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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洞口初录----吉庆张

时间:2016/3/4 作者: 荷锄归来 热度: 83606

   写在前面:湖北西边宜昌市向西150公里,有城曰兴山,县城新址在古夫镇, 镇西北有村名古洞村,我的故乡。

                                                                             一 印记

          故乡古洞的传说太过老旧:洞里藏有仙女,邑人逢红白事,如差物件,慷慨馈借。后来,不幸让淫恶之辈李猛暗窥裸身玉体,被天帝接归天庭-----这一故事,全国各地雷同太多,多是东挪西借-----其实,古夫著名的四景:书洞口、麦仓口、寒溪口和古洞口。多是河流冲蚀,左右两山对峙形成的景观,若在诗仙笔下,就是“门”,说不定又一首“什么中断什么开”的流传后世,让凡夫俗子分析来分析去的。我的故乡古洞“门”是古夫河注进新城最上端的一“门”,如今被磅礴的“古洞口大坝”石门般将门锁闭住,连山高峡间出一平湖,就是兴山最大的古洞口水库。

       水库底端,废弃的古洞口大桥残骸犹在,大桥和大坝间,杂草丛丛,在秋风中瑟瑟呜鸣,声音多哀怨,如林海的《琵琶语》,弦音声声,仿佛在向世人哭诉一个来自亘古缠绵悱恻的故事。坐在从草中的我,思绪随风飘到远古。大坝下,传说仙女就匿居在里面,里面有24道门,洞中开阔,里面明亮如昼,石如玉笋,千姿百态。当年天帝接回仙女时,用惊雷震塌下20道,存留的4道门和3间房没在水下,成为附近大人小孩较量潜游水技的场所。小时候的我就曾经游进去一次,洞内宽阔,但黑乎乎啥也看不清。
      天帝当年,憎恶李猛所为,祸及古洞村民,誓曰:此地人永远穷苦劳碌,终身受外人欺辱。所以这一地带人,至今仍然穷困。即便是有几个稍好些的,家中总是莫名其妙的出些蹊跷事。前些年,古洞口水库兴建伊始,缺劳工,于是工价暴涨,惹得附近的村民,孩子读书也不让了。


       那时节,教书匠每天才30多元,他们随便一天也可挣回来一张“红尾巴儿”,“读书有啥用!”一边数钱一边喝着小酒的男人们涨红着脸粗声恶语道。大坝一建5年,谁家没有个1、2万的。后来,大坝建好,水库蓄水发电,工程队也搬走了。除了物价,好像“臭老九”的工资也翻了好几番。于是,管勺子的女人嘟哝起来,逼着长成大人的小孩和父亲除外打工去。男人们也慌了,除了力气,好像自己啥子也没有啥也不懂。看看修好的公路经过自家门口,可一家人竟然连摩托车也不会骑。于是叹息命运出身后,带着崽子外出挣力气钱去了。
       我常悲悯家乡人,我是从古洞村走出去的一个憨人,虽挣的一碗饭吃,也只是辛苦劳碌罢,在潜流暗涛中苦苦挣扎,我始终辨不出世人的善恶,至于说家乡汉代的“公主坟”也不过是美化家乡杜撰的子虚乌有故事,比奂状元传说还玄乎。传曰:汉代兴山名萧山,古夫是萧山县城址,是汉代某王的封地,类似眼下时髦的度假村。可有一年年幼的漂亮公主不幸病死在这里,王筑墓葬于古洞口旁侧,年代久远而不可考。又传曰:被状元指出有子三月的宋代公主,其实温文尔雅,只是幼不知事,一时过错。她真心爱幕状元高才俊貌,虽被状元揭穿秘密,但剖腹前留下遗言“生是奂家人,死是奂家鬼”。后状元被车裂,公主遗体也随状元迁葬于古夫。只不过,状元和方鹛儿葬在夫子岩头龙头寨,公主则葬在这清冷的古洞口。其情可敬!其心可怜!其事可恕!

于是转想起另外一个传说,当地有万、余、甄三个年轻人去四川茅山学法,学成归来,成了法官。一天,三人聚会,万法官指着远来的一位女子对甄法官说:“我们三人数你本领最差”。甄法官不服。余法官道:“你要是有本领,就用法术把远处女的裤子脱了。”心高气傲的甄法官绾断旁边的一丛茅草,吹口仙气,霎时,化作千万只蜜蜂就直奔女子的裤腿而去。慌得她连脱去裤子,拿在手中挥打蜜蜂。甄法官显露一手,矜矜然收了法术。女人忙忙穿好衣裤---------走近,甄法官定睛一瞧,原来竟然是自己的姐姐-----方明白让余、万两人戏弄,遂来到古洞村一块巨石上,烧毁自己所有的书后,剜瞎双眼,痛哭七天死去。那石被当地人称作“戒书石”,这也影响了后世:“读书有啥用,你看甄法官的下场!”


     晚秋的夕阳已然西下,秋风吹我阵阵寒意,我从草丛中钻出来,踏上归家的路,一转山岭,抬头望:橙红的秋阳高高的挂在西山上。于是自骂: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二 札记

         裹矛盾的心,提笔再一次写古洞村,那个生我、养我、育我并能让我滋生无穷憧憬的一片热土。她是我的故乡,虽然我现在的居所离她并不遥远,每天站在门口可以看见她,在房外的每个角落可以看见她,我千百次看她忆她。然而,除了心中翻腾殷红血液的炽爱,也有一份可望不可归的隐痛--------我是从故乡走出来的觅食者,虽然我走得并不远,所住袁家坝和她仅有一河之隔罢。

“你不该把我们写成那样!你就不晓得写写卧牛扬角、飞来石柱和孝牛救母,把你老家也吹吹!” 发小友贵哥憨声中挟一丝责备。他一定是听人说起了我的“古洞口印记”了。“是的,我不应该那样----”我嗫嚅道。于是,便在这新年元旦翌日,坐在门前,呆呆久久凝望着她。
古洞口是古夫河流进新城里最上游的景观,在红岩山和牛角山之间。平水河和咸水河在郑家坪交汇后,河面倏然开阔,然行不足千米,红岩山和牛角山突然近逼,形成长约千米的峡江似的风景。红岩山和牛角山高耸千丈,壁立左右两岸,在古夫的地名概念里,就是“口”。

      身处城内,远观古洞口处,右侧一座锥形山拔地冲天而起,矗立眼前,那就是牛角山,和延伸到东边绵延的山脊构成“金牛”图案。 相传很古很古的年代,有一位阴阳老者路过此地,对着前来的土著居民高声道:“险,险,险,莫叫走了金牛去”。唬得一方人急忙将他挽留住,仔细小心的招待。老者见他们忠厚老实,也就道出了个中原委:原来自从淫贼李猛在仙女洞窥视了仙女裸身,被雷神劈死在洞内。又令上天逍遥不羁的金牛在对面看管,让淫贼万劫不得超生。不想逍遥牛耐不住寂寞,总想找机会溜走。被天神在对岸用一山套着铁链,将金牛的鼻孔锁住,那就是红岩山——可惜后来外来的文人们,故作风雅,称其为“文笔峰”,文雅中失却“铁链刎串牛鼻”的典故风情——如今,那铁链将断,金牛要走,金牛走,这儿不能住了。说得大家心惊肉跳,怪不得近些年这山上总是滚下巨石,原来端倪在此。于是就求老者解救解救,老者经不住哀求,将手中拂尘一挥,只见从天际处飞来一石柱,将金牛尾压在下面。这就是“石柱岭”,老人做完一切,化作一缕青烟飘走。再后来,又听说这金牛的儿子见母亲被压,从东边奔来相救,用牛角不停撬起石柱岭上的石土,扬起后在牛角后垒砌一座高高的帽子似的山,土著叫做“菌子山”,文人称作“皇冠山”。小牛犊高高挺起的脊梁一直延伸到到东边,那就是“平顶山”,上面有明末李自成后裔李来亨修建的用来抵御清兵石砌城墙,百十来座,俗名“百城”。

     这“孝犊救母”的故事在当地一直流传。皇冠山两侧是从上奔泻而下的两沟溪水,左边的名“东沟”,右边的名“小河沟”,在皇冠山前有一锥形山,那就是小犊角,这两山之间有一条“大沟”即是金牛牛尾了。
远远望去,石柱岭巍巍峨峨,圆圆长长,高耸云霓,裸露的石柱金碧灿灿,在阳光辉映下发出金黄的光,宛如飞瀑,更像孙猴子手中的那根如意金箍棒,我想那一定是我小时嚷着要友贵拿来让我玩耍的。 东沟发源于皇冠山、石柱岭和小犊角之间的一个山洞,里面流出来的水太过奇寒,有人说,皇冠山中一定有地下河,这个是可以考证的,那年涨水,就从中冲洗出青白色的细沙,密密的布满溪沟两岸。有人说,那是小牛犊救母不成,流下的伤心的眼泪蒸腾而上,雾凝顺着山沟织成一条长长的白色银链,遥遥的发出清冷的白光,所以东沟应是冻沟才对。大人们说:喝了东沟水就会变得有孝心,我小时候就被母舅引去喝过多次,水质清甜,有牛奶的清香。有一年天寒,竟然凝结成直径约两尺高数丈的冰柱,近一月才化去。

   也许是故乡情节吧,太过琐碎,我只是长期痴情古夫众山中的锥形山,在我游览的名山中,仿佛唯有这家乡的锥形山才有浓浓的亲情味。于是便忆起故乡人,那顺着“小河沟”依次条块状分布着的袁、张和姓万的三姓人家。套用莫言先生《红高粱》里的句子“古洞村无疑是古夫镇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疯酒的地方!”

首推的当然是万法官,讳名之纯具有非凡法力的人神耶?生前演绎过“定太阳”和“烧腿做饭”的神奇。逝后仍能荫庇一方,为人驱祸疗病。迷信中成了土著居民亘古不变的精神寄托。他的后代名万再刚的,住在东沟边日夜苦读,得了功名,却回家教化故乡后辈。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和《幼学琼林》的,还有《噞口施食》和《四书》之类,后来流传下来,在爷爷为我启蒙思想中虽充盈着无穷遐想,但或许太过深奥,也就浅尝辄止以至于望而却步了。只记得一句“石瀑岭头悬,苍壁空中垂白练;冻沟水内翠,银冰链里绣黄冠”。还有一句“牛娃骑黄牛,黄牛行在金牛背”,可惜下一句记不住,又似明非明难知其意,转而走出身材魁梧,力如参孙,面如重枣的张代杰:一个没读过圣贤书,却自小打柴卖薪养母亲并救治病母的孝子。幼小的他常跪着磕求土医教采草药回家煎熬,为母亲揩洗病体的一方孝儿。后来虽没能上电视,也没能大富大贵,但那坚挺的肩膀常扛起两三根粗长木料(常人只能扛一根),高唱“呼啦呼啦,让开让开,来了来了”大步流星乐观的汉子,活出了“我靠我力养我家”的一生豪情。

    大妈是伴着金牛背上的花果迈进我的记忆。金牛背上土壤贫瘠,可一翻春:白绿相间清脆味儿的“杨梅花”,圆圆的青黄色酸酸的“羊不奶”,深红的覆白茸毛甜甜的“刺果”,高挂树尖灯笼似的涩涩“红柿子”,还有“叉叉果”、“胡金果”、“哥儿楂”、“茉火栗”-----一一登场,成了我们饥饿腹中的美食。

    故乡那特酿的浑浑浊浊的“搬甑子酒”,那是大伙儿一起栽种,一起收获,一起酿制的以“红薯”为主料的佳酿。一到农忙,大家围着篝火,边干农活边喝酒,边看小孩子游戏边听大妈拉长嗓子唱“劝郎莫吃烟,劝郎莫喝酒,吃烟喝酒的人呀,活不过九十九。”每到这是,男人们就借着酒劲怪叫,有骂爹骂娘的,有学着鼓镲声乱嚎“咚--叭,咚--叭,咚--叭叭”,还有手舞足蹈的-----于是,大姑娘小媳妇就羞红了脸,年长的陈婆就吵骂“你们这帮缺阳德的杂种!”

   大妈那长长的嗓音是我最亲的乡音之一。那时我母亲有我们十个儿女,大妈有友贵兄妹八个孩子。相邻的两家起初喂养的鸡数量一样多,但每逢父亲劳累过度或是心烦时,家中喂养的鸡就成了勾他晦气的灾星,什么“假母鸡”、“五爪鸡”、“斑鸠鸡”也都在劫难逃,以至于后来,母鸡所下的蛋总是少一两个,这时就意谓着有一到两个孩子要饿一顿晚饭,通常总是年龄最小的我。而这时,偏偏就听见大妈在屋后面数着自家鸡蛋个数的声音,拉长着嗓音慢慢地数着,结束后突然拉高:“今个儿又多下了几个,看来我放2个引窝蛋是对的!”而我也就偷偷的小声笑起来,那2个引窝蛋我不知吃去过多少个二分之一了。

    时间久了,也就忘了戒备,悄悄告诉班上个子最矮的名叫先知的三寸丁树皮,不曾想他竟然神气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笑友贵妈不识数,连“碗”“土”都不知道。友贵也不分辨,只是在放学途中叫住我说:“我妈就是专门给你留着的,你放心去拿,莫告诉别人。我妈说这一片就你细心,会听话,听得懂话,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太多太多,勤劳的母亲,孩子王方大爷,赛孟尝的袁书生,目不识丁却过耳不忘的福贵---都在刹那间浮在面前!

于是就想起友贵的话:“你再写,不能转zhuai文,我们看不懂!还有,不要让外面的斯文客瞎编一气的!让我们的后一辈忘了祖宗!”在深夜的明灯下,我敲击着键盘,虽然我不曾想,外面世界的酒酿远比家乡的更具诱惑,更有杀伤,它让我更疯狂更想操爹骂娘,我还是抑制不住写完上面的文字。

明儿见,我的故乡,明儿见,我的友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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