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30)
吴所长接着说:“这黄水谷白沙滩要想继续发展,就一定要有大思路大作为,还要绿色环保造福子孙后代呀。村领导请来专家专题论证,绞尽脑汁因地制宜,才制定了韦驮佛教文化产业创意梦想孵化园,和十里白沙滩休闲会议娱乐中心的大方案。现在都在防范经济过热,投资项目不好批,村长才带病在市里攻关,终于就拿到了批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这可是决定咱全村老少爷们儿前途和命运的大好事儿呀,是不是!搁谁谁不激动呀?搁谁谁都得当着大家伙儿在市府门口使劲亲那批文呀!那可是代表全村老少爷们儿感天动地的历史之吻世纪之吻呀!哈哈哈哈!”
婆婆问:“那咱们全得搬到河北住楼房了?这河南就不让住了?”
“您听我说呀!”吴所长接着说:“村长知道他小舅子的事儿大伙儿有意见,就立了规矩说这回从头就来个绝对公平。吸引各路资金搞股份制运作,将来不论谁来经营,都是为股东工作,给全村老少爷们儿打工。这回就彻底公平合理了。”
吴所长看着面无表情的后主男,转脸对顺喜说:“这个,整个十里白沙滩都得统一规划,你们的龟呀....”
顺喜立刻抢过话来忙不迭地说:“为了咱村那大规划,咱这点儿牺牲不算啥,值得值得。吴所长你瞧,当初我们搞‘真爱龟航’的网站,那也是为了让咱们海龟滩更出名,让更多平民百姓知道海龟滩,了解海龟滩,喜欢海龟滩,您说是不是?村集体企业照顾不到的小客户,我们给照顾到了,我们这也是对村里大企业有力的补充呀,咱们就是中央和地方,上级和下级的关系,您说是不是?咱们的网站虽小,但是大爷大妈和我,还有建祥、晓晓、秀秀几个人的工作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已经把网店经营得相当不错了,现在撒手了看上去是挺可惜的,可我想这不是关门,是把生意合并到村里大企业里去了,是做大做强了!您说是不是?所以生意合过去了,这人也得合呀,您说是不是?咱们办企业,那不也是为村里人创造就业机会呀,您说是不是吴所长?”
顺喜看看后主男和婆婆,又把充满希望的眼神交给了吴所长。
吴所长思量着说:“顺喜呀,你这孩子就是机灵,名不虚传。别说,你这话还挺在理儿。下次开会我必须得提提。”于是从黑皮夹里拿出个本本就写了几行字。顺喜一阵子千恩万谢。婆婆也笑了。后主男盯着站起身的吴所长,面无表情地说:“就走了,不吃饭!”
后来顺喜的网店关了。
又过些天婆婆去韦驮寺做保洁员。
又过些天后主男骑着电三轮去海龟滩接送游客,不收车钱,只从村里拿工资。
又过些天顺喜来辞行。他说村里的事儿他不做了,要去北边的大城市看看找点儿机会,说那里人规矩政府效率高,说不定能有戏。临走还送了两袋鹿茸片给后主男,说老人沏热水喝管用嘞。
婆婆望着顺喜的背影说:“这孩子有名堂,我看将来能赶上那谁。”
后主男说:“别咒人了你个老婆子!”
我望着顺喜结实的背影,怎么就想起了先主男的背影。我的右鞋突然就说:“老头子,也不知道我们来这儿多久了?”
这么着又过了些日子,村子里大白天轰轰隆隆的机器声不断,晚饭后院子里经常进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小男生,自称是村里新来的公务员,说话客气好听,随身带着薄薄扁扁的小电脑,跟后主男和婆婆聊天,说拆迁,说以房养老,说户户均等,说像爷爷奶奶您二老这样的情况,咱们在整体规划中都已经做了特殊安排。婆婆听了小男生的话笑眯眯,问这问那喜滋滋的。小公务员也是有问必答,一点儿不觉得婆婆啰嗦。可后主男听了小男生的话却没表情,半天才嗯一声。
后主男问小公务员说:“他怎么老躲着我?他爷爷活着的时候还叫我一声小叔呢,我是他叔祖嘞!”
后主男跟小公务员说:“说一千道一万,娃娃们下了崖到平地上读书了,我这辈子的念想也就了了。”
婆婆就责怪他得罪人,说你讲话好言好语有商有量,别人才愿意帮你。横眉立目跟吃了枪药似的,你要干啥!后主男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些天,婆婆又准备了一大包东西,一大早后主男跨上电三轮不声不响地走了,我的右鞋抱怨着说:“倔老头子又不带上我们!”
婆婆今天倒也没去韦驮寺,收拾了院落,天大亮了就摆个小方桌拿着线笸箩,在葡萄架下戴着老花镜做针线活儿。外面远远地传来忽高忽低机器的响动声,反而显得我们的院子异常安静。
“外面肯定大变样了!说不定已经在盖新房、修花坛、铺柏油路了,要不怎么申遗呀!”我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右鞋没搭我的话茬。
“婆婆!”水灵灵的脆响彩弹般在小院上空炸开!
“婆婆呀!”寻寻觅觅亲亲切切的一声召唤,叫醒了农家院里所有的生灵。萝卜缨子黄瓜秧子都从春困中淸醒过来,连房檐上的草都抖了一抖。
婆婆放下手里的活儿,摘了眼镜欠身往门口看,我俩也一起朝外看去。一个少妇可爱苗条的身影镶嵌在农家院老旧的木门框里,粉嘟嘟的瓜子脸被蛤蟆镜遮去了一半,那短短的头发短得赛过剃板寸的后生,只有额头上那长长的一缕儿,舒舒服服地垂在眼镜片上。葱段般的手指伸出长长的花指甲轻轻敲打着门框。
“婆婆!”第三只彩弹炸响了,那蛤蟆镜就摘了下来,少妇提着胯就款款地迈进院子,两只硕大的银耳环随着她荡呀荡的。
“太太!”婆婆的后背颤了一下疾步向前来到院子中央,少妇刚好走过来像是要拥抱她。婆婆桩子似地站着,挓挲开两手并没有触碰少妇的肩膀,少妇欠身抱过来,双手只是从背后按了按婆婆的肩,右肩在婆婆的右肩上靠了那么一下,两个人就分开了。
“是她!”我的右鞋说。
“对,先主男媳妇!”我肯定地回答。
“妈咪!大葫芦!”
“妈咪!有黄瓜!”
没人注意到两个四五岁胖胖乎乎的孩子什么时候钻了进来。女孩的鼻子蜂儿样的嗅那黄瓜花儿,男孩冲了上来踢一脚葫芦又去拽丝瓜。
“杰克!不许这样没规矩!嘿!管不管你这倒霉儿子!”先主男媳妇一边喝斥着男孩一边朝院门外喊。
接着院门外又进来两个男人,一个花衬衣沙滩裤,一边疾步去拽小男孩一边扭头说道:“嘿!还真找对了门了,就是这院嘿。婆婆您挺好的吧!”另一个男的是个精精神神,西服革履的外国小伙子,模样长得很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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