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开满就相爱
这是作者本人真实经历改编的,就发生在北京,就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身上。也许昨天我们还在地铁上互相挤着,也许明天我们就会在超市里擦肩而过。
我曾三度写起,又三度封笔,因为始终有一种无力感,无法将那些感觉完美地还原。但是我仍然执着地想要把那一段往事传达给你们。若干年过去,我死了,故事还在流传,这便是我的野心所在。
太多的话语,不知从何提起;太多的情绪,不知从何下笔。过去没有死去,而是沉睡在自己的身体里。当这个故事开了头,18岁的我又醒来了,她拉着箱子,背着沉沉的行李走来。X学院藏在南城的一处小巷子里,她一路打听才找到。大门前挂着红色横幅:热烈欢迎2010级新同学!她停下来,抹了把汗。
初恋像一场大病
那时候X学院的新生宿舍还在修,学校租了一街之隔的一个小旅馆做学生宿舍,男女混住。下面两层住男生,三至六层住女生。我走上三楼,楼道里贴着“男生止步”四个字,“止”字被人扯掉了一竖,变成了“男生上步”。推开宿舍的门,6人间的宿舍已经到了5个人,只等我了。
宿舍是按地域分的,6个人全是河北人。睡在我下铺的是邯郸人小满。小满的日常生活就是瘫在床上吃着零食看搞笑视频,电脑一开一关一天也就过去了。
对面上铺的是个唐山人,我们叫她杨老板。这是个典型的金牛座,她人生的动力就是钱!钱!钱!杨老板是听说做编剧能挣大钱而报了这个专业的,一开学便费尽心思想要转去据说更能赚钱的导演系,未遂。后来她在学校对面开了家无照经营的小酒吧,不久后,酒吧开不下去了,学也上不下去了,于是退了学匆匆嫁了人,对象是新发地搞水果批发的,很有钱,杨老板也总算是圆了一桩发财梦。
杨老板下铺是石家庄来的小君,典型射手座傻白甜,没心没肺没脑子,看书10分钟打呼噜,我们至今都很疑惑这家伙是怎么考进文学系的。
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买了北京户口的三河人大伟(幸亏买了北京户口,否则考进来还不知道要考几年)。大伟是社交高手。有一种人在现实生活中毫不起眼,但在网络世界里则可以呼风唤雨,称王称霸,大伟就是这种人。她有一个群的情人,每晚随意勾一个聊天,但是绝不可以见面!大伟长得高高壮壮,完全不是男生们喜欢的那种小女生,网恋总是“见光死”。她还是科比的僵尸粉。起初是她初恋喜欢科比,她爱屋及乌才开始关注。而后她对科比的爱恋逐渐超过了她初恋,终于,两人干净利落脆地分了手,而大伟的终极目标是嫁给科比给他生儿子!
大伟下铺的,是我的老乡,保定人小安。双子座的小安可是不简单,后来毕业前大家帮她数了下,四年间她睡过的男人有20多,各种明的暗的算数的不算数的男朋友更是不计其数,恐怕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18岁的我内向腼腆,从未经历过集体生活。别别扭扭地打过招呼后,开始闷着头收拾东西。对于女生这个群体来说,宿舍的划分决定了以后的朋友圈子。三两个人组成一个小圈子,这圈子里的人就像是结婚了,基本上永恒固定,完全没有男生们那种“四海之内皆兄弟”般的豁达。第一个看我不爽的是大伟,日后她亲口承认了这一点。她是那种咋咋呼呼像小火苗一样的女生,说话如同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我简直是她的对立面。于是不久她便拉拢宿舍其他人,我被孤立了。
其实她不孤立我,我也会自动脱离组织的。我永远像风一样自由,像月光一样寂寞,像落叶一样哀愁。我极端热衷于独处,在幼儿园里我最好哄,给我纸和笔,我就能安安静静画一下午画,不挪地。即使和小伙伴们玩着,我也会突然厌倦,然后偷偷跑回去画画,后来才听说小伙伴们哭着跟大人讲我丢了。上了学识了字,我开始读书,读经典名著,读《十万个为什么》。我在相当长的岁月里没有朋友,我不屑于与同龄人交谈,因为我觉得他们幼稚,我更喜欢隐藏在书本文字背后的那些深邃的灵魂。大伟她们说我“和人沟通有障碍”,我觉得这个论断不完全正确,因为我的确是不善于和人语言沟通的,但是我很擅长用文字传达我的思想。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一直有。大学四年我写了四五本,可惜后来都扔掉了。它们会在垃圾处理厂被搅碎回收再利用,大概会成为纸巾什么的重回人世吧。当你们哭泣时,用纸巾擦拭眼泪,说不定正是我那些被搅碎的少女心事,正轻轻地抚慰着你们呢。
啰啰嗦嗦地介绍了下我的性格,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个重要的前提:我在X学院几乎是没有朋友的。这为日后我罹受不幸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大学这个东西,也就刚开始有个新鲜劲。过了开头那几天,此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我们这个班——据年轻帅气的班主任讲——是唯一一届从第一节课就睡倒一大片的。于是英语课老师想了个法子,每次一上课就放一首英文歌曲,然后把英文歌词发下来要我们翻译。
第一节课,我们听到了理查德·山德曼的《REALITY》。没有人睡觉,音乐结束,大家强烈要求再放一遍。如果说之前的我是不谙世事的,那么我想正是这首歌,触动了我的情窦。一直是一个人的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孤独,我想有一场轰轰烈烈、肆意爽快的恋爱,哪怕结局是失败的,我不在乎,重点是,我想有。
事实证明,人群中总会有一个人,他能一眼看穿你的渴望,并且穿越人海,向你走来。
一个寻常的下午,我们下了课回宿舍。宿舍楼在街对面,要过一个十字路口,于是我跟在一群同学后面等绿灯。这档口我突然注意到前面的一个男生,正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我。我也用询问似的眼神望着他。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再看我。绿灯亮了,我跟在后面走起来。我走到他后面,细细地打量着他,一头黄色卷发,烫得和肉松似的,右耳上还有一个粗大的金属耳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良少年!
过了那个十字路口,我便把他忘了。其实,他也一样。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他正注意着我们班的霏。霏身材娇小,长相甜美,文静柔和,自然是会引起他注意的。只是霏高考后便计划着在大学里找一个更好的,索性与前男友分了手。而当她来到X学院这所号称帅哥美女云集的艺术院校,发现还是前男友最好。想回头,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刚开学时候的霏,整日像是被太阳晒蔫了的花,一脸落寞,完全顾及不到其他男生的好意。
有缘之人总是狭路相逢。再次见到他,是2010年10月27日(之所以能记这么清楚,还是多亏了我记日记的好习惯)。2010年是X学院建校60周年,学校大搞活动。文学系请来了知名校友与同学见面,在小剧场,我远远地见到了那丛肉松头发。文学系一共只有两个专业,于是我知道了他是文化交流专业的,并且是班长。
那天我坐在了李敬同学旁边(记住她!往后这个人物会有极其重要的戏份)。李敬同学是文化交流专业的团支书,她有一点很强大,就是人脉非常广,几乎半个学校的同学都跟她关系很好,甚至包括管后勤的大妈。那天我注意到她也烫了一头肉松似的头发,我看看她,又看看他,心想难道这就是文化交流专业的班级特色吗?这种出人意料的相似,似乎暗示着什么。可惜那时我并没有看透这其中的暗示,如果我懂了,便不会有这篇故事,我们三个人的人生走向,会大不一样。
那天的校友恳谈会,我一直在走神,我远远地望着他的侧脸,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皮肤白白的,应该是南方人,五官很立体,如同古希腊雕塑一样。起码在我的审美里,这就算是帅哥了。那天我默默地想:你总有一天会再次注意我,一定!那时我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百分之百地相信着。
仅仅2天后——10月29日,我的这个小心愿便达成了。
那天是周五,下午上完不知所云的古代汉语课,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我照例走进食堂打饭。清真食堂总是最受欢迎,排起长长的队,我走到最后面排着。他进来了,我看着他,他趴在窗口前,指着南瓜饼问价钱。
我一直望着他,仿佛18岁第一次获准浮上水面的小人鱼遥望着甲板上的王子一样,以至于他转身走来,发现我之时,我竟来不及躲闪。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了,眼睛弯成半月一弯,里面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波光。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十几秒,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他走开了。后来读书读到“两目相许”这个词,我想我们就是这样吧!
日后每每回想起那十几秒,我总会禁不住在脑海里自动为其配上背景音乐。
“爱恋没经验,今天初发现,遥遥共他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我一夜失眠,影子心里现,问为何同他见一面,美丽印象似初恋。默默望着是,默默望着那目光似电,那刹那接触已令我倒颠。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默默地守候也从来没怨,分分钟都盼望着跟他相见,在路上碰着也乐上几天,轻快的感觉飘上面……”(林志美《初恋》)
那之后的我们,虽然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但也算是认识了。彼此之间有了一种默契,在学校里碰见,总会多看对方几眼。但也仅仅是多看几眼而已,两人都笨笨的,不知道如何上前说一声“嗨”。
初恋对于我说,就像一场大病来袭。我开始变得敏感脆弱起来,有时候一整个晚上,我都紧紧抱着被子温暖着自己,在脑海里预演一遍和他相恋又最终被抛弃的狗血电视剧,听着《REALITY》,时悲时喜,自笑自泣。我的确是病倒了,我整天消沉地躺在床上,思维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驰骋着,肢体却全然瘫痪了。我什么都不想做,连喜欢的书也落了尘土,我被这场重病彻底击垮了。
每天在学校里的我都是高度紧张的,因为也许下一秒,在下一个转角,就会撞见他啊!我开始追寻他的踪迹,在置身的每一处人群里。有一天,我在学校里走着,突发奇想现在回头的话会不会碰见他呢?于是我回过头去,他果然在后面,正和一群哥们儿走在一起!我回头的刹那,那群男生一齐把他推上前,他则笑着向后仰。我深吸了一口气,急忙转回身来,却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了!好像怎样都是不对,我气急败坏地停住,不停地深呼吸,面皮发烫,等待着身后的爆笑声响起。而身后却一直是安安静静的,我鼓起勇气回头看,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一群人早已消失了!
我们的这个小小默契,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事实上我也没有朋友可以分享。而在他那边,我们的事早已成了文化交流班公开的秘密。一个傍晚,我走进图书馆,桌边的三个文化交流班女生一齐转过头来看我,目送我走过、坐下。其中一个女生惊讶地说:她就是贝尔金看上的那个女的啊?!
很失望吧?我苦涩地笑。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大家都叫他贝尔金,BEAR KING的译音,于是我也自我加冕了贝尔葵(BEAR QUEEN)这个名字。
平静的日子之下暗流涌动,在死寂之中积蓄着力量,等待最后的爆发。一个月后,11月29日,贝尔金开始行动了。
那天是周一,晚上我都会在图书馆看书写字,别人眼中的我可能很用功,其实我不过是在享受独处的乐趣。我在写日记,我在把白天匆匆看过一遍的《恋爱的犀牛》剧本中的词句抄下,我在写他。
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围着我绕了几圈。没错,他一次次想要上前又最终退却,只是笨拙地转圈圈。已经9点了,图书馆里没什么人了,会不会……发生什么?正想着,他已经来到我面前,隔着桌子站定了。
我手中的笔停住了,事实上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就像一尊塑像,如果你敲一下,定会听到“梆梆”的声响。天啊我该怎么办?他要干什么?不会是要表白吧?我心里暗叫不好,心率完全乱了,全乱了。
救命啊!我在心里呼喊着。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救命啊!
我的悲伤就像大提琴
然而那天,他只是站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走的时候还歪着头望着我,像是在渴求着什么。
我松了口气,如同大难不死一般的释然。
那之后,我决定暂时躲他一段时间。我没有谈过恋爱,从来没被人追过表白过,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沉淀一下,听一下内心的声音,然后做出一个选择。
要躲他很容易,食堂、图书馆,都是我们“约会”的地点。这期间,霏突然对我们说:文化交流班的贝尔金,好像很喜欢我诶。土象星座的反射弧真的是相当长。为了获得更多有关贝尔金的消息,我自告奋勇,成为霏的情感顾问。 从霏那里,我得知贝尔金是湖南益阳人,生日是1990年的腊月初八,换算成阳历,是摩羯座。我佯装平静地听着霏念叨着关于他的种种,却不露痕迹地心痛着。
你居然喜欢过别人?
你居然喜欢过别人!
霏还讲了一些她自己的故事。她的初恋也是摩羯座,所以她觉得和贝尔金很相似。那年她还上初中。那个男生是其他班的,总是在楼道里碰见霏时盯着她看。看了半年,他开始给她写信。写信写了半年,他买通了霏最好的朋友,三个人一起出去玩,玩了半年,最后才在一起。当然情侣间的争争吵吵是不可避免的,她说了分手,他像是赌气般的立刻找了新女友。霏开始后悔,她苦苦哀求,两人终于又和好。但身为追求完美的处女座,霏心里一直有个结——你喜欢过别人?你喜欢过别人!最后的最后,霏还是挥了一挥手,给她的初恋画上了一个凄美的手势作别。
女人往往对自己的第一份感情吹毛求疵,斤斤计较,因为是第一次,是最毫无保留的付出,完全没有设好退路。爱情像雪地,只有第一个到来的人,才会获得绝对的纯净与完整,一旦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就只剩一地稀泥。
那段时间,我暗自难过了好久。爱情中的女人,极度敏感,你看她的一个眼神不对劲,她都会产生各种联想,独自黯然。我不喜欢抢,如果一样东西必须要抢来,那么我宁肯不要,哪怕我再舍不得。我的可怜的自尊心,使我永恒保持着高贵的骄傲。所以这段“沉淀期”,我的思考结果是:把贝尔金还给霏,我不要和人抢,撕破脸皮。
2011年1月4日,元旦假期结束,我回到学校。我在公交车上准备下车,车开过每天必经的那个十字路口,我看见贝尔金站在那里等绿灯,我们隔着车门又一次对视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告诉我:今天的他一定有问题!
我下了车,刚好绿灯亮了,他向前走,我默不吭声地跟在后面。他走到对面,一个女孩子笑盈盈地走向他,说着什么。他们一并前行,然后,贝尔金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他是特意做给后面的我看的。我知道,我都看见了,我明白。我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几天之后,心中的痛觉渐渐来临。原来我的反射弧也是超级长的。
不,是痛到极致即麻木。
我不知道这一个月中间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被抛弃了!我想不明白,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又不敢弄出大的动静,否则室友们一定会笑话。我的可怜的自尊心,使我永恒保持着高贵的骄傲。于是我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抱着一大卷卫生纸狠狠地哭,哭得累到没有知觉了才睡过去。
小安进来,伸着脖子望了望我,认定我睡去了,小声却兴奋地宣布:哎,你们知道吗?贝尔葵和文化交流班的贝尔金搞着呢!
她用“搞着”这个词,我很不满,同时又感到好笑,原来同学间的闲话传递的周期也是相当长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在“搞着”,真是又悲哀又讽刺!
寒假来了。
寒假有多久,我就哭了有多久。当然不会让父母知道,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思念的焦灼与深深的愤恨浇筑成无比复杂的意味。我真想立即飞到他面前,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又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不爱,恨也是需要感情的。没错,爱与怨恨,从来都是并生并存。
我记起和他的一次相遇来。那是贝尔金“表白”后不久的一天,我在图书馆里看小说。自动门哗地滑开,他走进来。我刻意不去看他。他绕了几圈出去了,我信手又翻过一页。过了许久,我不经意间抬了下头,却发现他站在窗边,正默默地看着我。还没有走吗?一直都在吗?我一时怔住了。他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笑得真好看!我的心犹如被风拂过的竖琴,奏出叮叮咚咚的美妙旋律。他跑开了,我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还是喜欢我的。他还是喜欢我的!只是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止住眼泪,大脑拼命地运转着,像翻日历般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我想到一点,就是那天晚上未果的表白。我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都没有勇气抬起头面对他的目光,他一定误以为我这一番举动是对他的委婉的拒绝。而此后我的刻意躲避,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于是他贝尔金就像霏的初恋男友一样,赌气般地立刻找了新女友。爱情中的人儿,都是敏感脆弱的。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急切地想要见他,想要说清楚这一点。
过了正月十五,离开学还有十多天,我迫不及待地回了北京。明知道不一定立刻就能见到他,但我已经在家里待不住了。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漫无目的地沿着北京的街道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走,走,不能停下来。
我的悲伤就像大提琴,在心底里低低地鸣唱着。而我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面容略带疲惫。我走着,不停地走着,甚至想要奔跑起来。我的心里憋着一场大雨,闷得厉害。我不能停下来,我必须不停地走,以把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石头甩开。每天回到宿舍气喘吁吁地瘫在椅子上,身体的疲惫仿佛替代了心里的痛感,我反而会觉得好受些。虽然我知道,这几乎等同于自虐。
北京的冬天风很硬。刚出门会觉得整个人被速冻成一粒冰渣,在寒风中摇摇颤颤,可冻过劲儿了,冻得麻了,反而浑身会泛起一团暖意。2011年的冬天,在丰台的街道上,有一个梦游般地走着的女孩,她必须走,否则就将被日益堆积的悲伤所掩埋。可是北京这么大,街上人这么多,没有人知道她的悲伤,没有人能帮她一把,没有一个人。人海中浮沉,我们却都是这么这么的孤独无助。
开学前一天,我在学校附近的街道上走着,偶遇了贝尔金。
他应该是刚从超市出来。我看着他远远地走来,肉松头发被风吹得如荒草般杂乱,一派颓废的身容,手里还夹着一支烟。
我们慢慢地、迟疑地靠近。我听到他在唱歌。
转眼已到了面前,他深深地望向我,那样子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呼救。
等待,徘徊,挣扎——一个女人的爱情宿命
然而那天面对着他,我准备了无数个日夜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了。
我太懦弱了。 许多个关键时刻都因为我的懦弱而遗憾地错过了。
不过我记得他唱的歌的歌词。回去后立刻百度,是刘若英的《对白》。
“一个人看着天亮起来,回想临走前,你还是回过头来。那气味不再,感受却依稀还在,像暗示了又不说明白。躲到阳台终于哭出来,我真的不懂,这一切应不应该。幸福的期待,自己也都看不出来,就让风吹过空白脑海。爱你是我这一生最想说的对白,时间地点怎么换也一句不改。眼前的幸福拥抱着却感受不来,该要珍惜还是让它慢慢流散。爱你是我这一生只给你的对白,剧情背景怎么换也一句不改。如果你不来,对白只是独白。”
伴奏是大提琴,我的悲伤的大提琴。
这首歌,我单曲循环了一晚上。
开学后,我们恢复了遇见后互相望几眼的传统礼节。 图书馆依旧是我们“约会”的地点。每天下午课后,我都会在图书馆里读小说。他每天准时来,但只是在饮水机接个水就走。我一直以为这也不过是他的习惯罢了,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他水瓶里的水几乎还是满的。
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急忙大饮几口,继续接水。我猛然发觉,其实接水是个幌子,他想来看我是真的。
再然后,我听说他们分手了。
我们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开始。不,并不是开始,我们的心理距离在默默中更近了。我们都在等待机会,可以走上前去,大大方方地说一声“嗨”。而机遇,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溜去了。
那个夏天,他一直穿蓝色的衣服。因为他发觉我喜欢蓝色,我常穿蓝色衣服,粉蓝、水蓝、海军蓝……各种蓝色。他于是也买了很多蓝色衣服,为了和我凑个情侣衫。
这也是我们的默契。
期末考试的前一晚,又是我们能够相见的最后一晚。我们都在图书馆里复习,准备考试。他就在我对面隔着几排桌子的地方坐着,明显已经看不进书去了,趴着睡着了。一会儿他醒了, 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头看我还在不在。我还在,他放心地垂下头去继续睡。
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事件发生,两个人都没有走,似乎是在互相较劲。10点闭馆。表针的哒哒声变得刺耳起来,像是电视剧里定时炸弹的响声。面对这即将到来的幸福,因为害怕失去而无法承受,懦弱的我又一次临阵脱逃了。9点55分,我首先离开。
因为记得这个点,学校的西门会锁的,我从南门出去了。绕到西门,意外发现西门没有锁,三个人正说笑着走出来。我站住,他们走到前面,我看清是贝尔金和两个不认识的女生。两个女生说:“哎,咱让他一个人走,他不是说要等一个女生一起坐车回去吗?”最前面的贝尔金笑着回过头来,想要答话,却一眼望见了最后面的我,呆住了。
我没有意识到女生话里的意思,我一心以为他是背着我和别的女生搞暧昧。我的气愤如同原子弹的蘑菇云腾地升起,我超过他们,大步走掉了。
回去后我才意识到贝尔金话里的意味。可为时已晚,大一的下学期结束了。又将是漫长的分别。
我试图在网络世界里追寻他的蛛丝马迹。我百度他的名字,翻到第30页时,在网页上看到了一个QQ号。我搜索那个QQ号,并进入了QQ空间,看了照片,果真是他。
仿佛是一个沙漠中独自行走了很久的旅人,在饥渴劳累至极时终于发现了绿洲。我翻完了关于他的一切,他没有谈过恋爱;他喜欢比约克,也喜欢刘若英的苦情歌,刘若英有首歌叫《熊》,他因此为自己取名BEAR KING,因为他想做大家的熊,守护着每一个善良的人。
然而我只是默默窥伺着他的动态,我还是没有勇气与他联系。我的懦弱,注定了我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我们最终的悲哀。
大二,新的女生宿舍建好了,我们告别了那个破旧的小旅馆。再往后的2年内,那个小旅馆连同那整条街都被推成了一堆废弃的建筑垃圾。事实上,X学院就位于遗址和废墟之间,隔壁的工地里甚至还挖出了500多岁的人骨和铜钱。几乎与世隔绝的我们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哀愁。
同班的一个男生开始注意我了。
有一种男生,他喜欢你反而会讲你的坏话挑你的刺,但是他的十句话里,八九句都是和你有关。掩饰的就是事实,这是最拙劣的掩饰。
张乾,人称“花哥”,因为他的人生格言即为“生命不息,追求不止”。所以被他注意,我丝毫不觉得荣幸。但当我听说他就在贝尔金隔壁的宿舍,我立刻加了他的QQ,说不定他会是一架沟通我与贝尔金的桥。
我们聊天,聊各自的初恋,我第一次把那个秘密说了出去。张乾讲了他的故事,他表白了,他做了一切的努力,和他相比,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谈恋爱嘛,就是要先有一个人耍流氓。”张乾说。
于是我终于打破了沉寂,加了贝尔金的QQ。
——你好,我是注意你很久了的那个文学班的女生……
虽然面对着的仅仅是冰凉的电脑屏幕,我还是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为什么一直如此胆怯?可能是太在意,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搞砸了一切。
——嗯?我不知道什么注意了我很久的女生啊~~
他发了几个调皮的表情,我又喜又气又无奈。我开始提示他,食堂?刘若英的《对白》?而他像是失忆了,一直重复着“我不认识你呀”的话。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我开始严肃起来。
——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敏感地捕捉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气氛突转。
我还没想好怎么接话,他连发了20个“滚”,然后头像暗下去。我则直接把他拉黑了。
这次我是真的迷茫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这样。
哭过几天后,我又主动加他回来,他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从与他的相遇写起,写我们的每一次见面,我的点滴心情与所思所想,写了1万多字。
你写得很好,他回复。
然后我发现他把头像换了,照片上他穿着一件浅蓝T恤。
我明白他的用意。
大二的上学期结束了。
再开学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偶尔走在校园里,会有不认识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时小声骂着。经历过两三次,然而我并没有在意,因为讨厌我的人实在太多了,大伟她们,李敬想必也没少在背后说我坏话。说到李敬,我当时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贝尔金一上大学就报了西班牙语学习班,她听闻也同他一起上。渐渐班上有了流言蜚语,贝尔金于是喊上了另一个男生,变成了三人行。路上有时候碰见她,她总会撇过脸去。
我会因为这个而影响心情吗?I DON'T CARE!
我约贝尔金面谈,他爽快地同意了。我们约在男生宿舍前面。
他远远地走来,一见我便笑了。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挪到他面前。
原来你就是贝尔葵,第一次见你呢。他说。
我的气又来了。我简直不想和他继续说话了。我转身就走。
你别走啊,我想,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嘛……他似乎做了让步。
我没有停,他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跟着,语气明显弱下去,像个做了错事为自己辩解的小孩。我走远了。
我们不再说话,我删了他。
我想不明白,他简直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明明就在眼前了,伸手去抓,还是什么也抓不住,什么都没有。
歇斯底里地哭,哭累了,闹够了,又厚着脸皮跟他发邮件,把心情说给他听。他不再回我,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看。见面了依旧互相不理睬,只是饱含幽怨地互相望着。
4月份的时候,学校组织文学系去成都采风。也许是途中我们的暧昧举动引起了一些同学注意,回北京后,我们俩“还搞着”的传言再一次成为文学系一个公开的秘密。这更引起了大伟她们的不满。她们不知内情,只知道我们是一段“纯纯的校园恋爱”。大概活得幸福是对旁人的一个刺激,况且是在她们不幸的爱情的映衬下。大学四年下来,我和大伟说过的话没有超过10句。
在图书馆里坐得久了,渐渐认识了一些常来看书的同学。比如白外套。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到现在也不知道,后来得知他的名字缩写是YJK。那段时间他常穿一件白色外套,我就以这个特征命名了。
他应该是学弟吧,大一一直没有见过他。之所以注意他,是发现他每次见到我都拧起眉毛,一副生气的样子。我感到莫名其妙,心想难不成又是一个被大伟拉拢过去的?笑笑,然后不去理会。
一个困倦的中午,我在图书馆无聊地背着单词。自动门哗地滑开,我下意识地去看是不是贝尔金,不料却是白外套。目光相交的刹那,我看到他的眼睛。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望去的那一瞬,我仿佛跌进了一片海。那分明是……爱的眼神啊!
他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其中的尴尬,忙转身走开。一个女生问他:“你认识她?”“不认识!SB!”他骂了一句,然后坐下。
从那以后,他每次见我都会骂我SB。
一个晚上,我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向学校走着。SB!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不用看都知道是他。果然他骑着自行车得意地从我身边经过。他骑远了,我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这不是人行道吗?他不该是在马路上骑的吗?难道他为了骂我特意把自行车骑上人行便道来?
所以他虽然一见我就骂,我却从不生气。我只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怆,和那双眼睛里的海一样。
我也和贝尔金讲了白外套的事。有时,也会写一些蹩脚的小诗(实际上更像是顺口溜)。一个晚上,我想起网上流传的席慕蓉“十二星座系列诗”中的摩羯篇,《山路》,顺手抄在了邮件里发了过去。
我好像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你说那坡上种满了新茶/还有细密的相思树/我好像答应过你/在一个遥远的春日下午/而今夜在灯下 梳我初白的发/忽然记起了一些没能/实现的诺言一些/无法解释的悲伤/在那条山路上/少年的你是不是 还在等我/还在急切地向来处张望……
少顷,他居然回我了。我们约在考完试的那天晚上见面。
那一天很快到了。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特地约出来?我笑着问。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一脸严肃。
哦,什么?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我是同性恋。他说。
我是学戏剧的,而我居然把自己的人生也过得相当有戏剧性。
他这样说,我当然不信。他打开他的QQ,是一个小号,他给我看他的聊天记录:
——帅哥,周末来我家过好不好,我给你做饭陪你看电影。……
——帅哥,你发几张你的照片来,我看看你。……
——我在这儿已经开好了房,但是没套。……
我几乎要晕过去了。他为了进一步证明,拨了一个号码,并且开了公放。
喂?一个半阴不阳的声音响起,的确是个男人。
你感冒好些了没?贝尔金问。
好多了,已经吃过药了。我想你啦!那个声音说。
周日上午我去你那儿吧。然后贝尔金挂了电话。
他望着我,我的眼神却软软地垂了下去。
你不是我想认识的那种人,你不是!我说。
但是你不能因此而说我……不单纯……贝尔金一脸哀伤,他用手捂住嘴,我看到那眼睛里闪起了泪光。
他说起他的故事。他上高中进了艺术班,认识了一帮“坏孩子”。他们带他抽烟,半夜翻墙出去上网,以及去……同性恋浴室。他在那里送出了他的第一次,17岁。
分别后,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那天晚上,我一夜未合眼。人生的剧变、故事的反转,一切都太荒诞!我在电脑里胡乱点开一篇文档来消遣,以期忘掉这个不愉快的夜晚。那篇文章恰好是三毛的《雨季不再来》。
“我再不要做一个河童了,我不会永远这样沉在河底的,雨季终将过去。总有一日,我要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醒来,那时我要躺在床上,静静的听听窗外如洗的鸟声,那是多么安适而又快乐的一种苏醒。到时候,我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我会再度看见阳光驻留在我的脸上,我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雨季过了,雨季将不再来,我会觉得,在那一日早晨,当我出门的时候,我会穿着那双清洁干燥的黄球鞋,踏上一条充满日光的大道,那时候,我会说
看这阳光,雨季将不再来。”
擦干眼泪,我对自己说,天亮之前再不许哭了。
天亮之际,我发了一条短信给贝尔金。
我以为我找到了解决这一切最好的方法。谁知此后,各种意想不到的灾难接踵而至。
潘多拉打开了她的盒子
那条短信的内容是:如果你很需要性的话,来找我吧,不要去找男人了。
他没有回我。我想他说不定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说不定会回转心意,过回正常的生活。我丝毫没有想过他会把这短信给别人看,因为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然而过了一两天,我逐渐发现文化交流班的同学看我的眼色有异样。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最坏的后果,那就是短信被泄露了!
那一天,贝尔金在QQ空间中写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知道我是如此信任你!我发短信,不回;打他电话,没人接。我没机会与他争论了,暑假再一次将我们隔开。
看不见同学也没和他联络的2个月里,我几乎把那些事都忘了。我真傻,真像一只把头栽进土里的鸵鸟,我以为我忘了,大家也会忘,然后时光就会将一切轻描淡写地略过。而时光不能够,任何事物都不能够抹杀掉你的过去。它就在那儿,就像是衣服上一块怎么也洗不掉的油渍,每当你看过去,它就在那儿,暴露出你所有的阴暗、污秽、不可告人。
(码字至此,我仍然为当年那条冲动得不计后果的短信而面红耳赤。但我决没有隐瞒其他的什么。当你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实话实说最稳妥。)
开学了,我发现事态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从我进校门遇见的第一个同学起,每个人都投来讥讽的神情,和不可一世、毫无遮掩的嘲弄。
快看啊,那个贱人!他们对我当面指点着。
我灰溜溜地逃回宿舍,把门反锁。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此时杨老板已经退宿,只有我一个,这很好,这很好。可我的桌子就在门边,尽管躲在屋里,女生们对我的高声议论,以及那些疯狂的笑声还是钻墙而入,我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 绝望的感觉,就像是在又深又冷的水里窒息着。”新海诚在电影《云之彼端 约定之所》里这样说道。
大一那个冬天,我以为我已经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哪里知道日后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哭了多久呢?我不记得,醒来时眼角皮肤已经皲裂了。我很快恢复了理智,我注意到一个问题: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贝尔金是同性恋这个前提,他们只看到了我那条短信。
我不再把自己藏起来,我打开门走出去,我去听他们的骂,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因为没有人肯告诉我。
这时我听说,贝尔金和李敬恋爱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知道李敬那种比男人还爷们儿的人,完全不是贝尔金喜欢的类型。其实从一开始,李敬就被赶出了这场爱情游戏。直到我见了李敬,她突然名牌加身,浓妆艳抹,挺直了腰板容光焕发,我只得接受这件事。
整件事情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贝尔金终于来和我见面了。他依旧声称自己一开始就不认识我,他说我只是在臆想,“错把暧昧当深情”。而我竟无言以对,因为回顾过去,我居然找不出一丁点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爱过我这件事。他是个学渣,是不挂科也只能得60分的那类人,我头一次发现他其实很聪明,逻辑非常严密,没有一个漏洞。
“你一直只是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和人交流,你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形势。”他突然变得面色沉重起来。“不要被别人影响,做好你自己。”这是他的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却不淡定了。我反复思索他的话,他的话似乎句句话里有话。
“你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形势……”
我突然想通了这一切的一切。是李敬!只有她,能在短时间内宣传给那么多的人,只有她!我明白了。之前为什么有不认识的人骂我,就是因为得不到爱情的李敬丧心病狂地到处讲我的坏话,诬陷我,诋毁我,煽动同学与我对立。我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与人接触,当然无法发现,而这一切都被贝尔金看在眼里,他想帮我。但是我们听不到李敬和别人讲我什么坏话,不知道也就无法澄清和反驳。于是我发了那条短信之后,他冒出来一个想法。他找到李敬表白,并且把短信给李敬看,李敬自然欢天喜地地到处宣传。之后贝尔金也告诉她,他是同性恋这件事。但流言已经以光的速度传播出去,我于是成为了“勾引男人、破坏别人幸福的贱人”,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这时候,我们完全可以告李敬一个诽谤罪。诽谤罪难就难在取证困难。而我们的证人,就是贝尔金自己。但是他不愿告诉我,一旦告诉我这件事必会传出去,而狡猾的李敬说不定又会想出什么对策,事已至此,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贝尔金不动声色地挖了一个坑,李敬跳下去后,他就开始埋她了。他一定是爱着我的,不然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做这些?他完全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就是他在意我的,最好的证据。
当我想明白这一切后,巨大的悲伤倾倒而来。最初的我只是想要一场简简单单的爱情,从什么时候起,我这样一个瘦弱的身躯,竟要独自承受这些?!我是一个善良的人,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可是上天为什么要给予我这些呢?!那些恶人却过得逍遥自在,拥有一大群党徒,受人拥护!
我也想到李敬是会变本加厉的。听说我的事已经传到外校了,会传遍北京所有高校么?李敬会煽动整个世界与我对立么?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李敬自诩有能力,她也不过是人脉广罢了。她的人脉没了,她就什么都没了。况且她的人品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譬如大伟她们,在李敬面前百般亲热,可一关上门她就是个笑话。而我有才华有思想,这是别人怎样也拿不走的。如果全世界都与我为敌,那我就给自己起个笔名,躲在家里编故事,起码还可以挣些稿费糊口。日本有个漫画家,出版了名为《一个人住第五年》的绘本。她常年独居,每天只说一句话,就是在便利店结账时,人家找给她零钱,她说一声“谢谢”。她很有名,也过得很好。
那些天,若是没有课我就一定要出去玩。我会坐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因为就算突然控制不住哭了出来,也不会被认识的人看到。我几乎把北京的景点逛遍了。有一天站在后海边上,我看着碧绿碧绿的水波安然荡漾着,那么温和,那么柔软,一直延伸向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那时我感到自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鸟儿,飞了很久很久,再也飞不动,直直地坠落下来。而这后海的波浪,就像一张爬满皱纹的老人的手,轻轻地托住了我。我合拢翅膀,在那温暖的掌心颤抖着,慢慢地归于一片平和。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这次却不是因为哀伤。
朝阳公园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里面有个白色的小礼堂。那天我去的时候,礼堂外面停了很多车,应该是有婚礼在举行。风很大,一个穿黑衣的女子裹紧了衣服独自走着。我走近她,听到她在用手机放歌,《可惜不是你》。有一天,我会写一篇小说,以这个女人为女主角,我想。
在朝阳公园里我遇见了一个传教的人,为什么偏偏找我?是看出了我脸上的悲切吗?我差点就跟她走了,因为充满苦痛的心渴望任何有可能的救赎。但我拒绝了她。哼,上帝么?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不公?为什么会我哭豺狼笑?好人没有好报,坏人依旧张狂。
在外玩了一天,回到宿舍的我总是立刻瘫倒在床上。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贝尔金一前一后在上楼梯。他走得很快,我好想追上他。喂,等等我啊,我说。他停下,回过头来,向我伸出手。我去抓那只手,却怎么,怎么也够不到。他微微笑了下,探身来握住我的手。
贝尔金,我好像有些乱了。
一阵高跟鞋哒哒的声响搅碎了我的梦。我有些恼火,静待着那声音远去。
——哎!你俩接吻啦?
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哎呀哎呀~你还做出动作来~恶不恶心~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紧接着,高跟鞋又哒哒地走远了。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枕头上,仿佛是被浪潮推上了海岸。每次睡前我都会想,一觉睡到N年后,醒来这群人就都不见了。可每次苏醒,都不过是苦难的轮回。我努力去面对。我甚至有些惊讶,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忍受自己爱的人和仇人在一旁约会接吻乐逍遥,自己则要独自一人背负所有骂名。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把那个秘密说给了张乾。过去虽然没有关系近的朋友,但很多人还是对我印象不错,现在这些人也都对我横眉立目。也就只剩下张乾,我还可以和他说说话了。其实在心里,我一直是对他报以感激的。
张乾果然很热心。他听说后气不可遏,并且报告给了班主任。班主任也很关心,他叫班长调查这件事。晚上,班长和张乾约我在操场见面。
那时候已是9月末,夜晚已经很凉了,我抱着胳膊走向操场,很远就看见了三个人等在那儿,班长和张乾之外,还有李敬。
看到李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没法谈了。我想走,但他们叫住了我。
“我们调查过了,找了好多同学问,都说没人听说这件事啊。”张乾忧郁地抽着烟。
“你们都找了谁?”
“呃……其实……就找了李敬。”张乾支支吾吾着。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找诽谤者问诽谤的事,她怎么可能承认?!我简直想要爆粗口了。我这才看清了张乾的面目,他并不是在帮我,他是在搅局。而我竟然,还那么那么地信任他!把那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给了他!贝尔金说得不错,我的确太单纯太幼稚了,完全看不清身边的人和形势。
李敬站起来。“那还有什么好谈的?既然没有这回事。明晚还有英语演讲比赛,我还要背稿子,我看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吧?”接着,她捂住胸脯。“你们别看我这么壮,我可是有心脏病的,可经不起这么气!”她这么一说,我再不敢和她说话了。她有心脏病,万一再往地上一躺,再讹我一笔呢?!
李敬走后,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奔涌而出。我走出学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尝试着给贝尔金打电话,居然接了。我说了这一系列事情,声音因为哽咽而变了形。他只是听着,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听到那边传来的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我知道他也哭了。仅有的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在电话两头各自啜泣着,我们是多么无助啊!
哭够了,小君的电话打来。原来已是深夜了,她们见我没有回来,通知了班长。我处理了一下情绪往回走,张乾和班长在校门处正等着我。夜越深,天越冷。张乾把自己身上的针织开衫脱下来给我披上。有那么一瞬间,我又侥幸地对他抱有希望了。
“以后你有了情绪跟我们说,别老一个人憋着。大晚上的还到处乱跑,碰到坏人怎么办?”班长絮絮叨叨地说。很快行至宿舍楼下。我脱下针织衫要还给张乾。张乾暧昧地笑笑:“还有一段路呢,你明天上课的时候再还给我吧。”我秒懂他的话外之音。都到这时候了还在不遗余力地玩暧昧!“我看还是别了吧!”我没好气地将衣服扔给他。
回到宿舍,地上一团糟。小安喝醉了,刚撒过酒疯,现在已经在地上睡下了,似乎是和情人吵架。小满收拾着地上的脏物,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她意味深长地说:“唉,都是男人造的孽啊……”我强笑着跟她们解释这一晚上,心里则暗自叫苦:现在眼睛还看不出来哭过,等到明早不知又该怎么瞒过呢!
第二天早上是外国戏剧课。后半节课的时候,文化交流班许多同学过来听课。贝尔金没有出现,李敬当然是会到的,她坐在了我前面。我想,她,和她们班这些同学,可能都不是来听课学习的,都不过是组团过来给我施压的罢了。我也无心听课了,我观察着前面的她,她一刻也没闲,坐下就开始发短信,整整一节课。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昨晚找她的事,她一定又会加以利用,倒打一耙。
果不其然。下午的时候,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我“恶人先告状”,把学校里的事告诉了老师。一时间,群情激愤。“求购高压电击棒!”有人说。我于是处于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我不是被孤立,而是被围剿。
一个人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步呢?有限度的吗?
我不知道。
那段日子的我,就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明天又会有怎样的传言。我不再哭,强装镇定,面无波澜,因为每天我睁开眼看见的每个人,他们都伸着脖子大张着眼睛来看我的笑话。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不会。这样的每一天,都很累很累。
又过了几日,一个早上我推门出去,文化交流班的一个女生迎面走来。她见了我,突然间手足无措起来,原地踏步了几下,转身几乎是逃跑一样的离开了。我很诧异,原来我见她们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如今怎么倒过来了?我边走边观察,每个人遇见我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再后来我听说,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已经立案了。
原来自那一晚我和贝尔金在电话里哭过之后,他挂了电话就去隔壁找到我们班长,说出了所有的事。后来大概他们又找到学校出面帮忙。随着这一消息炸雷般地传开,贝尔金公开了事情真相。
李敬自然在那一天同时失去了前途和爱情。那以后我很少在学校里见她了。有天半夜里大伟去上厕所,发现她一个人在水房洗头,想必是不敢出门,也不敢去洗澡吧。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仰望着头顶那一方湛湛长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我在邮件里问道。
我们一直在等啊,一直在等啊!
答应我,花一开满就相爱吧!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咯~
他依旧是没有回我,拒绝交流。
那么,约定好了哟~~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仿佛被命运诅咒了,或许我将永世等待。
渐渐的,同学间又有了流言。依旧是说我“贱”,“勾引男人”。学校再次被压抑的气氛笼罩着,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似乎在无形中酝酿着一场大雷雨。
李敬已经被一击致死了,还会有谁呢?大伟么?她好像没有那个能力吧。直到有一天,我在群情激愤中听说张乾也已经被立案了,才解开了谜团。我想起一个图书馆的午后,我进去时,发现只有一个穿白外套的男生坐着学习。我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白外套学弟,会是他吗?严重脸盲加高度近视的我从没有记住他的长相。应该就是吧!我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摊开书本。一会儿,张乾从楼上下来,我想跟他打个招呼,他却径直出去了。门关上的刹那,我听到他说:我靠!
我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却不知如何解释,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越描越黑。那白外套的男生回头望了望,他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我知道自己认错了。不过转眼间,就将此事抛到了一边。
当初张乾喜欢我的事班上男生都发觉了,但最后我俩却不了了之,这大概就是张乾一直说我“贱”的原因,因为这样就可以合理地解释:并不是他追我没追上,并不是我看不上他,而是我人品有问题,是他看不上我。
原来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一直是张乾的一个心结。我知道他追过很多人,但都没有成功。久而久之,他开始怀疑自己。另一方面,男人最看重的总是面子,于面子上也说不过去。明白了这一点,我对他无比的蔑视。一个男子汉,心眼却如此之小,实实地叫人看不起!既然放不下面子,当初何必见人就追呢?张乾落到如此地步,我看纯属活该!是作茧自缚、自掘坟墓!
不料事情还没有完。张乾继续变着花样地造谣。之后又传出来我“给学校送礼了”,我妈妈“听说了学校里的事情,来北京陪读”,学校里的人都是我眼线,“从老师到保安”……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了,那些信以为真的人难道是白痴吗?有些谣言幼稚得不堪一击啊!我想大概是由于心理学上的晕轮效应吧。之前人们受了李敬的蛊惑,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我不是好人了,此后一系列的事情使这种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真相大白,他们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接受我很好这个事实。事实上到最后已经不是我和李敬、张乾的较量,而是和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们在较劲。
可是我多么想告诉他们,虽然之前他们都狠狠地骂过我,但是我不介意啊,真的不介意啊!我心里明白,他们是无辜的人,是受了蒙蔽的人,我们原本是可以相亲相爱的。
一个中午,走到食堂门口,我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和女生的尖叫声。我怔了一下,转身离开。外面还有一些好事者往里跑。我却丝毫不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不爱凑热闹。
但接下来我却听说,中午,就在食堂,贝尔金被一个男生扇了巴掌!“那个男生说是要为张乾报仇!”“他一见贝尔葵就骂她SB!”……一时间,议论纷纷。
“他一见贝尔葵就骂她SB!”
白外套?
我霎时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原来张乾刻意回避我和贝尔金,我们便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坏话,这时候,我们需要一个眼线。于是,白外套被利用起来。贝尔金找到了他,然后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全武行。这件事一闹开,所有人都知道白外套对我们恨之入骨,是站在张乾那边的。张乾自然会什么都和他讲,如此,一切就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其后不久,各种谣言很快被消灭。伴随着寒风凛冽起来,这个多事之秋总算是结束了。
然而我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不知不觉中,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正蠢蠢欲动着。
坏到最坏 就只会越来越好
我病了。
其实之前就有发现些不对劲的,但是学校里的各种事,让我无暇关注自己的身体。我病了,这一点首先还是别人发现的。
学校里的人对我没有好印象,有时会骂我“神经病”。但是渐渐的,连学校外的路人也会这样骂了。再然后,几乎每个遇见我的人都会这样骂。我有病吗?我哪里不对劲吗?那么,怎样才是正常的?
我开始有意躲避他人的眼神,那些眼神在我眼里是如此的尖锐,我不敢去触碰。我开始变得高度敏感,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公交车上别人偶尔的剐蹭都会让我起一个激灵。更大的问题是,我心里不知为何涌动起一种想笑的冲动,我无法自控。怎样才是对的?我该怎么样?越是想对,越是不对。
看那个女生!他们说。
看那个大傻子!后来,他们说。
看那个疯子!最后,他们说。
我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我原本只想倾诉一下,没想到学校很重视,瞒着我叫来了家长,建议我休学。我爸爸当然不同意,协商的结果是请了几天假,我被要求回家休息。
我去了精神病院。先后请了两个医生看病。第一个直接坦言这病他治不好,不如另请高明。第二个医生断定我有关系妄想,说我来得很及时。他指着旁边一个呆呆傻傻的女孩子说:“看到她了吗?比你小2岁,一样的症状,病情耽误了,已经开始砸汽车了。”至于我什么时候能痊愈,他没有明确回答,从始至终他都很悲观。
从医院出来后,爸爸当着我的面哭了。我从没有见他这样过,即使是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没有。我突然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我回到学校,对所有人隐瞒了病情,每天的任务就是按时吃药。这些药有强助眠作用,我开始每天12小时地睡。同学们戏称我是“睡美人”。由于强烈的药物副作用,我开始健忘,手有时还会哆嗦。上火车走错车厢,开了门锁忘记拔钥匙……我似乎真的越来越傻了。而之前的症状一点也没有减轻。
我又一次在学校出名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闹腾都出名。同学们以捉弄我为乐,我洗澡,有女生翻出我的内衣拍下来传着看;我在宿舍换衣服,小满也拍了我脱衣服的裸照。一时间在学校里掀起了一股明目张胆拍我的热潮。他们拍我走路奇怪的样子,拍我控制着不要笑但还是想笑的怪异表情,并且还要发微博。
于是每天我都要经受所有人的笑话与辱骂。整个世界果真与我为敌了。那时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累啊!仅仅是正常的生活,对于我而言都无比艰难。爸爸妈妈都偷偷哭过了——这还是后来他们说出来的——他们怕我支撑不住,寻了短见。
不,我才不会死!该死的是他们,我为什么要死?!我反而怕自己突然死掉,因为我还要翻盘,让我流泪的人,终有一天会因为我而流泪!
我是不甘心的,我受了同学的欺负,而最后他们都好好的,该进监狱的没进监狱,我却又病了,且病成了这个样子!想到这一点时,很久没有哭过的我,又一次哭了。是的,被拍裸照时我没有哭过,被陌生人骂的时候我没有哭过,经历过这么多,我觉得我已经很坚强了,然而终究在一个“不甘心”上面败下来。
张乾和李敬一直逍遥到现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进监狱。李敬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在北京有车有房的男人,要他送首饰,并且大大方方地住进了他家,认了公婆叫起了“爹妈”。有了男人有了钱的她像是有了靠山,又挺起了腰板“堂堂正正”做人。贝尔金什么都不愿给我透露,他从来都不把话说明白,只是给我各种暗示叫我猜。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至于我病了的事,一向大局在握的贝尔金终于彻底乱了。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同学发我的照片,他就想办法一张张地删。我因为怪异的行为举止使老师们误会,他也会一个个地去替我解释。
然后有一天,他累了。
他在QQ空间里写下一句歌词:梦还没有完,命途若不变,你还能偏执,拖到几丈远。
是何韵诗的《痴情司》。我开始不淡定了。
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在一起?我追问着他。
从一开始,我就不认识你。他说。
李敬和张乾为什么还没有进监狱?
李敬和张乾什么也没有做啊,是你自己一直在臆想,这些都是你的臆想,是不存在的!你的医生呢?他为什么不看好你?
他的逻辑一向严密,简直无懈可击,而我却在这档口病了,这简直就是圆满了他的推辞。我无以反驳。
最后一次通话,他毫无掩饰地哭了。求求你放过我吧。他最后说。几天后再打电话,“对不起,已停机”。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那时是真的停机了,并没有针对我。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抛下我?偏偏是这时候?我最需要你,我最需要安慰和鼓励!
顷刻间天旋地转,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一片废墟之中再次站起来的了。杀不死你的东西,都只会令你变得更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将我击败,哪怕是爱情。
我想起中学时的历史课,讲中国近代史。《辛丑条约》签订后,中国完全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坏到最坏,就只能越来越好了。”历史老师笑着说,然后我们翻过那一页。
坏到最坏,就只能越来越好。明天会比今天更好一点,后天又会比明天更好一点,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更好,也只能更好。
大四没有了课程,我在家里休养生息。远离了贝尔金、李敬、张乾、大伟她们,我的心情日益好起来。我不学习不再碰任何令我发愁的东西,我每天看喜剧电影,放劲爆歌曲,大声地唱,随意地舞,跳啊跳,笑啊笑……“不去想”,包治百病。
2013年8月末,我的自笑消失了。冬天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医生,他对我很有信心,他说这算不上“病”,只是出现了一些“障碍”。又过了2个月,2014年初春,我痊愈了。我剪去了10多年的长头发,改成齐耳短发。
为了告别。
5月份,我回到学校准备论文答辩。公交车经过了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十字路口,然后进站停下。我跳下车,自信满满地准备好去迎接每一双嘲讽的眼睛。然而似乎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正常而平静的生活,永恒飘荡着铿锵的京胡声的可爱校园,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一切,又都回来了。
一切都像是新的。是啊,伤口愈合,硬痂脱落,新皮生出。我们只是一不小心走岔了路。走岔了,没关系,我们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我碰见了张乾,他主动叫住我,问我的毕业去向,我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互相寒暄着。
我碰见了贝尔金。他有了一个固定的男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当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性取向,直到最近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们都公开了那个秘密,并且相互很有好感,最后走到了一起。我很替他高兴,因为过于随性的私生活总是不安全的。
“你去看这一次的校园歌手大赛了吗?我唱了歌,你一定猜得到我唱了什么歌。”他的眼睛亮亮的。
我很认真地想,还是猜不到。对啊,我们不再是心有灵犀的灵魂恋人了,曾几何时,我再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是《痴情司》啦!”他笑起来。
然后我们挥挥手,告别了。
我还碰见了很久没见的白外套。那天我在图书馆里看书到很晚,走的时候经过他身边。开始我并没有认出他来,一是因为他没有穿白外套,二是我本来就不记得他的样子。
SB!他大声地骂了一句。我转过头去,他不看我,低着头使劲地不要自己笑起来,嘴角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原来他一直坐在我斜对面的位置,或许刚刚他一直在偷偷注意我。
我会心一笑,走了出去。
那是我和白外套的最后一面。直至今日,我完全没有他的消息。他会来找我吗?会的,一定!拥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我继续着我的永恒等待的宿命。
花一开满就相爱!女孩摇摇裙摆,轻轻地说着。男孩的睫毛垂下,双目里升起雨雾迷蒙。等待,你终将看穿我的渴望,穿越人海向我走来。不管之后会经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故事一旦开了头,我就定会与你同在。
6月份,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就拉着箱子,背着沉沉的行李离开了X学院。回身望着校门,我心里五味杂陈。这里给了我太多太多太特别的经历了,这些经历如此深刻,恐怕将是我一生的刺青。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回到18岁,回到2010年10月29日下午的那个食堂,再看一看那双温柔的眼睛,再从头体会一遍初恋的心情。
我终究是爱这里的,深爱着。
所有拥有着爱的人啊,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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