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诗人在《敬寿巴老百岁》中写道:时光如水,巴金是金。我倒是认为这里的巴金是代指他的作品,写人的成分要少一点。没错,巴金的一生给我们留下了1500余万字作品,他是我国20世纪创作产量最丰、影响力最大的作家之一。巴金生前评价自己的作品时说有百分之五十都是废品,现在看来,他当时的话并不完全是谦虚,这是一个作家难能可贵的一点。是的,他的笔下确实有一些平庸之作,但他的《激流三部曲》、《随想录》等经典作品所含文学价值和具有历史意义是认谁都不能否认的。它们必会赢得一代又一代新生读者的亲昧,激励无数的后人不断地勇于探索;它们的作用也将随着时间的发展愈加显著,成为不朽,就像一块发光的金子一样永远都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印象之中第一接触巴金的作品是在中学课文里,当时学习过他的两篇短文《日》和《月》,看到巴金这个名字一开始还无知地以为他是外国作家。那堂课我听得很认真,老师也讲得热血沸腾,时而悲愤时而忧伤,就像巴金笔下的飞蛾和夸父一样富有激情!现在想来,当时巴金和老师简直就是结合在一起的同一个人,这篇文章也好是像同属于他们两个。但我记忆最为深刻的还是讲完课以后老师愤愤地说了一句令全班同学都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员,我为十年文化大革命这段历史感到莫大的耻辱!”说完后他含糊其辞地给我们讲述了一些发生在文革中的事情。那是我对文革的最初认识,之后便对它产生的极其浓厚的兴趣是我当时所没有料想到的。
三年前读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令我非常震撼,接连不断地看了三遍。很多人认为三部里面写得最好的是《家》,现在最受读者欢迎的也是《家》,很多时候它都是作为一部单独的作品出版发行。但我认为其他两部并不是在写法和艺术上不如它,而是跟作品着力刻画的人物有很大关系。《家》成功的塑造了封建社会的逆反者高觉慧,并且他在与封建家庭势力的不懈斗争中最终取得了胜利(他逃出了高公馆独自去上海追求自己的梦想),这无疑激励鼓舞了很多想挣脱封建枷锁的青年读者,哪怕是在当今社会它依然发挥着催人上进,不断进取的积极作用,可见《家》要倍受推崇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春》、《秋》里面着力刻画的几个悲剧人物也同样值得我们关注和同情,譬如高觉新和枚家两姐弟的悲惨遭遇,只不过是觉慧是旧社会旧制度的掘墓人,他们则是新旧社会斗争中的牺牲品。可不幸的是我们这个民族胜利者往往容易被人铭记,牺牲品或失败者只会慢慢地让人淡忘,况且他们很多人只能做牺牲品算不上一个失败者,因为有些人根本没有参加这场新旧社会的残酷斗争,他们心甘情愿地做了一个认人宰杀的羔羊,或许把心甘情愿换成愚昧无知会更准确一点。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其实是巴金手中鞭策和抨击旧社会最有力的现实武器。因为他们的灭亡刺激了新旧势力更为尖锐的矛盾和斗争,这也必然加快了旧势力的灭亡、促进了新势力的诞生,所以忘记它们是不应该的。何况《春》、《秋》里面依然用了很大的篇幅同样成功刻画了高觉民和琴小姐的叛逆形象,虽然他们直到小说结束都未赢得真正的胜利,但在巴金的心里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胜利者(小说发展的趋势可明显看出)。尤其是《秋》最后几章觉民与几位长辈激烈斗争和高家大族后来分家的场面都是大快人心的描写。从此一个曾显赫一时封建大家族就彻彻底底的灭亡了,灭亡的不仅仅是高家,而是成千上万个封建家族,最后必然是拥有2000多年历史的封建制度的土崩瓦解。因此,读完《家》以后,很有必要再读一读《春》和《秋》。
前面提到中学那堂语文课使我对文革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对它产生兴趣我已经说不清了,这是一个长时间里渐渐积累导致的结果,绝不会因为看了一篇描写文革时期的文章或是听人讲了一段文革中的故事而激起,更不会在某一个瞬间产生或者消失。近年来我努力收集以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十年“文革”为历史背景创作的文艺作品,我对那段历史有非常强烈的求知欲望,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非此类作品不看。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只是想通过一切能接触到的文史资料和影视作品使自己至少在精神、感情以及思想上模拟化的穿越那段我知之甚少的历史。对于那段历史,一方面我很幸运,因为那是一段动荡不安的历史;另一方面我很遗憾,因为那是一段弥足珍的历史。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感到幸运还是遗憾了,我只知道当时忽视了巴金的《随想录》,好在我现在突然想起了它。许多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知识分子都曾写过自己的“文革十年回忆录”,但巴金的这套散文巨著可以堪称他们的楷模:学术上的楷模,思想上的楷模,更是勇气上的楷模。是的,我们都要感谢巴金,他在耄耋之年历时八载以其飞蛾扑火般的激情和夸父逐日般的毅力为我们留下了一部具有纪录片一样真实的自省书,它不仅是巴金的自省书,也会成为中国和历史的自省书。正如巴金所说:“那是一段不能被遗忘的历史。”这可能是他对我们最后的期望与嘱咐。然而。我们对那段历史探索的步伐被官方意识形态的绳索牢牢束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巴金一样具有批判的精神和敢说真话勇气,这就不得不使很多人在这条漫长的求知道路上止步不前。这样看来恐怕要让九泉之下的巴金失望了,因为现代教育下的现状就是:在新生一代的心中,“文革”似乎变得比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焚书坑儒”更加遥远。这难道不是教育的悲哀、我们的悲哀和历史的悲哀吗?难道我们真的要忘记那段惨痛的历史吗?或许是现在,或许是未来。不!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和历史信仰者都有责任站出来说不,尽管那是一段令人耻辱的历史,尽管那是一段谁都不想看到的历史,我们也不能忘记,和中华民族“百年屈辱史”一样我们要铭记在心并从中吸取教训。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背叛历史就可能让悲剧重演,我们不能够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傻子”!
文章最后我想起了巴金生前一再提议建立“文革”博物馆的构想。他说:建立“文革”博物馆,这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情,我们谁都有责任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牢记十年惨痛的教训。然而在巴金与世长辞数十年后也未能如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文革”博物馆一天没有拔地而起,我们就有一天在淡忘文革那段历史。
(于广昌2016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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