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24)
我们鞋子补充体力全凭好好睡觉休息,我们不可能去同情人类饥饿的肚皮,也从不会对食物有垂涎欲滴的欲望。我们不知道后主男两口子为什么要和校长夫妇挣抢几块丑陋的红薯,更搞不懂在领导的会所里为什么要摆上那么多吃都吃不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狼吃羊,牛啃草,蜜蜂舔花蜜,驴骡嚼豆饼,毎种动物都有自己固定的食物,只有人类怪癖各色,为什么同样是人吃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两匹马打架也许是为了争夺一片青青的草地,但是在奢靡铺张的盛宴上,人类却能够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默契配合,达成协议。人类还会把很多毫无疑义的礼仪、规矩、文化,音乐、服装、歌曲,或是传说、忌讳、故事,通通添加到他们的宴会里,显得更加隆重和谐友善,更容易消除分歧营造出一团和气的氛围。一桌桌剩饭剩菜虽然便宜了狗胃猪肠,可也扮演了人类情感的粘合剂。好了好了,我们鞋子没有你们人类的花花肠子。吃饭既然是这么要命而又不得了的大事情,那你们就敞开了吃吧!管你们是嚼红薯,还是吞鲍鱼,反正和我们鞋子没半毛钱关系,反正我们左右鞋夫妻俩今天高兴,不介意你们的小怪癖!
在竹梯小学的这一天我和我的右鞋十分开心,我们和人们一起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我们倾心乐意自觉自愿的。当然人们也慷慨地给了我们这么多只属于我们自己的鞋宝宝,给了我们一整个白天的欢愉和幸福。这幸福和欢愉即使是在先主男的龙凤宝宝降生的那个天堂般的宫殿里,我们也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到过。我跟我的右鞋说过,鞋的命都是人给的,一切凭人摆布。但是今天我又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竹梯小学里的这些人好像不大一样,没人支使我们编排我们,鞋的事就是人的事儿,人的事儿也就是鞋的事儿,嘿!我怎么自己绕自己呢?
我们曾经只是躲在一旁围观别人的孩子,而今天我们兴奋地抚慰自己的孩子,高兴地看着他们结识了和自己大小合适的少主男少主女。人类有嫁女迎亲的习俗,我们鞋最关心的是为自己的娃娃找到最可靠最正直的人,保证他们一生平安不走邪路不被随意抛弃。我的右鞋曾经忧伤地问我,什么时候我们鞋能为自己做一回主,我觉得这回我们做到了。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她,她的心里只有那二十几双孩子,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
当初在先主男的鞋架上被冷落,就觉得时间是条永远捯不完的长鞋带,而在竹梯小学我们搞不清为什么这么快太阳就开始往下掉了。李校长拿出一张小字条交给后主男:“刘爷爷,这是收条您老拿好!”后主男笑盈盈接过来说:“好!”我就忽然明白了家里八仙桌上铁皮盒子里,那皮筋扎起的一叠纸片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后主男是这儿的常客。
说话间竹梯上陆陆续续地爬上来人,是村民来接放学的孩子们。人们见了后主男就说他是大善人活雷锋。后主男不好意思了,说人孬没本事干不成事,对不住孩子们。农民们让我们不急走,一会儿有瓜呀菜呀让我们带回家去。后主男和婆婆都说不要呀,家里有,拿来给娃娃们吃吧。农民们还是吵吵着说这次一定得带走。
村民们聚在后主男身边等孩子,叽叽啾啾瞎聊天。有的说县城放鞭炮跟打仗一样乒乒乓乓,麻雷子蹿天,庆祝获得国家级贫困县称号。有的说县委大楼全是玻璃盖的,不用砖不用瓦。有的说主任在办公室和相好的亲热,窗帘拉上却忘了地板也是玻璃的。有的就叹气说主任害了人家姑娘呀。有的说主任就是女的你搞清楚没有。还有的说女的咋就不行?是女的才厉害嘞!后主男问李校长啥时候学校能搬到崖下去。李校长摇头说镇上没钱,报上去也是瞎等,没准信儿!
放学了,孩子们围上来和后主男俩口子再见。家长背上书包孩子空着手,一前一后往梯下爬。不少新鞋看到梯子就发抖,我的右鞋挨个安慰他们说不怕。有的孩子还是换上了旧鞋把新鞋挂在书包上才下去。
马小勤背着小娃娃过来和后主男告别。
“刘爷爷,过多久您还来?”
“说不好,也许两三个月吧。”
“那下个月我就去市里了,您能去市里看我吗?”
李校长说马小勤的爸妈从外省回来了就在市里打工,要把一双儿女接过去,马小勤可以在市里上小学,人家不收学费。婆婆听见了说城里都是车,娃娃出门带口罩,走路可要小心呀!后主男说马小勤命好,将来上大学还能出国嘞。可马小勤却说:“爷爷我才不想出国呢,我要回来当县长。当了县长把咱竹梯小学搬到县城的喷泉广场去!盖个带二层楼的学校,有课桌还有大软床,只收咱们村的小孩,别村的孩子都不要。爷爷奶奶你们就住在我们学校里。”
没有人来接马小勤,婆婆依旧套上绳子和后主男先下去,接着李校长护着马小勤下,陆老师把娃娃放在竹筐里一点点用绳子顺下。那孩子居然就不哭。
下来了后主男问马小勤奶奶的眼疾手术做了吗。马小勤说解放军医疗队还没来,又着急地问:“刘爷爷到底你来不来市里看我?”婆婆接过话茬来说:“婆婆在市里前后十几年,市里可熟了。我们一道看你去!”
马小勤满意地走了,背着弟弟身子左一纵右一纵,蹦蹦跳跳一路下去,拐过崖壁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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