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被关了起来,与噬骨吞心的寂静作伴。
这里有一扇小小的窗,开在我够不着的地方,从那里可以漏进些许屋外的空气。窗子的对侧有一扇紧闭的门,门旁是一排形同虚设的窗,窗椟吸饱外间香烛灯火的光亮与气味,并将其辗转投向我的暗室。
这是一个牢狱。
我生性不安稳,往日常常失眠,得趁现在好好补补眠才是。
所以我总是睡着的。偶有饭菜的香气将我唤醒,便喜滋滋地爬起吃上几口。这样子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醒着的时候除了吃饭,就是发愣。那日云都跟我说,如果传言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这人必能从中获益。若论获益,也就只有莉娅了:米卡昏迷不醒,珂卡罪责难逃,她却趁机夺回阿芝;要是一切回归本位,孰料阿芝之名是否能保?更何况,若是米娅就此不省人事,那她与阿苏卡的事不是也需重新斟酌?
莉娅在那日抛下的背影倏忽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摇头推开这个念头,却想起当时我问云都的话:“那么,你相信米娅吗?”
“玆拉――”门突然开了。
我顿时警觉,饭菜才送过,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小心地推开门走进来,他的衣袍上沾了潮湿的夜风。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叫道:“云都?”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我耳边小声说:“跟我走。”
“去哪里?”我问。
“去外面,去那个我们谁也没有到过的世界。”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
我却还是有些犹豫。
“好,那我们就一起留下。反正我为了到这里也犯了不少的罪行,也不必挪地儿了。老头子的手下估计很快就会追来,他行事一向心狠手辣,到时候弄个玉石俱焚,算是一了百了。”
“别!我们走,越快越好!”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点头道:“嗯。”
(二)
旷野张着巨口喘息,肆无忌惮地将你吞没。
我拼命奔跑,却像落入它的圈套,走不出一成不变的景致。
云都停了下来,我气喘吁吁地揪住他的衣襟――已经没有路了。前方一尺不到的地方,是上次那个悬崖,夹着湿雾的夜风,正猎猎地扫过来。
我用力呼吸。
东边,暗蓝色的天幕上,有霞光淡淡描抹――身后的火光愈发明亮,温暖的颜色冲击着天空的冷寂。
云都抓着我的双臂:“你信我吗?”
我看着他,他的眼眸里印出小小的我。
他目光如炬,高傲自恃,又带了一丝――
爱怜!?
夜风在彼此脸上留下痕迹。
这个问题,你不必问我的。
遂点头。
默契与失重同时降临,我们紧紧相拥。
我失去了一切感知,直到撞击水面的一刹那,知觉才重新鲜活起来,满脑子的意识却只能告诉自己:哦,原来有一片水。
河水绕成漩涡,我越陷越深,挣扎逃离,又无处可逃。
有人堵住了我的口唇,诸般缱绻,心里不期然地记起一句诗: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雀桥归路……
我推开他,借着他渡我的这口气,七手八脚地往水面冒。
晨羲载曜,环顾四处,碧波平静幽然。秋意透入肌肤,我微微打了一个寒噤,却宛如新生般的畅快。
云都在我不远处,满脸水痕,头发平平地贴在脑门上。
我忍不住看着他大笑,云都一发狠,猛地朝岸边游去。
我不甘示弱,手脚并用往前赶。
眼见快到岸边了,云都使诈拿水泼我,河水迷了我的眼,我一慌便沉了下去。
云都颇为自得,气定神闲地向前游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啊”地一声,云都被我从水底撺将入去。
我趁此时机,一气游至岸边。枕着河岸,看着云都气急败坏地朝我游过来,不禁再次大笑起来。
云都恼极,边游边拿水泼我,我忙爬到岸上,对他耀武扬威。
云都怒极反笑,一上岸便快步跑来捉我,我心下大喊不妙,急急奔逃。却仍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但见水势湍急,奔腾不息。
我不觉心里咯噔一下。
那方才的平静,是为假象,还是此刻的情形,却是幻象?
云都的脚步声渐近,我不及多想,匆匆向前逃窜。
(三)
想必天已大亮,但因我们穿入了一片密林,横生交错的枝丫挡住了日光,所以四处仍是灰暗一片。
料想他们一时半刻也追不来,我和云都拾来枯木,生起了火。枯木发出“劈朴”声,散出淡淡松木香,然未及飘远,便连着火光一起被密林纳入囊中。
云都好整以暇地拨弄火堆,好让火势均匀,以便烘干湿透的外衣。
“你也过来烤烤火吧,里面湿气很重。”
我挪过去几步。
“想什么呢?”他觑着我问道。
“没什么。”
“你这哪里是‘没什么’的表情,摆明了是‘有什么’。怎么,从今只好与我相依为命了,不情愿么?”
我心里一动,盯着他的脸。
云都被我看得不自在,把刚烤好的馒头往我嘴里塞。
我扭头躲开,道:“我在想,阎王本打算只收我一人的,可只怕将来到地府的还多出一个。多的那只小鬼狂妄自大不说,还满身臭秽,恐地牢里容不下,到时候阎王发怒,反要连累于我。”
云都大笑道:“你放心,到那时我必先你而去。我走之后,再过上数十年,你且去投胎。像这样错开了轮回的班次,岂不大妙!”
我不满,道:“还是我先死的好。若是你生前罪孽深重,死后阎王搁置你的生死薄,罚你当差赎罪,那我岂非在劫难逃?所以说你待我过了奈何桥再慢慢赶来,这才爽快。”
云都不屑,于是两人彼此笑嘲。
——果然不知生死是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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