前程,让我在关键时候别给他添乱。可孩子怎么会毁了他呢?如青,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轻轻地抱住了她,她在我怀里不住地落泪。
睡到半夜,我被低低的抽泣声吵醒,安蓝在一旁小声地啜泣。我轻而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背,她的身体因为哭泣,微微颤动着。“如青,你说,他怎么能就走了呢,他难道真的就不爱我了吗?
他肯在迷笛音乐节上,蹲下来让我骑着他的脖子吃冰激凌,双手扶着我的腿,哼着我爱听的歌,大步向前走,哈哈大笑‘宝宝,上面视野爽么?’
他能站在风里等我开会四个小时,我出来的时候,一脸抱歉地看着我说‘宝宝饿了吧,我买的卷饼凉了,你还要吃一口么?’
他能为了给我买手镯刷爆他的卡,把那个您的信用卡额度仅剩307的短信给我看说‘宝宝,没钱了,咱们晚上吃饭不能选太贵的,行么?’
他能在我打雷了感到害怕的时候,发视频,一直唱歌给我听,笑嘻嘻地哄着我‘我唱歌声音大点,你就听不见打雷了。你睡吧。我给你唱歌。’
他在我每月一次的时候,煮粥给我喝,把红糖磨得细细的,白菜叶切得碎碎地撒在上面。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用手给我焐热小腹。
这些快乐多难得美好,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如青,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是一个对感情没有一点点安全感的人,我很害怕,所以我才每天都要他说爱我,这样我才能安心。我想要一个孩子,也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激情太薄弱了,不足以维持,但亲情总归是牢固的呀,就算以后他不爱我了,可是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呀,孩子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他不会不爱孩子呀。我是想和他一生一世的。可是他连我的这点小小的乞求都不答应。难道是我错了吗?”
我抱着安蓝哭了起来,“安蓝,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等孩子出生。”
安蓝开始振作起来,安心地在家里养胎。每天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和肚里的宝宝说话;买了几盆植物,侍弄一下花草;养了一缸鱼,按时给鱼喂食、换水;跟着网上教程学习织毛衣,给宝宝织衣服;去外面逛街,也会买一些婴儿用品,她笑着说要早些开始做准备。我下课就回来陪她,帮她做饭,和她说话。
一天夜里,安蓝说肚子疼,我点亮台灯,她裤子上全是血。我们急忙打车去了医院。医生说安蓝肚里的孩子胎心很弱,因为胎儿处在发育早期,流产的风险很大,加上安蓝之前严重的营养不良,建议住院安胎。晚上回家我们便开始收拾衣物,打算明天就去住院。睡到半夜,我一摸身旁,空空的。只见安蓝坐在阳台上,落寞地看着夜景,抽着烟。
她看见了我,平静地对我说:“如青,我想打了孩子。”
“为什么,不是已经决定明天就去住院了吗?”
“我想了很久,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因为他身上流着朝颜的血,就把他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他也是一个残缺的孩子,他没有爸爸,就像我一样。他不会快乐的,他会怪我的。我生性强硬,没有人敢欺负我,要是他是一个软弱的孩子呢,没有爸爸的孩子会被人欺负的。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是不完整的。”
在医院走廊上等待手术的时候,微弱而冷淡的冬日阳光照在她的手腕上,她摸着自己的手指,黯然而温暖地想起了继母。她开始明白继母了,为什么在她失去亲骨肉以后,会如此痛不欲生,甚至去疗养院疗养了那么长时间。她开始原谅她。也许她和父亲之间,真的是有爱情的。虽然这爱情看起来如此不合时宜。就这样,她在近二十年之后,在医院阴冷空旷的走廊椅子上,想起继母和父亲的脸,并最终原谅了他们。
我把安蓝送去姑母家休养,姑母早年离异,一个人生活。一进门姑母就看出了一切,叹了口气,“你们怎么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然后便去集市上买鸡回来煲汤。
“如青,你和卓扬多久没有见面了?”
“好久了,他在南京那边实习,都没有时间回来。”
“那你就去找他呀,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虽然有句话叫,喜欢就要放肆,爱就要克制。但爱情,不就是凭着那一股子冲动劲么。你太清醒克制了。如青,你要知道,这世间的男子是相当多的,甚至伸手就可以触及,然后互相取暖,相拥相抱直到天明。但是能让你甘心无怨地交出身体和灵魂,可以在他身边安然入睡,第二天又带着微笑醒来的又能有几个呢?遇到了,就别错过。”
我恍然想起,我和卓扬是有好久没有联系了。他实习完想去北京总部上班,想让我以后也去北京。但我不想离开家,我的根在这里,我们的亲人朋友全在这里,我不确定我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能不能好好地开始新生活。我生性怯懦,不敢下赌注。我眷念家里的温暖,贪念妈妈煲的冬瓜排骨汤,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没有野心的人。
四
我决定去看卓扬,但没有买到火车坐票。将近七个小时的火车旅程中,我站在拥挤的过道里,不断地避让着来往的乘客、行李箱、小吃车。我坐在洗漱台边的地面上,累得睡着了。洁白的针织毛衣上留下了一道一道显眼的污迹。我在出口处等卓扬,我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担心妆花了没有,头发是不是很乱,今天打扮得好不好看。就像最初开始谈恋爱的时候,知道他即将出现,我的心砰砰砰地直跳。他在远处叫唤我,直向我招手,我又欣喜又羞怯。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是有多爱他。他冲过来抱住了我。
回到家以后,我进浴室洗了澡,我出来时他正在厨房煲鸡汤,我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好,晾晒在阳台上。床上铺着我买给他的蓝白格子床单,花架上有一盆栀子花,我的照片就摆放在花盆旁。我走进厨房,从后面轻轻地环抱住了他,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身上有我熟悉的柠檬香气。“如青,你今天肯定累坏了,我给你煲了鸡汤,你快尝尝。”
入睡前,他放了一个保温杯在床头柜上。“如青,半夜要是你口渴,床头柜上就有热水。”我们十指相扣地睡下了。半夜,我小心地挣开了他的手,去拿床边的保温杯喝水。卓扬睡得很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再次睡下后,我把手缓慢的放过去,没想到刚一碰到他的手,他就立刻紧紧握住了,完全是没有意识的。我的心竟柔软地想落泪,他珍惜我。
第二天卓扬去上班,我一个人骑着单车在南京城闲逛。南京是一座历史气息很浓重的城市,到处都可以看到古建筑。初冬的清晨,石塘边云雾缭绕,仿佛置身仙境一般;矮墙上的爬山虎已经凋谢,留下光秃秃的藤干;去圣保罗教堂看牧师讲学,听唱诗班的歌声;在玄武湖的岸边散步,湖里的荷花已经衰败,只见到枯黄的荷叶干;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昏暗的路灯底下接吻,男的低声起着誓。
傍晚,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等我临近家门口时,只见卓扬在雨中等我。见到我,便立即把我包裹进了他的大衣里,他说怕错过我,都不敢回去拿伞,就一直在雨中等我。回到家便烧水给我洗澡,然后煮起了姜汤,他怕我淋了雨会感冒。他帮我吹头发,一丝一缕,用手指穿过,很认真地吹干。他起身去厨房盛汤。心突然就温暖一下,是湿润的温暖,很轻地渗透在心脏的血液里,缓慢地泅渡开来。我走进厨房,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头贴在他的背上。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耳廓。
晚上睡觉时,我主动去索吻他的唇,笨拙地抚摸他,去脱他的衣服。“你真的愿意吗,如青?”我点点头。他开始回吻我,温存地把我安放在床上,为我脱去衣物。没有肆意地放纵,没有欲望地冲撞,他始终温柔,一直问我:“如青,你疼吗?”木板床咯吱作响,暗夜里绽放了一朵血红的玫瑰花。他把我抱进怀里,用臂弯枕着我的头,轻柔地吻我。我落下了泪,打湿在他的手肘上,他一点一点地吻干了我的泪,把我抱得更紧了。第二天一早起床去上班,他弯下腰,伏在我耳边,轻声地对我说;“如青,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卓扬带我去逛商场,全程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他买了一枚银戒指送我,为我戴在了无名指上。“如青,戴上了这枚戒指,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等我赚了钱,就把这枚戒指换成铂金的。”他捧起我的手,吻了戴上戒指的无名指。在人潮拥挤的电梯过道里,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肩,把我贴近于他,另一只手在前面护住我。下楼梯时,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贴在了我的头发上。他始终珍惜我。
五
离开南京回去以后,安蓝和朝颜和好了。朝颜仅仅只是发了一条短信给她:我想你了。短短四个字,她的意识便瞬间土崩瓦解,仿佛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补偿。她原谅了他。“如青,我对任何人都可以狠心,我对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他是那个让我甘愿交出身体和灵魂的男人,他是我死去孩子的父亲,我真的爱他。”女人往往对自己不爱的人才能做到狠心绝情,面对自己爱的人,她永远都手无缚鸡之力。只要知道男人真的爱她,女人是多么容易动心,容易宽恕——女人到底是脆弱的。
而我和卓扬的问题却依然存在,他的实习即将结束,是去北京,还是回来,他需要做选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彼此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那天在电话里我哭了:“卓扬,你回来好不好,也许去北京你会有更多的机会,可我们的家在这里呀。你相信我,你所失去的,我们的爱情会补偿给你。”我泣不成声。
“如青,你别哭好不好,我答应你,我回来。如青,可是我真的害怕,我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你从来都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学习永远在我之上。我害怕你出国回来,就不会再看上我这个小小的程序员。我觉得我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我真的很累。”电话那头的卓扬也哭了。原来他不只对自己没信心,他对我也没信心,对我们的爱情也没信心。
我找到了教导主任,主动放弃了留学的机会。辅导员一脸惋惜,再三劝阻我:“如青,出国不是一直都是你的梦想吗,为什么要放弃呢?”是的,出国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但与那些高远的人生理想相比起来,我更渴望的,只不过是一个安稳幸福的家,做个穿着围裙,洗手为心爱的男人煲羹汤的平凡女子。卓扬是那个我甘愿交出身体与灵魂的男子,也许不会再有下一个了。如果爱情里一定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的话,那就我来吧。如果他真的要去北京的话,那我就陪他去,爱情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就像我和卓扬说的,那些失去的,爱情会补偿给我们的。
卓扬的电话接连几天都打不通,我开始陷入焦虑。我从没有这么恐慌过,仿佛他马上就会离我而去。终于在三天后打通了,电话那头的他喝的醉醺醺,说话含含糊糊,我决定再次去找他。卓扬家里没人,门口的过道里烧着炭火,火上的陶瓷罐里煨着中药。整个楼道内都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我蹲坐在门口的地上等他。傍晚时候,他回来了,搀扶着一位女子。女子穿着黑色套装,身材瘦削,头发垂腰,很是虚弱。卓扬看到了我,愣在了那里。我拼命地跑了出去,边跑边落泪,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坐在了地上。他追了出来,抱住了坐在地上的我,也哭了起来。“如青,我对不起你。”那个女子是他的同事,一直喜欢他,在一次酒醉之后,怀上了他的孩子。
我决定先回家,让卓扬自己处理好他的事。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我对他说:“卓扬,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在我和她之间做个选择。这一个月我们不要联系,如果你选择了我,你就回来找我,如果不是我,那我们就彻底分手。”在等车的间隙,我突然悲痛万分,我哭着对他说;“卓扬,我也许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但我真的很爱你。”卓扬落了泪,紧紧握着我的手,“是的,你从来没有说过。但我也是真的很爱你,你是我最爱的女子。”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并决定和他去北京。我想让他自己做个选择,面对爱情,做个选择。
在学校的池塘边,我的心潮猛的就是一阵起伏,汹涌起来,所有的伤心一起汪了开来。表面上的坚强似冰块般一点一点地、却又是迅猛无比地崩溃了、融化了。收都来不及收,不能自已,不能挽留。我坐在池塘边失声痛哭起来。一块白手帕递到了我眼前,是同班一个一直追求我的男同学。他把我搀扶起来,拥抱住了我,我伏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女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个体,有时坚强得叫人害怕,脆弱起来却又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如果这一刻你没有在,那么以后的任何时刻你也不需要出现了。而这时,只要有人向我伸出手、敞开怀抱、递来手帕,如果他的手指是有温度的、怀抱是暖的,手帕是洁白干净的,他是谁对我其实都不重要了。“何必如此呢?”他对我说。
我开始去企业里实习,安蓝也回学校来住了,她还不知道我和卓扬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每天尽可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可以不去想卓扬的事,我害怕去想,不敢去想,害怕他最后选择的不是我。我和许朝颜在同一幢写字楼上班,他每天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提着公文包,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午间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上了他们女老板的车,还吻了她。我愣在了那里,一直看着他们。他也看到了我,还朝我挥手示意。下班后,他在一楼大厅等我,见到我以后便一把把我拉进了角落。
“你要干什么,许朝颜!”我朝他大吼道。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回去别把这事告诉安蓝。”
“哈哈,你讲得真好听。你觉得我会不告诉她吗?”
“不过你告不告诉她也无所谓,反正我迟早要和她分手了。我只是怕她来找我闹,影响我的工作。你觉得告诉她,是她会比较难过还是我会比较难过?你觉得她还能承受这一次打击吗?”然后他嬉笑地看着我,一脸戏谑;“如青,我告诉你,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徐安蓝,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可惜你有卓扬了。那次在篮球场,我想砸的人是你,却阴差阳错地砸到了她。”我愤怒地推开了眼前的这个伪君子,他恬不知耻的程度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安蓝坐在宿舍床上涂着橙色的指甲油,她给我留了夜宵。
“如青,你和朝颜在一个写字楼上班,你知道吗?”安蓝问我。
“嗯,我知道。”我有些心虚地回答。
“那你见得到他吗?他最近不知道忙什么,经常在开会,都没时间理我。”
“不怎么见得到,我们两个公司的作息时间不同。”我回避着安蓝的眼睛。
午间吃饭的时候,一阵干呕突然泛上心来,不好的预感笼罩住了我。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你怀孕了。”一个年老的女医生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我的心里却已是波涛汹涌,电闪雷鸣。走出诊疗室,我颓然地跌坐在了门口的长椅上。这个小生命在我最茫然无助、孤独绝望的时候悄悄扎根进了我的身体里,不给我留一点点余地。在这场赌局里,我押下了如此大的赌注,唯一胜算的把握竟是卓扬对我的爱情,我却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
六
我回到宿舍,地上东歪西倒地堆着各式啤酒瓶,安蓝似一条搁浅岸边快死的鱼一样,眼神空洞无光,躺在床上。
“如青,朝颜劈腿了。”她淡然地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假装着不知道。
“他找各种理由躲着我,我就找私家侦探调查他了。结果,他和一个老女人在一起了。”她把照片递给了我,继而大笑而来,满是苦涩。我能理解安蓝的不甘,朝颜也许找的是一个相匹配的女子,她都不会如此难过。可他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戳伤她的自尊,让她难堪。
“如青,陪我去喝酒吧。”安蓝起床打扮起来。
我们去了一个安静的小酒吧,安蓝要了很多酒。我点了一瓶葡萄酒。我知道,我不能喝酒,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告诉自己,喝醉吧,喝醉了就什么都忘记了。忘了玄武湖里的残荷,忘了唱诗班的歌声,忘了花架上的栀子花,忘了蓝白格子的床单,忘了咯吱作响的木板床,忘了柠檬味的香气,忘了那个轻刷着和弦的男孩,忘了长发及腰的黑衣女子……
“如青,你可是从不喝酒的。”
“没事,就喝点葡萄酒。”我回应她。
安蓝开始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话。“如青,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徐安蓝怎么就非他许朝颜不可呢?偏要和他纠纠缠缠、牵牵扯扯、怎么断也断不干净。喜欢我的大有人在,可我真的爱不了,怎么努力也爱不了。我试过,我真的尽力过。你说,这个道理我17岁的时候就应该懂了的呀。我所给过他的,再也给不了第二个人了。”
她想起了中学时的夜晚,在起风的过道里看的《彼岸花》,想起了那个感情残废,身体被打上烙印的南生,她觉得她就是南生,已经彻底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我无言以对,我想起我曾因为一块白手帕,险些误托了终身。酒吧正中间,一个清瘦的女子用略带压抑的嗓音唱着莫文蔚的《他不爱我》,一字一句直戳到我心里,像把刀。心里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安蓝伏在桌子上,旁若无人地大哭。
回到宿舍后,她拨通了朝颜的电话。“朝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真的不爱我了吗?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改变的。”安蓝就像那颗卑微到尘埃里的种子,却并没有开出花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安蓝咆哮着摔了电话。
“如青,他说我不够成熟。真好笑,以前他不是说他就喜欢我的单纯可爱么,现在却又说我不成熟。他说我们不适合,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不适合,要在我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时候才和我说我们不适合。他说我会找到更好的,让我别纠缠他,可是要让我怎么去找?他已经摧毁了我对爱情全部的信仰与虔诚,他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和希望,还要我怎么去找?”
谁能想到往日那些甜言蜜语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颗冷酷无情的心。这是唯一一个与她骨血相连,肌肤相亲的男子,她想放开自己去与他融为一体的男子,他们曾共同有过一个孩子。可他现在却要和她做一个决绝的了断,与过去的脉脉温情、海枯石烂来一次彻底的清算,不给她一点回旋的余地。在爱情这场势均力敌的游戏中,太认真的那个人,到最后往往都是输。男人说不爱了就是真的不爱了,你的可爱也是错,单纯也是错,成熟也是错。再多的理由也只是不爱了的托词。许朝颜一直都是这样理性,清醒而有些残酷的男人。他始终清楚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有利的,他懂得为自己打算。我安抚着安蓝让她睡下了。
“如青。”安蓝轻声唤我。“可以把你的手机借我吗?”无畏无惧的安蓝,终于也有怯懦的时候。女人终究被爱情所困。我把手机递给了她。
“求求你,下辈子不要在操场上打篮球了,我还以为我们会结婚的……”我听到安蓝带着哭腔,低声乞求的话语。我狠狠地咬着被角,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哭了起来。
她永远也想象不到,把自己奉为掌上明珠呵护的他,是如何突然间如此冷血的。再温情的句子也不能打动他石头般坚定的心。男人坚定起来真可怕,说不爱你了,就是真的不爱你了。
酒精的作用开始发作,头疼欲裂,眼睛也哭疼了。我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夜口渴得不行,我起来喝水,安蓝的床上已是空空如也。我像被一个闷棍当头一棒,瞬间回神过来,慌忙地朝卫生间跑去。安蓝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满地的烟头、酒瓶。她敲碎了玻璃杯,朝自己手腕割去,没有一点迟疑。血汩汩顺着手腕,流淌到地板上。她靠在浴缸边,呆呆地盯着门看。我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心痛到不能呼吸,我坐到肮脏的瓷砖地上,抱住安蓝。
“安蓝,你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值得人,这么伤害自己呢?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的话,还怎么指望别人来爱你?”
她伏在我的肩头,哽咽着对我说:“如青,他说过会永远爱我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安蓝,每个人都有修改、变更、甚至背弃自己誓言的权力呀。”我不住流淌的眼泪打湿了安蓝的后背,安蓝的泪打湿了我的肩头。
“我知道。可是如青,那是我唯一得到过的一次爱情。”
我想起了那个清冷的早晨,卓扬伏在我耳边对我说:“如青,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一辈子真短。
安蓝被送去医院抢救,暂时脱离了危险,我一直陪着她,直到早晨她父亲和继母赶来。回到宿舍,困倦极了,只想放空自己好好地睡一觉。放在床上的手机,提示灯闪烁个不停,是卓扬发来的短信:如青,对不起。
他到底还是放弃了我。最爱我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没能陪我走到最后。不是对我的感情里没有爱,而是这爱不是绝对的,依然会有计较和揣摩。但这是很正常的事,他是真的曾经深爱过我。只是这爱抵不过对他自己的爱,所以他便决定收回这爱。他很快也就会忘记我,我就像那旧照相簿中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何处拍摄,丢在抽屉的角落中,永远不再面世见光,与灰尘蛛丝网作伴。原来男人和女人真的不同,男人很容易将过去抹得一干二净,既往不咎,重头再来。而女人却永远也得不到这样杀身成仁的机会,她们总是在过去的回忆里磨折着,耗损着。尔后,也就暗自萎谢了。卓扬或许只有在谁都不爱,没有感情羁绊的时候,他才能活得最像自己。他希望我是如他的女同事般温顺听话,永远依附着他,宁可我愚笨和简单一点,却是能带给他安宁的。他才不会如此疲累。只是他不知道,在这场赌局中,我已放弃所有,下了全部的赌注,他却让我输了。生生撕开皮肉,骨血分离,从此萧郎是路人。
来到医院的人流室,等候区里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的不停地抽噎着,男生紧紧地抱着她,帮她擦眼泪。心爱的人在身边的时候,眼泪是有痛感的,你知道有人为你疼,有人担着心。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就是无用的液体,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滴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我只能独自承受。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轻柔地抚摸着腹部,我想象着这个小生命,他会有软软糯糯的小手小脚,黑亮清澈的眼睛,一半长得像我,一半长得像卓扬。不知道卓扬见到他会不会惊喜,这是我们爱情的果实,他生命的延续,他让他变得完整。可我却如此残忍,要把这样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决绝地送上手术台,结束于那些冷冰冰的器械,然后扔在床下的污物桶里,再也捡不回来了。我心痛难忍,低下头,咬着自己的手背,抽泣起来。我已全然不在乎过往的护士们,是如何看待我这样一个独自来做手术的女子了,或许她们见惯了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被失去了,爱情、骨肉、理想,全都失去了。
七
生活回归了平静,我开始了朝九晚五的职业生活,父母也没有再问起我和卓扬的事,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我并不怨恨他,我只需记得我们曾经交错时互放的光亮,是如何辉映过彼此的天空。妈妈还会经常提起安蓝,说她漂亮、有品位,聪明。“如青,其实安蓝这孩子,挺优秀的,不比你差。以前她和你爸爸下棋的时候,都是故意输给你爸爸的,我都看在眼里。她是可以做大事的,可惜就是命相不好,注定是要颠簸流离一生。女人长得美没有用,要命好。”我想起了在宿舍的床上,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如青,我羡慕你,你真幸运。”可惜,不见得我就真的那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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