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骆驼山
俩个人躺在床上说说闹闹的几乎整整一夜没睡,直到早晨十点多钟才从床上爬起来。吃过饭后,彼此的脸上早已布满了倦容,但各自的精神却丝毫没有任何困乏之感。
对于她昨晚半隐半露所述说的一切,他一直不敢有半点地懈怠,对她说的每句话都不由自主地加以捉摸、分析,高度的紧张和针对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提示,使他在性方面显露出少有的无能,他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半分的尴尬,对性而言,他一向自信得目中没有任何女人。
为了缓解一下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压力,他提议到外面走走。她和他有着同样的感觉,这个男人是如此的深沉和敏锐,纵使在床上赤身裸体地面对一个女人也是丝毫不乱,对她大致说出来的一些事情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只是他那张过分严肃的面孔,让她在性方面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否则她早就采取主动了。由于他的‘雀子’一直处在时软时硬的状态中,使她多少产生一些疑虑,凭经验她知道大多数男人在和陌生女人上床时都会出现这样明显的状态。尽管她一再提醒他,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让他承担上什么责任,却仍无即于事,大概他的脑袋一旦开始旋转就停不下来了,因此对身边躺着的女人也就失去了兴趣。不过这是她后来才弄明白的,要不是看到他时不时的便走神,呆呆望着立柜上面那只木刻鹰发愣,她还真已为他有什么病呢。现在他提出要出去走走,她明白他这是为了缓解一下过分紧张状态,甚至有点让人感到有些压抑的气氛,于是欣然同意。
两个人从他的家里出来,刚到外面的马路上,她马上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兜里,身体紧挨着他,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对夫妇外出散步呢。从楼洞出来,熟悉他的邻人看稀罕地看着他们,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来。她察觉出他们目光中的某种成份,笑着问道:“以前你领过其她女人一起走过吗?”
他看看她的表情,品出她问话的用意,哼笑着说:“没有。我不靠女人来增加自己的成就感,大白天的领一个女人出来溜达还是第一次。”
听了他的话,她把他的手捏紧了,他马上把手抽出来反过来把她的手握住,她几次想重新把他的手握住都被他死死攥着不放,她不解地问:“什么事你都要显出男人气来,你的手这么凉,我的手热,给你捂捂手也不行吗?”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解释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手被你攥着心里不踏实,走起路来总感觉飘乎乎的心里没底。”
她无奈地叹口气说:“怪人。”
十月底的天气并没有显出多少寒意来,虽然马路两边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仍无法让人确信这已是真正的深秋。俩个人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杨柳桥上,他们扒在不锈钢的桥杆上向下望着,浑浊的河水由东向西慢慢地流淌着。他告诉她,他小的时候杨柳河水是清的,那时可以用身上穿的背心在河里捞鱼,现在的河水虽然又腥又臭,但比以前还是强了许多,前几年水是红色的,让人能产生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她渐渐察觉出他是一个挺有责任心的人,便不住地点头,一副非常理解的样子向他报以微笑。他说完这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向桥的另一端走去。快到桥头时,他说要去卖店买点东西再上山,他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她的应和。两个来到桥头的一家小卖店里,买了两瓶啤酒和一些现成包装的小菜,说说笑笑地向骆驼山走过去。到了山下,他看了看地形,指着一个小山窝说可以到哪里坐坐,又背风又冲着阳光。于是两人顺着弯弯曲曲上山小路走了过去,进到小山窝里选择好地方。他主动坐在下面的一块干枯的草地上,再向上两步远的地方是一块够两个人坐的石头,他指了指示意她坐上去,这样他就让自己处于由下向上的仰视中,给她一种可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位置。
她把食品从塑料袋中取出,他拿起一瓶啤酒问:“你看咱俩是先喝酒呢?还是你接着讲?”
她客气地说:“你说吧。”
他一笑说:“那还是先喝酒吧,我发现你只要喝了酒,说出话来是又坦率又流畅。”
她觉得他的话里含有一丝的嘲弄,反驳说:“不喝酒说的也是真话,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为了自己痛快。”
他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禁不住呵呵地大笑了起来,说:“既然如此,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你在桥上说:到一定的时候我就会被你吓跑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怕的事儿能把我吓跑呢?而且你不论是网上还是家里,总是这样一再地提醒我。你觉得你要说的事真的能把我吓跑吗?”
“我不是吓唬你,我一直在找这样一个人,有的人刚听我说了不点儿,吓得一溜烟就没影了,现在真他妈的没有一个男人。”
“是吗?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另外一种方式,比如那个人对你有点什么意思,有点什么企图,或者是某种复杂关系的原故。而我不是,我是一个纯粹的听者,与你偶然碰到一起,即不能跑到那么远去砸你们家的玻璃,也不想在你的身上打什么主意。我只是想收集一些素材,仅此而已。”
他理性的认识和幽默的说话方式,令她忍不住地一边笑着一边有些激动地说:“一见面我就能看出来,要不今天早晨我就准备走了,不过我不能说的我绝对不会对你说,我能跟你说的我会告诉你的。”
他用牙把啤酒盖起开后递给她说:“先喝点酒,然后说说吧,看能不能把我吓跑了。”
她从他手里接过啤酒瓶,毫不客气地举起来咕咚咕咚的一气喝了半瓶,放下酒瓶后她木然地久久地望着远方发愣,曾经过的事情乱麻般地涌将上心头,她不知该怎样诉说淤积在心底中那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能让她辛酸地落下泪来的事情。不说心里压抑处难受,说了心里更难受,不论触动到哪一件事情的细节,都能让她瞬间变得无比脆弱。想到此,她的心里隐隐地生出丝丝缕缕的悲怆寒意,好怕!真的好怕!
一丝轻微的山风吹拂着她棕黄色的长发,也吹动着山上枯萎已久的杂草,使她整个人仿佛物化在身后的背景中。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静坐着,渐渐地她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湿润了,稍后她低头瞅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心头倐地颤动--她看到他正神情专注地望着她,眼神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份关注和真诚,让她平添了刚几分亲近之情,和她在网上和在火车站初次见面时的感觉一样,一下子就能感觉出这是一个可以让人依赖,让人信服的男人。虽然昨晚他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过,她对自己想说的某些事还是难以启齿。而在这一瞬间里,她感觉到有一丝久违了的、熟稔的东西在心头闪过之后,她的心顿时安了下来,情绪上却显得异常的激动,想说的话早已脱口而出:“一个男人的变态,也把我逼得和他一样的变态。你听说过谁把别的男人找到家里搞自己的老婆吗,他在一边看着,看兴奋了他再上来搞。我就是在这种变态的生活中熬过来的,你能理解吗?他诱逼我干了那么多的坏事,我简直就是个帮凶,想不干了都不行。现在他在监狱还控制我,利用我,折磨我,让我不得安生。我一边为他支撑这个家,一边还要和他的小姘头一起去监狱看他,还得装出很不在意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工具,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了。再活四五年我绝对不活了,他一回来我又得生不如死了……这样的事我就在这骆驼山上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信不信?给我一棵烟。”
他把烟递给了她,看到她激动中的样子有点近乎于颠狂,说出的话多少带些叫喊的味儿和宣泄中的毫无顾忌,他害怕说出什么打断她激荡的情绪,只得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附和着说:“我绝对相信,也能理解你这些年来的苦衷。”
她感激地向他一笑,并没有因为自己说出了一些难以启口的话而感到难为情,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她伸手轻轻地把那滴眼泪擦掉后,头向后一扬说:“不怕你笑话,这些话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我经历过这方面的、的……”
“尴尬。”
“对,应该是尴尬。我所说的一切到后来又成了别人攻击我的把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和任何人说我自己的事情了,我利害吧?”说到这儿,她将手里的大半截烟头扔到地上,又用脚使劲地踩灭后说:“在桥上你还说,单从外表上看,我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女人,看来我把你这么利害的人都给蒙住了。”
“是的,人的外表往往有很大的欺骗性,但每个人内心的苦衷不诉说出来就没有人知道,倾诉也需要一个能认识和理解人,看来我们遇到一起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遇,我们彼此都应该感到庆幸。来,为我们的相遇喝一口。”
她阴郁的神情一变,十分爽快地把酒瓶向他伸过来,两个啤酒瓶在空中发出砰的一声响,他感觉不是自己手中的瓶子碰坏了就是她手中的瓶子碰坏了,结果一检查,两个瓶子皆丝毫无损,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喝过酒后,他说:“你先把大概的内容说一下,具体细节以后你再慢慢告诉我,相信我们将来还有时间,你说是吗?”
“我相信,否则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了。”说到此她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害怕我说的这些唤不起你的兴趣,否则你就没有必要和我浪费时间了?”
他坦白地说:“有这方面原因,但现在你已经唤起了我的兴趣,我想还要做进一步的了解。”
“真的吗?”问完后见他点点头,她显得异常兴奋地说:“这正是我的目的,其实你把我的经历写不写出来我并不在意,我只想找个人倾诉,不然我老感觉压得难受、闹心,可找这样一个人又不容易,我不能和谁都说呀,那我不成了精神病了吗?今天找到你了,算你倒霉。”
“行,算我倒霉。你把我当个垃圾筒好了,有什么,只管往里倒就是了,只要你愿意,我无所谓。”
听到他把自己比喻成垃圾筒,她再次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后心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莫名的激动情绪,一瞬间觉得自己封闭多年的心房蓦地敞开了,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什么依靠或想伏在他身上好好休息休息的奇怪感受。她显得有些激动地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除了我要带进坟墓的,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除非你不想听了。”
“一定听。只要你说的真是你所经历过的,我一定会把你读到底。至于有些家庭里的琐事,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说,现在你继续说吧。”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虽然加重了,表情上却得很平淡。
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觉得他对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事并没有十分重视,回顾自己痛苦的经历,想到其中一件事心都能流出血来,他却没有被深深地打动,她多少感到有些失望。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在刚才那一瞬间仿佛产生一股魔力似的,深深地吸引住了她,让她无法控制想不说下去的欲望。她神秘地笑了一下说:“我爱过许多男人,也有许多男人爱过我,哪一个都因为他而不得不分手。”
“你说的他指的是……”
“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他叫王广荣,比我大三岁,人长得和武大郎一样,比我还矮,又干又瘦,天底下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丑八怪来,人却坏得头上长疮,脚底下流浓,外号叫秦桧。”
“既然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呢?”他不解地问。
她比划着说:“你想啊,又是威胁又是恐吓,不是要杀我全家就是要杀我,又要拿硫酸给我洗脸,说他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又拿刀要扎我,我能不怕吗?我搞几个对象都被他搅黄了。”
“你怕他倒无所谓了,你是女人,被他震慑住了,不过你搞的那些对象也这么怕他吗?”
“谁愿意和他一样啊,再说为了我和他拼命也不值啊。”
他冲她点点头,说:“我多少明白点了,于是你就觉得哪个男人都对不起你,他们爱你却不敢为你担待些什么,或者根本无法保护你。就因为他,结果他们一个个地都离你而去,你就感到彻底地绝望了,是这样吧?”
“对对,你太理解了。到现在我还没遇见一个让我瞧得起的男人,一个个都是鬼讪讪的,小逼崽子的。”
“就是说,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和你一起担当你的命运,但你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举动吗?”
“怎么没有,那次我被他打住院后,我离家出走了,在外面打工半年,我又找了一个对象,回家我和他提出离婚,他又开始威胁我,当时我告诉他还杀谁就杀谁,只要我不死就坚决和他离婚。他一见威胁不了我,告诉我让我拿出三十万块钱给他,他就同意离婚,否则,他自己去找我搞的对象去。没办法,我只好什么都不要了,要走的时候,他把他的父母和孩子一起领到我面前,跪下来求我,又哭又叫地不让我走,当看到孩子哭着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时,你说我还能走得了吗?这还不算,他还把我的父母也找来说服我,让我留下,你看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于是你就留了下来。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家不是很有钱吗?还有小车,为什么你还要出去打工呢?再说你留下来一定提出了什么条件,做为你留下的理由。”
“哪还有钱,都被他赌光了,连我的钱都被他拿去还债了。你不知道的,我是要脸的人,当别人说王广荣借他的钱没还时,我二话不说就给他还上,在我们那地方谁不知道我,后来我的钱全花没有了,也就没有办法了。至于留下来的条件当然有了,但他说话什么时候算过啊!”
“我想你们之间不管是在这次离婚前还是离婚后,一定达成过什么默契,看来是你不遵守家庭中的游戏规则了吧?”
她看着他感到一丝的迷惑不解,禁不住地说:“你怎么这么、这么鬼精呢,我还没想说呢,你就想到了,这是我以后要告诉你的,也许是我的另一面吧。”
他提醒着说:“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有所保留,既然你想找人倾诉,那就把自己想说的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不高。但你得给我时间啊,我只能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不能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吧。”说到这她打了个寒战,他看到了,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她请求说:“我有些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伸手把她扶起来,说:“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顺着上山来的小道往回走,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山下时,他才在一根水泥电线杆边上停下来,转身拿起她的双手,然后握在手里说:“如果你是一本书的话,我想我已经开始读了,不过,你能告诉我吗?我现在读几页了?”
她低着头,捉摸他说这话的意思。他见她久久地不给予作答,又诱导着问:“你看有没有五十页了?”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感到心里酸溜溜的、凉丝丝的,一缕熟悉的过程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从她心里一划而过,像曾经看到过的闪烁着光芒的无数流星,然而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隐隐地预感到自己碰到的可能又是一段悲伤后的悲凉,看来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啊,她早应该对这个世界彻底地绝望了。想到此,她从心底里涌起那股一直没有让她倒下去的勇气,决然地抬起头和他双目相对。她本想拿出曾面对过许多男人的气势--高高地昂起头,满脸不屑地瞅着他,让他在她的面前马上变得灰溜溜的,像所有离她而去的小逼崽子男人一样!当她看到他的眼睛时,她不敢怀疑那双眼睛中盛装的真诚和不可抗拒的引力,她的心缓缓地又升起一线希望,虽然是犹犹豫豫,却很认真地说:“我想只有四页吧。”
“真的吗?才四页!”他惊讶里又带着些许的怀疑,稍后感叹地说:“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看来我还得静下心来慢慢地读才是啊。”
“那当然,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只要你想读。”她殷勤地说。
他的面目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在她的眼睛里挖出让自己感到困惑的答案似的。许久,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意味深长地说:“你再看看这条上山的小路吧,不管将来的结局是什么,我想我不会忘了今天我们一起来过这里,我曾在这个小山窝里聆听过一个女人的心声。”
她被他的话感染了,动情地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在那个山坡下,我好像把什么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不过我一时还说不清楚。”
“也许是一个梦吧。”
“对。是一个梦。是一个女人的辛酸梦。”
他望着她,慢慢地把自己直觉中那个充满阳光的女人,和眼前这个有着一肚子苦水想向人倾诉的女人,尤如把人的身体和影子缓缓重叠在一起的过程。在这样一种过程中,他隐隐意识到俩人之间还有一段很漫长的路,她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也是未知。在这个谜一的女人面前,他必需保持谨慎和一定的戒心。
方向恒抬头再次注望着骆驼山,渐渐地找到了走进她心中世界的一条小路,虽然很窄,和上骆驼山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一样,但毕竟已经有了这样一条小路做为开端,也许一切将从这里开始了。
飘荡之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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