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21)
早起的村人们都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老两口,有的还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咂舌赞叹。有的喊一声老两口今儿一块去呀!后主男笑笑,婆婆就说拗不过这个老头呀。我们的三轮车出了村不远,走上了一座长长的水泥桥,浅浅的河水在河谷里慢悠悠打个滚儿就从桥底下钻过去,我想这桥大概就是那博士给修的吧。虽说是靠着河,两岸的黄土地却没有得到什么滋润,裂着些口子对着老天爷呼呼喘气,大概离下大雨的季节还早着呢。我们皮鞋怕水可不喜欢下雨啦。
前面不远横亘着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虽然没有先主男修的路那么宽,但至少比我们走的土路强。跨过柏油路再向前,离那些刀削般的山峰越来越近,车轮下的土地不知什么时候都变得红彤彤的,天上还若有若无地飘着些毛毛细雨。慢慢地后主男带我们骑进了弯弯曲曲的峡谷,骑一段就要下来推一段。红色的峭壁缝隙里长出些野生的小树,树上缠满了绿叶藤,藤伸出叶子就摸到石缝里茂密的草。一股股叮叮咚咚的水流从岩壁顶上蹦下来,有的砸到凸出的石头上开了朵灵动的水花,有的干脆凌空落下形成非常狭窄的一缕小瀑布,一不留神还会顺流落下一块红泥巴,似乎是被一只巨大的鞋跟儿从泥塘里带起,又凌空掉下去了。
“这山里可灵秀嘞,比咱们黄水谷可是美多了!”婆婆舒舒服服吸了口湿漉漉卷着泥土腥香的空气。“灵秀不能当饭吃,暴雨来了土皮搬家,光剩下石头种不了庄稼。城市里的小青年来玩玩转转,新鲜两天就走了,留不住人呀!”后主男用力蹬车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鞋不会人那套游山玩水附庸风雅的作派,四只鞋在颠簸中早已迷迷糊糊了。突然那拉车的三条胶皮轮忽忽悠悠唱起歌来。
岩溶岭中山连个山,
那水洼洼深深呀土皮皮浅。
咱哥儿仨从小就不认识亲爹娘,
吱吱呀呀就跟着倔老头子颠。
山花花开了呀他一团团火,
栽花的就是咱心上的大弥陀。
黄水河边呀咱把那亲人寻,
你是腊月里红彤彤太阳光一抹。
我真没想到胶皮轮的次声波居然就这么悠扬婉转,可惜后主男和婆婆的耳朵听不见。我在旋转中努力探着头问胶皮轮子:“三位壮士,咱这是去哪儿呀?”
“梯,啊啊........啊,梯。”
没想到歌声这么好听说话竟然是三个结巴。接着想再问,可前面传来了姑娘小伙儿的说笑声。三轮车蹬过去就看见涧底下一潭清洌洌的小池,一头连着小瀑布一头弯弯绕绕就躲到岩石缝里没了。池水很浅刚过脚脖子,几个姑娘小伙儿穿着艳得燎煞人眼的外套,脚下的旅游鞋就在水里趟着互相踢着水正玩得有说有笑。后主男踩着脚蹬子站直了腰就喊:“年轻人呀!山里水冷可不比你们城里,鞋袜湿透了要生病的!这山水有寒瘴呀,饮牲口可以,人可不敢生吃呀!”那些后生们先是一惊,接着就欢呼雀跃地奔了过来,嘴里叫着:“有人了有人了。”先跑到的是一个皮肤黒黒的姑娘,她抬起脚让后主男看:“大爷您瞧!我们这是最新款防水登山鞋,出水甩甩就干了。”我的右鞋羡慕地看着姑娘的鞋,那鞋紧贴脚皮韧性实足,不像只鞋倒像个脚的样子。鹅黄鲜亮的皮色好看过山涧里所有的花。
接着就趔趄着上来个胖小伙儿:“大爷大妈!我们在山沟里徒步迷路了。您老知道天梯在哪儿吗?”
“天梯?我只认得两里外的竹梯。”后主男答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位大爷认识天梯,咱们就跟他走吧!”胖小伙异常兴奋。青年们不由分说就跑去几个在后面推车,两个在前面疾走着和大爷大妈聊天。车速快了,婆婆紧紧搂护着那个大包包生怕它滑到泥地上毁了包里的宝贝们。
“你们是哪儿的大学生?”后主男问。“中北师范大学。”姑娘响亮地回答。“那就是教娃娃读书的啦?”后主男问。“那也不一定,说不准。”胖小伙说。“哎呀!教书可好着嘞!”后主男说。“噢是吗?不少挣钱呀!还有多远呀大爷?”胖小伙的心思全在路上。
两里长的路在青年学生的陪伴下走得格外快。在一面普普通通的峭壁下后主男把车停下来,指着爬满绿叶藤的峭壁说:“那是个竹梯,这儿就是竹梯村,你们看对不?”黑脸姑娘说:“我靠!有没有搞错呀!我们说的是天梯,这儿最有名儿的能遥望天池的天梯!”胖小伙儿脸有点儿红了说:“大爷刚说的就是竹梯,我以为是一回事儿呢,心里着急就没多想。”“我靠!你这不是耽误事儿吗!”姑娘的眉毛吊了起来。其他学生忙着掏手机一阵乱翻,姑娘忿忿地说:“别瞎翻了你们,这山里怎么可能有信号!”
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婆婆和我们两双鞋都盯着那峭壁看,在藤蔓的隐蔽下确实看到了小半截竹梯靠着笔直的崖壁立在地上,梯子上面还有多长可就看不清了。我心里疑惑起来。我的右鞋说:“这,这是要爬上去吗?这上面到底多高呀?”婆婆没说话,我想她应该是来之前就知道这梯子了,可是看得出她仍然有些紧张,这梯子大概比她预想的还高还陡。
后主男瞧着乱作一团的学生娃就说:“先别慌,我给你们找个明白人问问。”他走到崖壁旁一户人家,手拍着半掩的破木门说:“大兄弟,我又来烦你了。”屋子里走出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揉着眼睛,见到后主男就笑了说:“知道你该来了。”又看见来了这么多人就愣住了。
学生们举着手机让他看,七嘴八舌地解释着。中年人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告诉学生们说:“走错了,折回去向东五里路,那条沟沟进去才是天梯。收门票嘞,三十元。”黒女孩悻悻地说:“我靠!特么穷疯了!是个口就收费。快走吧,快走吧!”胖小伙儿过来和后主男道别,后主男指着崖壁上的梯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黑姑娘就在前面喊:“范小跑,你特么走不走。”胖小伙儿就跑过去撵上自己的队伍。那些鲜艳的防水鞋踏着润湿的土路一阵叨念:“嘿哟!要是爵芽芽的旅游鞋能来,那才不会迷路呢!快跑,快跑!天黒赶不回去就瞎了,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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