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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墟志

时间:2006/9/10 作者: mingyuecheng 热度: 113426
            第一回    墅西逸叟撰写过墟志,忽来道人魂游蓬莱岛
    却说世上有一种最穷最贱而且最为可怜之人,就是那种贪财,敛财,爱财,为财而焦虑,耗尽心血,穷困得没了人格,人性,人心,没了自己,守着金山一文也舍不得用的人。墅西逸叟王承福,布衣素食,家无隔宿之粮,囊无一壶酒钱,却自夸豪富,傲视公侯,鄙视乡绅,称有五车之富,可传子孙,德行超俗,种福与后代。初过任阳七浦塘,见大桥黄家,堪夸巨富。豪宅百间,类比坚城。雕梁画栋,非一代之功。船家说黄氏家产百万,为富不仁,为乡里所鄙。等二过七浦堂,大桥黄家已成焦土,黄氏一族,断子绝孙,乃是天道有常,报应不爽之意。三过七浦塘,黄氏旧地已变成豪族的坟莹地,松涛滚滚,看不出半点原来的痕迹了。墅西逸叟感慨不已,为之立传,有了一篇[过墟志],世人方能记得住大桥黄家。虽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枉其几代挣扎。此系真人实事,清人曾就此事写过[沙溪妖乱志],[摩西附志],里面绘影绘形,色情描写当不会少,这也是那个年代的需要,人们需要麻醉,需要娱乐,这曾是一个十分走红的题材。小子不才,将天下第一桩文人被剐案揉了进去,以补拙作[神魔大战]中的不足,加一点骨肉。若知大桥黄家缘何兴衰,断子绝孙?请容在下徐徐道来。
    却说明季末年,天下土地被朱氏宗亲所占十分有三,仅福王一支,就占良田五六十余万亩。藩属境内税收,盐矿之利,江河之利,都归藩王所有。朱氏宗亲繁衍兴旺,按太祖朱元璋所制订的禄米,禄银,就是把天下所征收的税米,税银全部都发给朱氏宗亲还有所不足。
    上行下效,权臣们没有世爵世禄,就在当政时大捞特捞,买房子置地留与子孙后代,豪门大户又占了天下土地的十分之三,而且贿买了各级官吏,免交赋税,把国家征收的赋税都压在小民身上,这样一来,小民的税负增加了数倍。
    没权没势的乡间地主们主要是靠着提高地租,放高利贷,俗称‘印子钱’,来搜刮百姓。半年五分利,一年翻一倍,利滚利用不上三五年工夫,十两银子就能滚成一百余两,把穷人家的耕地都兼并到了自己的手里。这类地主又占了十分之三,天下自耕农只剩下了十之一二,担负着比明朝国初七八倍重的税赋。丰收年景尚且糠菜半年粮,一遇到灾荒更是饿殍遍地,不甘心饿死的就拉起了杆子吃大户,作了贼寇,这就是明末流贼起事的根源。
    土地虽说是生财之道,但一遇灾荒租子也是不好收的,而且土地搬不走,贪官污吏们借着征收赋税的权利对那些没靠山的肉头大户也是大块大块的往下撕肉的。民不与官斗,大桥黄家不与官府打交道,养了一帮打手专门与穷棒子打交道。放印子钱,已历数代,家产由当初的几百两已经翻滚成了几十万两,乡里大小户都曾被大桥黄家吸过血,地洼民贫,只有大桥黄家成了当地的首富。   
黄氏兄弟相残,争夺财产,传到崇祯年间,黄亮功一脉单传,承继了家业。将老父亲黄洪丢进了一个茅草屋里面,吃一口残汤剩饭,恨不得老父快些死了,家产尽为己有。大桥黄家金银成窖,广厦林立,但对于穷人却是不让分毫,占便宜少了都嫌吃亏,一文钱也休想少付。每一笔帐都算计到了骨头里,这也是家传,从小耳濡目染,不学自通。家中的下人们男的每人负责养两头猪,猪食菜,饲料都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女的每个人负责二十只鸡,每一个蛋黄亮功都精打细算,把帐记得明明白白的,别让下人们吃着自己的。对于自己也是十分苛刻,能省就省,花一文钱也心疼肉疼。就喜欢摆弄金银财宝,那才是真正的享受。
    有一个陈寡妇待嫁,黄亮功听说陈寡妇的前夫是个官吏,留下不少的钱财,求婚者甚多,怎奈高不成低不就,一时间佳偶难成。黄亮功见过陈寡妇,长的一身蠢肉,纯粹是个无知村妇。只因为丈夫贿买了个官职,所以装成有身份的样子,非要找一个体面之家不可。黄亮功尚未婚娶,家资饶富,外表憨厚,善于敛财,只因为贪图陈寡妇的嫁资,作出情意痴迷的样子对陈寡妇嘘寒问暖的颇有情义。陈寡妇三十有五,年长十岁,黄亮功并无挑剔。双方八字相合,男有情,女有意,选定了日子,吹吹打打的就迎进了门,成为了大桥黄家的当家人。
    老黄头尚未咽气,在新婚大喜的日子里爬了出来,吵着要分家,称自己才是当家人,儿子没权利把诺大的家业全都霸了过去。黄亮功大怒,拎起来老黄头就是一顿大嘴巴,打得老黄头满地找牙,呜呜的说不出话来。邻居们帮衬着把老黄头抬回了那间又臊又臭的茅草房里,捂着鼻子恨恨的骂道;‘打的好,打的该,你看谁家儿子打爹?就你们大桥黄家。当年你为了省点钱,在大雪天把你那又瘫又瞎的老妈丢到深山活活冻死,如今就是现世报应。’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子必有其父,一家的门风是祖辈世代相传的,老的不孝,只认得钱财,如何能指望着下一代能够孝敬自己?黄亮功与乃父一样,不占便宜不办事,哪怕占对方一文钱的便宜,也心里高兴。若是没占着便宜,浑身的不自在,似乎被别人给算计了,总是放不下。家里用一文钱都得琢磨半天,最后还是舍不得,放回囊中。每日里米粮亲自过目才允许下锅,全家人半饥半饱的想吃个鸡蛋酱都别想。就是逢年过节也必得将肥肉片趁热浇上冷水,下人们吃上个两三片就腻住了,尔后得跑一天的肚。日子过的艰难,下人们也没地方找饭吃去。就是过得再苦,总还是饿不死,也就认可了这种生活,不与主人计较,只是忍耐罢了。
    陈寡妇并没有真的当家,在折腾死老黄头之后,黄亮功就把邪乎气撒在了这个黄脸婆丑八怪身上了。陈寡妇的那些个嫁妆早就让黄亮功给抠出来了,现在每日里得织够多少布,才能吃上饭。小舅子来看姐姐,多住了两日,黄亮功心疼增加开销,对媳妇发怒道;‘你弟弟来串亲戚倒是没啥说的,吃喝没短了他的,住的也安排得不坏,可他竟然调戏婢女,这是何道理?若是别人说的我还不信,昨日我亲眼所见,不能不信。大桥黄家也是个有体面的人家,容不得这种事。还是管一管你弟弟,让他以后放规矩些个。’
    夫妻过日子时间长了不用说话,对方心里咋想的啥都知道,就和熟悉自己一个样子。媳妇心里明镜似的;这不是弟弟不规矩,是姓黄的那吝啬病在作怪。于是嘱咐弟弟以后不要再来,姓黄的既心疼被亲戚吃了去又怕他们开口向他借钱。从那以后任何亲戚也不再登门,这正对了黄亮功正的心思。家产越来越多,对丑八怪媳妇也越来越看不上眼,整日里恶声恶气的怎么也答对不好他。人一憋屈就容易生病,媳妇得了恶性肿瘤,黄亮功哪里舍得出钱给她治病?没挣扎上一年,撒手西去,黄亮功买了付最便宜的薄棺材草草下葬,没有半点悲哀,反而卸下了一个包袱。
    黄亮功之舅乃是郁士英,赶考时从黄家借了印子钱五十两,三年未曾还本付息,利滚利已是翻到了四百两银子了。这亲是亲,财是财,两样必须得分个清楚亲戚才好走动。当初郁士英就是拿老宅作的抵押,黄亮功也是冲那个老宅用的心思。如今期限已到,黄亮功拿着债券就来收房子,事先已安排将这个老宅按一千两银子转卖了出去。
    别看郁士英是个诸生,文苑名流,过去也是个官宦子弟,如今可不比当年了。在老父亲正红时,郁士英擅长的是吃喝嫖赌。父亲垮台后,郁士英擅长的是坑崩拐骗。这一幢老宅子他至少抵押了六处,到手的钱财都被挥霍一空,哪里有什么银两还黄亮功的高利贷?钱虽没有,体面还是要的。郁士英大言道;‘本来预备下了五百两银子,除了还本付息外,尚余一百两准备赴考使用。怎奈朋友遇难,把钱都借走了,无力偿还。恩师说我的文字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次定然高中。只要缓我百日,乡试一过,千八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大数目?’
    这种话要是唬一唬别人兴许当用,黄家可是祖传放印子钱的,什么人物没见过?黄亮功当时就撂下了脸,对舅舅道;‘这些话我听过一百遍了,等你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再说也不迟。我今天就是来清理帐目的,或是拿出四百两银子,或是马上搬家,若是两样都不肯,休怪当外甥的翻脸不认人。’
    正在此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子走进院子对郁士英说道;‘我家两位哥哥请郁先生过去一趟,商量些事情。’郁士英连忙答应道;‘回去告诉刘家兄弟,我这儿有客人,稍等一会儿就过去。’那小女子转身出去,把黄亮功看得两只眼睛都直了。
    郁士英一看有门,装作随意的说道;‘这是刘家的三秀,尚未字人。也是书香门第,礼乐之家。父母早死,两个兄长与我同窗,很是莫逆,正求我帮着选一门好人家呢。三秀六岁丧母,就能自己照料自己。刺绣女红,不学自通。跟两个兄长学了些文字,一般须眉男子也不如她。别看她现在依靠兄嫂过日子,家中的大小事情都由她作主,兄嫂也不能不服气她。不知道世间哪个男人有这个福气?把这个国色天香,秀外慧中的绝代佳人娶回家里?’
    黄亮功正在托媒人给寻一门好亲事,如今见了这小女子如同天人一般,恨不能将其一口活吞了下去。于是换了一付面孔对舅舅道;‘舅舅怎不早说?既有此等佳偶,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帮着外甥给说一说。若是说成此事,四百两银子可以免了,再酬谢舅舅二百两,作为谢仪。’郁士英只求过关,哪里打算真的给那只赖蛤蟆送上天鹅肉去?当下含糊答应下来,黄亮功也不再逼债,领着打手们呼啸而去。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郁士英不是什么正经人,所结交的都与他一类。刘家老二乃是刘肇周,粗通文字,也‘之乎者也’的在外面装蒜,同郁士英等人呼朋唤类,出入于赌场酒楼,风月场所,也是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刘赓乃是老大,酷肖乃父,刚正不阿。与刘老二本非一母所生,性情各异。刘老二将家中田产都抵押了出去,谎称朋友郁士英老母病危,不得已救急。这二人多次玩过这种手段,相互包庇,狼狈为奸,得过且过。此次又是四十两银子弄没了,刘老二说是郁先生暂借,十日内就还,所以刘老大特意打发三秀找到郁先生家里,要六个眼睛到一块,弄清楚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郁士英心怀鬼胎,却不得不替刘老二打掩护,对刘老大说道;‘在赴考时我曾在大桥黄家借过十两银子做盘缠,三年滚成四十两,催着我马上清帐。黄家娘子病死,相中了咱家的三秀,非要出万金下聘,托我作媒,与咱家结为亲家不可。咱家三秀是什么人,哪里会给他大桥黄家当填房去?就是入宫当上皇后,贵妃也不奇怪,他姓黄的狗眼看人低,我不来说媒就逼我还帐,没奈何从二弟那儿暂借了四十两银子堵一堵姓黄的嘴,过几日既可还上。’
    刘老大不屑的说道;‘不就是那个靠放高利贷盘剥乡里发了横财的大桥黄家么?若有人敢为他说媒,我非唾其面不可。他祖上本是陈家的奴才,姓王,名元甫,盗了陈家三百两银子,夫妻逃到了石浦,改为黄姓,隐姓埋名,直等陈家败了势才露头。倚靠着黄元甫的妻子给豪门顾秉谦家当奶妈,与主子有了一腿,给黄元甫谋了个收租子的差事,这才抖了起来。这顾家有三千亩耕地在我乡,黄元甫仗着主子的势力,新粮尚未登场就挨家挨户的叫嚣催租,闹得鸡犬不宁。在正租外,索要‘脚步钱’,克扣水份,主子得十他额外加了三成,不交租就收地,谁也惹他不起。黄元甫养了一帮恶奴,横行乡里,谁见谁怕,谁穿新鞋往狗屎上面踩?黄元甫敲骨榨髓,将这一带都刮得家徒四壁,他家却盖起了高楼,金银成箱,粮食成囤,成了这一带的首富。黄亮功的爹更不是个人,那个黄洪,绰号叫作‘黄二伤司’,会几路拳脚,酗酒渔色,谁敢得罪于他马上就惹下了杀身之祸。相中了一个农家女子,设套让那女子的父亲欠下了一份赌债,一直未去索取。三年后五十两变成了四百两,黄洪变成了债主,上门讨要,不还钱就拉人抵债。黄洪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谁敢惹他?就这么着把那清白女儿抢了去,抵了债务,为婢为妾。等玩够了转卖给了广东人贩子,带那女子前往烟花场所。那女儿寻个机会上了吊,家里人连状都不敢告,告也告不赢,全家都得没命。黄洪虽说富甲一方,衣冠中人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一句话,施一个礼,恶名远扬。他儿子黄亮功也是谬种流传,不是个好饼。居然舔不知耻惦记上我家三秀来了,让人听了都气不打一处来。’
    刘老二道;‘三秀出生时红光满堂,体自生香。请那忽来道人给相看一下,忽来道人大惊道;‘百日前我魂游蓬莱仙岛,与荷花仙子斗法,赢了仙人,输与我仙数一轮。这天上一日,地上十年,仙人已临人世,我当回到天宫了。’于是匆匆告辞,沐浴更衣,当夜就羽化了。我家三秀是有来历之人,岂能嫁与大桥黄家那个蠢物?’
    郁士英道;‘我说也是呢,就是他有千万亿万家财咱们也不图希他的。姓黄的倒是大方,谁能保成这个媒就赏给谁白银千两。我姓郁的人虽是穷了些,骨气还是有的。他一提这个话头就让我给顶了回去,要不是看在老一辈的面子上,我当下就能一脚把他给踢出去。’三人又扯了几句闲话,方才散去,郁士英还得另外想什么办法筹一些银子方能过关。
    第二日未等出门,刘老二就找上门来,对郁士英道;‘幸亏昨日郁兄编了套瞎话骗过了家兄,要不我就惨了。’郁士英道;‘能蒙得过一时蒙不过一世,前日我还给你担了五十两,昨日那四十两又转到我头上了。这些日子我也是手气不顺,分文也无。你欠我的没有三百两也有二百七八十两了,黄亮功逼着要收宅子,我确实是拿给你家三秀说媒才打发走的他。看情况你哥哥那里一点缝也没有,三秀又不听你的。说媒钱这千两银子看起来是指望不上了,你还是尽快想办法找一笔银子来,若是姓黄的一收宅子,我那几头就露了馅,债主们非得把我活吃了不可。’
    刘老二愁容满面的道;‘田契还押着,这四十两银子是我从三秀那儿哄来的,是全家人下半年的粮米钱。这银子不交,老鸨子就要带上姑娘们上我家去讨要,那不得翻了天?家兄古板得很,啥事都没的商量,就守着这几亩薄田,也不寻思着另找个生财之道。我倒是总想发财,结果越陷越深,都让赌场里抽红抽去了,没有本钱哪里来的机会?郁兄一向老谋深算,总能琢磨出个法子来。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一早就来求你,好歹帮我想个法子,先把这四十两的窟窿堵上,再另外想个法子。’
    郁士英眼珠一转道;‘想要银子得找有钱的主哇,大桥黄家有钱,不正惦记着咱家三秀么?咱们二人今日就到黄家见上一面,先要上二三百两银子救救急,等手气顺了还给他就是了。’刘老二大喜,连称好计。事不宜迟,说去就去,二人结伴来到黄家,黄亮功大喜过望,连忙迎进客厅里以贵客相待。
    郁士英对黄亮功道;‘外甥所托之事我到刘家一说,刘家嫌我们这边岁数偏大,约差二十岁左右。刘家也是书香门第,不肯随随便便的嫁女,也得寻一个好人家。我再三动员刘家,新媳妇一进门就当家,诺大的家业,主人忠厚,身体康健,不说是个土皇帝也差不多少。女人总得嫁人,人生一世不过是吃喝二字。刘家两位兄长怀疑大桥黄家不过是徒有虚名,我今日拉刘二弟前来府上一看。若是双方有意,可先付一小部分聘礼,买些衣服首饰。女儿出阁是一辈子的大事,可马虎不得。’
    大桥黄家与刘家不过隔条河,三四里路程。小时候黄亮功与刘老二也打过仗,大了相互虽说从无往来,但模样都是认得。黄亮功正想夸富,便一口答应道;‘不须出屋,这儿就有新收上来的五百两银子,刘二哥请收好,给三秀妹缝几件衣服。钱财方面的事尽管放心,只要新人一过门,所有家产都交由三秀掌管。口说无凭,还求刘二哥立下个字据,舅舅当个中人,免得日后帐目混乱。贱内过世之后我甚是孤单,也希望早些有个人与我说说话,唠唠闲嗑什么的。听说三秀既会写字又会算帐,将来肯定是理家好手。我黄氏单传,尚无后嗣,日后这个家当不由三秀来管又能谁来掌管?’
    刘老二翻开欠帐薄,仅帐上的银子就达四十余万,黄家家产何止一二百万?初时刘老二不过是演演戏,骗些银子救救急。当看到黄家如此大的产业不由得眼热,若是三妹将来当了家,姓黄的早死,这百万家财岂不是变成我刘家的了?想到这里刘老二痛快的出了字据,按习惯还是印子钱的借据,这是黄亮功的精明之处。郁,刘二人拿到银子后,还清了陈帐,豪赌了一番,果然腰里有钱气粗胆壮,青蚨专门聚堆,二人手气颇顺,回到刘家刘老二闭口不提到大桥黄家的事,刘老大见他把田契,四十两银子都拿了回来,也不深问,日子就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秋闱在即,刘老大虽说是屡考不中却不肯死心,又前往省城参加科考。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若是榜上无名,生员举子们恨不得羞死,苦死,把那[四书五经]撕个粉碎,白白耗费了几十年的生命。读书人读的是死书,也就是有用的书,专门为了应付科考的书。离开了这些个书,问考生们一个平常问题也是回答不出来的,因为那些闲书对考试没用,对李白,杜甫学子们都很陌生。一旦金榜题名那就应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聚宝盆,书中自有颜如玉’,要啥有啥了。若是落榜则一文不名,连个混饭吃的地方都找不着,看似满腹经纶,实际上脑中空空,除了那几本死书外,什么也不懂得,简直就是个废才。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端个臭架子放不下来,干啥又啥不行,只剩下一张嘴了。无奈何只好找地方舌耕,混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教书先生就是了。刘老大来到省城后居然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祸事即将到来,连忙写信托人带回了家里,早作安排。若知是何祸事?且容下回分解。
   
   
       
            第二回,为钱财嫁卖亲胞妹,为情爱郑府闹纷争
    却说刘老大前去赶考,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皇帝已下诏选秀了。自古以来天下百姓有两怕,生男怕当兵,生女怕选秀。在百姓眼里;行凶杀人是罪大恶极之事,上干天和,下损阴德,是多少辈子也还不清的孽债。可当兵的职业就是杀人,而且杀人越多功劳越大,地位越高,天下的王侯将相都是这么杀出来的。百姓们没有那个福气,当了兵十有八九就是送死,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你,没有别的选择。那些好勇斗狠之人喜欢当兵,拿杀人当乐趣,尤其是地痞无赖们,更是乐于在军营里面混,仗着那身皮明偷暗抢,无恶不作,所以民间流传下来‘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的说法。每逢大战,全国征兵,百姓们都像送葬一般,哭着送儿子去上前线。在战争中,死伤几万,几十万人只是一个数目字,但却使几万,几十万户家庭陷入了悲哀绝望之中,为之流泪的是几百万,几千万亲朋故旧,伤的是天下人的心。
    家有女儿的最怕的是皇帝选秀,全国十四岁到十六岁的未字女儿都得报上名字,经过地方官初选,复选,送上京城的为五千秀女,备皇帝挑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说天下的所有土地与财物都归皇帝所有,天下人都是皇帝的臣子,奴隶,皇帝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力,百姓们理所当然的要遵从这个王法,否则就是大逆不道。皇帝有挑选天下美女的优先权,按标准是后宫三千,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但历代皇帝都超出了这个范围,后宫佳丽万人那是寻常之事,秦始皇率先垂范,修建了阿房宫备储六国佳丽,不下十万,河水为脂,日糜万金,侍候美人为皇家奔走的不下二十万。竭天下百姓之膏血,供奉皇帝一人,穷奢极欲,除了当不成神仙外,什么办不到?为了维护皇权,后代文人不都对秦始皇赞不绝口,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么?
    秀女一入宫就等于鸟儿进了笼,除了太监以外只有皇帝一个人是个男人。就算皇帝每天晚上临幸一个,万名女子也得排上三十年,而皇帝由于色欲过度很少有能活上三十年的。秦始皇死后,凡是临幸过的后宫女子一律殉葬,死者数千。后代皇帝通常鼓励嫔妃们殉死,予以表彰。绝大多数宫女们没那个福气,直到白了头发被新皇帝赶了出去,又选进一批新的秀女,备充六宫。入宫的女人是天底下最为悲惨的女人,连爱慕异性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只许想着皇帝这一个目空一切的男人,想别的男人就是死罪。宫女们偷着与太监们结成‘对食’,或是女人之间产生同性恋,以排遣孤独。只要皇帝一下诏选秀,天下无不惊惶,不择条件,只要对方是个未婚男子就成。媒人刚一说定,女方家就吹吹打打的把新人送上了门。什么看生辰八字,索要聘礼,全都免了。嫁给个再次的男人也比入宫强,起码家里人能经常见面,一入宫就是生离死别,再也听不到任何音信了。
    刘老大来信并不是让家里给三秀找婆家,而是嘱咐千万不要像别人家那样,把三秀随便嫁了出去。选秀之事尚属传闻,有女儿家都忙着字人,一有了人家皇帝就不要了,皇家血统必须绝对纯正,入宫的女子都有可能沾上雨露,将来生出来的都是龙子龙孙,不可有半点差错的。
    郁士英与刘老二这一阵子手气不顺,连连败北,不但前一阵子的银子都输光了,又欠下了一屁股的赌债,被债主追赶着讨要。三秀之事黄家也不肯拖延了,或是马上过门,或是按印子钱利息清帐。这二人闹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就真的打起了三秀的歪主意。趁刘老大不在家,风闻皇帝选秀的事,刘老二自作主张就与黄家把亲事给定下了。黄亮功借此机会财礼钱,谢媒银一律减半,刘老二打掉了牙往肚里咽,不得不点头同意,收下了聘礼。刘老大不在家刘老二就成了一家之主,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征求三秀的意见,黄家来了一帮人把三秀拥上了轿子,按着拜了天地,一场婚事就算是办完了。
    刘老大接到家里老二的来信,说是选秀之风已刮到了那儿,一夜之间不择良莠乡间女儿已嫁出了数百人。黄氏也是乡绅,家产富饶,三秀日后不至于挨饿受冻,所以就草草嫁给了黄亮功。出嫁之后方接到兄长来信,已是后悔莫及了。
    刘老大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复信好一通埋怨。考期临近,也无法赶回去,心绪不佳,又是榜上无名,无颜回乡,到常州横林与落籍官员郑鄤盘旋了多日,才回到家里,并不去黄家与三妹相见。
    却说三秀嫁到了黄家之后,不吃不喝,整日里以泪洗面,只想寻死,留个清白之身。说也奇怪,黄亮功对乡里百姓都凶神恶煞似的,就对三秀百般体贴,小心侍候,不敢施加横暴。打听得死了孩子的张妈从小到刘家给三秀当奶妈,守寡之后,没有一个亲人,就拿三秀当作亲生闺女,经常走动,三秀也常住在张妈家里,形同亲母女。于是托刘老二把张妈接到了黄家,劝说三秀进食,莫把身体饿垮了。
    张妈来到黄家,见到三秀,娘俩搂在一起抱头大哭。哭了好一大气,张妈抚摸着三秀的脸蛋叹息道;‘你一朵鲜花还没开,就这么走了,让我这个当妈的如何活得下去?女人就是这个命,认命罢,谁让咱们前生没修下个好福气呢?’
    对于张妈的过去,三秀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张妈在当姑娘时,也是一个美人坯子。从小被卖进横林郑府当婢女,没少吃苦遭罪。十四岁那年,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老爷郑振先多次想纳其为妾,都被郑夫人骂了出去。把张亚茹放在身边,不许离开一步。郑老爷没有办法,就在外面又偷偷的养了一个外室。
    男人学坏,三十开外,郑夫人早就觉得郑振先有哪个地方不大对劲。男人是新婚时又贪又爱,恨不得整日里将媳妇搂在怀里,一夜干上八遍。随着新鲜感的消失,性欲也迅速消退,十天半个月一次也不一定。尤其是女人生过孩子之后,阴部松弛,男人的兴趣更减了几分,到外面寻花问柳的并不奇怪。
    风月女子在下海前就喝下了绝子汤,一辈子是不会生育的。男人到外面寻求刺激,家里虽然哭闹,不过是一时之事,反正是偶尔所为。路边之柳谁想折谁就折,在男人之间这是个光彩之事。夫人们只要把住了钱袋子,就断了男人的恶习,风月女子是要钱的。此类事在衣冠人群之间,士绅之间,有些钱财人之间,是个正常的活动。挟妓佐酒是文人们喜欢的形式,娼兴文必兴,文人聚会之地是绝对缺少不得风月场所的。
    让郑夫人感到担忧的是;郑振先再也不提及亚茹收房之事,晚上同床并枕时对夫人也是淡淡的。女人的神经是非常敏锐的,从一举一动中就感觉出男人在外面肯定是有人了,否则不可能一连两三个月没有性欲。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男人的性欲随着年令的增长日益淡薄,而女人却是越来越需要性爱,恨不能每天夜里都能与男人云雨一次。郑夫人由疑生妒,由妒生怒,女人的嫉妒是可怕的,如同熊熊烈火,越烧越旺,直至把自己烧死也全然不顾。郑夫人开始有事干了,有时化装成贫妇,有时化装成男子,目的就是一个,侦察出那个狐狸精躲在哪里?就是上天入地也非将那个小妖精挖出来不可。郑夫人的心血没有白费,在西二道巷一个宅子里发现了郑振先偷养的小狐狸精,就是长的年青,不超十七八岁,容貌赶不上郑夫人,娇滴滴的倒是能勾住男人的心。郑夫人也是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回到娘家将此事哭诉了一遍,娘家人大怒,姐妹嫂子这些个娘子军先出头杀向了西二道巷,把那正在光着身子与狐狸精云雨的郑振先暴打了一顿,赶了出去。然后连踢带打,连唾带骂的把那小狐狸精好一顿折腾。这些个疯狂的女人把狐狸精光着身子抬到了大街上,强掰开大腿,把其阴部给那些个骚男人观赏。此事惊动了官府衙门,男人都是偏向男人的,竟然把那小狐狸精判与郑振先做妾,郑振先在几个好友的帮助下安抚好了小妾,还得回府跪在夫人膝下请罪。
    郑夫人这个醋坛子一打翻可是不得了,整日里要死要活的,把在外地跟随名师读书的儿子郑鄤也折腾回来,说是要见最后一面。郑鄤是个美少年,生性多情,专门喜欢在女儿群中嘻笑玩耍。从六七岁时,男女孩童们就避开大人蹲在隐蔽处,各自脱下半截裤子露出屁股觉得很是刺激。郑鄤淘气,总好伸手去摸,吓得女孩们连忙提上裤子不跟他玩了。等到十二三岁时,男孩女孩都有了羞怯感,相互觉得神秘,又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妹妹郑媚比郑鄤小两岁,也来了月经,眼神看哥哥总是怪怪的。郑鄤的小鸡鸡经常硬了起来,撒泡尿都挺费劲。睡梦里见到了女孩们不知怎么着就射出精来,弄得内裤一派狼籍,只好悄悄的洗了去,不敢跟大人说。见到娇好的女儿就产生了一种冲动,浑身焦躁,恨不能把对方搂在怀里轻薄一阵。对于结婚性交他们是不懂的,也不可能有人告诉他们这些淫思乱想是一种身体发育的过程。道学家们只是一再告戒人们要‘存天理,去人欲’,但对于道行不深的少年人是不起作用的。
    邻居们都把女儿关闭在深闺里,男女授受不亲,在出嫁前是不可以随便与外界男子见面的。郑鄤与妹妹也被隔离开来,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面,有了距离反倒觉得感情又进了一步,相互间渴望见面了。郑鄤曾偷看过父母在一起交合,大人们很是会玩,但不许小孩子那样玩,也不敢去问。夜间与妹妹在厕所里遇到了,郑鄤产生了一阵子强烈的冲动,搂住妹妹就把那硬了的小鸡鸡往她的屁股上乱碰,感觉很舒畅。郑媚并没有什么反感,先是呆立不动,继而转过身来搂住了哥哥,把前面的阴部对准了那个小鸡鸡,兄妹俩站在厕所里玩了一通,郑鄤射出精来,顺着郑媚的大腿又淌了出来。兄妹就这么着折腾了一个时辰,怕大人们看到,就分头回房,细细回味,觉得这种玩法真是妙不可言。
    兄妹经常在厕所偷情,大人们却浑然不知。有一次亚茹半夜入厕,被郑鄤遇到,依样画葫芦,亚茹大呼小叫的惊动了家里人,郑鄤逃了出去。郑夫人不责怪儿子不学好,反责怪亚茹勾引公子,把他教坏了,责打了一顿。这类事情在大户人家是经常发生的事,不过是家丑不可外扬,说出去就是名教的罪人,受到千夫指,万人骂了。
    俗话说;‘色胆包天,’郑鄤兄妹经常背着人干着苟且之事,也朦胧的感觉出这不是件好事。但情欲一上来又按纳不住,有时候白日里也在厕所里偷偷的幽会。郑夫人入厕正堵着郑鄤在淫妹,这可是败坏伦常的大事,郑夫人把兄妹俩好顿责打,让郑鄤跪在祖宗牌位前不准吃喝,罚跪了三天三夜。娘舅武进劝说道;‘这种事在贫困人家是经常发生的事,尤其是在草原大漠或是北方贫困地区,全家老少三辈都挤在一铺炕上,十几岁的姑娘小伙子连裤头都不穿就睡在一起。大人们在一旁交合,孩子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兄妹乱伦屡见不鲜,秦国商鞅变法将少年男女分居定为主要内容,当父母的不为下一代安排就是犯罪。山地民族传说中人类灭绝于洪水,是兄妹成亲才又有了人类,看起来这不是个新的话题。许多帝王淫妹淫侄女,也没有人说三道四。丑事家家有,不露是好手,还是遮掩过去,就当没这么回事,让郑鄤到外地去读书不也就把事情过去了?’郑氏夫妻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安排郑鄤到外地读书,此事也就慢慢的淡了下去,没有人想起这回事来了。
    郑媚十六岁出嫁,嫁的也是名门望族。母亲给安排的红水没有用上,新婚之夜郑媚居然落了红,拿出来让客人们传阅,大摆宴席,以示庆祝。原来兄妹乱伦时都是站立,郑鄤的小鸡鸡发育得也不长,没有捅坏处女膜。这处女膜可是女儿家的第二性命,新婚之夜若不落红肯定是新人不贞,闹事退婚的大有人在,弄得女儿家身败名裂,日后无法活人。
    亚茹是个清白女儿身,在郑鄤那夜轻薄时,并没有得手。可是嫁人之后却没有落红,婆家跑到郑府大吵大闹,要讨个说法。郑振先确实没有近过亚茹的身,郑夫人把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绝对没有那个机会。是老家人郑大出来解了围,对来人道;‘这女儿小时候骑着锄杆玩耍,蹦蹦跳跳的就落了红。我看到此事就把那锄杆保存了起来,就在柴房里,上面有血迹的就是。’众人来到柴房里,在最里面果然压着一个锄杆,有些个年头了。擦去灰尘见到血迹依然。原来时间一长,别的血都变暗变黑,而处女血不变颜色,还是那么的鲜红。众人解了疑心后相率而去,郑府总算是保住了体面。
    郑振先公开收了偏房,让郑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郑鄤回来后,郑夫人拉着儿子的手流出了眼泪,她并不想就这么着离开人世,实在割舍不下这一对长大了的儿女。拜见过父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郑鄤又去见了那姨娘一面,是个柔弱无骨的娇小女子,长的很是媚气,让人见了又爱又怜。郑鄤也是个多情公子,尤其对女儿家格外的上心,怜香惜玉。他知道母亲脾气并不好,说是河东狮子吼并不过份。母亲娘家都是朝中显贵,自小生活在福窝里,下嫁给了这个才子郑秀才,屡考不中,本来在亲族面前就没面子。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让郑夫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妻兄武进出主意道;‘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的。越是捞不到手的男人越是劲大,也越是留不住他的心。依我之见不如将那贱人弄进府里,让妹夫天天看着,让她干一些粗活脏活,像个猪狗,妹夫那一付怜香惜玉的劲头也就没有了。’郑夫人见说得有理,第二天摆驾前去接贱人进府,郑振先也不敢阻拦,就把那失神落魄的小百合硬性拉进了府里。
    夫人是一家之主,娘家势力又大,整日里变着法子折磨小百合,让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郑振先不敢出头,否则小百合又得遭到毒打。于是求儿子郑鄤偷偷的送一些吃的用的,让小百合暂且忍耐,正在想办法。小百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针扎香烧是常有之事,郑夫人特别信奉神明,也相信报应。
    郑振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利用神灵,制服家中那头母狮子。神灵昭示;郑夫人因为作孽太多,下辈子将不复人身,变成虎豹,被下辈子托生为猎户的百合所杀,剥皮剔骨。郑夫人大为恐慌,求神灵恕罪,愿意在今世改恶从善,不再堕入畜牲道。神灵昭示;必得受其责罚之人原数奉还,方可减罪。郑夫人再三恳求小百合在神灵面前责打自己,偿还孽债。小百合本来就压着一股怨气,寻死的心都有。遇到这种机会,抡起棒子就狠狠的打。郑夫人一面念佛一面受责。娘家哥哥见妹子挨打,心中不忍,将小百合手中的木棒抢了下来,换了一把笤粟,这一回打一下可是还上千百下了,小百合说啥也不干,非要用棒子不可。
    父亲施用的诡计郑鄤是清楚的,见了这一场闹剧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可是露了底,郑夫人恍然大悟,这是让那个老王八蛋与这个白眼狼给算计了,爷俩个合起伙来给那个小贱人出气,争名份。郑夫人跳起来就骂,郑振先吓得一溜烟就逃走了。郑夫人把所有的邪乎气都撒在了这个吃里爬外的忤逆儿子身上,把陈谷子烂糠都抖擞出来,非要到官府去告这个儿子不可。
    妻兄武进刚刚中举,正是威风八面的时候,就真的把这件事情闹到公堂上面去了。这一次郑鄤是在母亲门外跪了七天七夜,才算是过了这一关。郑振先带着小百合逃得不知了去向,郑鄤也匆匆离家,后来中了举人,中了进士,才回来省母。届时母亲已是病入膏肓,父亲一直没有下落,舅舅武进在朝中当官,对郑家父子深恶痛绝,从心底里认为郑家父子就是害死妹妹的罪魁祸首。
    亚茹七月生子,丈夫怀疑是带犊子,将那婴儿抢了过去,丢进了荒山喂了狼。亚茹找了三天三夜,只见到了一个撕碎了的婴儿月衣,是自己的针线。亚茹没有回家,远走任阳,给刘家当了奶妈,喂大了三秀,以后就在那儿住了下来。探听到丈夫醉后与人斗殴,被对方打死,亚茹回去的心就更淡了。郑鄤打听到亚茹的住址,来探望过几次,每次都留下些银两,还没忘了小时候的情份。由于奏请停止太监下来采矿,被皇帝问罪,郑鄤一直林居,未能起复。对于当年的冒失郑鄤也有些个后悔,否则混资格也当上翰林学士,成为六卿也不是不可能。郑鄤才华出众,下笔千言,字字珠玑,天下无人可比。落籍期间苦读诗书,大有长进。但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也是积愤满胸,愿意与刘老大这样的学子往来,议政论政,臧否朝中人物。郑鄤赞赏东林人物,与东林党多有往来,互通书信,成为了草间贤良一个有名的人物。东林党希望能由正人君子执掌朝政,而不是当今的一些个势利小人。小人在朝,君子在野,皇帝深居九重,二十余年不理政务,六部大员,各处官员缺了也不补。一个官员掌管三四枚大印的常见,各级官吏缺少一多半。好在天下无事,狱中的罪犯与下狱的官员们一二十年不审不判不问,稀里糊涂的就死在了狱里,也没个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入朝为官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就这样朝中还分出了十几派,相互斗个不停,非要把对方都整下去,由自己一派的人当政不可。抢到权力的又相互争夺权利与利益,百份奏章里有九十份是相互撕咬的,皇帝懒得看,一律留中。对于不对心思的不管说的有理还是没理,也一律留中不发。皇帝所关心的就是开矿弄银子,开矿太监的奏章朝上夕下,雷厉风行,美其名曰;‘实行新政’。因为阻挠开矿而下狱的官员不计其数,都是不论是非,关起来就没了动静,不审不放,多年关押,坐在皇宫外的犯官家属们哭声震天,皇帝就是没个态度。不管什么案子拖上个十年二十年的,苦主都死了还有什么案子可言?万历皇帝对于‘无为而治’可算是做到家了。
    张妈的劝解起了作用,三秀开始进食了。若知张妈是如何劝说起了作用?且容下回分解。
   
   
            第三回,陪小心烈女怕缠夫,张亚茹他乡遇故知
    却说在张妈的劝说下,三秀虽然进食,但却不允许黄亮功靠近她一步。说也奇怪,黄亮功对任何人都没好过,就对三秀特殊,好像是上辈子欠她似的。三秀不愿意见到他,就不敢进门,只让张妈或是下人们送吃的穿的用的,非常细心,唯恐哪个地方没照料到。黄亮功虽说有钱,却十分吝啬,所以从来没进过风月场所。他父亲黄洪脾气暴躁,黄亮功稍有疏忽不管身边是什么,顺手操起来披头盖脑的就是一顿毒打。按黄洪的话来说这是‘棍头出孝子。’可是黄洪本身并不孝顺,想让儿子孝顺他也是有些过于勉强了。黄亮功让他打的有些个呆头呆脑的,但对于钱财比谁都精明,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守财奴。大桥黄家是一脉单传,只有黄亮功这一个后人。在父亲酒色过度突然性的中风之后,黄亮功就成了一家之主。老父亲的病并没有请医延治,却慢慢的好了起来。但老虎已经没有了牙,就没人再怕他了。下人们都不听老东家的而是听小东家的,黄洪拖着半瘫的身子在炕上干嚎,也没有人理睬他。黄亮功记仇,总摸着头上的伤疤回想小时候挨父亲毒打的情景。当初就下了决心长大了要报仇,后来老傢伙躺在炕上半死不活的黄亮功也没了那个心思,让下人们扔给他碗残羹剩饭就算是尽孝了,当年黄洪对老人还没做到这一点呢。
    父亲死了之后,黄亮功看到那蠢婆娘心里就烦。当年纯粹是为了她陪嫁来的银子,想借媳妇的力量摆脱父亲的淫暴。父亲突然病倒,一份大家业转眼之间归了自己,对那个蠢婆娘就一点心思也没有了。有时候那蠢婆娘半夜推他,搡他,往他身上靠,摆弄他的下体,黄亮功也装作熟睡,没有一点兴致。到外面看哪家的女人都比自己家的好,穷人家都娶个好媳妇,自己是个豪富却守着个又老又丑的二手货,要多窝囊有多窝囊。那蠢婆娘越是与黄亮功亲热,黄亮功对她越是反感。恶声恶气的已是家常便饭,蠢婆娘想花一文钱也是连门也没有。女人越是陪小心黄亮功的脾气越大,女的年长十岁本来就矮了半截,现在男人又是百万富翁,富甲一方,媳妇自己先就自卑,总怕黄亮功休了自己,要钱没钱,要住处没住处。娘家人都得罪光了,能投靠谁去?在胆战心惊整日愁烦中患了不治之症,撒手西去,算是有福之人了,黄亮功也得到了解脱。如今把天仙一样的三秀娶到了屋里,想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在外面走路都抬得起胸膛,真正成了一个男子汉,能不小心侍候媳妇,争取她早一天回心转意么?
    黄亮功是有自知之明的,从父亲那一代,有身份的人家就谁也不与大桥黄家有所往来,瞧不起这个暴发户。黄家每一两银子上面都沾有血腥味,为君子所不耻,黄亮功心里早就清楚。人是按习惯生活的,从懂事时候一直到死,改不了祖辈留传下来的习惯与思考方式。大桥黄家是唯利是图的典范,除了钱以外什么也不认得,连买官当都认为是糟蹋钱财,不如放利来的把握。黄亮功没读过几天书,但精于计算,袖里藏金,铁算盘,都不在他的话下。谁要想打他的主意,那算是瞎了眼睛。‘雁过拔毛’有些个夸张,但称他为;‘瓷公鸡,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那是一点也差不了。自从他接手家业后,十年之间翻了三倍。成窖的金银,铜钱论箱。十几囤粮食,都等着荒年涨价时候再往外抛。这一带家家都穷,哪一家遇到了难处都得向大桥黄家借贷,明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日后得剜肉补疮也是顾不了那许多了。人们既痛恨大桥黄家又离不开大桥黄家,百姓实在是太穷了,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黄亮功有时候在窗缝里偷着看三秀的一举一动,只要能时常看到三秀,对黄亮功来讲,就是无上的享受。他爱三秀爱得痴迷,爱得发疯,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因为他从来也没爱过任何人。越是痴爱越是害怕,总怕三秀有个闪失,怕自己不小心开罪于她。他比三秀年长差不多二十岁,老夫少妇,总觉得有些个对不起三秀,是自己花钱硬把她买回来的,不能怪三秀不肯接受他。若让黄亮功进行选择,黄亮功宁可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愿意生活中少了三秀。三秀是他的真爱,是他的生活中心,是他的阳光,是他的快乐,是他的一切,没有了三秀他真不知道日子应当如何过下去?
    三秀是精明过人的,每当黄亮功偷窥她时,虽然她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什么动静,但她却能感觉得到。她也知道黄亮功的良苦用心,黄亮功对自己的细心照料,小心侍候,起初三秀很是反感,渐渐的习惯了,倒觉得黄亮功有些个可怜,花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连面都不让见,还得常年累月的精心侍候这个姑奶奶,不求回报,也是难为他了。三秀并不是不通人情,也没有与别的男子有过什么瓜葛,只是从小就心气儿高,总希望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女儿家长的俊秀本来就是骄傲的本钱,加上大哥教了些诗词歌赋,讲了些历史典故,三秀与一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不一样,从懂事时起就开始当家,下人们无不惟命是从。有大哥在上面护着,两个嫂子也不敢起刺,三秀其实是真正的内当家人。趁大哥赴考,二哥借着皇帝选秀这个由头将自己偷着许给了大桥黄家,直到接亲前三秀才知道,已经是无计可施了。普天之下都是这种情况,父母把女儿养大了就有了绝对的权力,可以卖女,嫁女,换女,杀女,这就是礼教,这就是王法。女儿被缠足之后已失去了自我谋生的能力,不是嫁人就是卖淫,到了男方家里主要的任务就是传宗接代,生不出儿子的女人下场是很悲惨的,男人可以为此休了她,不管是不是女方的责任。
    ‘三从四德’,是每一个女人的道德规范,‘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德,容,颜,功’都有一定的讲究,所有女人都是在出嫁后才晓得自己所嫁的男人什么样子?金钱往往是婚姻的主要媒介,父母是向男方索要‘养女钱’的。谁家的姑娘也不能给别人家白养活,无力娶媳妇的人家就拿女儿换亲,给儿子换来个媳妇。至于女儿的命运如何那只有看她自己的福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抗着走’,女人的命就是这样。无数女子嫁给了疯子,傻子,残废人,有时候就是个木头人,不过是婆家缺少个干活的使唤丫头,花钱买个媳妇比买丫头便宜。逃荒的人们只要能换到一顿饱饭就认可把女儿卖给人家,起码能够活下去,不跟着爹妈饿死在荒野里。这样的女儿成千累万,处处皆是。女人天生就是那个命,谁让自己上辈子没积下德,这辈子托生当女人呢?
    在三秀是姑娘时,张妈是绝对不敢对三秀讲说男女之事的,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但女儿出阁就不同了,在女儿出嫁前,当妈的都借来[春宫图],[素女图],逼着女儿学习各种性交方式,注意事项,详详细细的讲解,羞得女儿无地自容,因为她从来就没接触过这些,连嫁人是怎么一回事都不太懂。三秀无母,张妈就替代了这个角色,跟三秀讲了许多自己亲身经历之事。这些事三秀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但隐约之间似乎还知道一些,都是张妈出嫁后的苦水,是无法向外人启齿的。
    张亚茹嫁给的是一个庄户人家,姓董。公爹四十上下,婆婆年岁略大一些。庄户人家娶不起媳妇,就养童养媳,总比儿子大上一些,好能干活,别白养活。公公十六岁那年合房,婆婆二十五六了,生下个孩子也没养住。以后生了三个儿子,大的卖给了有钱人当了家奴,现在很威风。二儿子虎背熊腰的,身体强壮。三儿子十三四岁了,给人家放牛,在乡村算是个中等人家。董家花了三十两银子娶回了亚茹,新婚之夜未能见红,好一顿大闹,后来见了锄杆才算是作罢。
    俗话说;‘天堂里的媳妇不如地狱里的姑娘,’此话没错。新婚之夜亚茹就尝到了苦头,屁股下的白绢没有见红,董二那牛眼珠子瞪的溜圆,瞅着新媳妇一声不吭。大概是觉得赔了,于是又爬了上去,不顾亚茹的求告,猛烈的交合,亚茹疼得昏死过去。董二阳具肥大,性欲旺盛,整整折腾了一夜,亚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人间地狱,再没有比嫁人更为可怕之事了。
    一大清早,公公婆婆就在门外骂上了;‘我们老董家娶的是媳妇,不是娶的姑奶奶。天都大亮了还不知道起来生火作饭,等着哪个老妈子侍候呢?’亚茹心里清楚,这是在说自己呢。看着那呼呼大睡的男人,心里一顿恶心。女人就是这个命,‘多年的老道熬成了河,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当了婆婆就该轻松一些了,做饭洗衣服,收拾屋里屋外的,都应该是媳妇的事。婆婆是内当家的,有资格责罚媳妇,家家如此,世世代代如此,哪一个女人都得走这条路。
    亚茹是贴身婢女,还真没做过饭,连怎么击打火石都不会。婆婆一面骂一面告诉她,看得出来这是个笨媳妇,就是长了张俊俏脸蛋。庄户人家是讲究实在的,模样当不了饭吃,媳妇主要得会干活,料理家务。在这一点上亚茹确实是缺少家教,不会做饭。婆婆且骂且帮,总算是把第一顿饭对付过去了。媳妇是没资格上桌的,等着家里人都吃过了才能吃上点残汤剩饭,收拾干净,站在公公婆婆面前等着下一步指示。
爬起来的新郎官拿着雪白的白绢一进到屋里公公婆婆就变了颜色,如同审犯人一般审了多半晌,才闹到了郑府,总算是压下了一场风波。新婚三天是没大小的,无论老的还是小的都用极其粗俗的语言来逗新娘子,这也是庄户人家的风俗习惯,新娘子是必须忍耐的。董二没少闹别人的新房,现在轮到了自己,男人们一本正经的非要把新娘子的裤子剥下来检查一下是不是姑娘?是不是个阴阳人,二倚子?
搂抱新娘子,摸奶子,拍屁股,讲究礼教的人们都没了正形,闹新房的习俗中,有着足够的下流,卑劣,粗野与无耻,加上难以遏制的性欲。在漂亮的新娘子面前,男人们都疯了。用淫秽的语言强奸着新娘子,毫无掩饰,新娘子越是羞愧人们越是来劲。在崇尚礼教但却没有文化的人群中,淫邪是普遍现象,人们压抑着的性快感都在这几天里爆发出来了。新房闹了三天,人们又戴上了假面具,恢复了一本正经。但在男人那淫邪的眼神里,通过淫邪的语言,亚茹总能感到无形的压力,这是与郑府及其往来的亲友们皆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衣冠人士虽然大多数都是伪君子,但外表还是道貌岸然的。而庄户人家则是赤裸裸的显示着原始的野性,让亚茹有些个无所适从。
白天要干无尽无休的家务,稍微休息一下就会遭到婆婆的打骂,总也不让她闲着。有时候扫地婆婆也又骂又打,亚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过了好一阵子瞅婆婆高兴才小心的问道;‘我不干活挨打,怎么干活也挨打?’婆婆撇嘴道;‘谁家扫地从里往外扫?那不把财气都扫出去了?’亚茹这才明白了挨打的原因。以后学了很多新规矩,才少挨了些打。‘打出来的媳妇揉到的面’,媳妇不打不成人,都得有这么一段。
最让亚茹苦恼的还是男人那过旺的性欲,每晚干一遍,一折腾就是一个时辰。早上一睁开眼睛又爬了上去,也是一个时辰方能尽兴。亚茹总是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支撑着起来做早饭,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睡上一夜安稳觉。娶亲欠下债的债主逼上了门,把新房收了去,小两口只好搬到了父母的北炕,挂了个布帘就算是两家了。每当听到那一对新人交合的动静壮年的公公就来了劲,在婆婆的身上折腾不止。婆婆兴奋的哼哼声与儿媳妇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惹得十三四岁的小叔子也光着身子跳下了炕,掀开帘子看兄嫂的热闹。亚茹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打听别人家也都差不太多。庄户人家实在是太穷了,讲究不起。食性是人之常情,公公白天也总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亚茹的全身,想象着儿媳妇要是光着身子能是什么样子?年青人相互辱骂总骂对方操他妹子,壮年人之间则常骂对方为老掏灰,兔子。掏灰是指的偷儿媳妇,兔子则是谁都干,包括亲闺女。自从董家娶进来个漂亮儿媳妇后,老董头就被称为了‘董掏灰’。
亚茹有身孕了,这并没有让董二停止晚上的性活动,一直折腾到了七个月。亚茹觉得肚子疼得要命,婆婆骂她道;‘蝎唬什么,哪个女人不生孩子,还不就像母鸡下个蛋?’在庄户人家确实如此,常年的劳作使得女人们都很强壮,生孩子并不费劲。粗糠野菜使得奶水都很充足,不像大户人家女人都没有多少奶水,得雇个奶妈。在董二猛烈的折腾下,七个月孩子生出来了,董二认为是野种,抢过去扔到荒野里喂狼,日后让媳妇再为董家生出几个纯种,继承香火。对于儿子的所作所为,老一辈是赞许的,庄里人也认为做的没什么不对头。生下女婴直接浸死的就多了,谁家愿意养个赔钱货?无知产生愚昧,愚昧趋动野蛮,缺少人性,生命是没有多少价值的,有价值的是生命的附属物,权势与金钱。
亚茹的愤怒爆发了,不顾一切的抢夺婴儿,不顾一切的寻找婴儿,在绝望后离家出走,来到了刘家当了奶妈。守寡后惧怕男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半夜敲门她也不肯出声,把门锁得紧紧的,枕头下面就是剪子,可以为此拼了性命。亚茹变成了张妈,守寡守了十七八年,从来没有对任何男人动过心思。在失眠的漫漫长夜里,张妈羞涩的回味着少女时郑公子对自己的那一次无礼。郑鄤先是摸遍了她的全身,亚茹当时吓得浑身颤抖,不知道应当怎么办?她看到了郑公子那冒火的眼神,那急不可耐的冲动,还有那不断撞击着她身体的硬硬的东西。在郑公子往下剥她的裤子时亚茹忍不住叫了起来,惊动了夫人,冲破了此事。问清楚怎么一回事后,郑夫人却怒从中来,破口大骂亚茹臭不要脸,专门勾引男人,把她好一顿责打。一面打着一面骂狐狸精,小妖精,媚狐子,显然是把亚茹当做郑老爷在外面养的小妾了。打够了之后,郑夫人搂着亚茹大哭了一通,以后对亚茹很好,显然有些个内疚,不该拿亚茹出气。亚茹也知道夫人心里其实很苦,世上又有几个女人不苦?自己不也是苦水里泡大的么?
当代出了个大圣人,那就是大太监魏忠贤。先是士子们对当代圣贤歌功颂德,贤声遍及天下。后来是各级官员在万民的强烈吁请下为其修建生祠,捐银的,捐地的,献工的,出砖瓦木料的,纷纷扬扬,热闹非常。魏上公以其大智大勇,力挫东林邪党的篡政阴谋,挽救了大明江山,拯救了万民。破获了熊廷弼一伙出卖国土,丧失辽东的惊天大案,将那些野心家,阴谋家一网打尽,免除了大明江山沦陷于胡虏的危险境地。破获东人奸细武长春,指挥袁崇焕抗击满人,打击北方强虏,端正三案,主修[三朝要典]等等,魏上公的巍峨功绩上超孔孟,下惠百代,百姓们无不以手加额,欣喜生逢圣世,是祖上积德了。随着各地生祠的纷纷修建,对东林邪党及其余孽的声讨日益高涨。东林党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过去在朝中不可一世的赵南星等人如今都被流放到戍所,扛枪站岗,掏大粪,干着世间最为下贱的活计,被所有人瞧不起。这些人大多数都接受过熊廷弼的贿赂,家产被抄没,连亲戚朋友都连累得被官府追赃。这是一小撮人,是人间的败类,是一帮摇唇鼓舌,专门颠倒是非的伪君子。正义已经战胜了邪恶,全国都是一个声音。凡是不肯向魏忠贤塑像跪拜叩头,为其歌功颂德的,都被声讨下狱治罪。无人敢于说出不同的意见,曾有人不服被魏上公亲自活剥了皮。
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官宦人家互通婚姻,总能连上一些远亲,郑鄤与刘家兄弟论起来也是远房姑表兄弟。通过张妈,郑鄤结交了刘家兄弟,与刘老大很是谈得来。东厂人员是无孔不入的,出卖亲友投靠魏忠贤的比比皆是,郑鄤虽说是避难来到了刘家,但与刘老大交谈也是加十分小心,不敢随便乱说的。魏忠贤手下的‘五虎’,‘十狗’,‘十孩儿’,‘四十孙’都是朝廷显赫的人物,党羽遍及天下,正在走红,哪一个不想攀龙附凤,有机会狗挑门帘,露一鼻子?只要一个马屁拍正了,魏上公多看上一眼,该人马上就可以青云直上,成为重臣,享受荣华富贵。‘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苦读三十年,不如一篇颂词。刘老大一直没有入闱,谁知道哪个朋友会咬自己致命一口?
郑鄤虽说是在野,却是上了黑名单的。在东林邪党一百单八将里他是‘白面郎君’,正被东厂的人盯着呢。郑鄤心里憋得慌,需要找一个倾诉对象,只需要对方静静的听着,不用任何安慰。亚茹正是合适的人选,郑鄤经常找机会向亚茹倾吐一番,心里觉得轻快了许多。亚茹守寡后老的很快,女人就像花儿一样,缺少了男人的抚爱,就如同鲜花缺少了露水,很快的就枯萎了。但在郑鄤眼里,还晃动着亚茹从前俏丽的影子,从衰老的面容中只有郑鄤能够感受到其中少女的纯真,善良,这些已经变成了母爱了。‘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郑鄤四十出头却更加玉树临风,让女人心动。这是一个多情男子,是让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那一类男子。他多愁善感,正义,正直,博学多才,而且恢谐风趣。他是懂得怜香惜玉的那一种男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亚茹对他是充满了好感的。
两人之间并不存在两性吸引,郑鄤阅历过许多人和事,对少年时的荒唐也是愧悔,从来绝口不提。他的儿子不学无术,整日里不干正经事。儿媳妇多次对他暗示想跟老公公好上一次,郑鄤始终是加以回避,装作不知道。外面传闻郑鄤早就掏灰了,郑鄤也不作解释。吏部尚书周应秋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的张扬此事道;‘如花似玉白白胖胖的,搁你你不干么?’众人大笑,传遍全国。谁都知道东林党里面有个‘郑掏灰’,这白面郎君不用费劲就已名扬天下了。
郑鄤对于亚茹没有半点邪念,只是拿她当做一个可以信赖的知心朋友,因为女人从来也没欺骗过自己,出卖过自己。心地险恶的就是那些势利心极重的衣冠禽兽,那才是必须小心提防着的。若知郑鄤与亚茹二人究竟如何?且容下回分解。
   
   
            第四回,多情公子因祸脱灾,老夫少妻各有宿命
    却说亚茹当年逃出董家后,无处可去,只好去求郑公子帮着找个去处。郑鄤把她介绍给了刘家当奶妈,才算是有了个落脚之处。三秀长大之后,亚茹就在邻近的村子里租了间房,靠织布刺绣养活自己,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再端别人家的饭碗。
    从小就是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到了真正的农村反倒有些个不适应了。庄户人家纯朴直爽,头脑简单,四肢虽是发达,对待人和事却有着固定的看法,这都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在庄户人家看来,大户人家出来的使唤丫头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准是与男主人牵扯不清才被主母赶出大门,下嫁给了庄户人家,吃不了那个苦,又跟小主子私奔了才流落到了此地,没有别的解释。哪个猫儿都吃腥,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哪个不想尝一尝?尤其是自家的使唤丫头,那还不是盘中的小菜?这与和尚都偷尼姑一个道理,女人爱财,男人好色,这是天性,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婆娘们闲着无事喜好聚在一起扯老婆舌,需要谈资,于是纷纷来到张寡妇家里嘘寒问暖,打听有什么难处自己能帮上一把的地方没有?表面上是热心肠,私底下隐藏着的是好奇,非得把新来的人过去的来龙去脉打听个明明白白,然后添油加醋的传遍了全村,尔后是邻近十里八乡,引人入胜的能传遍整个地区,乃至于全天下。每个村子约有三五十户人家,先来的是老户,通常是一家一姓。开发了新的土地后,儿子长大了在外地说了媳妇,媳妇娘家兄弟因为没有地种又来投靠,一户引一户种姓就杂了起来。这些人家儿女长大了通常可以互为婚姻,这就是亲上加亲。就是外嫁也不超过三二十里,媳妇好能经常回娘家,也有个靠山,没人敢欺负。这些媳妇喜欢介绍娘家女子再嫁给婆家这一方,以稳固加强自己的地位。经过几代,十几代,全地区都能套上亲戚,而且可以多头去论,离的都不太远。为了增强凝聚力,大姓们都建有祠堂,供奉着先人,有族长,族规,同姓五服之内是不许婚嫁的。但对于姑作婆还是允许的。表兄娶表妹,相互换亲等现象,普遍存在。生出的子女有些不太健全,智力低下,人们也不太注重。
    农村的生活是很贫乏的,除了为日常生活而挣扎外,人们唯一的乐趣就是相互辱骂,拿别人也拿自己开玩笑,讲一些淫秽笑话,开一些个下流玩笑,这就是农村人对孩子们早期的性教育。孩子们从懂事时起,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对于两性是不生疏的,而且普遍的早熟。骂人说脏话属于正常现象,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通过这些个骂人话孩子们能清楚的弄懂他们本不该过早明白的事。
    姑娘在出阁前是很注意的,除了手脸外,身体其它部位是绝对不可暴露的。男人们在姑娘面前说话要有分寸,不可以说脏话,以避调戏之嫌。大姑娘自己也加小心,一听到脏话马上避开,保有姑娘的羞涩,因为她们对那些个脏话一听就明白,容易引发联想。
    姑娘嫁人之后可就大不一样了,似乎一夜之间,由姑娘变成了媳妇,就好像在所有的男人面前脱光了身子一样,淫邪的话语与目光,肆无忌惮的泼向了新人,非得把新人逗出尿来不可。赤裸裸的性挑逗,以闹笑话的形式经常出现。自幼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的女子很有适应能力,很快的就接受了这一切,也变得厚颜无耻,在婆娘之间肆无忌惮的拿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作为打闹谈笑的方式,在长辈或是晚辈面前也没有太多的忌讳,脱口而出,脐下三寸是百姓们最常提到的地方。
    对于亚茹人们先是好奇,行为举止与民妇们并不相同,说话也是有分寸的,似乎受到过很好的教养。等弄清楚亚茹过去不过是个大户的使唤丫头时,心中又产生了鄙夷。‘男不当奴,女不作婢’,这是老一辈留下来的话。凡是作婢的都是被家里卖了的,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并不值得人们羡慕。但对于亚茹的能‘装’,人们也产生了一些个反感。用农村的话来讲,那是‘装紧’,不过是故意高摆罢了。流传在乡村里的淫秽笑话里有男人逛窑子嫌妓女那地方太松,妓女哄着把阴部捏着半截,留住客人。刚下海的妓女阴部都紧,时间长了还是装紧,以抬高身价,在农村就成了个常用语言。男人们骂老婆子也常用‘那地方能扔进两个窝头去,稀屌松的,谁稀罕你?’等语言,女人们也互相骂对方‘松’‘紧’等淫秽语言,三句话不离方寸,这是中国特殊的民俗习惯。生活在贵族家庭里的女子们有单独的住房,幽雅的环境,是难以想像一家三代人挤睡在一盘土炕上,男女混杂,大都光着身子,难以隐藏私处与压抑性交的冲动。这是贫穷而原始的群体,是讲究不起礼教的群体,是被社会文明历史文明抛弃了的群体。而这一类人占华夏人口的绝大多数,略懂礼教,不通文字,男耕女织,从小就把女儿许配了出去以换得男方的劳役或是部分生活物品,减轻贫困的压力。女儿通常在十四岁就嫁出去了,以避免出家丑,出现了‘家配’。几个儿子只有能力给老大娶媳妇,其它的只好打光棍,偷嫂子的现象屡见不鲜,小寡妇更是单身男人寻猎的最佳对象。亚茹起初吓得够呛,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未能得手的男人们恼羞成怒,对亚茹充满了恶意。前来说媒遭到拒绝的三姑六婆们对这个小寡妇也很不满,总琢磨着这个张寡妇是靠什么活着?总是比庄户人家有钱。
    人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有一个白面儒生来过几次,很有风度,从衣着就可以看出是有功名的人,比城里的举人老爷派头还要大。对于有名份的姨太太们人们是可以接受的,哪怕排后七八位,总算是那一府的人了。但对这类私下往来的野鸳鸯人们就不那么接受了,尤其是蒙着一层迷雾,更增加了人们的好奇心。凭那个贵人的身份找什么年青漂亮的没有?非相中个半老徐娘的张寡妇,让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看着那张寡妇日益衰老的面容,人们私下里有些个幸灾乐祸,那白面儒生也是二三年没有露面了。
    全国上下口诛笔伐,声讨东林邪党,那白面儒生又露面了,而且在刘家住了好一阵子,经常钻进张寡妇屋里一进去就是大半天。从士绅那儿传出了那白面儒生不是别人,就是东林邪党中的一员干将,绰号为‘白面书生’,名叫郑鄤,家住常州横林,进士出身。现在被免职待罪,尚不知道上面要对他如何处置?与刘家沾些远亲,在家乡呆不下去,刘老大收留了他,刘老二很有意见,不愿意惹火烧身。
郑鄤不但是东林邪党,还曾杖母,被告过忤逆,在母舅一些人的吁请下,郑氏宗族准备动用族规来惩治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不孝子孙,被他逃到了这里。乡人们对于朝廷大事是不太明白,不甚了了的,但对于风流韵事,男女私情那是非常敏感的。按民俗习惯;有钱的娶多少房都是名正言顺的,在城里花钱捧名角,养神女都没有什么。但若是没有婚约男女之间出现了不正当行为那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万人一心,将那一对狗男女剥得精光,游街,沉河,火烧,受千人指,万人骂,那都是维护道德人心所必要的。就是寡妇改嫁也得以抢婚的名义半夜从后门抢出去,寡妇哭闹寻死觅活的演几天活剧,才在男方的强迫下乖乖就范,这才名正言顺,不被人当面唾骂,过几天消停日子。
不少寡妇改嫁后又被休了,回娘家被爹娘兄妹所辱骂,没脸活在人世上了吊。女子殉夫而死才是最好的归宿,娘家人脸上有光,从一而终,被乡里所敬重。魏上公主政后大规模宣扬道德礼教,端正世道人心,各地的孔庙,程朱贤良祠香火鼎盛。各乡都捐资修建了乡贤良祠,死后神主能进入乡贤良祠的,是极大的荣耀。士绅们想尽了办法争取先人的神主能放进乡贤良祠,排了七八排,几乎挤得没有落脚之地。刘老二也曾张罗过,刘老大拒绝道;‘咱家祖上不过是个穷木匠,有什么贤良可言?’刘老二道;‘那些个偷盗拐骗的都进了贤良祠,就仗着子孙后代有钱有势,咱家不比他们强多了?’老大不肯答应,此事就办不成。贤良的后人们自觉自动的成为了维护礼教的卫道者,对于郑鄤这种人是不能置之不问的。
自从知道了郑鄤的真实身份,乡人们便形象的给他起了个代号;‘郑立棍’。男女交合阳具立起,这郑立棍不就是到张寡妇家去钻眼去么?在郑公子常来的日子里,张寡妇变得年青漂亮了,脸上又起了红晕,如同一个热恋中的少妇一样。她经常作淫乱的梦,白日里也恍惚着呆呆的想,好像真的与郑公子有了男女私情一样。在郑鄤的眼里还晃动着三十年前亚茹美丽的容貌,他清楚婚姻曾给了亚茹极大的伤害,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与怜悯。他对亚茹并没有什么邪念,他看重多年的友情,不想破坏它,想要完美的保持下去,就这么友好的往来,有一个红颜知己那就够了。亚茹活起来的既有性爱也有母爱,在爱的滋润下女人是美丽动人的,这就是风情女子能够长久保持青春的奥秘所在。乡人们从张寡妇的神态眼神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越传越神,越传越远,此风流韵事居然传到了京城,传到了等候上殿的朝房里。
顾秉谦笑嘻嘻的对众大臣说道;‘那郑鄤勾上了一个小寡妇,原先是他父亲的贴身侍女。老的玩够了转给了小的,这一个眼爷俩使唤是不是太挤了一些?’
七十多岁人老心不老的赵志选凑趣道;‘那没关系,不是有两个眼么?老的插前面,小的插后面,交叉进行,那不就一举两得了?’崔呈秀哈哈笑道;‘赵大人看来是个行家,过去是不是也爬过灰?也别说,郑鄤那小子还真有一套,走到哪里都能勾上女人,还不用花银子,女方倒贴。东林党里面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也算是活教材了。’
顾秉谦道;‘乡人们都管他叫郑立棍,依我看请示一下魏上公以这个罪名整治这小子一下,把他那个阳具割下来,那小寡妇给她判个幽闭,也能整肃一下世道人心。’
崔呈秀正颜道;‘谁也不许动那个郑立棍与张寡妇,就让他们自由交合,别受了风。等那张寡妇肚子大了,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那个白面郎君淹死,还用得着咱们这些人费事?’
顾秉谦道;‘还是崔公站得高看得远,怪不得魏上公一天也离不开你?留着郑鄤这小子给东林党抹黑,不整自臭,此计真是高。’在崔尚书的指示下,郑鄤居然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戏中之戏郑鄤是不清楚的,只是认为自己是侥幸没有遭到毒手。
随着魏忠贤的垮台士绅们又换了一付嘴脸,郑鄤也回到常州去了。托人给刘家送来许多的谢礼,另外还有张妈的一份。乡里人是很势利的,对张寡妇客气了许多,也没有人前来骚扰了。张妈与刘家经常往来,视三秀为亲闺女。三秀嫁到大桥黄家后,刘老二一来相请,马上就跟了去。对于乡村生活她并没有太多的留恋,农村人的粗野无知,淫猥与狡诈,这些年来她没少领教。跟三秀在一起不算是个下人,还是奶妈的身份,娘俩更像一对忘年之交,相互之间可以无话不谈。
一场伤寒病袭击了本地区,死人无数,三秀与张妈也都病倒了。对于伤寒这种病,除了名医张仲景外是没人会治的。黄亮功急得发疯,没日没夜的守护在三秀的病床前,喂水喂饭,端屎接尿,尽心的照顾。三秀高烧不退,请遍了名医也是毫无作用。黄亮功就用湿毛巾不断的敷在三秀的额头上,三秀那颗铁石心肠也慢慢的溶化了,接受了这个男人,女人都得认命,这就是自己的命。郁士英寻了个方子治好了媳妇,在黄亮功答应免除他五百两印子钱后,郁士英交出了方子;明矾,黄连,乌苏鱼各三钱,将活鸽子开膛,敷在脚心,大汗之后病就会好转。按此秘方救治后,三秀与张妈都出了一身透汗醒了过来,伤寒病慢慢的就好了。身体康复后,三秀与黄亮功才真正的行夫妻之礼,黄亮功又喜又惧,把家中帐薄以及黄白之物都交给了三秀掌管。三秀原本就精明强干,聪明过人,所办之事有条有理,让黄亮功大为敬服。黄亮功非常惧内,不经三秀的同意是绝对不敢进入她的房间的,下炕为其穿鞋,晚上为其洗脚,沐浴为其擦背,早起为其倒尿盆。对于这些黄亮功觉得是一种享受,是心甘情愿为媳妇这么去做的。
三秀看黄亮功不顺眼,发起脾气就是一顿大耳光。黄亮功从来也没有怨言,反而陪着笑脸道;‘你说咋办就咋办,别生那么大的气呀?’由此三秀掌管了全部业务,对借贷的穷人多有照应,黄亮功也不敢挑毛病。三秀不叫黄亮功的名字,就管他叫‘老牛子’,黄亮功老夫娶了个少妇,趋奉唯恐不及。加上三秀是个天仙般的美人,伶牙俐齿,谁见谁爱,那一颗吝啬的心,也就慢慢的淡了。
三秀生了个女儿,十分珍爱,取名叫‘珍珍’。三秀发誓一定给珍珍寻一个称心的女婿,绝对不让铜锈掺杂在女儿的婚姻里,必得郎才女貌,知疼知热,才能称心。过周岁时,请来了一个神算来家里测算一下。此人乃是熊耳山中隐居之人,最擅长的是推五行,验星宿,百灵百验,从无差错,人们都称他为半仙。这个山人行踪诡秘,有时候称姓刘,有时候又姓吕,谣传他曾为流贼军师,推算成败极其灵验,亡命江湖,在虞山一带活动,不轻易为人测算,刘老二是出重金才把先生请来,个头矮小,其貌不扬,道行可是不浅。
三秀抱着珍珍坐在廉后,先生推算后连声说好,这孩子是富夫贵夫命,一辈子衣食无忧,没有坎坷。三秀大喜,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让先生测算一下。先生推算一阵后,沉吟良久,拍案大叫道;‘拿这个八字来唬我干什么?女人坐台垣,有执政王家气象,虽然犯披麻,贪狼两个煞星,但福星坐照,其两煞星特为之用尔。乡间农妇,安得有此命?必是唬我也。’三秀问先生自己命中有儿子否?先生回答说不但有,而且是两个,生下来就富且贵。三秀非常高兴,就让先生给黄亮功推算一下。
先生推算已罢,摇首叹道;‘这是个苦命,腰缠十万,不能用上一文,就如同患病之人,哪怕是面前罗列山珍海味,彼无福消受,吃了就呕吐,更是遭罪,不是苦命又是什么?’问先生黄亮功命中有儿子否?先生摇头说没有。当时人们大哄,都说先生算的不准,三秀暗自想道;‘大桥黄家祖上无德,黄亮功兴许是个断子绝孙的命。但自己命中有子,是否暗指过继的养子,能够将来有靠也未可知?大哥家里有五个儿子,都很正派,家教很好,先过继一个养着,兴许就是命中注定之事。’想到这里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存下了这个心,几年过去了三秀的肚子里再也没有动静了。
诺大的家业没有个儿子继承,黄亮功也是不太甘心。抱着珍珍拨弄着她耳朵上的小金环与三秀商量道;‘珍珍都该入学了你也没再怀上,我今晚到你房里睡去吧?’三秀大怒道;‘你这个老烧头,黄土埋半截了还要发什么疯?整日里就是筹算不止,一文钱也能掰成三半当三文花,日后老了作何了局?我早就筹算好了,莫如将我哥哥家的儿子先过继来一个,兴许可以引子,给你黄氏留下一脉。算命先生测你命中无子,我命中有二子,不想个办法你黄家肯定断子绝孙。’黄亮功被骂得不敢吱声,只好按三秀安排的去做。
刘老大瞧不上大桥黄家,对这门亲事感到羞愧,六七年里从没有踏进黄家一步去看三秀,三秀也知道大哥的脾气秉性,也不回娘家自讨没趣,只是常打听着家里的消息,相隔不太远,大事小情也都清楚。预备下酒席后,怕请不动大哥,特意让张妈先去刘家送了封信,信中写道;‘兄固爱妹,妹岂不知?但妹既归此家,凡此家前事,姑含忍之。兄妹自有天伦,义固无可绝也。今聊具杯酒,为戚一申款洽,兄来,则妹脸上有光,否则无地自容矣’。刘老大读信之后,百感交加,事已至此,三秀已经够苦的了,何必再在伤口上撒把盐?万般无奈,只好赴宴。三秀心中非常感激,溢于言表,刘老大也觉得心里酸酸的。
刘老二常到黄家打秋风,偷偷的从妹子手里讨银子,大舅哥当得很滋润。三秀恼怒他当初卖了自己,对他也没个好脸色,刘老二也不计较。常来常去的跟妹夫黄亮功处的很好,也听说了三秀打算收养子之事。酒过三巡,三秀敬了大哥一杯酒请求道;‘珍珍准备入塾读书,能否让三侄金印官前来作个伴,就在黄家居住,视为养子,日后定当厚报。’刘老大当即拒绝道;‘孩子还小,不能离家,也不可能送别家当养子。刘家虽穷,还有根穷骨头,此话休再提起,就此告辞。’说罢起身而去。刘老二接过话头到;‘大哥不肯,我家七舍可以,明日就可送过来。’三秀没有言声,黄亮功打圆场道;‘也好也好。’宴席不欢而散,三秀自回房里烦恼。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二就把七舍给送过来了,进门就让七舍跪下磕头喊爹娘。三秀大怒道;‘谁答应你了,说送就送来了?我可没福气给你家的儿子当妈。’刘老二道;‘俗话说;‘姨娘亲,是假亲,姨娘死了断了亲,姑舅亲,是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也知道没大哥有学问,有人品,但一样是娘家骨血,老刘家人,三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不留下回去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别说你二嫂那个刀子嘴,就是乡里乡亲的闲言碎语也让当二哥的承受不起。这七舍就算是暂时寄养在你家里,当个小指使。你们家留下呢就留下,日后啥时候让他走就啥时候走。也不算过子,也不算寄养,就算是当姑姑的帮着养大一个孩子,将来当佣工还上养钱,总得让我有个台阶下呀。’黄亮功在一旁再三相劝,无奈何,三秀只好把七舍留在了家里,但却不让珍珍与七舍一起读书。有其父必有其子,刘老二的子女们也都心术不正,都是娘老子耳濡目染,从小学坏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的早期教育与影响决定孩子的一生。七舍是一个心眼坏的孩子,怪招百出,专门惹事生非。正事不足,闲事有余,那一点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先是听说郑公子将被起复,赶到了京城,张妈很是为郑公子高兴。林居十四年,壮志难酬,这一回总算是盼出了头,凭郑公子的才学,为卿为相是一点也不成问题的。郑公子与东林党有名气的人物钱士升师出一门,钱士升已是位居阁臣,其职务仅次于首辅大臣温体仁,深得皇帝器重。在东林党人落难时钱士升破家相助,不怕受牵连,侠义之声望,名震天下。因其是万历四十四年状元,魏党揽权时又因杨涟一案落职闲住,魏党因其在野,无暇整治。他对周延儒印象不佳,对温体仁很是赞许。入阁后顺从温体仁之意,保荐了谢陛,唐士济这两个刚狠人物,整治朝中不顺从温体仁之人,名声有些个受损。郑公子与文征明之曾孙文震孟是同榜进士,文字之交,很是相得。郑公子托这两位帮着他起复,文震孟不让他进京,说殿堂之上风云莫测。钱士升主张他入京,可以多些个机会,郑公子就进了北京营谋复职。不知为何郑公子被捕下狱,还牵连到了张妈,锦衣卫下来查问,就把张妈带进了京城,再也没有消息了。对于朝廷之事民间也说不清楚,只能等待,多年没有消息,张妈就像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一晃珍珍与七舍都十二岁了,七舍先是用淫邪的眼光偷窥珍珍,后来发展到扒珍珍的裤子,非要看看屁股不可。珍珍哭着向三秀告状,三秀大怒,将七舍打了一顿,赶到外间,连吃饭也别想与珍珍见上一面。七舍在外间自由出入,有时回家,有时随同乡里恶少们四处游荡,黄家也不爱管。回来就与下人讨口饭吃,想走就走,有他当没他。刘老二也知道七舍不成器,家中很穷,也不想管这个孩子。七舍就和野草一样,越学越不是东西,回到黄家找机会也偷,不按住手腕子死活也不认帐。黄,刘两家都清楚这是个祸头,但已经没有能力进行管束了。
七舍在外面扬言;姑姑早就把珍珍许配给了他,大桥黄家的百万家财早晚归他掌管。用这个法子四处骗钱,三秀也为之烦恼。为了省去麻烦,三秀托媒人给珍珍选一户好人家。选来选去,直塘钱氏比较中意。这是从娄东避乱迁过来的名门望族,夫人陆氏,乐善好施,为乡里所赞许。钱公子温文尔雅,眉清目秀,人很忠厚。钱老爷对儿子要求很严,不入士籍,不准婚娶,所以迟迟没有定下人家。若知钱,黄二家能否成为亲家?且容下回分解。
 
   
            第五回;谋家产七舍哭丧,斥异己郑鄤下狱
    却说黄家与钱家议论婚配,男方与女方生辰八字乃是天作之合,再没有那么合适的了。五月节赛龙舟,黄家与钱家又是‘巧遇’,珍珍随其母亲,被钱家一眼就看中了。流贼蜂起,天下大乱,江南幸好无事,钱家也就不再挑剔门户,与黄家订下婚约。钱家虽是名门望族,家产却都被流贼扫荡一空。三秀作主,先行陪嫁若干供婆家使用,日后女婿入赘黄家。黄亮功先是不同意,三秀几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才制服了他。黄亮功本是没福之人,未等女婿进门就突然倒地身死,死前还正在与人争执利息多少,分毫不让。不知为了什么?气血上涌,没留下一句话,就撒手西去了。
    黄亮功对别人不好对三秀却很好,黄亮功的死让三秀很是伤心,免了所有人的欠债为大桥黄家赎罪。大桥黄家有存粮二三十囤,每囤千石,三秀给所有的乡亲们每人发了三斗,百姓们大喜,交口称赞。流贼在别处闹得很凶,在这一带并没有兴起来。连年大旱,别处人吃人,这一带幸免于难,也是三秀积下了阴德。
    在黄亮功死后,七舍披麻戴孝哭爹来了。三秀大怒,斥责他道;‘哪一个是你爹?谁认下你了?少在这里瞎掺和,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七舍发横道;‘从小就把我领进了黄家,我不是黄家的养子谁是黄家之后?当初连珍珍都许给我了,你们娘们不可放赖。’原来七舍在外面结交了一些个恶少,先是怂恿他拉竿子,挑大旗,吃大户,响应流贼,哄抢了大桥黄家。自从黄亮功死后三秀没少赈济贫民,乱子就没闹起来,恶少也就是十几个人,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三秀可不是好惹的,厉声说道;‘你不就是冲着黄家的财产来的么?你说个数,我马上就给你。’
    七舍大喜,一下子爬了起来对姑姑道;‘我也不多要,拿出一百万来,咱们就算是两清。’三秀大喝一声道;‘来人,给我拿棒子给他一百万。’下人们一拥而上,披头盖脑的乱打,打得七舍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刘老二并不知道儿子前去胡闹,这一阵子三秀也没少帮衬他,也不想把关系闹的太僵。明知道七舍不成器,黄家的钱财根本不可能归了七舍,于是大怒,也赶过来将七舍打了一顿,抬了回去,锁在了柴房里,不许他出去招惹是非。在养了七八天后,七舍娘受不住儿子的央求,把柴门打开,七舍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找他们那些小兄弟去了。
    却说张妈被带到了京城,这是皇帝钦定的重案,连郑鄤的儿媳妇,已是中年的郑小姐都被带入了京城,调查核实郑鄤的罪行。自从天启皇帝驾崩,崇祯皇帝即位,魏忠贤,崔呈秀一伙垮了台,连带着成百上千的魏党人士入了钦定逆案,朝中政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林党又变成了正义的化身,纷纷起复,入朝理政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党漏网的不在少数,在朝中盘根错节,相互包庇,蒙混过关。温体仁在朝中三十余年,一直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的人物,历经三朝是个不倒翁。温体仁为官清廉,一文赃钱也不会找到他,外表朴忠,有些个反应迟钝。奏章里总是留下了明显的毛病等着皇帝去纠正,然后再表示对皇帝的圣明佩服之至。而那位先前的首辅大臣周延儒聪明外露,善于迎合圣意,耍小聪明。最主要的是周延儒爱财而温体仁不爱财。聪明伶俐的周延儒被外表呆愚的温体仁整下去了,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周延儒喜欢卖弄,某大臣进奏触怒了皇帝,差一点治罪。对立面一齐用力,想把那位彻底搬倒。皇帝可不是三岁小孩子,本想重加惩处这一来反而轻轻放过了。周延儒对外夸耀说皇帝起初甚怒,是他说动了皇帝,收回了成命。而温体仁则另有说词,对众臣道;‘皇帝本不甚怒,是圣上体察下情,所以重举轻落。’由此东林人士都赞许温体仁而对周延儒抱有反感。
    郑鄤在东林人士中有一些个影响,主要是他文才出众,被大臣们所推崇。在大家抨击周延儒,温体仁时,郑鄤主张周延儒必须除掉而温体仁可留,与钱士升观点一致。当温体仁举荐钱士升入阁后,钱士升一方面替温体仁卖力,一方面保荐郑鄤才可大用。温体仁不置可否,钱士升力主郑鄤进京,找机会举荐,以不埋没这个少有的人才。
    温体仁在下僚时确实没啥大毛病,但主政后人们发现此人心地险恶,如同咬人不露齿的恶狼。温体仁笼络了一伙与他性体相近之人,排斥异己,独缆大权,皇帝聪明自用,实际上一直在温体仁的掌握之中。每当设谋整治陷害哪一个人时,温体仁准会装病一阵子,将一切都在密室里设计好,滴水不漏。于是一上朝,就有大臣开始发动,一步步引向目标,激皇帝之怒,似乎一切都是遵照圣意办理。哪句话怎么上奏,那一个人先上奏,哪一个人后上奏,如何最后敲定,让皇帝作出决断,都在计划之中,百不失一。被整的大臣摸不清暗箭都是从哪儿射出的?反正证据确凿,一抓一个准,只能从曾经得罪过谁入手,才能琢磨出是被温体仁给算计了。对于被整之人温体仁总是出班为之求情,但说出来的话却正好能激怒皇帝,加重对方的罪过。温体仁之阴,感觉得到却看不到,抓不到,上行下效,整个朝廷都是阴谋百出,势利小人在那儿兴风作浪。
    文震孟曾为帝师,春秋大家,为人刚直不阿,皇帝对他也是非常看重,准备予以重用。温体仁看出了威胁,勾结太监们,设套把文震孟玩了进去,被落职闲住,入相不及三个月。文震孟贤声名震天下,对此朝野一片抨击声。郑鄤当初虽说埋怨文震孟劝阻其来京,不肯为其复出出力。但在这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慷慨激昂,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温体仁一伙好顿抨击,也发泄了一些温体仁对他起复不阴不阳的愤怒。温体仁与魏崔一伙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主要是逆案中人与他是一类,猩猩相惜,而讨厌正人。温体仁的眼线无所不在,当夜郑鄤的过激语言就传到了温体仁的耳朵里。温体仁声色不露,却找到了郑鄤的娘舅武进,查一查郑鄤的老底。对于得罪过自己的人,在朝在野温体仁都不会放过的。东林首领钱谦益虽然被温体仁击败林居,但温体仁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钱谦益,寻找机会将钱及其同伙都置于死地,这就是朝中首辅大臣温体仁及其党羽最重要的工作。
    在钱士升没少替温体仁卖命,温体仁想提拔的,钱士升为其鸣锣开道。温体仁想拿下去的,钱士升也附议赞成。就是对于文震孟,钱士升也没敢出手援救,混到阁臣这个位置并不容易。温体仁拿出了一份折子阴阴的对钱士升道;‘这是关于郑鄤的折子,你想不想附议?’钱士升本以为这一回事情办成了,温相准备起复郑鄤了。翻开折子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是以温体仁为首,武进等人附议,弹劾在籍庶吉士郑鄤杖母的弹章。钱士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温体仁冷笑道;‘我就知道老先生不肯附议,也不难为老先生了,我还是独自上奏吧。’说完扬长而去。
    崇祯自幼丧母,向来以孝弟治天下。满人屡番长驱直入,流贼蔓延西北,西南,大臣们敷衍塞责,赃污不堪,正在为之恼怒。见了弹劾,原来科道之中也有此类蛇蝎不如之人,儿子杖母,哪还有天理可言?立下严旨,将郑鄤押入刑部大狱,调查核实,严加惩处。此类人不仅不能起用,应当千刀万剐,才能整肃天下风气。崇祯八年十二月,此案正式审理。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事人死的死,散的散,一时间取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鄤知道是被温体仁一伙给算计了,为了保住妹妹,亚茹,儿媳妇的名节,郑鄤什么也不肯承认。事过境迁,郑小姐,郑家儿媳妇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哪里肯承认三十年前的旧事?亚茹再三证明她与郑公子是清白的,但朝官们哪个肯信?与郑鄤关系好的大臣们也出手相救,案子久拖不决,一审就审了两三年。
    锦衣卫帅将吴孟明认为;按大明律法忤逆罪须父母上告方可受理,旁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事情出在三十年前,郑鄤父母早死,没有原告,应当无罪释放。温体仁设套整治钱谦益露了馅,皇帝正在发怒。温体仁可不能让郑鄤这只猛虎窜出笼子反咬自己一口,于是抓紧时间,以升官为诱饵,奖励举报郑鄤罪行的官员。郑鄤的同乡同里中书舍人许燝应召证实郑鄤确有杖母,淫妹,奸媳,烝父婢之事。有了人证,温体仁设计了一场大营救,群臣纷纷上奏;虽然郑鄤所犯之罪应当千刀万剐,可是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人心鼎沸。应留下这个有用人才效力于朝廷,杀之实在有些可惜。
    崇祯皇帝就是不怕那个,即位十一年换了三十多位卿相,都是才大难以驾驭之人。对于郑鄤这一类的人物,可杀不可留,正好震慑一下那些敢于作乱的乱臣贼子们。在崇祯眼里,没有什么刑法不刑法的,天下人多的是,该杀的就杀,郑鄤这样的就应当千刀万剐。
    圣命难违,连办案不力的吴孟明都被问罪。吴孟明上奏道;‘郑鄤一案事远人亡,皇帝必欲置之重典以风示天下。近日常州有举人钱霖,父子为争一侍女,儿子刀刺其父,罪恶行径,路人皆知。许燝若是仗义发愤何舍目前之钱霖而追三十年前之郑鄤?’
    钱霖本是许燝的岳父,小舅子钱尚宾刺父之后,已是花钱讲和,将案子撤了。地方官员证实确有此事,想要抓捕钱尚宾时,早就得到了姐夫的报信逃进了太湖。临走前将房子点着,内藏了一个死尸,顶替了罪犯。只要花了银子,什么不好说?钱家父子后来还真就没事。
    郑鄤是天启二年中的榜眼,状元是文震孟,人们私下议论说主要是因为文震孟是文征明的曾孙,所以皇帝格外垂青,殿试时点的文震孟而不是郑鄤。他们二人关系很好,文震孟为人耿直,以春秋大义衡量是非,对魏忠贤揽权表示反感,上疏抨击得罪了魏党。魏忠贤将折子压下不报,在皇帝正在看戏紧要处向皇帝上奏点明文震孟说皇帝是‘傀儡登场’,龙颜大怒,不看折子,下旨问罪,廷杖八十,治其大不敬之罪。郑鄤上疏论救,正触魏贼之怒,被革职闲居,一闲就是六年。
    郑鄤满腹经纶,金榜高中,正准备为朝廷出力,为天下苍生造福呢。谁知官帽还没戴热就又摘了去,心中的孤愤可想而知。古人云;‘自从识字始忧患’,其言不虚。没读过书的人只要吃饱喝足,生活富裕,就已经很满足了,不想的太多。读书为了财利的人只要挣个出身,荣华富贵啥都有了,就开始在官场上混日子,随波逐流,管他是非曲直,真假对错呢?一切以自身利害为取舍,过的也很舒心。书一读的太多,思想就复杂了,总是忧国忧民,效仿孟子‘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郑鄤,文震孟都属于这一类书呆子,看不出朝中眉眼高低来,只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不懂得如何作官,触怒了权奸,无异与鸡蛋往石头上碰,一点用都没有,倒把自家的锦绣前程给砸了。
    人心不死,郑鄤林居期间也不甘寂寞,与东林党人遥相呼应,论政议政,让当权者们十分反感。魏忠贤垮了后,东林人士起复不少,而周延儒这个才子首辅最忌讳的就是郑鄤,诚可谓一山不容二虎,英雄相妒了。郑家也是世代衣冠,朝中亲朋故旧不在少数。虽说郑鄤有些个轻狂,但他的才气众人还是很佩服的。朝中的一举一动郑鄤也都清楚,对周延儒压制自己起复非常恼怒,所以宁可捧温体仁这个‘闷人’,而要整倒整臭专耍小聪明的周延儒。东林人士在魏贼垮台后名气大噪,又成为了正义真理的化身了,他们对人对事的评价就是朝野主要的评价,温体仁在呼声中当上了首辅,周延儒灰溜溜的回老家了。回去之后周延儒也与东林人士,复社,几社文人套起了近乎,靠着这些人的力量,周延儒后来还真的又当上了朝中首辅。
    朝中党派之争由来已久,郑鄤没有谨慎言行,不但官职未能起复,反而中了温体仁一伙的暗箭,被捕下狱。郑鄤这一派人也不在少数,都是温体仁的对立面,几派联合起来与温体仁这个专下暗口往死里咬人的闷狗斗。对于大臣们的弹劾与口诛笔伐,温体仁从来不为自己辨解,只是跪下向皇帝磕头表示自己无能,愿意退仕,以避贤路。但在认罪过程中,巧妙的点拨了皇帝那些个大臣是说你皇帝有眼无珠,不会用人,专用奴才,不用人才呢,当世奇才郑鄤不就是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面么?这皇帝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温体仁通过大小太监们早就把皇帝的脾气秉性摸得透透的,周延儒只结交大太监,对小太监是不放在眼里的。温体仁与周延儒不同,大小太监都尽可能结交,逢年过节的礼品连洒扫的小太监也不会落下,都有人情馈赠。经常以关心皇帝的起居健康为名刺探皇帝的一切喜怒哀乐,所思所想。皇帝是非常精明的,信不着大臣们,喜欢自用,经常问得下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皇帝喜欢挑毛病,挑出来就是重责。大臣们上殿都战战兢兢的,唯恐说错了话,办错了事,被皇帝所问罪。越是这样朝廷的事越没有人敢负责任,相互推诿,救过不及,唯求自保。二十年寒窗苦读考取个功名何等容易?可不能让自己的一时冲动或是不慎给毁了。
    皇帝最恨下面拉帮结派,而下面就是改不了。所以越是有人弹劾,皇帝还越是重用那个人,说明那个人没有党派。下面极力推荐的人,皇帝就是不肯用,用了也要挑毛病,与推荐之人一起治罪。你越熟悉哪一项就越不让你负责哪一项,怕你搞鬼,专门让你干不太清楚的。呆笨的总是安排在重要职位,这类人听话。聪明干练的总是受到皇帝的斥责,说不上啥时候就会倒霉。一个上疏对皇上的心思,可以不经考核从底层直接提拔到了顶层,陈新甲就是这么一下子窜上去的,毫无才气可言。一句话不对心思也可以将你从顶层一下子贬到底层,例如文震孟,虽然当过帝师,皇帝也很敬服他,若以帝师自居就让他回家读书去。
    自古才大难为用,温体仁知道郑鄤的份量,极有蛊惑力,煽动力,周延儒的下台虽然自己用了些计谋,但郑鄤一伙人在下面的鼓动也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给这种人当上司太危险。‘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周延儒虽说是被温体仁给玩下去的,但自己的品行并不比周延儒强多少,身边都是阴谋诡计的险人,与郑鄤,文震孟等人是水火不相容的,早晚得决裂,分出个高下来。清流们自命为君子,将温体仁与他的同党都称为浊流,早就跃跃欲试,想要抢班夺权了。将郑鄤下狱才是个开始,刘宗周,黄道周,钱谦益,复社人士,这些个清流们得一个一个的收拾。
安邦治国温体仁是个外行,整人陷害人可是个内行,三十年的官饭不是白吃的,啥事情看不透?哪个关节不清楚?流贼与满人都是疥癣之疾,清流们才是心腹大患。天下倾覆倒霉的又不是温家,而清流上来可是要的温家及其同伙的命。温体仁发现;皇帝与自己在许多方面是很相似的,君臣相得,杀人都恨其不死,皇帝的心狠手辣赛过自己。朝臣们说军饷不足皇帝就下令把宫里的所有铜器都毁了铸钱以堵众臣之口。无数历经劫难,好不容易留下来的铜器都化成了一道蓝烟,没留下一点痕迹。那是夏,商,周,秦,汉,唐宋留传下来的瑰宝,谁都知道可惜谁也不敢劝阻,古董商人要用三倍,十倍,百倍的精铜来换下那些铜器,哪个人敢于以身试法?皇帝的眼睛在那儿盯着呢,就是烧给要钱的大臣们看呢。温体仁在朝四十多年,皇宫大内的情况也了解一些个。皇帝不是没银子,那是惜财。内库压库银就有亿万,哪一年都增加一二百万,都是许进不许出的,暂时挪用皇帝盯着户部那是必须得还回去的。天下大旱,需银赈救,军费不足,将士饥饿,哪个大臣要是请发内帑,那就是官要当到头了。
郑鄤初入狱时忿忿不平,总想好好理论理论,但并没有这个机会。他在天启皇帝时林居了六年,魏贼倒后又被周延儒,温体仁这两个奸贼压了八年,人生有几个十四年可以浪费?本以为金榜高中后可以发挥才华,为国为民干一些实事。谁知道学了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的书,一天也没用上,就又被关进了牢狱,追查的是三十年前的旧事,是孩提时尚未懂得男女之事的暧昧之事。父母早死了,妹妹也是子孙一大堆,如今被押解进京,闹得天下沸沸扬扬的,日后还怎么活人?人与动物是差不多少的,兔子三个月后就是对同窝生的也往上爬,公的和公的也往上爬,有时候爬的是头部,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身体发育的过程。没有人告诉孩子们应当怎样?大人们对男女之事讳莫若深,想打听也没有人告诉。下体开始硬挺之后,郑鄤先是惊慌,甚至是害怕,嫌恶。他不知道这是男孩子成长的过程,他并不想长大,只想当一个原先的孩子。
在单身牢房里,郑鄤想的很多很多,儿童时期,少年成长时期,那一幕幕又重新复活了。他在反思,在重新审核自己,他理解了当年父母的惊恐,理解了把他送到外地读书的苦心,理解了父亲也理解了母亲。道德礼教是固定的,而人是活的,人并不是从生下来就懂得道德礼教,而是社会教育的结果,也是人们应当遵守的道德准则。儿媳妇对他的爱慕他是很清楚的,儿子不学无术,赌钱嫖娼,对媳妇又打又骂,郑鄤没少护着儿媳妇,责骂儿子。儿媳妇先是感激,后是动情,到后来简直是痴迷,不顾一切,有些个疯狂了。
儿子与同伙到外地去贩盐,郑鄤在书房读书,儿媳妇就悄悄的站在他身后,脱光了身上的衣服,靠在他的背上。郑鄤没有回头,也没有移动,只是呆坐在那儿闭上了眼睛,静静的坐着,这么着能有一个时辰。他听到了儿媳妇的抽泣声,听到了身后穿衣服的声音,听到了走出去的脚步声,他还是呆呆的坐着,什么也不想,脑中一片混沌,一片空白。他能够理解儿媳妇,也很同情她。若不是关乎礼教名节,他倒是愿意给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些个安慰。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不可有非份之想。郑鄤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儿媳妇与过去没什么两样,从那以后儿媳妇再也没有去过他的书房。
下人们的闲言碎语郑鄤是听不到的,但风流韵事传的最快,如飞毛腿一般,传遍了整个地区,许燝当然是听说了。儿子回来后曾大闹了一阵,儿媳妇又寻死又上吊的总算是被人给劝住了。郑鄤矢口否认那些个谣言,说是下人们因为不满故意埋汰自己,自己与儿媳妇是绝对清白的,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奸情,千刀万剐。儿子半信半疑,又讨去了三十亩田契,分出去单过了。郑鄤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是否应当那夜斥责儿媳妇不守妇道,送交郑氏祠堂将其沉河?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道学家,锦衣卫将帅吴孟明就与温体仁等假道学家看法不同。吴孟明是一个武人,没读过几本书,但却从小生活在农村,对人和事都有些朴素的看法与想法。温体仁一伙再三暗示吴孟明;从重惩治郑鄤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无母可孝,即位后迎生母之画像进宫,打开的是中门,每逢祭日必亲往哭临。皇帝是大孝之人却无母可孝,平生最恨的就是不孝之人。如今天下大乱,为臣不知尽忠,为子不知尽孝,道德败坏,世风日下,皇帝正想抓几个典型重加惩治,以风示天下,端正世道人心,并非寻常案例可比。若知吴孟明是否顺从圣意?且容下回分解。
 
   
            第六回;郑鄤东市受剐刑,恶少厚颜戏珍珍
    却说吴孟明出身贫困,生于庄户人家,因体格健壮,容貌出众,被选入锦衣卫,从士兵一直升为将帅,也没少见识过内外之事。对于郑鄤一案他心里十分清楚,就是派性在作怪,郑鄤不过是个靶子而已。对于温体仁等人的所作所为,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还不如魏忠贤一伙,明火执杖,倒是来得明白。经过多次提审,他对郑鄤产生了同情与好感。皮肤细腻的男人都有些个女性化,性格上也是多愁善感。郑鄤并不是个心地险恶之人,孩童时犯的错误没有想像的那么严重。
    人是逐步长大成熟的,对于自己不懂事时犯下的错误应当负多大的责任法律上并没有明文规定。通常是民不举,官不纠,而在贫困的农村这一类事屡见不鲜。吴孟明是个武将,喜爱马匹,在他眼里,人是天地之灵,其次就是龙马。龙马生下七日无毛,长大了有五十五个旋毛,正合天地之数。天数二十五,左旋,白圈为阳。地数三十,右旋,黑圈为阴,上而向下,下而向上,左而向右,右而向左,上下左右,黑白顺逆,分得明明白白,这就是龙马所负河图,都是天地之间所产之灵物。人骨三百六十,马骨也三百六十,正合周天之数。在公马性成熟时,除了生母外,是可以与任何母马交配的,这是养马人都知道的道理。
    吴孟明曾养过一匹龙马,非常喜爱,魏忠贤将其借了去就再也没有还回来,说是摔下了悬崖绝壁,断了这个龙脉。后来打听到原来是魏忠贤打算再繁殖一匹龙驹,牵来龙马的生母想让龙马交配,龙马死活不肯。过了两天后,魏忠贤给龙马灌上了淫药,蒙着龙马的眼睛配上了母马。等摘下黑布后,龙马一阵悲鸣,十分惨烈,直向山崖撞了过去,当下身死。母马嘶鸣着跳下了悬崖,也粉身碎骨。那件事给吴孟明的刺激很深,以后就是对待畜牲也不做不该做的事。
    在锦衣卫听到了许多皇宫大内的丑闻,别看整日里进进出出的龙子龙孙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其实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私下里也是丑闻不断。明太祖为了纯洁皇家血统,宗室男女婚配必须经由宗人府批准,否则严加惩处,关进凤阳大狱,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万历皇帝二三十年不理政务,宗人府更是没人管事。女儿六十未嫁,男子七十不娶的比比皆是。皇宫大内公主们都花白了头,难以出宫。皇子皇孙们关在九重内,欲哭无泪。久而久之,兄妹们自为婚配,在皇宫大内乱伦。姑侄之间,姐弟之间,出了无数风流韵事,只瞒着外界,以保持皇家的体面。
    郑鄤是个多情美男子,被女人所爱慕,不足为奇。淫妹,奸媳,烝父婢都查无实据,天底下这类事一抓一大把,不知道为什么非抓住郑鄤不放?吴孟明是很敬重郑鄤的,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干净的牢房,生活上也很照应。郑家人前来探监,吴孟明也尽可能给予方便,并利用提审的机会让他与妹妹,儿媳妇,张妈都见了一面。
    一年之后,郑鄤平静下来,索要纸笔,以写作来舒发情怀,打发时间,解除忧愁,自我安慰。他早就过了儿女情长的年岁了,有的是苦闷,深沉,压抑,悲愤,怀才不遇的感叹。他若是一个普通人会过得很好,很平安,没人会找他的麻烦。正因为学的太多了,才惹下了滔天大祸。‘憨傻儿郎多福厚,聪明才智多招灾’,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凡是真正论救郑鄤的大臣们都被治了罪,看起来郑鄤是在劫难逃了。流贼猖獗,满人强横,官军屡战屡败,前方将士七八个月不发饷银,都反水当了贼寇。为了遏制贼势蔓延,崇祯选了失事文武先杀了一批。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严继祖,百战流贼,战功卓著,被陷下狱的总兵祖宽,刚接任七日城被攻破的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麟,与城破不肯降贼回京请罪的十几位官员。祖宽在刑场破口大骂昏君无道,瞎了眼睛,战败的升官,有功的治罪,降流贼的都成了有功之人,招安后还是大将。行刑官们把他的嘴里塞上了棉布,才算是止住了咒骂。对于不服皇帝管的左良玉,贺人龙等大将皇帝是不敢惩办的,还得哄着他们不要归降了流贼,与朝廷作对。
    七月杀的祖宽等失事文武,八月下旨将郑鄤凌迟处死,女犯们幽闭。犯人们并没有认罪,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皇帝需要杀这么一个有名气有影响的人,镇一镇乱臣贼子们。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文人曾受到过零割,这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之人才有可能受到的惩治,郑鄤在狱里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八月二十二日黎明,在甘石桥下四牌楼设下了行刑场,夫役们掘地搭场,竖起了一百个丫字形木架。按刑法砍头在西面而剐刑在东面,所以行刑地点设在了东牌坊下。一百名手执尖钩利刃的刽子手每人提个小篮进入了刑场,不时用砂石磨着锐利的刀尖,作着行刑前的准备。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刑场被围得人山人海,连附近的屋顶都挤满了人,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充满了惊奇与渴望,这可是一个难得看到的场面,犯人要被零割三千六百刀。
    百姓们好用‘杀千刀的’来相互咒骂,这一回可真的有机会亲眼看到了。许多得老病的人都嘱咐儿孙们买来一条人肉来做药引子,钱财多少不必计较。这一回是天下有名的才子之肉,必定要比那些江洋大盗要灵验得多。刽子手们也知道这是个发小财的好机会,篮子里割下来的人肉能换一个小富贵,比过去卖人血馒头更为抢手。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看热闹的人们都有些急不可待,希望犯人能够早些出现。
    郑鄤被抬出来了,这是一个大抬筐,坐在筐子里的郑鄤光着头,赤着脚,筐子停在了南牌楼下。郑鄤知道自己是被处死的,与进京的孙儿嘱咐着家事,告诉他将来千万不要科考当官,官场里是最为脏污,最为血腥之处。时辰已到,郑鄤被抬进了刑场。郑鄤是懂得刑法的,一被抬到东面,而且竖起了百根丫架,就知道这是剐刑,就是凌迟处死。郑鄤事前想到了死,也做了死的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是被凌迟处死,不由得连声道;‘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我并没有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过,为什么要受千刀万剐?’监刑官诵读圣旨,最后一句是‘照律应剔三千六百刀’。百名刽子手们齐声应和,其响如雷,掀起了一阵狂潮。
    三声炮响,人群都翘起脚,伸长了脖胫,人群顿时增高一尺。开始下刀时,只见指头粗细的绳子勒在犯人的腰际上,一人高高蹲在丫木之后,探身伸出五垂手活掏出五脏六腑挂在了丫木的顶端。人群一阵惊骇,越加拥挤不堪,人群又见增高。行刑者突然将绳引下,犯人之头忽然昂起,人们看到的是瞪大了的双眼,痛苦的表情,极其惨烈的悲愤,还有哀嚎。
    刽子手割断了他的声带,就没了声音。将犯人的面部转向了丫木,脊背露出,刽子手们轮番出刀,每人割三十六刀。背插小红旗的快马往复奔驰向皇帝报告零割的刀数,直到过午,行刑完毕,买人肉的人们蜂拥而上,郑鄤已成为一堆白骨了。人们发现在一根丫木上有犯人留下的一个圆圈,又涂满了血,学子们认为犯人是影射当今‘有天无日’,确实罪不容诛。郑鄤死了,留下的都是心学之谈,他在解剖自己,解剖社会,解剖人生,但这一切已经没有人注意了。
    对于女犯的幽闭是在狱中进行的,行刑者绑住女犯们用木锤猛击腹部,肚子里子宫脱落,阴道处掉下来一个肉葫芦,几日后干萎,堵死了阴道,该女子就再也无性交能力了。郑小姐与郑家儿媳妇无颜活在人世,先后自尽了。张妈不想就这么死去,死了谁去给郑公子喊冤?那些恶人泼的脏水不都成了真的了?张妈活下来了,四处喊冤告状,钦定御案哪个衙门敢于受理?张妈如同疯魔一般,四处向人讲述,想要寻温体仁报此大仇。
    温体仁陷害了清官成德之后,成德之母守在温体仁上朝的路上一面大骂一面用砖石砸那个大奸贼。温体仁向皇帝哭诉,皇帝拨了五十名锦衣卫保护他上下朝,张妈也是没有机会的。因为设套陷害钱谦益漏了马脚,东厂抓到了证据,都是温体仁在背后安排的。崇祯一回味觉得有些个不对劲,把温体仁开了出去,温体仁惊得筷子落地,如同个死人一般。得知权奸已被罢免,京城遍地响起了送瘟神的鞭炮声,全国也响起了鞭炮声,横行多年,设计坑害数百仁人志士的权奸总算是干到头了。没有了权势温体仁就成了个活死人,没上一年就真的死了。皇帝还很想念他,厚加追赠,朝臣们却是吐出了一口长气。
    张妈被官府遣送回来了,三秀看到这回张妈是真的老了,成了个地地道道的老太婆了。一个丰满端正的中年女人进京不到三年,就如同过了三十年,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三秀抱着张妈呺啕大哭,央求她再也不要离开自己,娘俩今后永远活在一起。张妈早已无处可去,除了三秀这儿外,也没有任何亲人了。黄亮功已死,珍珍也许了人家,钱家也同意钱公子一中了举就来入赘,张妈别无他想,就留在了三秀家里。人都是留恋生命的,就是再苦,只要能够活下去还是得挣扎着活下去。三秀一个女人家,撑起这么大的一个家也着实不容易,张妈正好能帮上一把。
    却说七舍从家里逃出之后,就与那些个恶少在一起鬼混,偷鸡摸狗的无恶不作,很长时间也不肯回家。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刘老二在七舍娘的央告下找到了七舍,骂了一顿,把他弄回了家里,梳洗干净了,反倒哄着他,怕他再离家出走。七舍做了坏事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比哥哥们还受到父母的溺爱,更加飞扬跋扈,动不动就以离家出走作为威胁,刘老二两口子就如同手里捧了个刺猬,捧着扎手,放下心疼,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一晃大舍,二舍,三舍都订下了亲事,三秀虽说给出钱但总是答对不足二哥家里的需求。刘老二与大哥早就分开过了,不过是三十亩薄田,儿子们都随他,不肯好好的下地干活,土里刨出的食总是缺多半年的粮食。幸好有三秀这个妹妹帮衬着,刘老二才活的像个人样。年岁一大,钱也不赌了,有时候就玩几把小牌,输了也好打赖。郁士英这些年混得还不错,在衙门里当师爷给县太爷出了不少歪点子,很得县太爷的器重,在这一带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了。见刘老二还是没混出来,郁士英怂恿他道;‘你妹妹从小把你家七舍养在家里,不是过继为养子又是什么?如今养父没了七舍就应当是一家之主。女人在家从父,嫁人从夫,你妹妹不也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作主嫁给了大桥黄家?若论夫死从子,七舍就是大桥黄家的后人,大不了让七舍娶了珍珍就是,也算是全其美了。’
    刘老二道;‘我何尝没有此心,当初确实是过继为养子,三秀多了个心眼不肯立下过继文书,就这么着糊里糊涂过来了。黄亮功一死,三秀就把七舍赶了出来,她们娘俩霸了大桥黄家的全部财产,收买人心,乡邻们都得到了好处,我家也没少沾光,也就不再提起来那个话头了,谁让我家七舍不学好呢?’
    郁士英道;‘赵县令问过几次大桥黄家的事,是我看你们兄妹处的不错,给压下去了。民不举,官不究,没有出头告状的,衙门里也不好替你说话。如果当初两家真有那个意思,把珍珍许给七舍,入赘黄家,那现在与钱家订下婚约就是一女许了两家,犯了王法的。眼下缺少的就是证据,连事实都没有,要是七舍与珍珍有些个不尴不尬之事,一弄到衙门里,这个戏法就好变了。’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点到为止,话不用说的太透,刘老二心下犹疑,也知道此事不太容易。
回去与婆娘一商量,那婆娘发狠道;‘当初我嫁到你们这个穷家来,三秀才五六岁。没有咱们照顾着,早就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了,还总看这个二哥二嫂不顺眼。没你作主把她嫁给大桥黄家,也就和我现在一个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腰缠万贯,就变了脸子,要两个小钱都给咱家脸子看,你还自觉着不错呢?如今郁先生想帮咱们这个忙,百万家业都能归了咱家,多好的机会?你要是狠不下心来搬出去跟你妹妹过去,免得她守寡,你也嫌弃我这个黄脸婆。只要能给那七个儿子都给盖上房子娶了媳妇,我啥也不图希,我眼睛一闭,你们愿意咋过就咋过,我也不跟你们闹这份心了。’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十年夫妻亲兄妹’,这夫妻日子一过长了不但想的差不多,连容貌品行都十分相似,心心相通了。人要是心中总起恶念,表情脸面上都常带着邪恶之气,郁士英这种当师爷的满脸奸诈相,刘老二是既有穷酸相又有无赖相,在这张脸的后面是无耻的贪婪,不择手段的想要捞取财富。心里本来挺犹豫,让七舍妈的一顿骂下定了决心;要谋算大桥黄家的百万家财。七个大儿子都如狼似虎的要房子要媳妇,把他们这老两口都快逼疯了,大舍二十七八了,下聘五年因女方非要三百两养女钱,而他姑姑不肯拿出来,就卡在那儿娶不进门。要不是三秀有了那么大的家业,女方的财礼钱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两银子的,要财礼也是看门户的。这几年三秀也拿出了一些银子帮着二哥家盖房子,下聘礼,合起来也有个三千余两。但刘老二家里的窟窿实在是太大了,三秀免了些外债,散了几千石粮食,这些年也没少散财做善事,手上也就十几万两的家底,珍珍还得出嫁,自己一个寡妇也有几十年的活头,能不留些后手么?大哥对于黄家的财产一文不要而二哥家是个永远添不满的穷坑。三秀记恨当年二哥拿自己换了钱,不顾妹妹的死活,所以每次二哥来求告都没个好脸。她并不是嫌他穷而是嫌他没有志气,就是他家那七个狼崽子也没一个能让三秀看上眼的,都是自私自利之人,随他们的爹妈。
七舍是个没头脑的人,当妈的一怂恿,就常到姑姑家吵闹,非要继承黄家的家业不可。珍珍最烦的就是七舍,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七舍却相中了这个表妹,总找机会套套近乎,珍珍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一日珍珍在屋里缠足,七舍隔着窗户呆呆的看,恨不能把那又白又嫩的小脚吞了去,流下了口水。珍珍抬头一看是七舍,脸子就撂了下来,回过身去,坐在那儿生闷气。七舍早就对珍珍垂涎三尺,在窗外淫声浪调的调戏道;‘好妹妹,哥可想你了,钱家那个小白脸哪有哥哥对你上心,你把门打开,哥哥进屋和你说几句知心话。’
珍珍发怒道;‘你滚,不知道别人烦你?’七舍笑着答道;‘咱们自幼青梅竹马的,正是天生的一对。只要妹妹心里有我,姑姑那儿我去说,保准能成。你先把门打开,哥哥有个好东西让你看。’珍珍就是不开房门,也不肯理睬他。七舍纠缠了半天,见没有了希望,只好走开了。珍珍连忙跑到了妈妈的房里,向三秀哭诉了一遍,三秀大怒,拎了根棒子找七舍想要教训他一顿,却哪儿也没了他的影子。
珍珍晚上回房睡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细看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就开始脱鞋上床,准备入睡。七舍听信了别人给出的歪点子;只要半夜给珍珍破了身,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拿出一个信物来,这个官司就算赢定了,百万家财可得。七舍钻进了珍珍的床下面,连大气也不敢喘,就等着半夜开始下手。
七舍在外面吃多了些,憋了个屁,想放又不敢放,就使劲憋着。这屁是憋不得的,憋来憋去憋出个拐弯屁来,一放就是一大会儿,珍珍吓得光着脚逃出房去,反身将房门给锁上了。三秀带着家人拿着刀子进了这个房里,见床下露出两条腿,是刚才又钻进去的。三秀用刀连刺了几下,一阵哀嚎,七舍钻了出来,跪地磕头请求饶命。三秀怒不可遏,重责了一阵,从七舍怀里又搜出来珍珍的一只鞋,想作为证物到衙门里搞事呢。命人将二哥找了来,问他是送官还是沉河?刘老二假作又要打又要杀的,让众人劝解开来,把七舍由刘老二领了回去,严加管教,这一下子这爷俩算是领教了三秀的厉害了。
第二天,三秀把刘老二找到了家里,对他说道;‘七兽受人挑唆,想谋夺黄家的产业,我今天把话挑明了,这些产业我宁可都分给乡亲们,绝不能让七兽得逞。这些年来没多还没少的我也没少帮衬你们家里,别总人心不足蛇吞象,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郁士英那个狗头师爷没少帮着那个狗官夺人家财,弄得那些人家户户家破人亡,哪一方亲戚占到过便宜,最后不都落入了狗官与狗师爷的口袋里去了?我早就知道他们盯上了大桥黄家,只是寻找地方下口就是。珍珍许给的钱家朝里也有人,别以为我们寡妇母女好欺负。这儿有三千两银子算是咱们两家最后的一次往来,日后再要起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刘老二连忙陪着笑脸道;‘妹妹你误会二哥了,这些年不着你帮着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你那几个侄子都不争气,我也没少打骂他们,也不管用。也怪我从小不好好念书,没打下个好底,孩子们都随我没出息。七舍来这儿胡闹我没少打骂他,就是不听。今天我向妹妹下保证,七舍再敢来闹,我亲手把他沉了河。’说完拿起了三千两银子兴冲冲的去了,七舍果然再没有露面,黄家安静了二三年。
流贼蜂起,这一处也不安静,黄,钱两家商量着把婚事早些办了。钱沈坤入赘到了黄家,郎才女貌,夫唱妻随,三秀看着心里也高兴。张妈到窗户下听了几回声,告诉说小两口如同鸳鸯戏水,感情非常的甜美。三秀想起了自己的悲苦,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张妈心里更是苦上加苦,她们都为珍珍高兴,女人选上了自己可心的人,在当今世上,万不逢一。
世道不太平,流贼进了北京,皇帝上吊死了,钱老爷闻讯也面向北磕头,上吊殉君。钱老爷是被皇帝革职问罪的,三秀弄不明白钱老爷为什么殉死?那个昏君有什么值得可惜的,不就是在他的手上,天下大乱,饿殍遍野,人吃人。昏君只用小人而不用君子,连钱老爷与大哥这样的正人君子都无用武之地,而贪官污吏,骄兵悍将四处横行,明眼人谁都知道大明江山必然不保。
珍珍有了身孕,钱沈坤不能殉父,哀伤多日,瘦成了一把骨头。三秀心疼姑爷,每天亲自下厨给小两口调理伙食,钱沈坤病倒了百日,方才起身,如同变了个人一样。
满清大军到了江北,原先出身于流贼的高杰偷了李自成的妻子后,带着部队归降了朝廷,反过手来剿杀流贼,多立大功,被封为侯伯,成为南明四镇之首。高杰正想出兵北征又被部下所害,手下大将李成栋接管了部队,归顺了满清,南明宏光皇帝不战而逃,被将士们做了归顺满人的晋见之礼。南明文武百官都拜伏在满人的铁蹄下,俯首称臣,大明灭亡了,满人入主中原,国号大清,李成栋接受大清之命,来到了嘉定,镇抚一方。
由于下了雉发令,天下沸腾,毛发肌肤乃父母所赐,毁之不孝,满人想要变易数千年来的汉人发饰服装,这也有些太过份了。钱沈坤不顾家人的阻拦出去参加了抗清的队伍,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拥立了‘永兴皇帝’,作为号召,在甬东一带声势很大,钱沈坤也是一位有名的首脑人物了。
七舍成家后,恶习不改,娶了房媳妇也不好好过日子,每日里出去吃喝嫖赌,把三十亩地都输光了,连媳妇都押了出去,输了逼媳妇跟赢家走,媳妇被逼得跳了河。江南是最看重妇节的,女子从一而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每一个女人都是深信不疑的。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女子不妒是美德。男人娶多少房妻妾都无可厚非,而女人若是红杏出墙则活该沉河,烧死,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物,这是历代圣贤们苦心教诲的结果。三秀不认命,又能如何?现在女儿又守活寡,每日里以泪洗面,不也是命中注定的么?七舍也曾带着同伙们打劫过姑姑家,三秀预先挖下了陷阱,设置了石灰。十几个脸上涂墨的盗贼从后墙而入,不知路径落入了陷阱。家人们用风车扬起石灰,将后面的盗贼都赶走了。陷在陷阱里的是带路的七舍,三秀大骂了一通,也没有送官,送官就是砍头之罪,又把他放走了。
七舍不甘心受穷,找到了李成栋大军,当了满清的官军,参与了‘嘉定三屠’,杀死百姓数十万。七舍向李成栋密报道;‘任阳大桥黄家有金银百万,粮食数千石,女婿钱沈坤是个反贼,拥立明裔之后什么永兴皇帝,与本朝作对。只是一个寡妇现在掌管黄家,没有民团等武装,取来可佐军用。’李成栋大喜,命部将杜永和带兵千人,由七舍带路,前往任阳搬取。若知此回三秀母子能否逃过劫难?且容下回分解。
 
       
            第七回;大桥黄家成灰烬,世事无常万般空
    却说三秀这些年没少接济乡亲们,所以地方安定,也没有百姓想要趁乱抢夺大桥黄家。无数豪门大户都被饿极了的贫民抢掠一空,三秀并不怕贫民,怕的是乱兵。越担心就越出事,在外当兵的李三宝赶了回来,对三秀道;‘七兽把你家的钱粮献给了李成栋,大军正在往这儿赶呢。婶子救助过我家,所以舍命回来报信,婶子还是早作安排,快些逃命去吧。’
    三秀早就估计到有这么一天,于是敲起了铜锣,这是往常三秀给乡亲们发放赈粮的锣声,乡亲们都赶过来了。三秀给乡亲们下跪道;‘我家遇到了难处,希望乡亲们能帮我们母女一下。’众人回答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这些年哪一家没得到你家的好处?都想找机会补报补报,不用客气。’
    三秀说道;‘家中还有二千石存粮,乡亲们可分一分。只要把箱笼等家私帮我母女送到直塘钱家珍珍婆家,就是救了我们母女的命了。’众人齐声答应,分粮的,送箱笼的,各负其责,珍珍先押着财物随车队去了。三秀一直忙到了黑夜,想明早再走,结果就晚了一步。
    七舍带着官军走山路抄近道赶到了大桥黄家,围住了黄家四下一搜,都是空的,杜永和心中大怒。七舍是想抢珍珍,珍珍没了影子只好把姑姑抓了来,向杜永和交差。杜永和问三秀钱粮都弄到哪里去了?三秀一口咬定没有什么钱粮,都是七兽胡编的。杜永和让将士们到各家抢了一些个粮食,这一次出兵等于空手而回,心中恼怒,将七舍吊在了黄家大院,放了一把火,百余间楼堂馆所都化为灰烬,掠了几十名年青女子,呼啸而去,大桥黄家就不复存在了。
    李成栋在嘉定被乡勇烧毁财宝美人十几船,打下了罗店镇,松江,将豪门大户的美女都集中在松江,留其弟与母亲在松江看守,将这儿作为他的老营。打到了广东后,因为满清压抑汉人,功高赏薄,李成栋大怒,反水归顺了南明永历皇帝。部下三四十万,横跨三省,其它降清的汉将也借机会一同反水,南北呼应,叛军百万,大清朝又是风云变幻,前途未卜了。博洛亲王临危受命,率八旗主力前来平叛。李成栋之弟逃走,成栋之母被押解京城,李成栋抢掠的财物美人又归博洛亲王所有了。博洛亲王是代表大清皇帝的,爱民如子,与李成栋这些反贼不同。檄令民间被掠妇女的家人可以前来认领,安定民心。珍珍得知消息后,让钱公子前来松江寻母,花费多少金银都在所不惜。
    为了救出岳母,钱公子违心雉了发来到了松江,找到了熟人答应出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求他帮着寻找一下岳母。熟人告诉钱公子此事归黑都统掌管,黑都统可是要钱的,通常每个妇女五十两,美貌的百两,三秀必定少不下百两。打通了关节后,却找不到三秀的下落,熟人也急得要命,三秀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下落了。
    花了重金之后,黑都统才交出实底;‘端重亲王的管家婆来此选走了四名女子,已进入了王府,所以名册上找不到那四名女子的名字。’钱公子这一下子可是没法可想了,只好回去告诉珍珍与刘家兄弟,静等着王府能有什么动静?
    刘老大是反对满人的,认为三秀是个烈性女子,此番必死无疑。刘老二正想在新朝谋一个进身之阶,听说此事心中暗喜,假作前去打探妹妹的下落带了些钱财来到了博洛亲王驻地,托人进行打探。此时三秀正在亲王府里,但她的处境与两位哥哥估计的都不一样,正是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想死又割舍不下珍珍,不死又不肯为奴为婢的时候。
    先前三秀被掠进松江,成栋之母见了欢喜道;‘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长的如此可怜人见的。这么好的闺女我可不能让那个畜牲给糟蹋了,你就跟我一起睡,看哪个臭小子敢动你一下?等天下太平了老身送你回家,别在兵营里让这些混小子胡来。’三秀感激李老夫人的照顾,认她作了干娘,还真就保住了清白。
    李成栋反水后,老夫人被抓走了,三秀又被归回到了难妇群里,共约三百余人,挤住在马棚里,还赶不上住露天地,马尿熏得人喘不上气来。女人们一个个哭个不止,都痛不欲生。正在此时来了个满洲太太,年纪足有七十多岁,鬓边插了朵红绒花,穿着一身男人的衣服,这是王府里的总管家婆。黑都统等人都是跪接,这个满洲太太会说汉话,风趣幽默,对黑都统们道;‘你们这些后生们可不要嘴谗,这都是些个良家妇女,糟蹋了要天打五雷轰的。奉王爷之命选几个端正的送进王府,要是选中的可就掉进了福窝里了。’
    管家婆二太太引路来到了马棚里,满洲老太太摇头道;‘这些个女娇娃在马棚里不都熏坏了?还是换个干净屋子让女人们像个女人样,才好往回打发。’众人随着满洲老太太来到了院子里,老太太笑着对女人们道;‘你们不要害怕,我是送福的福神,给你们送福来了,也不知道你们中间哪一个真正有福?’女子们从老太太身边鱼贯而过,选出了三十多人。进到屋里面详细审视,又选掉了二十多位,只剩下十人进行复选。
    老太太仔细察看女人们的头发,四肢,隔着衣服摸摸乳房,最后留下了五名相貌出众的。通过问答又剔下了一位,还剩四个美人, ,其中就有三秀。老太太看着三秀嘴里不断的‘塞楞塞楞’,满语是最好之意。二太太奉承道;‘李成栋在万千女人中选出了三百,老太太又从中选出了四名,能不是绝代美人么?’老太太让四人各选一个侍女,三秀选了张妈,她们娘俩一直没有分开。于是坐上了车子,就被送进了王府。
    梳洗沐浴后,三秀并不肯上妆。老太太道;‘一会儿你们得为亲王敬酒,需要行君臣大礼,切不可哭泣,惹怒了王爷,小心挨鞭子。’三秀搂着张妈哭道;‘我怕再也不能与珍珍见面了,也不知道珍珍是死还是活着?’直塘也闹了兵乱,数百里无人,乱兵与贼寇你来我往的如梳子一般,百姓们都逃进了深山,谁也不知道明天能够咋样?钱公子参与反清,满人岂能放过钱家?三秀记挂着珍珍,哪里有心给亲王敬什么酒?
    亲王传喻四个美人上殿侍酒,那三位跪在地上磕头,不敢仰视,亲王见到一位美女冉冉而来,倚柱而立,向左壁侧其面,目不前视,在灯光下泪花闪动,婀娜多姿,楚楚怜人,白嫩透红,倍添娇艳,亲王不由得看呆了。雾里看花,水中赏月,灯下品美女,别有一番情趣。亲王舍那三位不问,只问柱前站立美女家居何处?姓谁名谁?三秀一句话不答。
    三秀忽放悲声向上喊道;‘我乃是民间寡妇,被乱兵掠到此处。因恋小女,未能早死。今已至此,与小女再也无缘相见了,我尚偷生何为?’奋身向柱子撞了过去,老太太连忙抱住,挣扎得长发垂地,约有丈余。黑亮光滑,亲王顿生怜爱之心。
    亲王对老太太道;‘此女乃是烈性之人,不可令其为奴婢,小心侍候,休要折损了身子。’老太太领三秀下去,准备了一些精美食物,三秀粒米不进,整日里就是啼哭,惦记着珍珍的下落。
    老太太私下里对张妈道;‘亲王对此女子非常看重,让我小心看护。如今怎么劝也不肯进食,让我如何向王爷交待?’张妈清楚三秀的心事,对老太太道;‘她是惦念着小女珍珍,若是大王真的看重于她可命人前往打探,三秀必然进食。’老太太与亲王一说,亲王大喜道;‘让刘三秀速速书写家信,快马去两日,回来两日,五日内就可得到确实消息。’老太太与三秀一说,三秀开颜道;‘这些个日子你说了无数的话,就这两句话我爱听。’于是写了封家书,交给了老太太,这才开始进食。
    却说钱家虽然败落,人们念钱公子是忠烈之后,并不刁难于他。甬东一带既有清军又有明军,打着反清复明旗号行盗贼之实的遍地开花,抢占地盘。钱公子所拥戴的永兴皇帝并不成器,封的文武百官比士兵还要多,官多民少,刮地三尺,百姓们都没法活了,反倒盼望着满清军队能够平定地方,让百姓能过上个安生日子。博洛亲王大兵一到,各部武装土崩瓦解,永兴皇帝变成了一念和尚不知去向?真正抗清的微乎其微,钱公子与刘老大也都被抓了起来,作为反叛押到了松江,准备请旨处死。
    珍珍与婆婆又回到了直塘,既惦记着母亲的下落,又惦记丈夫的生死。此时接到了母亲的来信,禁不住悲从中来,打开书信读道;
‘我生不辰,屡经险难,向日送汝河干,竟成长别,痛何可言。自七兽肆毒,掳我往松,幸有假母庇护,寝食相依,且许送我回家,令我母子完聚。怎奈风云突变,名挂逆贼眷籍,被拘松江,选入王府,犹如坠崖之人,难以奋飞,难逃罗网。汝母至此,尚能忍隐以求活哉?所以苟延残喘,累遭窘折而不死者,唯独不放心于珍儿是也。七兽怀恨在心,必不放手于汝。若是无信来复,爱女必死七兽之手,我生何为?吾秉性高抗,不肯下人,若亲王逼我为奴为婢,吾必口吐其面,头撞其胸,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珍儿珍儿,勿为母虑。’
    珍珍读罢大哭道;‘母死我何独生,不如一道去了干净。’刘老二闻讯赶到,对珍珍说;‘女无劝母死节之理,虽说是烈女不嫁二夫,但若是开罪了亲王我等亲族哪一个也别想活命。当今天下已是大清的江山,你大舅与贤婿不识时务为人所卖,都关押于松江。若能劝汝母随顺了亲王,放两个人犯还不是亲王的一句话?’
    珍珍答道;‘女无劝母死节之理,也无劝母失节之理,我回信只是表明心迹,母生儿亦生,母死儿亦死,母子连心,可天上相见,一切由母亲安排就是。’刘老二与来人一起到了松江,见了三秀,将大哥与钱沈坤关押在松江,珍珍决心殉死一事告诉了三秀,这一来三秀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满洲老太太劝道;‘满洲人夫死妻嫁,视为平常,首领们还加以鼓励,以繁荣本族人口丁壮。汉人说是从一而终,似小娘子这样已经守寡十余年了,难道一辈子就这么着过去了么?若是当年夫妻感情深,不忍另嫁又当别论。本来就对男人没有感情,拘于礼教,从一而终,苦的只能是自己,对谁又有半分好处?’
    刘老二道;‘别的暂且不论,顺从了亲王先能救出两条人命,珍珍也能够活下去。拘于礼教全家老小都难以活命,哪个人能说你个好?活人就得实在些,先答应下来亲王,把两条人命救出来再说。妹妹心中再苦,也得勉强一些个,二哥可都是为了全家着想。’
    三秀道;‘我虽说是个寡妇,但亲王想拿我当个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奴婢我是绝不能答应的。人各有命,我也无法勉强自己。想让我强悲为笑,我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想让我答应亲王得答应我两件事情;首先就是放了我大哥与钱沈坤,再就是给我一个名份,方可商量。两样少一样,我也是绝不肯答应的。’老太太大喜,回去向亲王报信。
    事有凑巧,亲王王妃在京暴死,按规矩,王府上下都得穿孝哭临,三秀也得穿素,顺从满俗。三秀一身素白而出,更见素艳幽姿,见者无不神魂飞越。三秀三十五岁,正当中年,既有风韵又有气质,缓缓而行,仪态万方,一看就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三秀当家时就喜欢面南而坐,一言九鼎,气度非凡。亲王见了叹道;‘这长发女子不是个简单人物,骨格非凡,必有厚福。’第二日派人送来满族衣服一箱,汉人衣服一箱,老太太跪下向三秀道喜,三秀也不答应。晚间又送进来首饰一箱,金银一箱,传喻入侍。三秀大哭道;‘果然以奴婢待我,我虽是难妇,却生长于良家,岂容尔朝朝暮暮也?’老太太见三秀死活不肯,只好回复王爷,徐徐劝之。
    刘老二自报姓名来历,求见了亲王,讲明三妹的心思。亲王大笔一挥,放了刘老大与钱公子,两个人死里逃生,回到了家里,家里人都不敢相信这人是真的回来了。亲王当晚送来了一品命服,黄金凤冠,老太太偷着对三秀说道;‘朝廷有定例;凡正室不孕侧室有子者,可以上奏皇帝将侧室扶正,立为王妃。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万勿错过。’
    张妈提醒三秀道;‘当年熊耳山人测你命中另有二子,面南坐于堂垣,难道指的就是今日?亲王对汝钟情,大哥与钱公子已被释放。与其违逆而全家都死,不如顺其自然,这也是命里注定,人力是无法挽回的。’三秀本已心动,只是有些个放不下架子。此时十二对宫灯,吹打鼓乐,内外张灯结彩,管家太太们已是跪迎新人,不由三秀不肯从行。在众人的簇拥扶持下,入了洞房。新婚燕尔,风光无限,新郎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新娘是个真正的女人,二人相见恨晚,缠绵不尽,亲王已是下了决心非三秀不肯扶正了。
    三秀怕女儿轻生,书写家书道;‘汝母命衰,不得已失身于亲王,不胜忸怩,难以出口。母子本是一体,汝已有子,必知我心。你大舅处必不谅解于我,我也无话可说,只好忍辱含羞,任其所以了。’刘老大得知三秀随顺了亲王后,果然破口大骂,写信给刘老二,让他代转。刘老二通过亲王府刘太监,套上了本家,谋了一份发放粮饷的美差,哪里能把那些个疯话送进王府?将大哥的来信一把火烧掉完事。
三秀以后在王府里与亲王形影相随,怀了身孕,呕吐不止。亲王见三秀呕吐延医治病,庸医们开的都是虎狼之药,三秀一口也不喝。亲王知道是有了身孕心中大喜,精心侍候,生下了个儿子,皇帝赏赐百万,连皇太后也对三秀之美貌赞不绝口。三秀被册封为王妃,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熊耳山人测算的一点也不差。。
钱公子无意于功名,与珍珍就在直塘安家,过得甜甜美美。刘老大拒绝了荐贤,耕读度日,与三秀再未谋面。刘老二后来因为贪赃,被下了刑部大狱,届时博洛亲王已死,三秀也没能力救助。郁士英早就被当地的流贼抄了家,吊死在家门前的大树上。在任阳有三千亩地的顾家后人已成了乞丐,大桥黄家在火焚之后又被新的豪门占为坟莹地,栽下了不少的松柏,再也看不出来大桥黄家的一点影子了。
    墅西逸叟三过大桥黄家,初过广厦林立,堪为豪富。二过已成残垣断壁,一片焦土。三过已成坟墓,让人无限感慨。为富不仁,便有家财百万,风水绝佳,又能传得几代?人生如梦,积攒钱财就如同屎克螂为后代忙乱一样,辛苦一生,万般皆空,世事无常,钱财岂可长存,富贵岂可长存?墅西逸叟康熙岁次丙辰深秋成文于[坐望轩],记实书写[过墟志]以惠后人。小子无才,胡乱铺垫,权当是屁话,曲解了先贤之意。
    为何其写此亡国再嫁之妇人?乃是明末文武大臣们的心理变化。满人一手软,一手硬,降伏了汉人,降伏了天下,窥一斑而见全豹,正是如此。扬州十日后,满清王者之师放赈,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嘉定三屠之后,学子们歌功颂德,更加卖力,因为朝廷给减了赋税。黄亮功与崇祯一样,聚敛过份害了自己。三秀类比治世能臣,最后还得降伏于博洛贝勒,否则女婿,大哥性命难保。刘老二是那种贪赃枉法之人,为了财利无所不为,正是明末官员们的普遍写照。影射小说自有它的生命力,清初许多人都认为[红楼梦]里的焦大指的是洪承畴,其它的人物也各有所指,也是一种牵强附会,社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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