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多些,他应该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的家在胡同里面吧,周围没有树木,墙角的残破砖石,歪斜狰狞,胡同内的平屋和楼房,不知哪一家是他的,皆愣愣然无声无息,只有他安坐的胡同口的暗红色石磙有些敦厚,依稀听到它在麦场上滚动的声响,当年的青春时光,转动着滚压着,与喧哗的万千麦粒亲密交谈。
八点上班,我见他坐在那里,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如若不是黝黑的脸上一双不时转动的眼睛,置其在野地间或什么地域的一侧,便可以推想是一尊破旧的雕像。他满额的皱褶,破旧的衣裤,肮脏的鞋子,在此家门口也像一件雕像;转动的眼睛也是暗淡的,只有模糊的灰褐色的光在挪移。过来一个行人,那光对照过去,过来一辆车子,那光破车轮缓慢转动一样,又一轮辐转过去。
中午十一点多,我下班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一只腿耷拉在另一只腿上,一动不动,脚尖奇怪的向下,估计是身坐的石磙较高的缘故。奇怪的是没有风,过往的自行车掀不起风,步行的人带不来风一样。即使是有风又如何呢?不过是抖动抖动他瘫软在头顶的稀疏的灰发,不过是扯动他脏兮兮的衣角罢了;好像秋风一过,枯何野岸上衰草的抖动,好像一残团丢弃的破黑色的塑料袋,被野风吹到田头的枯枝上,间或的摆动一起,又干瘪塌下,再摆动起来,又干瘪塌下。
今天气温微凉,不像几天前的暮春,有酷夏一样的意味,所以他一改拖鞋、短裤、短衫,而是身着了一件旧蓝的破西装,八十年代曾经流行的那种双排扣西服,没有系扣,露出里面破石磙的暗红色秋衣。裤子是从黑色向灰色退缩三分之一的脏色;皮鞋应该好些的吧,或者所谓的布鞋休闲鞋:堆放垃圾的地方,随时都会有较好的遗弃的皮鞋的。但不记得他穿的什么鞋了,只知道不是拖鞋,而且依是脚尖向下,也有腿耷拉的那种样式。
如果不是行人来往,他一轮一圈或瞥一下的眼珠,会觉得他不是个活物;如果不是他的衣服随着暮春的炎凉而有变化,会觉得他不是一尊生命,他也不是这条胡同里的住家人口,不是土生土长的此地此水的原住民了。
这条大胡同是一种叫做城中村的路,取了名字,有路牌高高地举着,叫樊沟街,胡同不胡同,街道不街道的。推溯此地,应该有千年的历史,村民应该是姓樊的居多,还应该有一条河沟,在街道的南头,八十年代及以前的人还记得,五尺宽的蜿蜒沟渠中,有清水缓流;人们走来走去的热闹,端碗饭的原住民,蹲在村头聊天;左侧是几排红瓦房的搬运公司的宿舍,还有一个工厂在不远的南面;百米之外的北面,是小城西部最大的百货楼。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原来的村民,在此处盖满了高矮不一的楼房,大大小小的碉堡一样。
这个石磙上的雕像,应该就是这里的村民,没有工作,失去了土地的雕像,只能一天到晚蹲在这里,仿佛流连往昔的时光,还是等待死亡?或是等待那似有未有的什么信息?他的儿女在哪里?茁壮的儿女不屑于此地此景而搬往干净华美的小区?他曾经的壮年又会如何?还有他的青春?这所有的一切,几乎是一个谜;却又分明看清,这谜语里面蕴含着巨量的,关于岁月及生命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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