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尔的愿望                                 

一

清晨，透过碎花窗帘，一缕阳光悄悄溜进了那略显昏暗的房间，仿佛一个乖巧的精灵，它顺着墙壁和床沿调皮地爬上了正熟睡着的小黛尔那张洋娃娃似的脸庞。

小黛尔是累了，经过昨晚和外婆在院子里开心的嬉戏，对正处于养病的她来说，急需一场好好的睡眠，才能让她恢复些许体力。她那俏皮的一对酒窝映在粉嫩的双颊上，显的分外可爱。真是个小天使，就连熟睡的她，也是让人那么着迷。

这已经是小黛尔回到乡下外婆家的整一个年头了。

小黛尔的妈妈，多年前不顾父母亲的反对，毅然和同村的一个男人私奔来到了一座城市。在租下的简陋房子中，艰难地产下了小黛尔。小黛尔的妈妈先前在城里的一家小工艺品作坊打工，可恰逢经济大萧条，各行各业都非常不景气，手工艺行业自然也不例外。老板给的薪水非常少，而她每天却面对着大量琐碎的活计，还要不时看老板的脸色。她丈夫也一直从早到晚四处奔波，但始终没有找到工作。所以她一面要应付着非常窘迫的日常开销，另一面还要悉心照顾小黛尔，自然是忙不顾暇。

幸亏小黛尔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尽管还小，但生活的困境常常会让一些孩子更加早熟，小黛尔也是如此。她常帮着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简单家务。这，也算是上帝给这个贫困家庭唯一的怜悯与希望了。正因为这样，他们勉强维持着生计，在痛苦与欢乐中度过每一天的时光。

小黛尔得病的那天，离她7岁生日还有2天。

她开始不停地咳嗽，小小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可能就会毁灭一个寻常的家庭，更何况是在这么穷困的家庭！幸亏这条街里有个出名的善良的医生，小黛尔的父亲立刻把医生请到了家中。

经过一番仔细的诊断，医生告诉他们，孩子的病不是十分严重，很可能是受了风寒的关系。医生开了方子，并叮嘱了几句，同时让小黛尔的父亲立刻去药店抓药。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那天，当小黛尔的父亲在抓完药赶回家的途中，被一辆飞弛而来的车撞倒，当场不幸身亡。当这个噩耗传到了这个悲惨的家庭时，小黛尔的母亲几乎快要崩溃了，双手的骨节交错着，发出咯吱的声响，呆滞的眼神仿佛望不到头。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正巧滴落到仰头看着她的小黛尔的脸上。

仿佛刹那间，小黛尔也明白了些什么，她那小小的手掌，用力地握住了妈妈的手臂，同时用尽力气使劲摇晃着，仿佛这样才能让妈妈不哭，才能让爸爸回来。。。。。。

                             二

几个月后，小黛尔的妈妈带着女儿离开了这座让人伤心的城市。由于悲伤过度，一时疏忽让她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为了生存，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虽然这些年也有消息传来，她的父亲，也就是小黛尔的外公，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不知是由于内疚还是害怕，她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去看望一次。现在，那里只剩下老母亲独自一人生活在乡下的旧居。

记得小黛尔那时常常天真的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呢，快告诉我哦？”面对着孩子那双天真无暇的眼眸，她笑着说：“傻孩子，你当然是从妈妈和爸爸那里来的呀”

  “那爸爸妈妈是从哪里来的呀？”小黛尔继续追问道。

“恩。。。。。。你以后会知道的。乖，孩子。”妈妈边抚摩着小脑袋边含糊其词地回答着。

每次小黛尔这样提问的时候，总有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她的脑海，让她无言以对，而内心的愧欠一次比一次沉重。

                                 三

当她牵着小黛尔的手，站在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宅门口时，她坚信母亲一定会收留她们，并且会喜欢上小黛尔，可她并不渴求母亲对她的原谅。

有人说过：母爱是伟大的，伟大到可以包容一切。

随着大门“吱呀”开启的声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干瘪，并且显得无精打采的脸孔。

当看到站立门外的母女俩时，突然，那张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本来低垂的眼帘里，发出了一种涣然的生机。就连扶着门框的手也颤抖起来。

母女俩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小黛尔的妈妈感到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仿佛一刹那回到了从前的那些岁月，时光的流逝阻挡不了那些记忆的恢复，她从母亲的眼中仿佛也同样感受到了一种欣喜。

但那只是一瞬间，是的。

她太惭愧了，无地自容的感觉一下涌上了她的心头。她不自觉得把头底了一下，用一种近乎嗫嚅的声音说到：

“妈妈，我，我回来了。”她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有中想立刻转身逃离的感觉。

老母亲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女儿的脸。

是啊 ，这些年了，老伴早就离开了自己，尽管靠着他留下的一笔财产衣食无忧，但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一直陪伴着自己，每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总会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想念自己的老伴，想念自己的孩子。而长期孤独的生活，却也养成了她孤僻的性格。

她不希望女儿从自己脸上看出自己有多么的喜悦！不希望让女儿看出她是多么的想念她！

强忍着内心巨大的冲动，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声音对女儿说：

”回来就好了，进来吧”。

“妈妈，这位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你路上告诉我的外婆呀？”随着一声清澈的童声响起，让老太太的视线一下从女儿脸上移到了小黛尔的身上。

“这孩子 ，难道这孩子是，，是我的孙女吗？”老太太内心激动地问着自己。一种巨大的喜悦让她瘦小的身体颤抖起来。

小黛尔吃力地拖着自己的小行李包，煞有介事地仰着头看着这位从未谋面的奇怪老太太。小脑袋上那顶母亲的大帽子让她感觉看不清楚，于是，她把帽子摘了下来，有礼貌地对那位老太太说：

“外婆您好，见到您，我真高兴”说着，小小的身躯象大人一样微微弯曲行了个礼，然后继续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来回打量。

果然，果然是我的外孙女！！！

小黛尔的外婆一下子蹲下了身体，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怜爱地抚摩着小黛尔的脑袋，然后紧紧地把她幼小的身体拥进了怀抱。随着低低的哭泣声，泪水涌出了浑浊的双眼。

小黛尔的存在，让这个原本冷冷清清的旧居完全焕发出了新的色彩。外婆重新请了工匠，对旧居进行了一番精心的装修，并把孩子安顿在了楼上最安静的房间。从那里推开窗户，可以直接看见满庭郁郁葱葱的植物，那也是特地为小黛尔准备，好让孩子能一直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而她自己则住在了孩子隔壁的房间。

小黛尔的母亲住在了楼下，那里虽然地方宽敞却略显空荡。但想起自己母亲那种始终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让她感觉这样住着轻松些。

在得知小黛尔得过那种疾病之后，外婆请了那里最著名的医生来给她诊断。

医生仔细做了诊疗后，严肃地对她们说“千万不可以让孩子受凉，孩子身体没有完全复原，如果再有那么一次发作的话，，情况就不这么简单啦。”

                                四

从那之后，外婆一直记着医生的嘱咐，悉心照顾着小黛尔。她常常陪着孩子一起玩耍。小黛尔最喜爱的是庭院里爬满墙壁的丝瓜藤。每次她透过窗户，或者站在那些丝丝绕绕的藤蔓下时，都会问妈妈或者外婆：

“这就是你们告诉我的丝瓜藤吗？”这个岁数的孩子简直就是个问题宝宝。

“那你们可以告诉我它们以后可以长得很大吗，有多大呢？为什么他们要一直爬呀爬的呢？。。。。。。”

妈妈和外婆的回答如出一辙。

“傻孩子，那就是丝瓜藤，它呀，从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自己的命运。它所以要爬呀爬呀，是因为它要让自己快快长大，让自己的身上可以开出美丽的花朵。。。。。。”

“那它为什么要让自己身上开满这么多的花呢”

“因为啊，它只有让自己的花朵越开越多，越开越大，将来结出的果实才会越来越好呀”

小黛尔继续问道：“那要是它有了很多的果实，然后会怎么样呢？它会怎么样呢？”

外婆看了一眼边上小黛尔的妈妈，想了一下说到：“等它结了果实，就成为了丝瓜，因为每朵花都会结一个丝瓜，所以它才要让自己结实的藤蔓来挡风遮雨，如果你不去采摘它，那等天冷了，就会变成丝瓜筋，等外表枯黄了，它的下一代，也就是丝瓜籽会从里面掉在地上，等下一年就会继续长出来。。。。。。”。

“原来丝瓜藤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宝宝，才这么努力的啊”小黛尔仿佛明白了什么，高兴的边叫边跳着。”

“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宝宝”幼稚的话语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婆与自己女儿的眼光触碰了一下，又都轻轻地闪了开。

其实，每次小黛尔的天真无邪惹得她开怀大笑的同时，悄悄望着自己的女儿那笑容下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几次，她想对女儿倾吐这些年来的情感。但是，执拗的古怪性格，使她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

但小黛尔的妈妈何尝不愿向自己的母亲吐露自己的心事呢？只是，每当她鼓起勇气，想对自己母亲表白的时候，看着母亲却什么也说不出。。。。。。

                                五

从那以后，小黛尔常常在她钟爱的小园子里无忧无虑地玩耍。她特别喜爱那逐渐长大长粗的青青的丝瓜藤。总是蹲在院墙边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翻开的泥土堆积到那些藤蔓的根部，仿佛象照顾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藤蔓长得更粗壮结实了，逐渐开出了黄色的小花，这让小黛尔更高兴了，总是拖着外婆和妈妈一起来看。她满心期待着花朵越开越多，以后的果实也越来越大。。。。。。

时光就象一个顽皮的孩子一般，一不留神就会悄悄地溜走。它带走了许多东西，并不曾留下一丝痕迹。可小黛尔小小的胸膛里，却有着一颗挚着而坚定的小心脏。是的，她有着自己的小小愿望，正是这个心愿，让她一直持续守护着那株长长的丝瓜藤。她常常蹲在地上，认真的看着逐渐长大的丝瓜藤，仿佛真的象看着她的孩子似的。

小黛尔本就是个早熟的孩子，经过和外婆相处的这段时间，小小的她，其实也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些许外婆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她的小脑袋里一直有个问题在问自己：“为什么每次陪着她玩耍的时候，外婆和妈妈总不互相说话呢？她们是不高兴吗，为什么呢？是我惹她们不高兴吗，还是她们互相不高兴呢？”。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缺憾，可她仍象一个小天使般，维系在她们之间，用她的快乐一直感染着她们，努力让她们和她一起快乐生活着。

她是多么希望外婆和妈妈能象她们爱她那样彼此关爱着！

她是多么希望所有爱她关心她的人都永远快乐着！

她始终相信当丝瓜成熟产籽的那时，一家人一定会象一个人似的，一起快乐，一起关爱。

于是，面对着丝瓜藤，她暗暗给自己许了个愿望：“等以后果实成熟的那天，我要亲手收集好丝瓜籽给妈妈和外婆，我一定要让她们俩就象果实和种子一样亲密快乐地在一起！”随着风儿的吹动，丝瓜藤也微微地颔首表示着同意。

随着小黛尔悉心的照料，花朵结出了许多大大的丝瓜。终于，果实成熟了。又经过一段时间，青青的丝瓜开始变得枯黄，原本坚硬的外壳也开始脆裂了开来，露出了里面黑亮黑亮的瓜籽。

这一切其实都被妈妈和外婆看在眼里，但她们始终没有勇气对彼此敞开肺腑。

                                  六

    冬天终于来临了。

    乡下阴冷的气候，每年在这个时节总让人很不舒服。小黛尔的病又有了反复，开始不停地咳嗽。来回请了几次医生，服用着那些处方，可是病情始终阴晴不定，就宛如这个季节的气候一样，忽而晴冷，忽而狂风骤雨。

小黛尔时常趁着起身活动的时候，呆呆地望着院子里逐渐枯萎的丝瓜藤。小小的脑袋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这天，医生临时有事来不了，小黛尔的外婆就让女儿去那里取药。中午出去的时候，天空还晴朗着，可转眼一下就变了颜色，开始刮起了大风，接着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当小黛尔的外婆想起自己女儿没有带雨伞的时候，开始着急了起来，尽管女儿外出的地方并不算远，可是来回也很不方便，更何况这大风大雨的，乡下泥泞的道路又那么湿滑。一种不祥的感觉让老太太坐卧不安。

小黛尔的一句话，终于让老太太下定了决心。

“外婆，我想爸爸了，那天也是这个天气，刮着大风，还下着雨。。。呜。。。妈妈没事吧？”孩子的话一下提醒了老太太，想起了自己女婿的遭遇和女儿目前的境地，老太太猛地抖擞了下精神。她俯下身，用手边擦小黛尔的眼泪边说道：

   “乖，黛尔不哭。外婆这就出去接你妈妈回来，你乖乖在房间里别出去，千万要等外婆回来，知道吗？”

嘱咐完之后，她把小黛尔留在了房间，自己转身下了楼，取了2把雨伞，往女儿去的路上匆匆地走去。

可她没注意到，透过身后楼上的玻璃上，小黛尔正静静地看着院子。

                                 七

母女俩的身影，被红红的斜阳映衬着，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洒落在面前一个小小的坟头。

那是小黛尔的墓。而坟头赫然放着一把小小的丝瓜籽。

痛苦的眼泪交织在一起，母女俩抱头哭了很久。这是她们俩第一次彼此倾诉着肺腑。

可比痛苦更折磨人的悔恨，更是充斥在俩人的内心。

小黛尔的死，终于让她们之间的隔阂彻底地烟消云散。

但，这是不是太晚了呢？

那天，当她们俩人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院落的墙壁已经倒塌了，可能陈旧的泥墙实在是经不起雨水的侵蚀和狂风的摧残。正当她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小黛尔的妈妈尖叫了起来：

“黛尔，我的小黛尔！！。。。。”

原来倒塌的泥墙下，露出了小黛尔的一角衣裙。伴随着那声尖叫的是外婆昏倒的声音。。。。。。

小黛尔被抬出的时候，早就停止了呼吸。当人们七手八脚继续忙着抢救的时候，她的母亲和外婆竟然同时发现，小黛尔那小手紧紧地握着，仿佛抓着什么似的。

当人们终于发现原来小黛尔的手心里是一把黑黝黝的丝瓜籽时，外婆和妈妈的耳边同时想起了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原来丝瓜藤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宝宝，才这么努力的啊”。。。。。。

“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宝宝！”。。。。。。

                                                    (完）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