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面前是一扇土褐色的木门,上面扣着一个生锈的门销,闻得到久远的腥锈味。你立于门内的昏暗里,脸上没有可辨认的表情。看不见是黑暗的缘故。实际上也没有。
找到这扇门之前,你一直摸寻着,跌撞着,在黑暗中。又一次踉跄时,眼见就要坠地,你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个什么立体的存在来支撑这不由得你控制的倾斜的身躯重量。在空气中胡抓。于是你就攫到了这扇门。
这是你没有预料到的惊喜。黯沉松弛的眼皮下满是憔悴疲倦,这双眼睛不由地喷出几点光亮。你的眼已经很久没有创造光亮的能力。
你看过很多魔域诡幻的影片,也听过亘古的传说。很多这样极具诱惑力的门一经打开,后果不能预料。很多时候并不会看见通往天堂的绿溪花红,云梯扶柳,而是另一片荒芜之诞,魔咒之脏。也很有可能踏出便是下坠,坠入无底深渊,没有止境,没有停止的可能。
但你还是往前而去,你知道它也许是一种诱惑。实际上,你喜欢被诱惑。你不怕无可度量的后果。实际上,你一直在万劫不复中热烈燃烧着。
你要取掉扣紧的门把,你的手已融汇了它的冰凉,也许它也触到了你的冰凉。你的内心没有一丝恐惧,只有跟随和纯净,只想前进去看,看看门外的天地。你不喜欢束缚,不喜欢沉闷。
幽蓝色的指甲已经抠进门栓的背面到达了底部,四指分明的骨节紧旋着它不规则的弧度。你要发力了:轻轻一提,打开它就可遇见别样。很多狠多是毁灭还是救赎的谜底就要揭开了,也许也并非如此。此时,你这样想。
几次,你倾尽已力。冰凉的门把立在冰凉的空气里,贴着门板,认真地一动不动。你手指的皮肤因为摩擦和挤压发胀红肿,只是它仍然没有温度。额头和鬈发的间缝渗出细汗,它们像密密麻麻的珍珠似的,滚滚而下,不亦乐乎。跌撞到无底之境,击出脆响声。
又是几次体力上的歇斯底里,徒劳的较真一直徒劳。但你并不打算歇息。没有伤悲和失望,没有太多思路,也没有记忆和回忆。
只是眼睁睁看着双手上赤裸裸的徒劳,看到有些疲累,眼睛乏力到泛红,分泌液体。
手指的争斗一刻也不甘停住,嗒,终于,门钮开了。你感知到松动和微弱的声响。你知道这其实是你的幻境中的魔音。但你并没有伤悲和失望。
记忆的幻觉猛然袭击,你无可躲藏。
“如果痛苦的终结只是闭上双眼的选择,那上帝终究是怜悯凡间的。我不喜欢喧嚣和愤怒,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想要接近幸福和幸运。”你躺在狭窄的矮床上,一个欢悦的念头跳了出来,教你欢悦。
你想要去屋外厨房或者客厅水果盘里寻一把锋利,坚硬也可。因你并没有从窗而坠的胆量,早时体会过云霄飞车无力的疯狂,知道自己不能享受自由落体的畅爽。恐惧的事一直有恐惧。
你轻轻起身,光着脚,贴着墙,伏在门上。听到屋外是杯酒交错的欢快和团圆。这些嚣张跋扈的快乐,来源春节,关乎亲情。
并没有人关心你心里的黑海已经开始进攻和侵蚀你的血肉,父亲掌箍你的三个耳光,也没有人窥见里面藏有沉重的火辣,辣到你根本不能独自平息。
大家围坐着,吃着,聊着。谈笑的风声里竟有你的一席之地。“不懂事的女娃,劣性太重,得好好治治,管教。”
你告诉自己不要伤悲。但是眼泪不能制止,奔腾涌下,很顽劣。像大人眼中的你,难以乖顺,难以控制。
你捂住嘴,捂得用力。光着脚退了回去。路过冰凉的白色地瓷,脚和它,彼此冰凉。
被无数只苍蝇和不知名的飞虫践踏蹂躏过的玻璃窗,在月光的阴影美艳下看着很肮脏,满是污秽,黏稠的污秽。必是不好打理的。你想你管不了了,让母亲和大姐清洁它吧,反正她们一直都勤务有弛,不像你,懒散成性。
你瞟到书桌上的药瓶,趴在蓝色台布上,盯着希望,里面是数量为一百粒的救赎。旋开了瓶盖……
中间只闪烁过外婆慈祥的脸,饱经沧桑的一张脸,在黑白之间一闪而过。
恍惚中你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医院专有的药水属性。然后你睁开眼看见红色血液在脸上汹涌,从鼻孔和嘴角汩出。鼻头里插有透白色的仪管,外来的物体令身体感到不舒服。你开始狂叫,挣扎……
很多人按住你,手,脚,头。全身。
挣扎中你看到母亲在一旁被堂哥搀着,几度晕厥。她的悲痛是责备,愤怒,失望,恐惧……没有理解和反省,没有原谅。
很多人在身旁转,你什么也听不见。很吵很吵,里面只有一种音色清晰。“造孽,给我滚,别弄脏了我的地。”你父亲的声音清晰且锐利。
泪水一直不停,顺着眼角,专进耳蜗,湿湿的温热。
……
我不喜欢睁眼,不喜欢听见,不喜欢思考……你说。
你立在黑暗处,面前是一扇门。你微笑,向前推开它,用力……踏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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