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鞋掷地(16)
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大楼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每天只能在卧室和一间固定的谈话室之间来往。每次都有专人领过去再送回来。我们没机会在楼里随意走动,不可能像在日湖或月湖会所时那样,对周围的通道和楼梯了如指掌。
在这里先主男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去那间谈话室里和人谈话,有时晩上也得谈。这些人长什么样我们看不见。屋子没窗户门紧紧地关着,中间一张桌子,上面的一盏台灯像探照灯,歪着长脖子狠狠瞪着我们,强光刺得先主男眯缝起眼睛,探照灯后面听得到人声看不到人影。
先主男一直十分平静,说话的声调也还算缓和,但是谈了很多天后,有一天先主男却和他们吵了起来。那黒影里的人骂道:“我们也有老婆孩子,陪着你在这儿干耗了这么久,你知道我们多少天没回家了!”先主男梗着脖子嘴里就一句话:“我....我要见他!”后来双方都沉默着不说话了。寂静中我和我的右鞋看不见对面都是什么鞋,无聊地打起瞌睡。
咯吱吱一声门响,嘎哒嘎哒是一双沉稳的黑皮鞋慢慢走了过来。桌子那边的黑影就齐嗤咔嚓都站了起来。黑皮鞋绕着先主男转了整整一圈,就走到桌前拿起厚厚一堆白纸翻看,那探照灯光就逐渐柔和起来,我发现桌子那边是两双耐克鞋和两双长锥子女鞋,以前我只闻男声不知道屋里还有女的呢。
黑皮鞋的主人一身深色西装高高瘦瘦的,他和几个人说了两句点了点头,那些鞋就咯吱咯吱走岀去了。门一关上,那人走到先主男正对面,放松地把屁股靠在桌子上,右鞋着地左腿盘在右腿上,左鞋尖在地上旋着,鞋跟儿就跟着鞋尖转。
“你媳妇带了东西给你,我叫他们检查一下就送你屋里去。放心!大人孩子都好。”深色西装稳稳地说道。
先主男梗着的脖子就塌下来,眼珠子转了两下不说话。突然那人发出哧哧的低笑,好熟悉呀!就是说不出他是谁!一只就手搭在先主男肩上,声音温和充满爱抚和惋惜:“哎呀!跟你说过人心隔肚皮可你还要耍小聪明。”那人把嘴凑到先主男耳边蚊子一样地说话,先主男开始只是沉默,后来又是嗯,嗯嗯,我媳妇?嗯,嗯嗯......
被那人身子遮住的灯光偷偷溜下来照到他的皮鞋上。啊!居然和我们一个品牌。而且我们应该见过面。我对那只左鞋说:“兄弟,咱们认识吧!”那左鞋扭着脸,拿眼睛瞟着暗处一言不发,那右鞋眼睛斜睨着我们不说话,脸上一副瞧不起我们的傲气相儿,我的右鞋就在背后一个劲儿拧我的鞋帮。
晚上回卧房我問媳妇,那双鞋咱见过吧!我的右鞋看都不看我就说:“我谁也不认识。累一天了还不睡觉!”就拿鞋带遮着脸睡了。
自那天以后先主男再没和人家吵架,那探照灯也变成了温暖的台灯。他在谈话中还和桌子对面的人偶尔开个小玩笑。终于有一天桌子后面扎马尾辫的漂亮姑娘就抱着十层鞋底厚的白纸过来让先主男写字。先主男写得很快,一会儿就写完了,他把后脑勺在椅背上轻轻地拨弄着。那女孩的锥子鞋就跟我的右鞋说:“没事了大姐,回屋等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先主男把自己圈在卧室里趿拉着拖鞋啪哒来啪哒去。我的右鞋就说马上就要回家去了,那一双小老虎鞋还有一双米老鼠鞋一定还在大厅里,她一定求女主人把童鞋也放到鞋柜里,这样就能天天和鞋宝宝混在一起了。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一直沉默着不想打扰我右鞋的好梦。
门开了几只黒皮鞋踏进来,他们都和自己的主人一样严肃。先通报了姓名和单位,一个男高音就朗诵起来:
“经査实小学校屋顶塌陷系委晓渠受贿,越权指定使用无资质供应商不合格建材造成的。但作为承包方你有不可推卸的次要责任。”
“是,我承认。”先主男说。
“日月桥匝道倾覆一案,根据独立鉴定机构法国松漠杜利研究所的独立检测报告,系大货车严重超载所致,司机负有主要责任,当班交警也有责任。你作为施工方不应承担任何责任。”
“是,我明白。”
“那么我们将把你移交检察部门。我们尊重司法独立,一切以法院最终判决为准。”
“是,我全明白。”
“你是否确认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我们在内,都未曾对你采取过任何刑讯逼供手段?你的陈述是否....”
“绝对没有!我都是自愿说的!”
那个男高音的左鞋举起两根鞋带头,十字交叉在我俩眼前晃了晃,其他鞋子们齐刷刷地一阵憨笑,他们就都出去了。先主男慢慢地把我们穿上,环视了一下屋子转过身,两个警察就进来了,我看见了锃亮的手铐在先主男腕子上闪亮。我的右鞋抖得迈不开步,我使劲拽着她。
“孩子他爸,咱不是回家吗?”
警察的大皮鞋见怪不怪:“嗨!开始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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