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感觉总是那么好，就算空气都是永远那么清新。一大早，坐在开往医院的车上，微风拂来，带过路边树木丝丝的叶草香，陈曦闭上眼睛，沉浸在其中，不由神往，已快三十岁的她其实仍有单纯的一面。
　　
　　医院的人总是那么多，来来往往，看病的、住院的、寻人的。陈曦不禁感叹，人生在世，生老病死，不论你是何等人，当病魔选中了你，你也只能“在劫难逃”了。
　　
　　在病房里碰上了文轩和他的女朋友肖琳。肖琳是一个长得白净而清秀的女孩，说话直来直去，心无城府，单纯善良，在言谈举止中显出一种小女孩特有的任性。
　　
　　姑妈看上去气色不错，坐在床上拿着医生送过来的单子仔细看着。陈曦看她偶尔皱一下眉头，自己在这儿又不便说什么，她心疼地想着姑妈这一辈子受的苦太多了。
　　
　　“姑妈，我今天下午回去。”
　　
　　“怎么，不多呆两天？”姑妈皱起眉头，眉毛中间两条皱纹更深了。
　　
　　“昨晚店里给我打来电话，有点事。我还会再回来看您的，姑妈。”
　　
　　姑妈听着就流出眼泪。陈曦突然发现姑妈竟这样容易流泪，她以前是不这样的，不免心中不忍。
　　
　　“看我，真是老了，这么没用。”姑妈用手擦去眼泪，“可可，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你，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您别为我操心了，我不想结婚。”
　　
　　“为什么？”
　　
　　陈曦看着姑妈，嘴角动一下露出轻微地笑，“我是觉得，要是结了婚，性格不合再离婚不是太麻烦了吗？我觉得这样挺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这孩子！脑袋里都瞎想些什么呀！人哪有不结婚的，人都得结婚生孩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住惯了，房间里突然多个人走来走去的，我不习惯。再说，要是有了孩子，教育不好他，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别想那些不好的！听姑姑的话，有合适的就赶快成家，那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先放在一边。”
　　
　　陈曦不由得笑起来，“姑妈，看你，我妈都没你这么急。”
　　
　　“你妈不急？！她比谁都着急！你知道吗？那次她给我打电话，为这事都急哭了，还说都因为自己这个当妈的没做好，苦了你！”
　　
　　陈曦不禁愣了一下，妈很少跟她提结婚的事，怎么跑姑妈这儿来说了？
　　
　　表弟推门进来，姑妈意外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琳琳没迟到吧？”
　　
　　“没迟到。”文轩拿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来。
　　
　　“那你也去忙吧，有可可在这儿陪我—下午你姐姐要走，你去送送她。”
　　
　　“下午就走？多呆两天吧？”文轩真诚的向陈曦征求意见。
　　
　　“以后有的是时间，我还会回来的。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行。”
　　
　　“姐，我是开出租的，送人最方便了。”
　　
　　三个人都笑起来。文轩说了会儿话，跟陈曦打声招呼就去上班。
　　
　　陈曦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姑妈的手里，“姑妈，这是我房子的钥匙，文轩也快结婚了，既然没买房子就住我那里吧，反正那房子也是闲着。让他看看原有的那些东西，愿意用的就用，不愿用的就处理了吧。—那样离家里也不远，有事也好照顾。”
　　
　　姑妈看看手里的钥匙，“那怎么行？你再回来时住哪儿？”
　　
　　“我和您住成块呀，不愿意啊？”陈曦笑着逗姑妈开心。
　　
　　“我当然愿意了！咳，琳琳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脾气急，爱使小性子，让他俩住你那儿也好，随他们闹去吧！只是……”
　　
　　不等姑妈说完，陈曦打断她，“姑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许唠叨！”说着鼻子一酸，“你把我养大不容易，可我却报答不了你……”
　　
　　“好孩子，别说这个，在姑妈心里你和我的亲女儿没两样，只是，我没那福气……”
　　
　　吃过午饭，文轩开车来接陈曦。陈曦与姑妈在病房门口告别，姑妈照就又流下了眼泪，接着被文轩皱着眉头说了两句。
　　
　　“我妈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一点事就掉眼泪，也不分场合，唉！”在路上，文轩有些无奈的说。
　　
　　“姑妈一辈子受累，不容易，你要多谅解她。”
　　
　　“我知道了。姐，以前我对你不太好，你别记恨我，我心里很愧疚……”
　　
　　陈曦笑笑看他一眼，“你怎么对我不好了？其实，我觉得是我不好，争夺了本该只属于你的很多东西，不过，姑妈生你养你，能有谁比你对她来说更重要呢？”
　　
　　“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这么说，我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我挺喜欢肖琳，看她和姑妈也很合得来，文轩，你要好好孝顺姑妈。”
　　
　　“姐，放心吧，我记下了，你别担心，我以前不懂事，可现在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陈曦点点头，“不谈这个了，我们再有误会，也是亲，对吧？”
　　
　　文轩高兴的点点头，“对！”
　　
　　陈曦从兜里拿出一个存折，“文轩，你快要结婚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的，这个给你，你看着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吧。”
　　
　　文轩忙摇着头说：“不行，我不能要！”
　　
　　陈曦把存折放进文轩的口袋，“拿着吧，这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应该的，如果到时我不能回来，你还要大度些，原谅我？”
　　
　　“别这么说，我哪有那么不懂事啊？”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开心的笑。
　　
　　短短的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陈曦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不由的用手摸摸脸。
　　
　　家，谁不想有个家啊！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家没有孩子，那一生该多么不完整。
　　
　　可如果有了家，我能打理好吗？是的，我没有那份勇气，真正的家离我太遥远，我已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我如此渴望，但我没有信心做好，做好一个家中的一份子，因为我惧怕，惧怕分离，惧怕背叛，惧怕孤独，惧怕痛苦……
　　
　　可我真的不想再这样孤独地一个人走下去了，这样不快乐的活着人生没有意义。是的，宋子坤有了家，高屹也有了家，而我依然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泊。曾经的伤痛谁都记得，但已是过去了。
　　
　　这么多年，习惯了一副冷面孔，把自己与别人隔离开来，其实内心深处那种渴望无法掩饰那么强烈，我骗不了自己。
　　
　　我该坚强，姑妈说的对，总想那些不好的，只能越来越糟。太阳不是每天都会把黑夜赶走的吗？阴雨连天不是总会有厌倦的时候吗？人生和天是一样的，变幻不定，昼夜交替，可总不能黑夜一降临，就忘了白天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的样子了，是吗？我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信心？既然能把生意做得好，那么一个小小的家就没有勇气去面对了吗？陈曦，你需要改变，快乐的生活也应属于你，你不该这样。
　　
　　陈曦默然任自己的思绪任意翻动，不久她拿出手机。
　　
　　看着手机她犹豫片刻后在上面按号码。
　　
　　“妈，是我。”
　　
　　“你在哪儿？”
　　
　　“火车上，在回去的路上。”
　　
　　“你姑妈怎么样？”
　　
　　“还好，这两天就要出院了。”
　　
　　“哦……你还得多长时间到啊？”
　　
　　“还得三个多小时吧。妈，晚上我想过去一趟。”
　　
　　“好啊！……嗯—你叔叔和弟弟晚上都在家……”
　　
　　“哦，我知道，我就是想着过去看叔叔和弟弟的，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想，以前我太冷漠了是吗？”
　　
　　母亲很感意外，儿子和丈夫在家时陈曦是很少来的。其实她平时就不来，一年到头住在她自己的“家”里，只逢年过节的来逛逛。
　　
　　“好，我这就给你做好吃的！”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
　　
　　“给我包点饺子吧？”
　　
　　“想吃饺子了？”
　　
　　“嗯。你多包点儿！”
　　
　　“好，知道了，准让你吃个够！”
　　
　　车窗外，郁郁葱葱的田野显出勃勃生机，远处的大山一如既往威严的耸立着，空中的鸟自由自在的飞翔，或在玩耍，或在觅食。陈曦出神的望着眼前美丽的图画，想起了小时候从什么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这世界真奇妙！她不由得笑起来，世界确实挺奇妙的，世界上的人更是不可捉摸。
　　
　　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剩余的岁月，我该认真的生活。
　　
　　一九九六年冬。
　　
　　“你这两天都在忙些什么？”陈曦倦在沙发里拿一本书，对着正在看电视的高屹问道。
　　
　　高屹似乎没有听见，仍在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爱看武侠片了？”
　　
　　高屹抽出一支烟，点上，仍不说话。
　　
　　“你别抽了，我头疼！”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陈曦拿起摇控器把电视给关了。
　　
　　高屹把烟灭掉，叹息一声头仰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一脸的疲倦。陈曦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已经好多天没见高屹了，很想他，如果不是给他打电话，他可能还不来。她想不理他继续看书，但是又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干脆把书合上，鼓起嘴坐在那儿生起闷气来。
　　
　　高屹向她靠近了些，把手放在她肩上，安慰似的对她笑笑，“看什么书？”
　　
　　陈曦不理他，把头一歪半躺在沙发里。
　　
　　“好了，是我错了，行不行？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知道我的，又不会哄人。”高屹把她拉起来，“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么冷。”陈曦不太想动。
　　
　　“冷才好，冷能让人精神振奋！”
　　
　　“那，好吧。”
　　
　　外面真的很冷，凄清的月光洒在地上，万物都变成了银白色，寒意深。
　　
　　“这一段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高屹没说话，其实他是没法回答，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他怕陈曦冷，把她揽在怀里，握着她的一只手，把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高屹？”
　　
　　“嗯？”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我，最近为工作的事，挺烦……”
　　
　　陈曦理解的点点头，“还是没有合适的事做吗？”
　　
　　高屹叹口气，“现在想做件事如果没有关系，实在是太难了，我是既没关系又没钱—我实在是不想到那个破学校开什么破车。”
　　
　　“别着急，这才几天啊，会好起来的，我对你有信心！子坤也说，你……”高屹的脸变了变，陈曦赶紧说：“那次我去买书，在书店里偶然遇到的，就随便聊了聊。”
　　
　　高屹轻轻地摇摇头笑笑，“其实，你如果真的跟了他会比跟着我幸福，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
　　
　　“我们都还这么年轻急什么呀，你要是再这么想，我真的生气了！”
　　
　　“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
　　
　　高屹充满爱意的看看她，温柔的笑笑，“傻丫头—我送你回去吧？不早了。”
　　
　　“可是……”
　　
　　“听话！”
　　
　　“……好吧。”
　　
　　看着陈曦拿钥匙打开门，高屹说：“我不进去了，你自己把门关好。”
　　
　　“……”看着高屹转身，陈曦问：“你不吻我就走吗？”
　　
　　高屹在陈曦的脸上轻轻亲一下，“早点睡。”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陈曦怅然若失。
　　
　　把门关上，没有开灯，坐到沙发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宋子坤，想着以前的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在家里陪她的—陈曦摇摇头，让自己把那些都忘掉。
　　
　　自从那天晚上宋子坤走后，近一个月来，和他已是彻底断绝了来往。那天在书店里碰到他，陈曦看到了他眼里瞬间闪出的光彩和接而丝丝的哀伤。但不管怎样他不会来找自己，陈曦明白，宋子坤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其实陈曦那次去书店并没要买什么书，那个周末她在家无聊，后来自己不知不觉就去了那家书店。宋子坤常去那里，陈曦知道。但是她不愿承认自己并不是去买书的，所以，她就买了一本书。过后，她觉得有些对不起高屹。
　　
　　陈曦觉得自己和高屹之间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来的次数不超过10次，而且总是匆匆的来，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走，他也很少带她出去。陈曦总觉得高屹有意无意的在躲避着她什么。
　　
　　陈曦害怕晚上自己在家时房间里静悄悄的感觉。钟表“滴答滴答”响的声音，总让她感觉到窗外无数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鬼妖，拿着斧头和镰刀什么的在跳舞，或者，有些坏人什么的在窗外拿着刀正在从窗帘的缝隙里向里窥探着……这种时常出现的幻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忘记了，反正，她的枕头底下一直放着一把水果刀，另外，她总是看电视或看书开着音乐到很晚，直到困极了才关灯睡觉。直到后来宋子坤看见了，给收起来，说：有我在，哪个小鬼敢招你？！
　　
　　现在，她又把那把水果刀放在了枕头底下。
　　
　　陈曦心想，原来我这么喜欢有人陪。
　　
　　临近元旦，工作比平时更加忙。集团里各种会议、评审和活动让陈曦一天到晚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不过陈曦觉得挺喜欢这种忙碌的日子。
　　
　　晚上，陈曦一身疲惫的回到家。
　　
　　刚打开门，有个黑影从背后抱住了她。
　　
　　“……谁？！”陈曦的心迅速狂跳起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曦看清了是高屹，喝得醉醺醺的，“你怎么喝成这样？”说着扶他进屋，让他坐在沙发上，倒一杯水让他喝了。
　　
　　“怎么喝这么多酒？”
　　
　　“高兴。”
　　
　　听他这样说，陈曦也就跟着开心，爬在他肩膀上问：“什么事啊？”
　　
　　“今天和朋友约XX品牌牛仔装代理商吃饭，他想转让，我和朋友想合伙接下来。”
　　
　　“转让？好好的为什么要转？”
　　
　　“为了他女儿，他女儿年后要到外地去读书，两口子决定去陪读。”
　　
　　“是这样，那个牌子倒是不错，郝佳就爱穿那个品牌的，不过，可得了解好了，别被人骗了。”
　　
　　“小丫头，不用你操心。”说着用手摸摸她的头。
　　
　　“我才懒得操心，不过，那可是需要一大笔钱！你—能行吗？”
　　
　　高屹点点头，然后冷笑似的说：“对，我没钱！”
　　
　　“我帮你凑点吧？”
　　
　　“不用，几个朋友会帮我。”
　　
　　陈曦沉思着。不久说：“其实，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慢慢来吧。你刚从部队回来，商场上的事又没经历过。做服装利润大，但这这种牌子投的也多，同时风险就越大，我想……”
　　
　　“好了，该做什么我自己知道，你别管！”
　　
　　陈曦便不再说什么，但安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去跟人家谈业务喝成这样，能谈得成吗？”
　　
　　高屹笑笑，在她的脸上亲一下，接着把她按在沙发上亲吻着问：“你爱我吗？”
　　
　　“爱。”
　　
　　高屹深情的吻着她，手在她的头发和脸上轻轻的抚摸着。
　　
　　陈曦温柔的说：“以后别在那样喝酒了。”
　　
　　“心疼我啊？”
　　
　　“心疼—你看你，酒也喝，烟也抽得那么凶，吃喝嫖赌你占两样了！”
　　
　　“现在就开始管我？”
　　
　　陈曦皱皱眉头，“我管你怎么了？再说，像今晚这样，出去跟人家谈事也喝醉了，你可真有一套！”
　　
　　“没有，你看都几点了，还谈什么谈？那事早就谈完了—我是来找你，你不在，我就自己出去喝了两杯。”
　　
　　“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
　　
　　“谁知道你到底在哪里？我往哪儿给你打去？”
　　
　　“我当然是在单位了。”陈曦意识到他话里的含意，脸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高屹拿起杯子喝口水，扭头对她说：“我没什么意思，你别瞎想。”
　　
　　陈曦嘴角动了一下不再说话。她站起来，走到音箱前翻着CD，选了一盘刚要放上，听到高屹不耐烦的嘟囔：“不准听！”
　　
　　陈曦不理他，把CD机打开。
　　
　　他站起来往外走。
　　
　　“站住！你要去哪儿？”
　　
　　“到该去的地方！”
　　
　　“高屹！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是吗？可你这儿不欢迎我！”
　　
　　“我怎么不欢迎你了？！”
　　
　　高屹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陈曦跟前，盯着她，抬起手指着客厅里，“这里哪一样东西属于我？”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高屹说着走到音箱前，“这是他给你买的吧？这电视是他送给你的吧？还有这一打一打的唱碟！”他在屋里移动着，“这杯子也是他给你的？这橱里的酒？这书？”高屹拿起一本书在她眼前晃着，眼睛继续在屋内搜寻，不久，晃晃悠悠的走进卧室里，打开衣衣柜，“这些衣服也都是他给你的，是吗？还有那床头上的灯？--这俨然就是你们的家！”
　　
　　“这能说明什么？！你……”
　　
　　“我心胸狭隘，是吗？那你说，你属于我吗？！”
　　
　　陈曦眼里含着委屈的泪，“你总是怀疑我，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
　　
　　“算了吧，别骗自己了！其实你心里是在怜悯我！你总是忍不住拿我与他做比较对吗？你觉得我在很多地方不如他对吗？我很清楚，你对我的那种感情已经成为过去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没良心！这些年我等你有多苦你知道吗？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怪你，可你不能侮蔑我对你的感情！为了你我伤害了对我最好的一个人……”陈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句话，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她突然觉得和高屹在一起很累。
　　
　　高屹盯着她，沉默好久，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当初你选择了我，你后悔了是吗？”
　　
　　“我没有！”
　　
　　“你撒谎！”高屹突然大声喊出这三个字，眼里慢慢的，流出泪。
　　
　　陈曦泪流满面的看着他，满腹委屈和悲伤。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终于，高屹转过身去。
　　
　　“你要走？”
　　
　　“对。”
　　
　　“如果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
　　
　　高屹背对着停顿一会儿，还是抬起了脚。
　　
　　“高屹！”陈曦跑到他面前，抱住他哭喊着：“你不要走，求求你，别扔下我！我是真的爱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啊……”
　　
　　听着怀里悲伤的哭声，高屹的心中说不出的酸楚，用手紧紧抱住了她。许久，终于说：“对不起……”
　　
　　陈曦躺在床上睡着了，腮边还有泪痕。高屹坐在床，慢慢地，他用手抱住自己的头痛苦的想：我这是怎么了……
　　
　　高屹关掉客厅里的灯，走到门口想起了陈曦刚才说的话，犹豫瞬间又折了回来，坐在沙发上。
　　
　　早上醒来的时候，听见厨房里有声音，高屹掀开陈曦不知什么时候为自己盖上的被子，起身走到厨房。陈曦正扎着围裙在做饭，他站在她身后问：“做什么呢？”
　　
　　陈曦扭头对他笑笑，“煮面条。”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一会儿就好，你在那儿等着吧！”
　　
　　吃饭的时候高屹说：“今晚我可能不能过来了，明天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我们也好长时间没一块出去了。”
　　
　　陈曦高兴地看着他，“行啊，说话要算数！”
　　
　　上班就意味着忙碌，处理不完的繁杂工作，写不完的工作汇报、评定总结……
　　
　　陈曦看看表：9点。她拿起一摞市里刚来的文件，准备给李总送去。李总每天8点到9点这段时间会和集团各公司的领导，以及集团主要部门的负责人碰个面，谈一些工作情况。9点以后到10点批阅各类文件，10点到10点半读当天的报纸，然后一直到中午，他要接待客人或出去与一些业务单位进行友好交流。
　　
　　陈曦眼睛有些肿，头也有些疼，边走边用手揉着太阳穴。在走廊里碰见了财务部的刘翔远，陈曦点头微微一笑，向李总办公室走去。
　　
　　“李总，这是今天刚来的文件。”说着把那些材料放在办公桌的右上角上。李总是位严谨而一丝不苟的人，他的办公室里从来就是井然有序，哪些东西该放哪儿，一丝不乱。
　　
　　李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住像在思考。
　　
　　陈曦等一会儿，问：“您有事？”
　　
　　李总摇摇头，“没什么，小陈，工作累不累？”
　　
　　“还行，挺充实的。”
　　
　　“是吗？那要是再给你加一些工作量怎么样？”
　　
　　“行啊，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主要是工作量大了些，但我想你肯定是没问题！”
　　
　　陈曦开心的笑，“谢谢您的鼓励！”
　　
　　李总笑着点点头，“行，你先去吧！”
　　
　　刘翔远在她的办公室。陈曦看着他笑笑，“外交官光临寒舍，什么事？”
　　
　　“我要走了。”
　　
　　“去什么地方？很久吗？”
　　
　　“去深圳，我辞职了。”
　　
　　陈曦很意外，疑惑不解的问，“辞职？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刘翔远面露无奈，摇摇头，“好什么，不顺心！”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陈曦半开玩笑的问。
　　
　　“一言难尽！好多原因，在这儿总感觉有些伸展不开。我有几个同学都去了深圳，说是还不错，希望我能过去一起发展，我决定去试试！”
　　
　　“是这样……”陈曦突然想起刚才李总对她说的话，就问：“你那一块工作好做吗？”
　　
　　“没什么，就是报关时程序卡得太死，一个数字不对就会给挡回来—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只不过是帮你出表、订合同而已。”
　　
　　刘翔远叹口气，“好了，你是个忙人，不多耽误你宝贵时间，今天就算给你道别了，走时不再和你打招呼了啊？”
　　
　　“行，祝你好运！像你这样的人才走了，李总一定觉得很可惜！”
　　
　　刘翔远苦笑着摇摇头，“哼，可惜倒没有，倒是有一些祝我好运、前途无量之类的话。”
　　
　　陈曦只好笑笑，没再说什么。把他送到门口，互道珍重。
　　
　　忙碌一天，下班回到家里，陈曦在厨房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可吃的，就喝了一大杯水，在床上倒下来。后来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一个袋子放在床上。
　　
　　看着袋子沉思一会儿拿起电话。
　　
　　“喂？”
　　
　　听着熟悉的声音，陈曦也说不清为什么又急忙把电话扣上。
　　
　　接着电话又响，陈曦咬着嘴唇犹豫片刻拿起电话。
　　
　　“可可，”宋子坤喊她一声，马上又改口，“陈曦？”
　　
　　“……”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
　　
　　“有事吗？”
　　
　　“……”
　　
　　“……你怎么了？”
　　
　　“我，就是想对你说，这儿还有些你的东西。”
　　
　　“哦，我那几件破衣裳？我不要了，你替我扔了吧！”
　　
　　“还有别的……”
　　
　　“别的？没有了—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不至于也，也不喜欢了吧？”
　　
　　陈曦咬着唇听着他的话，宋子坤温和的声音依旧，只是，他已经不能再嘘寒问暖疼爱自己了。陈曦心中升起一丝失落和惆怅。
　　
　　“是不是那些东西让你—为难了？”
　　
　　“不是的，没有……”也不等宋子坤说什么，她把电话扣上。
　　
　　黑夜里，陈曦的枕头被泪水浸湿。
　　
　　为什么哭，她不明白，就是觉得伤心。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高屹已等在集团门口，陈曦高兴得和他一起坐上车，二十分钟后下车走进一家餐馆。
　　
　　“小丫头，这么能吃辣！”高屹看着陈曦笑着，喝口茶，“吃辣太多不好。”
　　
　　“干嘛？你要是不想吃，就点些不辣的呗！”陈曦晃着脑袋眨眨眼，一脸的调皮相。
　　
　　高屹看着她甜甜的可爱的样子，无可奈何的笑笑，“算了，我还是学着习惯一下吧！”
　　
　　陈曦耸耸肩，有点得意的夸张着表情，而瞬间里她的“奇模怪样”又突然止住。有一个坐在不远处的人正朝她笑。
　　
　　那人起身走过来。
　　
　　“陈曦，好久不见了！”
　　
　　“孙宏强，你好吗？”陈曦站起身，表情中透着意外，不仅是偶然遇到他，更主要的是他变化太大。这个曾经都不敢正眼看自己的人现在除了长相外，已和从前判若两人了。现在的他一副标准的行政官员派头。陈曦瞥一眼他凸起的肚子，笑着说：“你，可真上层阶级呀！”
　　
　　孙宏强不置可否，说：“千万别贬我！”说着看高屹，陈曦便介绍，“他是我男朋友高屹。”
　　
　　“是吗？！很高兴见到你。”
　　
　　高屹笑笑，伸出手，“你好。”
　　
　　“你好。”
　　
　　“这是我同学，孙宏强。”
　　
　　高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升官了吧？”陈曦问。
　　
　　“没有没有，还是给局长当一秘书。”
　　
　　陈曦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望着他，开玩笑说：“你可不像一秘书，像一局长！”
　　
　　“是不是不让人待见？唉，没办法，就这样了。”孙宏强看着陈曦开心的样子，想起她上学时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些感叹，瞥高屹一眼。
　　
　　“我跟你开玩笑呢！”陈曦补充一句。
　　
　　孙宏强笑笑，“听说你干得挺不错，李强生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前途无量啊！”
　　
　　陈曦动动嘴唇，她今晚很开心，“你怎么知道？”
　　
　　“听他们说的，你老总我也认识，常去我们局里，他带的材料都是你写的吧？”
　　
　　陈曦点点头。孙宏强又瞥一眼在一边微笑着听他们谈话的高屹，“好了，我不耽误你们了，有时间常联系。”说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陈曦，冲高屹点点头后离开。
　　
　　等他离去，陈曦乐呵呵的说：“你知道吗？他以前都不太怎么说话的，现在简直就判若两人了！”
　　
　　高屹拿过他的名片看着，“他叫孙宏强？”
　　
　　“嗯。”
　　
　　“就是他？……”
　　
　　“嗯？我对你提过吗？不可能吧？”
　　
　　高屹笑笑，“你刚才不是提过吗？”
　　
　　“哦，对。”
　　
　　“行了，快吃吧，小心别辣着！”说着拿筷子把陈曦面前一盘干煸牛肉里的辣椒给挑出来。
　　
　　临走前，高屹让服务员给陈曦拿来一瓶橙汁，“喝点吧，冲冲喉咙。”
　　
　　陈曦打开喝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冲高屹笑了一会儿，然后拿过包打开，掏出二百块钱放在桌子上，“买单！”
　　
　　高屹的脸色微微一变，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回来，下意识的看看那边正用手比划着跟人说话的孙宏强。
　　
　　在回家的车上，陈曦倚在高屹的怀里幸福的说：“我今晚上真高兴！”
　　
　　高屹用手轻轻撩着她的头发，若有所思，温柔地说：“高兴就好。”
　　
　　“到家喽！”陈曦掏出钥匙递给高屹，“开门！”
　　
　　高屹接过钥匙，开锁。
　　
　　关上门，高屹把钥匙放在茶几上，看一眼一边哼着歌一边走近书架准备找书的陈曦，“行了丫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快洗刷睡吧！”
　　
　　“可我还不想睡呢！“
　　
　　“不行！”
　　
　　“好—吧。”陈曦咕哝着，转身钻进卫生间，又把头伸出来，“没经我同意，不准你走啊！”
　　
　　高屹坐进沙发里，背对着她点点头，“知道。”
　　
　　不久，陈曦穿着睡衣从背后抱住高屹的脖子，亲一口，“遵从命令，我该睡觉了！”
　　
　　高屹起身把她抱起来，“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抱不动你了怎么办？”
　　
　　“嗯，到时候再说吧！”
　　
　　在床上躺下来，陈曦勾着高屹脖子的手却没放开。她对他微微笑着，有些羞涩，刚才调皮的样子已然消失。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高屹说着，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的亲吻。
　　
　　电话铃突然响。
　　
　　高屹爬在陈曦的身上，埋着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电话。”
　　
　　陈曦笑嘻嘻的拍拍他，拿起电话。“喂？谁找我？”
　　
　　“我是刘斌。”
　　
　　“刘……”不知为什么，陈曦突然有些不自然，她看看把头埋在自己身上的高屹—不就是同学么，我紧张什么？！“你好，你在哪儿？”
　　
　　“我在广州。”
　　
　　“哦，怎么样，你两口子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你忙不忙？”
　　
　　“还行，不过快忙过去了，还有两天就放假了。”
　　
　　“回家吗？”
　　
　　“可能不行……”
　　
　　刘斌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联系陈曦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寒暄了几分钟陈曦把电话扣上。
　　
　　“你同学啊？”高屹的脸爬在她的胸口上，低着头问。
　　
　　“对，他两口子都是我同学，挺有意思的吧？”
　　
　　高屹埋着头没出声。一段时间后，陈曦感觉他在解自己的扣子，心跳突然加快。
　　
　　他开始在她的胸前亲吻，手滑进已被他解开的衣服里，呼吸急促起来。
　　
　　很快，陈曦感受到了他的狂热。她突然变得很紧张，冲动和矛盾同时侵袭而来，她的心越来越乱。
　　
　　“……我想跟你说件事……”
　　
　　“过会儿……再说……”
　　
　　“别……不行……”
　　
　　高屹没有理会她的话，任由升起的欲火凌驾自己的身体。
　　
　　“等等，高屹，我必须得跟你说—高屹！”陈曦挣扎，想制止他。
　　
　　“快说！”高屹的身体已不能受理智支配，陈曦说不完的话让他急躁和不耐烦。
　　
　　“我要告诉你，我，我跟他，我跟他已经……”
　　
　　高屹突然停下，喘息着。不久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陈曦。
　　
　　许久，他张开嘴无力的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想欺骗你，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可是，对不起……”
　　
　　“我不傻，我心里都清楚……”
　　
　　“为什么……”
　　
　　高屹叹息一声，翻身躺在床上，闭上复杂而黯然神伤的眼睛。
　　
　　“这屋里，到处都是他的味道。”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没有错……”
　　
　　“你很在乎？”
　　
　　高屹摇摇头，“是我自己笨，有时候，我连抱着你的勇气都没有，我怕你会拿我与他作比较。”
　　
　　“你别那么想……”
　　
　　“我也想，可是，我爱你，我很在意你，所以有些事情，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高屹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陈曦怔怔地看着他，开始不安。
　　
　　“……你又要走？”
　　
　　高屹站在床边背对着她，心里说：我不是要走，我是要逃……
　　
　　当听到他关门离去的声音，陈曦的心碎了—黑暗里，她咬着唇无声的哭泣，那张痛苦的脸扭曲的有些变形—他不是真的爱我！不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高屹仍是隔几天便过来看看她，陈曦总觉得他是在完什么任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话总是很少的，其实和宋子坤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是很多，但总感觉不太一样。她和高屹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想伤害对方，但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到哪一根敏感的神经。陈曦有时候觉得很疲惫，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累啊！
　　
　　陈曦的情绪很低落，脾气也变得很差。她自我解嘲：我才二十二岁，怎么就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那一天，和高屹又吵架了，至于原因陈曦竟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说了一些很伤人的话，高屹沉着脸忍耐着，她却更加的生气，最后竟打开门让他滚出去。高屹叹口气真的走了，剩下陈曦一个人在那儿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样让自己都讨厌。
　　
　　放年假的那一天，母亲来了，和往常一样，给陈曦和姑妈带来了好些的东西还有一些钱。
　　
　　在姑妈家吃过晚饭后，和母亲回到家里。母女二人倚在床上，陈曦拿一本书翻着，母亲在一旁看着她。
　　
　　“可可。”
　　
　　“嗯？”
　　
　　“有男朋友了吧？”
　　
　　“没有。”
　　
　　“别骗我了！”
　　
　　“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就知道！”
　　
　　“哟，你是神仙呢？”陈曦看妈妈一眼，对她笑笑。
　　
　　“我不是神仙，我是你妈—跟我聊聊吧？”
　　
　　陈曦突然沉下脸来，把书合上，躺进被窝里，“不想聊，我睡觉了！”
　　
　　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独自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也躺下，伸手关上灯睡觉。
　　
　　第二天，姑姑和陈曦一起去送母亲。在候车室里，母亲对姑姑说：“可可就让你操心了！”这是一句她临走前每次必有的一句话，而姑姑也会必说一句：“操什么心，看见可可我就说不出的高兴！我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陈曦漠然的望着前方，心里在说：妈妈，我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一起过年！但想归想，多少年来，她只是想，却从不肯说。
　　
　　妈妈不时看看有些反常的陈曦，终于开口：“可可，要不你跟我一起……”
　　
　　“干什么？！”不等说完，陈曦瞪着眼打断她，“我从不进贼窝！”
　　
　　妈妈的脸变了，很难看。姑姑看看她，对陈曦制止道：“可可！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陈曦踮着脚尖，有些像小阿飞似的冷笑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去。姑姑看着陈曦的背影，回头安慰说：“可可还小，以后就好了。”
　　
　　母亲眼中噙着泪摇摇头，接而苦笑。
　　
　　而已远去的陈曦脸上已流出两行清澈的泪，她不去擦，她不想让身后的人看到她擦眼泪，她只傲然快速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