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王

儿时常玩打牌儿。那圆圆的黄纸壳，直径四五六公分不等，上绘千奇百怪各类武将。你出一张，我出一张，三五小儿，无冬历夏，在那黑黝黝的地上轮番抽打，以打翻为赢。赢来赢去赢得不是纸壳，而是图案中的人物故事。

卡王七八岁模样，手里总攥一摞好牌儿，干干净净。今天是《水浒》一百单八将，明天是《三国》群英荟萃，后天是《隋唐演义》豪杰满堂,当然有《西游记》孙行者大闹天空。那彩绘的林冲、李逵、武松、张飞、关羽、吕布、赵云、黄盖、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美猴王等，个个怒气冲天神武异常。他一出现准被包围，伙伴们争先恐后赢其手中的好牌儿。他却嫌伙伴的牌儿太滥，不值一赢。二驴心切，就搜出几分零钱硬买，一分钱一张成交。卡王得意而回。

次日他手中攥的又是一摞新牌儿。我问他哪来这多干货？他带搭不理，说哪来的，印的呗。又问咋个印法谁印的？他趾高气扬道：我爸那刀法不是吹的，先刻一副卡子，用卡子在黄纸壳上一卡一张，一卡一张……。他边说边做着卡的动作。二驴说你就不能把卡子拿来让俺瞅瞅？卡王美滋滋回家拿了。我们一看，好家伙，是几块胶皮刻制的模子。二驴说这和我家卡月饼的木头模子一样，我爸也能弄！他大话抛出之后，一星期未着面。原来他爸虽是木匠能雕花鸟虫鱼，却不会刻那些古代的英雄，因其识字不多也无兴趣。二驴不服，要自己干。没有刀他就找来一颗大洋钉，放到火车的铁轨上压扁了，没白没黑地磨成一把小刀。那天，火车呼啸而来的时候他突然瞢了；幸亏一位拾荒的长者眼疾手快把他扔在路旁，这才拣回一命。

卡王天天攥着一摞好牌儿，在我们面前哼着小调晃晃悠悠颠来倒去，偶尔卖出若干。二驴划破手指也刻不成模子，只好继续买牌儿；连买带赢也有了一摞子。他打牌儿先甩袖子，屡借风力掀翻对手。卡王心底有数，就说刮地皮多脏，咱换个玩法吧，你出一张我出一张，看谁的牌儿硬，谁硬谁赢。二驴问怎么才能分出个软硬？卡王说简单，按排序嘛，比如《三国》，一吕二赵三典韦，四马五关六张飞……。二驴问那要不是一本书里的人呢？卡王说好办，咱们包剪锤啊。

两人跺脚出拳玩起来。卡王牌儿好但出师不利，被二驴赢得鸡皮蒜脸，只好高挂免战牌称明天再战。明天，二驴还赢。等到手里没几张牌儿的时候，卡王说这样吧，咱最后出一张牌，谁硬谁赢得对方所有的牌儿，咋样？二驴说那好啊，我非让你输成大光腚！两人背转身各自捅估半天，口里喊着一二三出！牌儿亮了，二驴手持吕布呆了——卡王出得既非关羽也非大圣，根本不在武将之列。啥？貂蝉，低眉浅笑，妖娆无比。二驴说这谁啊，我咋没见过。卡王说这是绝版的貂婵，我没亮过你上哪儿见？来来来全拿来！二驴说你骗人，女的怎么能打过男的？卡王说我爸说柔能克刚，女的专拿男的。二驴说我爸说男不和女斗，这不算你赢。卡王说我爸说了吕布就坏在貂蝉之手，她一个美人计把他废了。二驴讲不过卡王，捂着衣兜撒腿就跑。

此事未久，卡王突然来找二驴，说全给你吧，俺要搬家了。二驴问你往哪搬？卡王眼泪叭叽地说俺要去“三线”了——我妈说那挺远挺远的。二驴说你那张貂蝉呢？卡王说让我爸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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