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28)
顺喜的网店已经开业多久了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看不懂人类的日历。我甚至怀疑那月份牌纯粹就是人类瞎编的,一点儿都不准。你看我们快乐时那月份牌上的纸片,像秋风中的落叶刷刷刷刷往下掉,我们不高兴时他腻腻歪歪一张也不掉。
后主男无论再怎么忙,无论来寻海龟的后生再怎么多,他心里也永远忘不了山里的娃娃。他天天看着月份牌,隔一段时间就张罗着买东西进山。他的三轮车肚子下多了个满脸皱纹的铁疙瘩,从此就变成了电动三轮车,跑起来快多了,胶皮轮三兄弟口吃的毛病似乎也轻了些。每次进山之前都是婆婆替后主男打理,书包、铅笔、尺子、笔袋、衣服、鞋子、帽子什么都有,都是顺喜从网上淘来的。只是婆婆腿脚好像不如以前了,只管收拾东西,岩溶山她是不进了。顺喜从网上买了小孩爱看的彩色书送给山里孩子。
不是毎次进山都有我们的份儿,但如果带我们去,后主男一定用鞋油把我们擦得锃亮。皮鞋擦得勤了,鞋油圆三儿住的破纸箱也从床下挪到了堂屋八仙桌下,正对着墙上放照片的大相框,纸箱就那么咧着嘴卧着。圆三儿依然饶舌,但抱怨的话明显少了。
竹梯小学有了可喜的变化,教室的门窗都换了新的,玻璃窗被陆老师擦得亮亮堂堂,竹梯边多了个用辘轳牵着的大竹筐,不仅孩子们能坐,还能上下搬运东西用。我们知道这一切变化都离不开后主男。只是在崖下建新小学的事儿总是批不下来。马小勤已经进城读书就再没见到了。
婆婆应该感到骄傲,她的坚持让后主男这个倔犟的老头儿听从了顺喜的安排,我们这个家也比以前有了生气。不过我们还不必为自己的命运担心,一来我们本来就是旧鞋,二来两位老人只是手头宽裕多了,但还说不上发财,况且他们为竹梯小学确实花了不少钱,自己攒不下太多钱。宽裕并非富裕,后主男夫妻也不是赶时髦的年轻人,所以对我们来说,类似汤多步霓式的威胁,在这个家里根本就不存在。
婆婆越来越觉得开导老头子是异常重要的事情。而竹梯小学的变化让后主男觉得心情不错,婆婆的絮叨并未让他不开心。只是他想结束谈话时都会说同一句话:“说一千道一万,娃们下了崖到平地上读书了,我这辈子的念想也就了了。”
“老头子,我觉得顺喜这娃脑子灵光得很,又吃得了苦,将来能有大出息了。我瞧着他像个人。”
“谁呀?”
“嗨!我在市里十几年天天低头伺候人,我还能见几个能人?”
“你是说....,嘿!你这不是咒顺喜进牢子....”
“小点儿声!....我不是那意思。我琢磨着这能人必然从那些又精又勤的人中来。精不等于聪明,聪明是脑子快,太聪明的人眼睛往上瞟,谁他都看不起,愿意得罪人,那没人帮没人助的一定不能成事儿。精的人不一样,他们脑瓜子未必聪明,但认人认得准,认准了就一门心思去讨好人家,热脸贴上冷屁股也不怕。你要是能搞定了镇长,那镇上的事儿你就把稳了,要是你搞定了县长,那县上的好事儿也都有你一份。就像我原来这家,他是搞定了...”
“那你看顺喜呢?他搞定了谁?”
“唉!傻老头子你就是看不出个道道来,顺喜他搞定了咱俩,搞定了咱家的废盐池嘞!这你都看不清。人家知道你希罕啥,死乞白赖在网上帮你选帮你挑,恁用心给娃们买东西,自己贴没贴也不一定呢!人家一晌午一晌午耐着性子开导你,不都是为了搞定咱。因为他认准了咱忠厚,跟咱合作能成事儿!”
“你这不是嫌人家心眼儿多吗?”
“我不是那意思!这呀就要说到勤字。像你那样就知道拉三轮只能叫蛮。人家是一边干一边勤琢磨,这边不行我走那边,直着不行咱绕圈,总归有成的一条道儿。其实顺喜现在就跟那谁当年起步走的时候差不多,慢慢的我看顺喜有戏。”
“有戏!那有戏咋就进去了?”
“嗨!那是钱挣多了烧糊涂了,觉得满世界的钱都是自己的,那还不进去!唉!都说仇富,可是那富人也可怜呀!你以为陪吃陪喝溜须拍马舒服呀!你是没见过他愁眉苦脸为了钱睡不着觉的可怜样儿。这人使唤钱应该,到了钱使唤人的时候,那离进去就不远了。当然要是能熬过劫难,知道自已错哪儿了,兴许还能东山再起。还是那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说一千道一万,娃们下了崖到平地上读书了,我这辈子的念想也就了了。”后主男还是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谈话。
人类精明深奥的交谈,我从来不奢望搞懂它的意思,只是侧过脸随便问一句我的右鞋:“他们聊了这么半天顺喜,这是为什么呢?”
我的右鞋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嗨!婆婆就是觉得自已命苦,没儿没女没人养。要是他们有个姑娘,和顺喜配成一双那多好样!”
我的右鞋又想到了她自己的路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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