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41)
一路上几乎没有颠簸,大巴车飞快地前行我们的眼皮不停地打架。从大巴车天窗望出去,我发现不断有棕榈叶晃过,我知道白沙滩就快要到了。
踏着韧性实足的柏油路,看着白白的沙蓝蓝的海,火红的夕阳一分分往下滑,路灯慢慢就亮起来了。我鼓鼓鞋帮做了一次深呼吸,还是家乡的海风舒服呀,但愿今晩没有轰鸣的机器干扰我左老黑的睡眠,这两天确实有点儿累啦。
“刘爷爷上车吧!”小公务员用手指着前面殷勤地说道。我看见村长的小车早就到了,司机叼着烟笑嘻嘻跟我们打招呼。后主男掏出第五只烧饼嚼着对小公务员说:“咱们不顺道儿,你们自己回吧,我搭别人三轮儿就行。”说着走向路边一个等活儿的车夫。小公务员就在后边撵他。
“达才,等会儿搭你车回家。”
“嘿!刘老汉,好车你不坐偏坐三轮儿,真有你的哈。我这车去河北可得嘎悠一个钟头呀!”
“我去河北干嘛?我回我自己家。”
“咋的,还没搬完?黑灯瞎火路都封上了你怎么去?再说人家也不让进呀!”
你说什么?后主男把咬了半口的烧饼从嘴里扽了出来,懵懵懂懂地望着车夫达才。
“怎么了刘老汉,搬家了你还不知道呀?上城里逍遥个溜够,回家找不到门儿了!嘿嘿,真有你的呀!”
小公务员赶上来说:“刘爷爷您快上车吧,村长晚上有活动,要不他肯定亲自来接您。搬家没让大妈操心,都是村长安排后生们搬的。河北那房村长关照了,电和水都通了没问题,汽还没通,村长特意叫人买了电炊具,亲自去盯着叫建祥他们给装好调好了。电视两百多个台呀,村长让他媳妇把自己家电视给您家拉去了,说诚心诚意孝敬您二老。刘奶奶高兴坏了,说菩萨保佑就等您回来享福!”
小公务员连珠炮似地讲着,眼珠子打转儿观察着后主男的脸,希望那上面能立刻浮起哪么一丝半点的笑意。“刘爷爷,中午通电话他们还说家里装电话了,我这会儿打电话怎么还不通呀?您还是跟我们赶紧回家去吧,刘奶奶一定等急了。快上车吧您。”
“你他妈敢骗我!”后主男的声音炸雷般响得怕人。他的脚跟儿脚掌愤怒地夯在柏油路面上,压得我们屁股生疼。“你们他妈都骗我!”小公务嘴唇颤着,猫着腰眼睛往上瞟着后主男。“刘爷爷,咱,咱还是家走吧。”
我去你妈的!随着后主男一声狂吼,小公务员一个大屁堆儿四仰八叉翻倒在棕榈树下。我们的主男脱变成了一头虽然衰老但依旧令人毛骨悚然的非洲雄狮,他荒草般纵横的头发在风中抖着,随着他的双腿趔趄着,摘歪着沿着柏油路一直往西冲过去了。村长的司机哎哎哎地上前阻拦,后主男的头疯牛样戳在他心窝上,他痛苦地扑倒在桑塔纳的前风挡上面。
暮色中的傍晩,一边是海是沙是海风,另一边是低矮的沙坡和隔在沙坡后面的神秘的宁静。棕榈叶噗噗簌簌地摇着,揪心地望着下面疯疯癫癫疾走的老头子。“你个死老婆子你也骗我!你们他妈都骗我!老天爷,我日你八辈祖宗!”后主男爬上了松软的沙坡,这里原有一条土路,就是从这里,后主男蹬着会唱歌的三轮儿,第一次把我们迎进村。我们登上沙坡,从前熟悉的村落不见了,一条绵延的围幕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圈把村子东半边围了一整圈,黑暗中的废墟里看不清红的砖头或白的墙皮,也不可能分辨出我们家原来那座可爱的小院,那大红旗也没了踪影。远远的有一群长着轮子的机器,在几盏黄黄的灯下鼾鼾地打着盹儿,真的是再没什么好拆的了。
后主男滑下沙坡身子撞到了围幕上,薄薄的铁皮嗙嗙地响。他疯狂地尝试着想翻过去,但是他没有先主男从前逃跑时那样幸运,一人多高的铁围幕嗙嗙叫喊着把他甩了下来。他站起身狠狠地踢那猖狂的铁板,我们的鼻子破了嘴唇裂了我们哀号着求饶。
“刘爷爷!”小公务员从沙坡上滚下来。“刘爷爷,今晚村长参加海龟滩项目奠基的庆典仪式,电视台直播,等咱们这儿建设好了赚了大钱,给岩溶岭建十所学校也没问题呀!您何必着急非得现在办这事不可呀!”
“呸!你个混球儿!你他妈也算岩溶岭娘们儿肚子里生出来的娃!”
小公务员豆芽菜般的身体又一次在犟老头的大巴掌下翻倒了,后主男头也不回摘歪着爬上沙坡,我们肚子里填满细沙喘不上气来。他沿着沙坡吭哧吭哧地往前迈腿,像是在找什么。村长的司机在我们身后呼喊着小公务员的名字。
前面铁皮围幕开了个口子,几个戴杏黄头盔一身灰色工装服的人站在半开的铁皮大门前嘻嘻哈哈聊大天儿。看见我们朝大门走过来,其中一个就喊道:“唉!不通行啊!绕道绕道!”后主男走上前刚要说话,大门里面一个声音喊:“怎么还不关门呀!今儿晚上有演出,大车小车都别出去!赶紧关门,赶紧关门!别给我惹事!啊!”大门在我们面前关上了,后主男没有再去踹门,只是无望地立在哪儿。
嗖!嗖嗖!嗖嗖嗖嗖!夜空突然亮起来了,几股子好看的烟花窜上了星空。我们调头向西望去,烟花却没有再出现,而是一左一右出现了两座明亮的场景,我们右边是韦驮寺,它周身放着融融的光芒,不再是雪一样白而是一片金黄,那韦驮塔细细的塔尖,黄金葱指一般俏皮地戳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在我们左边的海龟滩上,强烈的灯光照射下出现了一座美丽的舞台,我们循着舞台那边好听的音乐声向海龟滩望去,后主男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沙坡滑下来,倒掉我们肚子里的沙粒,沿着公路大步流星朝海龟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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