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43)
我看到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离开那排人缓缓向前走去。他前面两个青年学生手持一只鲜艳的花环也缓缓走着。他们走到韦驮殿那扇去了把儿倒立的葫芦瓢似的门前,青年们放下花环,深色西装俯下身整理花环上一左一右两条红丝带,然后转身缓缓走回到那排人中间,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仍旧是双手合抱在小肚子上。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没有穿鞋。
对襟儿上衣又喊道:“吧嗒葡挞空麻里拉秘书长献礼!”又一个人照原样走出来和刚才那人一样,按规定的程序做了一遍,最后也是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毎个人都做完一遍。这时一群宽袍大袖漂漂亮亮的小男生跟着舒缓的旋律,在韦驮庙绵白的石台基上,赤着脚舞蹈起来,左边一摆右边一荡,齐刷刷地拍着巴掌。
屏幕中央又出现了那个对襟上衣的大脸盘,他身后小男生们依然齐刷刷舞蹈着,他面带满意的微笑响亮地说:“唔喔呱哩嗄大典完毕。芳芳你好!听到了吗?现在我把现场交还给你,交还给海龟滩主场!”我们这边蓝帐篷里的黑脸姑娘猛醒过来,放下没吃完的盒饭惊慌地对浅灰色西服说:“我靠!徐台,老张他穿帮了!”穿浅灰色西服的徐台倒还镇定,他抹身出了帐篷对着舞台喊:“阿毅快关话筒!别开灯!”又转身对着黑夜中的海龟滩喊道:“小牟牟,快通知放烟火!要快!”
砰!砰!砰!沉稳的响声在大海上空震荡开来,除了后主男几乎所有人都扭头向大海上空望去。黑姑娘对着徐台竖起大拇指:“领导就是领导呀!还是您牛掰掰呀!”
砰!砰!我终于看清楚了,大海上夜空中是金色的弯月。砰砰!不对呀?月亮应该是银色的呀?而且繁星密布的夜空,不应该有弯月呀?
砰!砰!金色的弯月更近了。不对呀?弯月怎么会移动得这么快?而且弯月应该是立着的,可天上的弯月却怎么是平躺的呢?砰砰砰!金色的弯月更近更大了。更不对了,天上居然出现了左右对称平躺着的一对弯月,一对金黄的弯月亮。每一次砰响后,较远较小的一对弯月就消失了,在离我们更近的夜空中就出现了一对更大更清晰的金灿灿的弯月,接着又是一声砰响,又是更大更近更清晰的弯月!
它们好像一双大桨,由远及近一下一下执着地努力地向我们划来,那砰砰声就是它们奋力拍打苍穹的囬声了。它们来到了我们的头顶,砰砰砰!我看见一对弯月全身片片金黄色的鳞甲高悬在我们头顶,我突然明白了,那是一对金黄色的海龟鳍从天边一步步划过来,一下一下游了过来,那是只神奇的蓝须龟游出了大海,游上了夜空,在空中游到了我们头顶,像星月般照亮我们。我想起了顺喜的话,每逢端午和中秋,蓝须雌海龟都会双鳍用力,在白沙滩上使劲滑动着,它们努力向前,一定要为自己即将问世的蛋宝宝寻找到一处舒适安全的沙滩产房。
多么新颖的奇思妙想呀。除了后主男所有人都热烈鼓掌。金色的双鳍悬在高空接受人类的欢呼。啪啪啪啪!礼花在它们周围炸响,一束红花一束黄花一束绿花一束银花一束彩花。嗖嗖嗖嗖!七彩的光斑在我们左右,沿着半圆的轨迹不紧不慢滑上高空,金色的双鳍周围绽开了一条绚丽的彩虹,会场和舞台已经和白天一样光亮。掌声欢呼,欢呼掌声!
只有后主男一个人,借着黑夜中难得的光明,雄狮般寻找着自己的猎物。他应该是找到了,猫着腰提着我们在马扎儿林中慢慢朝舞台方向移动。他尽量蹲着身子低着头前进,越接近猎物越谨慎小心。我们离舞台只省下三排马扎儿了,在第一排马扎和舞台间大约还有三米宽的空地。后主男领着我们尽量向会场中间挪动,有些人被踩了脚,有些人被按住肩膀,他们抱怨着。但是后主男谁也不理,眼睛瞄着舞台,心里只有他的猎物。
礼花和龟鳍渐渐消失,夜空恢复了安宁,观众席又陷入黑暗中,舞台突然被灯光打得雪亮。芳姑娘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束,白色发卡上顶着个红红的嘴唇。和她一起上来个黑头发的洋小伙儿,一身唐装胸前还绣着韦驮,两人一问一答说起了相声。
呦嗬!芳小姐您嘴唇怎么顶脑门儿上了。
时尚呗!这都不懂!哎呀哎呀,看鲍葛葛这身装扮,你还真是中国通呀!
好说好说,我就是喜欢中国。
呦!那您说咱们中国哪儿最美呀?
当然是咱海龟湾了,白沙滩寻神龟,黄水谷拜韦驮,岩溶山中徒步走,高兴了我就胡诌上一首。还有比这更美更舒坦的地方吗?
呦!鲍葛葛还唐诗宋词呢!汉语功夫了得呀!平时读什么书呀?
嗨!四大名著读三十多遍了,天天早上就着煎饼吃,嗨!什么呀!读咱们的«城市早报»。
噢!那你知道几个月前报纸头版上轰动全省的大照片吗?
这你难不住我,不就是传说中的"世纪之吻"吗!
我的右鞋突然用鞋带扽着我说:“老头子仔细看看,那台上是鲍威,是小鲍呀!”真的是小鲍!我着急地喊着头顶上的后主男。可是他不理我,也不看我们,眼睛紧盯着舞台右边的黑影里的什么东西。小鲍又说:“要想讲清楚这惊世骇俗振奋人心的一吻呀,那还得请个人帮忙。”
“别卖关子,快说谁呀?”
“嘿!那当然是这深情一吻的主人了!有请咱们村经济转型的带头人上场!”
芳姑娘和小鲍一起转回身去。舞台上雪亮的光照没有了,高空中射下一束融融的光,喇叭口一样的光柱投射到舞台左边,欢快活泼的乐曲响了起来。
后主男猫着腰挨到了第一排马扎儿,我们与舞台之间只有三米宽的空地。台下一片黑暗,后主男握紧的双拳就悬在我们鼻梁上。我浑身突然一阵激动,觉得自己周身的老皮都紧绷起来,大战之前先要打埋伏,这个我懂的,说书人也经常这么编。
七八个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娃娃,身上挂着彩色的穗穗露着后脊梁,手牵手在光柱里舞蹈着。她们纤细的腿上缠着绑成菱形的丝带,鞋尖粗得赶上个竹竿,她们个个居然都是鞋尖点地一蹦一纵,好像刚出生的小毛驴小蹄子颤巍巍地敲打地板。最有意思的是她们人人头上都顶着一个红红的大嘴唇,那嘴唇很红很大比女娃娃们的肩膀还要宽。女娃们用鞋尖支撑身体旋转着向舞台中心移动,喇叭形的光柱一步不离地跟着她们,那些大红嘴唇在娃娃们头顶一嘬一鼓,旋转着把飞吻吹向四面八方。
后主男攥紧拳头,不看女娃们,而是紧盯舞台边上的黑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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