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一最终是答应了李校长的请求。
星期一,是去政府办事最合适的时间,这一天政府部门大多数的领导都会在办公室。女一和李校长去找榆镇长也非常如愿的没有扑空。
榆生见到女一,既惊讶又意外,更多的是一份隐忍着的难以言表的喜悦。你从他坐在办公室里贯有的少年老成式的肃穆面容,及平稳的坐姿是断然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唯一的破绽便是女一进门那一刻,他晶亮的眼眸一闪即逝的那抹轻笑。这得多仔细才能捕捉得到呀。但,恰恰被满腹文章的李校长一目便了然于心,不由在心里自鸣得意,暗暗赞许自己的英明之举。
他顿觉信心倍增。自然而然地换上了那副特有的外交表情。低顺着眉、微驼起背,双手交叠在身前,谦恭而又小心翼翼地:“榆镇长,我和女一老师特意前来拜望您。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呵呵……,依您看?我们学校……”
“你们先坐吧、坐吧。”榆生先招呼了李校长和女一落坐,便往隔壁喊了声:“小王,过来倒茶水。”
转而道:“李校长可真是个性急的人呀,足见也是个一心为学校谋发展的好校长。我也不兜圈子,便一句话把底透给你们吧。通过上次我们对各校情况进行摸底了解,你们学校不在今年的拨款范围内。”
这么快便得到答案是李校长始料未及的。再怎么说,按照以往跟教育局各领导打交道的贯例,总应该有一个关系运作空间吧。难不成那些得到拨款的学校早就知道消息,早早便“走动、走动”了,所谓的“了解实情”只是个形式?这么想着李校长真是既灰心又失望呀,亏得他挖空心思,没关系尽最大量地挖掘关系,连榆生对女一那些微、不易让人察觉到的好感都让他充分利用起来了。并且,前一分钟他还因此而自我表扬呢。真老了?眼花了?看错了?
女一听到这么直白的回复,心里也是有些许空落的。原本以为,至少可以争取一下吧。她也甚至设想过和学生们一起坐在宽敞明亮、温暖舒适的教室里那种美好而幸福的感觉。并且,如果是通过她的努力获得了这样的美丽前景,那又该是怎样的大快人心呀!可是,现实真残酷呢。榆镇长也真是个无情的人,没有听取民意就直接否决了,看来那些好名声也多是虚的吧。这么想着,女一便半是忧怨半是愤然地觑了榆生一眼。正好榆生也毫无半点愧疚之心地看过来。见女一如此表情,他竟好心情地灿然一笑。女一慌忙低头,在心底无声地实施腹诽。
“不过,你们也不要失望。镇政府近两年投资于教育事业的目标计划,就是完成各校硬件设施改建,为学生们打造优质的教学环境。你们学校最迟在明年就会纳入改建计划。”榆生似乎是悠闲地观赏了一遍李校长和女一的思绪运动之后,才缓缓说道。
“真的吗?”这一次李校长和女一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了。不愧是干教育的呀,像李校长再怎么具有“老谋深算”的修饰,也抵不过“简单纯朴”的特质。女一就更不值一提了,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语言由大脑直接到嘴,绝不会运用脑细胞去斟酌、过滤。
“当然是真的。”榆生看着他们毫不掩饰的惊喜、急切表情,忍住笑,非常认真地回答。
“哦,那真是太感谢榆镇长和镇政府对我们教育事业的大力支持了。您真是我们的好父母官呀。”李校长激动地起身,跨前几步,紧紧握住榆生的手。这几年教育局和县政府他都跑过,只是万万没想到最后能帮他解决问题的竟是镇政府。而且,是这么不费吹灰之力便“希望在田野上”了。又怎能不让他激动、感动呢?
李校长突然这么忘形的表达自己的情感,让榆生一下子竟措手不及,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女一。
女一连忙向前,轻扯一下李校长的衣角。他才惊觉自己有点儿热情过火了。慌忙松开自己那双摇晃得正起劲、正撒欢的手,却看到榆生的手竟红了。忙不迭地道:“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失礼了、失礼了。”
“没事、没事,李校长真情流露,乃性情中人呀。”榆生由衷地赞道:“不过,今天你其实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女一老师。那次旅途与女一老师偶遇,她的真性真情,唤起了我对人之初的感念,而教育自然是人性的启蒙,小学教育更是立性之本,不能小觑,不可马虎呀。从海南回来后,我便对全镇各校的情况进行了一番了解。发现我镇的教育软件资源确实不错,有一批像你们这般默默奉献的好老师。但是,有几所学校的硬件设施确实不行呀,条件艰苦,急待改善。所以,说来说去,是我们疏忽了对你们的关心。作为一镇之长确实惭愧呀。”
榆生这一番真诚的肺腑之言,令李校长更是感动不已、感慨万千了。而女一也不由得对这位年轻的镇长刮目相看。在这个功利至上的社会,大多数领导,特别是年轻的领导都是以个人政绩为首要目标,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关心民生需要呢。第一次,女一不由自主地以恭敬而赞赏的目光注视着榆生。榆生当然也默默地尽收于眼底了,这样的目光他见过很多。但“这样的目光”引起他内心激荡却还是第一次。
“打扰了榆镇长大半上午的时光,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先行告辞了。”李校长见时候不早,目的又已达到,便起身准备离开。
“上次在海南的时候女一老师已与在下约定,有缘再见便是朋友。现在既是朋友,理当由我做东,吃个便饭再走吧。”榆生笑意吟吟地看着女一,盛情邀请:“同时,也聊表一下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嘛,这么多年扎根山区,为教育事业作贡献。”
见他们不作声,榆生看着女一问道:“我还不够资格做女一老师的朋友?”
其实,上次在海南那是随便一说的推脱之词,心想着江南镇那么大,又怎么可能再次遇上呢。谁料不仅遇上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需求关系遇上的。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呀。这下再怎么说也要高攀上这个镇长朋友了。也许很多人会因为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而高兴,但是,女一却只感到一种来自他身份的压力,及将要跟一个异性做朋友的惶恐。很多年了,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家。别说异性朋友,就是同性好友都鲜少有联系的。
女一不竟有点茫然地看着榆生,后者正以一种坚决的、戏谑式的期待眼神等待着她的回答。女一心下一急,脸又红了,讷讷地说:“榆镇长说笑了,岂敢高攀呀。”
“哈哈,这可不像是我在海南碰到的女一老师哟。”榆生不由打趣,见女一一脸窘迫。起身,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走吧,我们吃饭去。这是作为明年获得专项拨款的交换条件,值吧?”
“榆镇长真是太风趣了。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校长生怕女一再造次拒绝,惹恼了这尊活菩萨,立刻回答。并向女一示意,跟着榆镇长一起往门外走去。
江南镇傍河而建,所有的商铺和居民房分布在河的两边,每一幢房子的屋檐上都是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粗略看去简约、朴素,犹如一个历史悠久的怀旧故事的缩写版。细观之处却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之气。其“奢华”不是说它沾染了物欲横流、酒池肉林,灯红酒绿的靡靡之音。而是它蕴含着一股大都市里早已久违了的宁静安逸的文化气息,及一种专属于江南的慵懒之美。
河堤的两边垂柳成荫,如纤巧婀娜的少女,含娇带羞地探出身子,顾影竞媲美。与水色相溶,竟分不清是河水青翠了柳枝,还是柳枝渲染了河水。微风吹过,轻拂慢摇,似在软语商评究竟谁最美?终也比不出高低上下,却潋滟了满河涟漪。一波一波,如柔软的翠绿锦缎温柔地滑向远方……。这就是河流与大海的区别吧,它没有海的汹涌澎湃、大气磅礴,让人心生敬畏,而叹为观止。但是,它的素雅多情却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起人们灵魂深处的缠绵情愫。划船其间,恰似人在画中游,心在境里醉,从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这便是江南醉人的美,也便是江南镇最大的经济来源之一。
榆生一行三人,沿着河道走了一百多米,横跨过一座虽年久斑驳,但依然坚固屹立的石桥,进入一家极具本地风味的餐厅。店内环境幽雅,干净舒适,一见到榆生,老板便非常热情而恭敬地打招呼。并把他们引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包间。也不过问榆生需要上些什么菜品,便自行下去安排了。
菜很快便上来了,做得很是精致,显然是细心准备了的。榆生问女一喝酒或是饮料,女一要了一瓶苹果醋。却不见他问李校长,便直接上了两瓶啤酒。各持一瓶,倒在玻璃杯里,细斟慢饮起来,初时李校长还显得拘谨,但见榆生完全没有作为一镇之长的高姿态。甚至还对李校长表现出一种年轻后辈对前辈的尊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一些教育方面的事务,并耐心地倾听李校长的解说。偶尔点头、轻笑,间或细心地给李校长和女一递上一张餐巾纸。给人一种舒服自在的儒雅、温文有礼之感。女一对他的好感便又多了几分,不竟在心里思忖:有个这样的朋友其实也不错啦。沉稳、有修养、有见地,还有些容易让女人着迷的小霸道。想到这里,女一不由摇头轻笑一下。暗暗嘲笑自己思绪泛滥啦。不管怎样,他可是异性呢。
两杯啤酒下肚,李校长离席去洗手间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跟一个半陌生的人对坐,这可是女一第一次经历。榆生却似乎在等着这一刻。见李校长一离开,他便对女一说:“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又是坚决不容拒绝的语气。这样的语气却似乎具有催眠般的蛊惑性。使得女一像个小学生一样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乖乖背出来了。榆生则满意地露出胜利式的微笑。
“飞扬的头发、飞扬的微笑,微信名:飞扬。真是贴切呀。呵呵……”他竟打开微信,看着新朋友信息饶有兴趣地玩味起女一的微信名来,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女一,道:“我已申请加好友,你验证通过呀。”
女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新朋友信息显示:慎。不由得也以同样的语气揶揄道:“慎思慎言慎行慎重,真贴切呀。”
“知音,你太了解我了。这就是我取这名的意思,完全理解到位。”榆生竖起大拇指,啧啧直赞。探过上半身凑近女一低沉地道:“你说我们如此心意相通,不做朋友岂不可惜呀,是吧?”
见他这般童真而又自恋的模样,女一忍不住真性流露,俏皮地翻了个白眼,以示无奈和不以为然。
“可爱,保持联系哟,朋友。”竟是死皮赖脸的味道。
“做领导您是有优越感的,但对朋友我很随意,你可想清楚了,别后悔。”
“原是要找个可以聊得来的,能随意谈天说地的朋友呀。天天绷着个脸做领导,真累呢,你知道吗?”
“突然觉得你好可怜哟,同情你。看你这么有诚意,又这么可怜,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这个朋友吧。”女一一脸的同情,外加豪气冲天,大义凛然的样子。
“是、是,感谢女一女侠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来,干一个。”
两个人正聊得热闹,李校长进来了。女一忙收敛起那份由着性子的开朗和热情,恭敬地坐着,不再吱声。两个男人的话题又进入到无趣的教育问题和民生问题。
吃完饭后,待榆生付过帐。便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府。榆生的志得意满自不必说,李校长的满心欢喜也不在话下。唯独女一,快乐中竟夹杂着莫名的忐忑:异性朋友,异性可以做朋友吗?霍民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看呢?不,不能让他知道。这应该是结婚以来唯一该隐瞒他的事了吧。
这样下定决心后,女一便也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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