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50尾声)
上面的黄土一抔抔落下来,落在石膏像肩头上,他缺了一只脚,靠着我坐下来。他望着空中噗噗落下的黄土说道:“母亲呀,管管您淘气的孩子们吧!”又望着周围的生灵们说:“不懂事的孩子们呀,为什么不抬头看看你们的母亲。”
我被他的话搞糊涂了,呆呆地望着他。大圆桶转过身慢慢向我们走来。老玉米绝望地说:“唉!看来我们就要被埋葬了。”塑料袋好像没那么悲观,她自信地说:“这可不一定呀,我的阳寿是一百五十年!”大圆桶走到我们身边指着石膏像说:“你有病吧!叨咕什么呢?”石膏像只是痛苦地耸耸肩膀没有说话。
“唉!说人家有病,我看是你自己有病!”瓮声瓮气的一句话从大圆桶背后传来。我们望见一大块被砸碎的石碑抖落着头上的黄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呦嗬!老石碑你皮肤痒痒啦?是不是想尝尝强酸的厉害!”
“我说大圆桶呀,有本事全倒你石碑爷爷头上!”
“哎呀!死到临头还打什么呀!”废报纸赶忙劝架。
“嘿嘿,我老石碑连强酸都不怕,我还怕死吗!”
大圆桶和老石碑眼睛瞪着对方,讲出的话针锋相对。大圆桶说:“你个老不死的管什么闲事!”老石碑说:“一桶废盐酸愣装高科技,人家说的有什么错?我就是一万个瞧不起你!”大圆桶说:“您在地底下睡了一千年了吧?还改不了死硬的臭脾气,什么年代了知道吗!”老石碑不慌不忙地说:“你刚才自吹自擂,土壤里淘宝全要靠你。你对土地好像很熟悉吗。那我倒要请教了,你就说说什么是土,哪个叫地?”
“好问题,好问题!很有点儿哲学气息!没想到老石碑的理论水准不低呀!”废报纸拍着巴掌说。
“这叫什么话题,土和地本来就是一家子,这怎么分得开?”大圆桶不屑地说。
老石碑说:“我就知道你答不上来,今天我就让你长长学问,这可是我老石碑千年修行悟出来的真谛呀!这土呀不过就是地球表面薄薄的一层皮。这地呀可是个空间的概念,上至九重霄,下到阴曹府,高低八万里,纵横五千年,它就是生灵们生存的空间呀。”
大圆桶反驳道:“什么空间,空气里哪有稀有金属,离开了这层土皮你到哪儿去种庄稼,淘稀土!”
老石碑喝道:“没有空间,哪有你生活的天地?连个领地都没有,你还要什么稀土。你只看到了资源的用途,却不懂得占有和攫取才是最本质的话题!谁占有了空间谁就有了活下去的权利,还能把这份权利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地权是所有生灵们生命中最要紧的东西,必须豁出性命来争夺,即便为此搞得赤地千里,生灵涂炭,道德沦丧,信仰崩溃,那也在所不惜!”
“哎哎哎!不可以!子孙后代会骂我们的!”废报纸不安地翻动着有些着急了。
老石碑对着废报纸怒吼道:“闭上你那乄嘴,就他妈知道鹦鹉学舌,你这一池浆水的后代,混混沌沌,怎么会有自己的思想。”老石碑转过头对着大圆桶得意地笑道:“哈哈哈!地球上的空间原本就有限,你多占一寸别人就少一寸,最要紧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尽可能抢占。即便造成难以弥补恶果,那子孙后代也会甘心情愿替我们偿还。他们不会埋怨我们的,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因为我们为他们抢占了宝贵的空间,给了他们生存和生命的权利!”
“哎哎哎!不可以!有些东西治理起来要五十年!有些永远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废报纸更着急了。
“哈哈哈!”老石碑狂笑道。“后人都比先人聪明,我们做不到的他们肯定有办法。我们的责任就是贪婪地掠夺,无厌地侵占,给自己的后代留下足够广阔的生存空间。那些小小的后遗症算得了什么,一二百年之后一切恢复原样。”
“哎哎哎!不可以!重金属超标千倍,地下水已经被榨干,心肺肝脾全都瘫痪,日子没法过了呀!”废报纸被黄土埋了一半,他挣扎着叫喊。
“哈哈哈!富可敌国还担心什么?土皮有了毛病,拉几船国外的好土垫上不就行了吗?水没了去喜马拉雅山打口井不就行了吗?生命医学无限发展,什么黑心烂肺,我们的后人都能洗得干干净净。地球上有五块大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走出去交换空间。空间就是财富,财富就是地权。有了地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不行还有月亮、火星、金星、水星,哪儿的黄土不埋生灵?哈哈哈哈!”
老石碑自鸣得意起来,骄傲地回味着自己的话语。生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只有石膏像痛苦地对着黄尘弥漫的天空叫喊着:“父亲呀!请您原谅他们吧!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说:“你的父母在上面等你吗?”他低下头回答我说:“谁都有父亲母亲。”
“那我呢?我也有父母吗?”我的一副老皮颤颤巍巍,期待着他的答案。“你一定会见到他们的!”他的眼神里满是慈悲。
上面的黄土噗簌簌落下。一些衣衫褴褛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塑料袋兴奋地喊道: “救星来了!我的救世主啊!”有人上来捡起塑料袋,有人把饭团和老玉米拾起来扔进一个铁桶里。废报纸已经被黄土掩埋,老石碑说:“这是我的空间,我死了也要守在它身边!”大圆桶说:“埋在土里,老子也要发挥余热!”塑料袋说:“我要凤凰涅槃了!”饭团团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呀?”塑料袋说:“你们厨余垃圾可以做菜地的肥料。”老玉米疑惑地说:“我身边怎么藏着一节五号电池?”塑料袋说:“你干嘛活得那么仔细,快走吧,逃命第一!”
我忽然注意到一双特别的脚,左脚一只布鞋,右脚是一只黑皮鞋和我一个品牌。右鞋嘴巴撞裂了鼻子撞烂了,牛筋鞋底的跟儿磨平了,浑身脏兮兮满脸皱纹眯缝着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她会是我的右鞋吗?我喊她的名字她只是眼皮动了动没有回答。我回头问石膏像:“她是不是我的右鞋?”石膏像说:“你一定会见到你所有的亲人。”
黄土一抔一抔一层一层落下来,我的眼前昏暗一片。有人在山上喊话,那些捡垃圾的人拔腿就跑,慌忙中那只右鞋落在了我前面不远处,更多的黄土滚落下来,那只右鞋被掩埋了。我想回头和石膏像说话,呛人的黄土无情地砸下来,他一下子栽倒在我身上,胸口紧贴我的老皮,我居然感觉到他的心在跳动,他说:“你就要见到亲人了。”黄土淹没了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我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跳动着的融融的光点,他旋转着向我缓缓移动,慢慢变成一个圆,一个黄融融向我靠近的越来越大的旋转着的圆。他渐渐将我包围了,慢慢地围着我旋转,变成了一个逐渐变大的黄融融的圆球,笼罩在我四周。在圆球的中心出现了一点黝黑,慢慢地放大,我看清楚了那就是我的右鞋,她在圆球的中心旋转着,她和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年轻美丽,在我的眼里美过人间最美的少女。我身体一纵也跟了上去。
我们首尾相牵越转越快,我不停地说着:“下辈子咱们不做皮鞋了,咱们去做个皮包或是皮衣吧,永远都密密实实地缝在一起。”她并没有回答我,我也看不见她的脸。我们就这么旋转着越来越快,我突然目眩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像我也不存在了,只有我的听觉捕捉到了一段激昂的神圣的永恒的旋律: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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