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
出抚州城往东经金溪上鹰瑞高速下资溪收费站,右拐五里,即达老家。老家在武夷山脉天城山脚下,一个叫翁源的山村。翁源是个小盆地,一年四季浸在绿海里。只有在成熟的时节,我们才可以看得到一个一个姹紫嫣红的多彩世界。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在一户农家呱呱落地。那时,祖父贫寒成分好,分住在一大宅子里。在当地,应该算是顶好的,不说雕龙画凤,也是雕了一些吉祥之物,且有镂雕。房子分上下厅,有两个天井,共住了四户人家。大门对面画了幅图,看不大懂,依稀大概是吉祥祈福之图吧。大人们说,我之所以会读书,考起大学,可能是因为托了这房子原先主人之福,据先人说,主人家是个书香世家,还有红玲姐也考起大学呢?!听着,言之凿凿,满有理似的。我也想不了那些,只是树有根人有出处,我总得唠嗑几句吧。今天要说的亭下,紧邻我后来的家。因为兄弟姐妹四人,加上父母,老宅子只分到一个房间,哪挤得下?父亲无奈,借钱买下胥姓人家老屋,也是和人共的。亭下,紧邻我新家的右侧。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很亲。亭下,是一栋房子的延伸部分,可供路人歇脚、躲雨,是茶余饭后聊天之佳地。那时还是搞集体,队上开会,首选亭下。亭下,靠房门,有一溜石凳,约十米长,右侧有一根杂木,打榫眼连着两边柱子,与石凳齐高。开会时,家家户户哇得上事的男人便七点开会八点到约定似的往那凑。谁家没有个事呢?有一种感觉,好像农民天生骨子里流着散漫的习俗似的。正月过后,商量啥时下禾种?夏天双抢,如何抗旱灌水?秋天,先割那块的田?冬天,哪块田下草籽?就是在那时,小小年纪的我晓得了中国一号、二号禾种,晓得了它们的产量低,晓得了几乎每家年终都要超支。那时,我家常年吃萝卜煮饭,红薯煮粥,却总感觉吃不厌似的。我想是因为那时小,少年不识愁滋味,哪里知道父母为一家全年口粮愁呢?在亭下,哪家的那个碗里的一块喷香的腊肉,都足以令我们垂涎三尺,以至于流连梦里。那时,我家穷,全村倒数一二的,时会吃盲锅,也就是哇菜里见不到油腥。好在,我不在乎,因为在亭下,我可以听到一些乡村稀奇古怪的奇闻轶事;可以见到发生在大人们之间的恩怨纠纷;可以有趣地怕鬼;可以和小芳们幸福。
铁匠·徒弟·寡妇
这个故事是村里的蛮子和我们这些小屁孩哇的,坊间版本也不晓得是第几版了,讲讲,权作回忆录吧。
从前,村里来了个打铁匠,还带了个徒弟。我邻居,小名叫响的,曾经跟别人学打过铁,就在他的厨下。那时他是徒弟,估计故事跟他无关哦。蛮子,长得五大三粗,住在我家的后面,应该大我十来岁吧,那时算个壮汉,人家说到了该个年纪哪个男女不怀春呢?也许他只是讲讲好玩,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记不清具体哪年哪月哪天晚上,总之,一个有皎皎月亮的晚上,我们六七小孩,还有蛮子,聚在塘门口瞎聊。我的邻居蛮子突然降低声音,吊我们胃口似的,跟我们将一个关于“铁匠·徒弟·寡妇”的故事。每天晚上,下半夜醒来,徒弟老会听到有响声。徒弟和师傅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师傅困里侧,他困外侧。隔壁住着一个寡妇。而隔开的仅仅是一道不足一公分的薄薄木板墙。开始时,徒弟也没多想,久了,就有些纳闷。为啥下半夜,师傅那头总有动静。徒弟,二十郎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是好奇害死猫的年纪,看到靠近床中间的木板墙有一个陀螺大的小洞,她好奇了很久,在师傅面前不敢问,也不好意思问。慢慢地,就往男女之事方面猜。有一回,师傅有事回几十里外老家了。夜里,徒弟听到隔壁传来声音,也没听清是寡妇的声音,以为是老鼠活动的声音,顿起除害之心,从炉子里拿起烧得红通通的铁钳就往洞里捅。只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啊,不是老鼠发出的吱吱叫,而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完了,徒弟吓得连夜卷起包袱跑人。至于夜里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寡妇自己晓得。
CS偷菜
CS是我的邻居,住在隔壁。记不清是猴年马月哪天哪夜,他跑到杨思源别人菜地偷大蒜,也许是运气不好,被村里姓胥的当场捉到。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在农村,有句老话,偷鸡摸狗,不上刑律。坏就坏在,可能不是一次两次,惹火了胥某。所以他埋伏在自家的菜地,捉了CS一个现场。哇回来,如果是个小孩,胥某也许会放过,哪个小孩没做过荒唐之事呢?可是CS是个大人,你说,胥某会放过吗?那时,我小,只见到他被胥某用麻绳捆住他,一路骂骂咧咧带到亭下。当时围观的人不下几十人,就像审犯人似的,在胥某的谩骂声里,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言不语,任由胥某言语羞辱。他的老婆,哭哭啼啼,只骂老公窝囊。我想,一个娘子人此时此刻能做什么,除了骂自己的老公,别无他法,谁叫老公不争气,做起这等之事?在老婆的又哭又骂里,胥某得到解恨,想想是一个村子的,最终还是没恶办他,放了CS一把。人孰能无过?
后来,我大了,一直在外求学,没了CS的消息。我想,他一定改好了。
唱过坟山
记得小学时学过一篇文章,讲鲁迅过坟山踢李鬼的故事,心里着实胆大了一把。但鲁迅是大人呀,于我小孩而言,心里还是一个怕字。本来我家搬回过大港,那时我才五六岁,只因我的胆子小,常常在夏天见到尧家对面山上有鬼火,以致害病。也许是水土不服吧,父母没法子,遂又迁回翁源。人总会生老病死的,其实没啥。至于世上有没有鬼魂之说,现在也没有定论。即便从科学角度,有些也无法解释哦。不信,外国的一些科学家时下还在乐此不疲地研究呢。这里要讲的,也是我家的对面山,比我大些的义群的母亲,跟他的父亲吵了几架之后,想不开,喝农药死了,就葬在对面的山上。如果是寿终正寝或病死之类,我也许会好些,偏偏是非正常,在我心里,已将其列为厉鬼之类。心底之怕,毋庸赘言。那时,偏偏家里的菜地在那边,上山砍柴也得经过,每回一个人去摘菜或上山砍柴,就像罪犯赴刑场似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越走近,越紧张,总怕厉鬼伸出手来,拉我进去。但怕不是解决的办法,为了缓解紧张情绪,这时,我就自我安慰自己,唱首歌吧,给自己壮壮胆子。记得我最爱唱的是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边大声唱,边飞也似的跑过,生怕被厉鬼抓去坟里。
后来,随着年龄大了,知识面宽了,对于鬼魂之说也渐渐地怀疑起来。这里补充几句,我母亲是忠实的鬼神论者,她会些洗米招魂之类的迷信活动,据说,还真的帮过村里人或家人,且有效果。我想,小时之所以怕鬼,耳濡目染有关吧?令人忧虑难堪的是,就像她的头疼,引起头疼的因素很多,比如感冒紧张之类,他硬说是血脂偏高血压高。市里医院都检查过了,说是脑衰。但脑衰咋会引起头痛呢?步入老境的她愈加相信鬼神,愈是劝她,愈是固执,其实,这是心里有鬼,世上哪里有鬼呢?
幸福“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美丽······”
每回唱起这首乡村歌曲,心儿便轻快荡起回忆的小舟,划着幸福,沿着梨木河,抚着芦苇,溯回翁源。
那时,村里,和我年龄相仿,一同长大的女孩子少说也有十五六个。我们两小无猜,无忧无虑,在生活的苦水里慢慢泡大。时光如梭,那些女孩,个个线条慢慢玲珑起来,爬满乡土气息的衣服,始终遮掩不了他们身上散发的青春气息。那种迷人的诱惑,荷尔蒙的刺激,总是让我们浮想联翩。我们互相思慕对方,打探着对方的心思,想从对方的秋波里寻出丝毫的情愫。谁说,豆蔻年华,不让人羡慕呢?曾经,西山源,放牛。我的眼光和一个少女的眼光碰撞,透过眼里的热辣,我仿佛觅到一个少女在《诗经》里的情愫,她心有所属似的,却又有女孩的丝缕的矜持和羞涩。我是一介书生,我也有过那种憧憬和奢望,但我缺了《聊斋》里书生的豪胆,像受惊的兔子,我有点惊慌地躲开。我还在读书,给不了她什么承诺。曾经,回家路上,一个女孩的手牵着我的手,那一刻,她的手给我触电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感觉一生只有一次,这样的幸福让我心旌摇荡,这样的美好让我一时陶醉,但我不是登徒子,我还在读书,给不了她今生美好的承诺。确如诗经《蒹葭》里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世间的男男女女,都希冀追求心中的那份情愫。爱与被爱,都值得珍惜和收藏。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云聚云散,缘生缘灭。村里的小芳们,我的青梅竹马们,而今早已贵为人母,真心祈愿,一路走好,你们今生的幸福就是我默默地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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