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旧书锁在老家的木柜里,好几年没有动过,进了沉默的灰尘,淋了屋顶漏下的雨泥。我想找来几本小学时的作文书来读一读,而这绵延了几百里的轨迹,谁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听着梆子戏,咽着旧茶叶,谈笑风生着牌九、象棋?
枕在脑袋下的枕头下面垫了两层衣服,有旧的和新的。我感到一阵虚伪,我不再真实,周遭也令人生厌和反感,乃至不知。混浊的苍蝇在粪缸沿上爬来爬去,蛆虫往地面上弓着腰蠕动地很快。忘了多年前的哪天晚上,月夜很分明,而地面漆黑,行不两步,脚下一地蟾蜍。
一片墓地,有时候他们在上面,有时有人在下面。推土机来的时候,他们在外面,没人在里面。屋子还是那些梁头,塌掉了半拉黑梦,堆在地上。墙头的白鸡不叫了,芦花鸡飞跑了,床头的闹钟断了发条。
墙根洞口钻进来一只黄色野兽,黄鼠狼还是老鼠,或者猹类。砖头也堵不住,水也淹不尽无底洞,土墙里长着大虾。当年的夏夜雨如盆泼,躲在屋里,窗口闪动着一条白龙。我掀开屋檐的青瓦,藏着一窝麻雀。而从树洞卷出来的一只啄木鸟覆在馍筐下麦粒富足而自饿绝食。
走廊下的一堆木材里,藏着没名字的昆虫。爬得很缓慢,捉住它也不反抗。切下它的身子,像切面糖的感觉。而它还吃掉那半截身子,接着缓慢地再到处爬。地下深埋着我的一堆书本,阳光明媚或天色阴沉时就生出了一盆蚯蚓,十年后挖出来拿去钓鱼、喂鸡。
门楣上的白塑料拆下,用铁丝扎成一个鸟笼,捉来的鸟刚刚还呆在里面。迎门墙后面的车棚锈了一堆铁,两块石头压着的压井底座上趴着一只蟾蜍,压水的时候会伸伸腿,瞪大头顶的眼睛,向前爬几步,见人再慢慢退回去。别处墙根洞口外有块青色石头,有时我坐在它上面,或者坐在旁边的几根横着的木材上。西边是一堆再不用的砖块,一沓有断裂的楼板。
臭椿树不知几时砍掉了,树胶也找不到粘页码破烂的课本,花老蹦张开它的膀子不知飞哪去了。麦秸垛垛了一垛,掏了几回烧锅,剩点底原地儿烤火。猫挣断链子跑成野猫,不够残忍的我当年没用铁勺踩死它。半块的石碓头翻了过来,靠在墙角改成石头板凳。大门底下砖铺地站着,一下雨就闻到客舍轻尘,对门邻居半截多烟囱冒着烟。
盛夏当年胡同口乘凉,对门邻居讲了暴雨中一条龙劈下一块树皮,抓破一层生牛皮,墙上刻下一行字。雨中我和伙伴下了一盘象棋,打湿了棋盘,淋坏了一堆棋子,地面刮起一阵尘土。青蒿做成标本夹在书里,花蝴蝶夹在书里作了标本,还有一些什么制成了书本,夹杂着类似标本的喊叫。
穆麒凤
2016.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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