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唱了十年

1，

"哥们儿，帮我去打探下七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女生底细。"陈旧趴在上床的耳边说。

郑其坤翻过身来，吼他，"鬼知道你说的是谁。"说完又翻过身背对他，拉上被子紧紧盖住头。

陈旧使劲扯开他被子，"请你吃大餐，前提是把党中央交给你的光荣任务完成。"

郑其坤跳起来，这敢情好。

陈旧意动神飞地说了一通后，他拍着胸脯担保不辜负党中央的信任。

第二天郑其坤却有点蔫菜了，"她叫岑子琪，还有…她有男朋友。就是三班的傅里，我表哥。"说完郑其坤低下了头。也难为他，一边是亲兄弟，一边是亲如兄弟的室友。

"哦。"兴奋顷刻覆灭，陈旧往床上扑去。

"但是傅里已经跟他分手了，她现在正处于伤心时期，没准正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时机。"郑其坤毅然决定帮陈旧。

"亲兄弟，走，吃红烧肉去。"陈旧蹦起三尺高，左手提起外套，右手提起郑其坤往校外的餐馆奔去，风尘四起，一路浩荡。

有些脑子缺筋的男生，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比八年抗日时期的八路军还英勇执着。陈旧就是这样的人，向着岑子琪存在的光明大道奔去，视死如归。

那之后，陈旧通过无数顿的红烧肉和排骨火锅从各个方向换来了岑子琪的很多消息。他更有劲了，跟大伙放话，"早晚追到岑子琪。"

陈旧说的早晚，也不算太长，就是高二和高三两年而已。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寝室聚会。刚从地狱逃出来，大家的心情都飞上了天，没个边，尽情起哄。

郑其坤开头了，"陈旧，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追到岑子琪。现在人呢？怎么，刚开始有劲，最后怂了？后来复习高考也没关注你的破事，弄出什么幺蛾子没？"

陈旧不慌不忙，"两分钟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没有两分钟，他刚说完，包厢门口就站着一朵小白花，不，小红花，不，是白里透红。

"岑子琪！"大家都有点难以置信。陈旧真追到手了？

岑子琪往陈旧走去，两人黏得快要成一体婴了。席间岑子琪还跟大伙一一讲述了陈旧追她的浪漫情事。

说完大家唏嘘陈旧，小子够执着啊，怪不得能抱得美人归。岑子琪又补充说，其实秒回信息，送花送牛奶……不过是男生追女生的惯用套路，真正打动她的是陈旧两年如一日的坚持。

她说，"我终于懂了这句话，I like you,but just like you."

陈旧深情地看着她说，"我爱你,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我也眉眼如初，待你如故。"

郑其坤站起来，"你们公开秀恩爱，这情话说得我都受不了了。不过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该敬他们一杯？这小子好样的。"

那天晚上最后大家都喝醉了。岑子琪趴在陈旧怀里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她哽咽，"谢谢你陈旧，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们以后好好的。"

陈旧知道她说是傅里跟她分手的那段日子。其实他为她做的哪止是她知道的，但最重要的是他守候的花开了。他想，即使疯狂得有点愚蠢，青春的歌，他还是唱响了。

2，

但疯狂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们的代价是分离。

岑子琪考上了上海一所艺术学院。而陈旧，不落榜的话，他自己都不信。当别人都在奋笔疾书的时候他却沉沦于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守候中。现在想起那些如火如光的日子还能感动死自己。

和大人的务实不一样，年轻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乐观。岑子琪走的那天对他说，"陈旧，别说我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让时间和空间来深刻真情吧。"

陈旧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子琪，放心，逮着机会我就去上海看你，我爸妈让我去当兵，两年我就退伍了，到时候我努力挣钱，不过几年你就是陈太太了。"

"嗯，我等你。"

岑子琪乘坐的列车发动时，陈旧承载不了聒噪如夏的车轮声的沉重，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当所有的喧嚣寂静了，他重重地踢了脚边的易拉罐一脚骂咧，毕业真操蛋。

陈旧在军队的日子很苦，但一想起子琪心里又跟润着蜜似的甜。时间真的可以深刻感情，他觉得自己真越来越爱她了。

岑子琪家境不是很好，虽然他家也不好，但每个月三百多块钱的补贴全寄给了岑子琪，嘱咐她照顾好自己，有一次还去上海看她。

对于别人来说，去远方看望心上人实属应当，不足为奇。但对于一个新兵来说，只能是真情使然了。

周末他批得了两个小时的假，这一去就是两天。机票是早让朋友买好的，刚取出汇来的钱，就往机场赶。

陈旧在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中，心跳频率换了一千种以上。他想起那年夏天。

去山上给岑子琪摘桑葚，思想在红艳的野果和甜美的面容之间不停切换，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直往乱如麻的刺丛扑去……那酸爽，他想，就是电影里的飞针高手掷出一千根银针，他是靶子，千发千中。烈日晒在脸上，细细密密的汗液渗出，浸湿绒毛，流进细细麻麻的伤口时，那些赤红色的小孔不停发出哀嚎呻吟。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嚎什么嚎？这才叫火辣辣的青春。

但下一秒他真懵逼了，一条窈窕婀娜的竹叶青正茫然无邪地盯着他，在他眼睛三公分左右的位置。"妈呀！"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山间破天而出。他瞬间也成为了轻功高手，两秒钟飞退五米后顺着山崖翻滚逃离，速度超乎想象。陈旧摸了摸尾椎骨，"耶，没断，哈哈……咦，裤裆怎么热乎乎的？啊？尿裤子，我竟然尿裤子了，幸好没人…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他在高空的机舱内神游，有些睡着的旅客醒来骂嚷，这年轻人脑子有病吧？优雅端庄的空姐走过来，"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如果不需要……"

"我正想我女朋友呢。呵呵…呵呵…"陈旧开始戳手指。

空姐，"……"

他站在岑子琪面前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陈旧将一大袋水果和一提牛奶递给她时，她才相信面前是个大活人。

陈旧从头到脚地打量岑子琪，像观摩一件绝世珍品一样。良久说，"没瘦就好，没瘦就好。"

当天晚上他们去了学校外的宾馆，但陈旧没有碰她，只是一直紧紧的抱着她。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早晚的事，不急。

第二天陈旧问，昨夜星星是不是哼了一晚上的小曲？

分别时陈旧又递给她一些钱，岑子琪哭成了泪人，他不想走，只是即使是下地狱时间也不能拖了。

回去当天，陈旧被三个老兵轮流打了一晚上，用军人的皮带。后果当然不止被鞭打，但他愣是笑着不哼一声，心甜着呢。

时光如水也好，如土也罢，都会轰轰烈烈地往前奔腾。两年苦逼的军营生活终于结束了，陈旧回头对着故乡大叫，"我要去见我的心上人了，子琪，我想你想得肝也疼，腰也疼，但心甜着呢。子琪，我来了……"

3，

陈旧风尘仆仆地来到上海，想给子琪一个惊喜。快一年没见了，相思可真要人命。他想从此以后就在这座城市摸爬滚打了，再苦再累都不怕，子琪在前方等着他呢。

但就像有些幽默让人无力招架一样，有些变故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当他见到岑子琪的时候，还见到了她前男友，傅里。陈旧连扇自己两个耳光，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

应该是现男友。

"对不起，陈旧。傅里现在对我很好，你别担心我了。而且，而且……你退伍了，书也不能练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岑子琪哭着上前拉扯陈旧的衣袖，"我当初没有骗你，我和傅里那时候真没联系了，只是没想到他也报了上海的大学，直到有一次在车站听到他叫我……"

陈旧心一凉，双腿跟着一震，弯了下来，差一点就跪在岑子琪的面前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的负担？子琪，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你相信我，你给我几年，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的能力，子琪，我不会让你吃苦的。"陈旧的眼睛红得刚被火烤过一样，看着特狼狈和可怜。

傅里说话了，"陈旧是吧？我表弟郑其坤跟我说过你人不错，谢谢你前两年对子琪的照顾。以后就不劳烦你了，还有，我和子琪准备报考同一所学校的研究生，我会在学业和生活上照顾好她的。"

说到学业，陈旧一下就傻了。他想起当初岑子琪就是他的学业，其他都是狗屁。但现在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怎么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剧情怎么就和当初想的不一样了？

一会儿他又恍然大悟，钱，还是钱，越多越好。刘强东都能娶奶茶妹妹，我有钱了肯定也能娶子琪。

他紧紧抓住岑子琪的手说，"子琪，你等我，等着啊。"说完他站起来就跑了。岑子琪在她身后哭得近乎晕厥。

岑子琪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室友在听电台节目，声音轻柔的男主播说，"其实，女人是没有爱情的，女人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而男人是爱谁才对谁好，男人才有爱情。从一些方面讲，女人更可怜。"

她觉得又愧疚又委屈，"跟生活妥协也有错吗？练艺术专业花那么多钱，如果没有傅里，依靠前途一片暗淡的陈旧她根本就不敢作研究生的梦。"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之后的两年里岑子琪收到很多次的匿名汇款，她知道是陈旧。但令她惊讶的是，刚开始还只是一两千，随后开始增多，五千，三万……前后加起来竟有二十多万了。

她想陈旧虽然练书不好，经商倒是挺有头脑的，这些钱足够她读到博士了，不用依靠傅里了。为了稳妥起见，先去找陈旧，回来再跟傅里摊牌。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会拨不通陈旧的电话。打给郑其坤，却听到这样的消息，"陈旧刚料到你会打电话给我，还真就打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不爱你了，你拿着那些钱好好上学去，他说那是买下过去所有愚蠢岁月的钱，别去打扰他现在的美好春光。"

"所以，过去已经一文不值？"岑子琪两眼空洞。

"对于你来说不是早就一文不值了吗？还有，提醒你一声，如果不喜欢傅里就离开他，真喜欢的话就好好在一起，陈旧祝福你们。"郑其坤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

挂了电话。岑子琪想，自己的选择仍是对的，陈旧又有什么靠谱的呢？最靠谱的只有生活。

4，

四年之后，岑子琪和傅里准备结婚了。 那时候他们已经研究生毕业一年多，小有积蓄，阳光明媚的日子。

婚礼当天，作为傅里表弟的郑其坤也来了。他从坐下开始喝酒，一直喝，他知道大醉之后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因为有些话醒的时候不能说，他答应过陈旧。

他拉走岑子琪，"你他妈就是个祸水，要不是你，我兄弟陈旧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你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蠢事吗？"

"他怎么了，当年我去找他，你不是说他不要我了吗？"岑子琪有点急了。

"你以为谁都是你？陈旧那时候刚进牢里，就为了挣那些钱给你，他倒腾黑货，被判了四年。这两天也快出狱了，谢天谢地没撞上你大喜之日。岑子琪，陈旧就不应该遇到你。"郑其坤醉得不轻，一直憋着的话一股脑全说了，说完之后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跌跌撞撞地走了。

岑子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急忙跑去洗手间，里面传出很大的水流声。她听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就像那一去不还的青葱岁月，哗啦哗啦……出来之后她转身往回走，带着细细的笑容。她能怎样呢？马上她就要上台讲话，跟傅里互许一生一世的承诺了。

出狱那天，岑子琪偷偷地去看陈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脸的倔性。她很想走过去抱一下他给他一点温暖，四年的冰凉铁窗啊，多么让人绝望。但是她不能，她摸了摸肚子，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她只能选择生活，是的，她没有爱情，如果忽略陈旧追她的两年和不远万里来上海看她的那些日子。其他都属于生活。

陈旧走后，她伸出手去，触到阳光的热度，突然疯了似的在空中乱抓，她想抓住陈旧的薄衫袖口，想抓住一点他憔悴的面容，想抓住太多太多。但她什么也没抓住……连阳光的温度也散尽了，她颓然跌坐在地，"陈旧，再见。"

陈旧出狱几年后还真倒腾出了名堂，但这次不是黑货了。他成为了当初期待成为的英雄，岑子琪的英雄。

当一个记者问他，"作为白手起家的成功大老板，您刚才也说了还经历过四年的牢狱之灾，那么喜欢折腾，青春日期一定做过很疯狂很傻的事吧？"记者的提问别有用心。

"没有，那时候没有勇气，怂包一个。"陈旧淡淡自嘲。

他终于知道，有些事真的就成为了过去。那些被称之为傻瓜的日子虽然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但又何需再提？他想起那天。

出狱的那天，冷风吹打在脸上，疼痛的感觉。他突然感受到了另外一种真实，生活的真实。从高二喜欢上岑子琪到现在走出牢狱，十年的长度里，当年深爱的人如今已和别人执手，要和别人共度余生。他不知道他得到了什么，但也确实没有失去什么。

每件物品都有保质期，他的凤梨罐也到期了。那首曾经热烈追求的青春之歌，于这十年的岁月长河中浩然逝去。他想，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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