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褪去叶子,如同老马褪去了毛发。一个热的季度进入末期,又一个冷的季节即将开始。
九月,当新一年的麦子萌出青芽,秋收的忙碌就缓慢下来。岽子营村民的粮仓里储满了刚收获的玉米。
王婆的背变得更陀了,刘老头的腿也因为劳损而贴上了膏药。
这时候,通往镇上的那条土路上,悬挂起那些人们从未见过的彩色旗帜,红色和蓝色旗帜。
村委会白杨树上的高音喇叭喧闹着:
“国家不拨款,咱也要修……朱集街到岽子营的这条土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的,就出石头!一人四方碎石!路上验交………”
这样,秋收刚过,岽子营的农人们还未痊愈身体所受的劳疾,就又开始着手忙碌起新的任务。
本该清净的乡村,放眼望去到处活动着车辆。四轮车,三轮车,牛车,以及汽车。通往镇上的那条土路拥挤着,排起了几公里的长队,车辆载满碎石,在等待会计量收。
刘得海,短短的攥住枣红色老马的缰绳,他被挤在一辆汽车和四轮车的右边。当下他的马车满载石子,而向右边两步,就是一条一丈多深的泥沟。这让李老四感到不安,时不时往右边看去。
动物就是动物,谁又能琢磨动物的脾气?就在这时,汽车喇叭声震耳的响起来。老马显然是受了惊吓,马腿弯曲着开始狂躁,带着紧紧系在背上的木车往右边扭动。
这种状况下,刘得海用力把马缰绳往左边拉,他瘦弱的臂膀在老马脸上来回撞击着。但气人的是,绳子越往前拉,老马却越往后退。
“你他妈的!你这个牲口!过来,过来,看老子杀不了你…………”
刘得海气的开始狂躁着大骂,狠狠的将缰绳往地下压,压住老马的脖颈,一直到老马的嘴贴到土路上。他试图驯服这头巨兽,这头平日里勤劳而驯顺的动物。
然而,纵然怎么较量也没能挽回滑进深沟的厄运。最终,连马带车,合着李马匠,一并翻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沟之中。
老马,老人,和狼藉翻落的碎石,这是多么糟糕的情景。看见的人都急忙赶过来营救,看不见的,也闻着赶来的人群一并拥跑过来。
老马是躺着的,现在它彻底安生了。这次,被压在身上的木拖车征服。而老刘则被碎石所掩埋,只留下臂膀,头部,以及流着血的面孔。
当夜幕降临,王婆收拾完碗筷。为两只羊仔喂着面汤。王婆呆着眼睛对着两只羊仔说:
“喝吧,喝吧……我能用面汤把老羊养活,也照样能养活你们俩羊仔。”
失去母亲,两只羊仔每天靠王婆的面汤存活着。虽然活着,但它们如同秃树一样瘦弱。
王婆便随老刘头去看望受伤的老刘。
玉米杆本是毫无用处的秋末产物,但被刘得海整齐排列成牢固的院墙,院落如同山寨。这样,走进院墙,仿佛走进了野人为自己搭建的山寨一般。
老马为着夜幕卧下,响着鼻子。四间瓦屋里,刘得海躺卧在床上。紫叶则忙着煎药。
紫叶行动变得迟缓,她一度低头不语,悄悄的咬着嘴唇忙着手头的活。
“哎伤的不轻啊?疼不?”老刘头坐在床头,问道。
“疼……哪能不疼啊…。”刘得海回答道。
他的声音从唇齿间断断续续发出,犹如被切断喉咙的山羊在做最末的低吟。
疼痛和悲伤立刻涌动刘得海的咽喉,他抽泣起来。
“嫂子,我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也没必要治了………有多少钱够往药上贴呀?…别再花钱了……给妮留点吧。”
王婆拉住刘得海的手,呜咽着说“兄弟,你别胡说了……这点伤三两个月就好了。”
“嫂子,只是我不放心这妮啊………我这闺女……她最近不太听话,你也帮着说说她。”
刘得海说着,他言语变得响亮。
在问题之间,身体所承受的痛苦被心里的愤怒所遮掩。
他叫住紫叶问道:
“妮,村里人都议论呢…你……你丢尽了我的脸………我得给你气死……”
刘得海显然还不知道紫叶已经有了身孕。他愤怒的嚷道,而紫叶则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婆低声咳咳嗓子,略微严肃的说起话来:
“咳咳…兄弟,你别生气了,闺女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这件事依我看啊……那家孩子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处于脸面,在王婆的劝说之下,刘得海不再说什么,他坼骂声换作呻吟声,在瓦屋里僵下来。
乡村的深夜变得清冷,寒露将至,至此,再没有了夏虫的啼咛。他们哭诉着,争吵着,一直聊到深夜。
深夜,当人和动物都逐渐睡去;当一切开始平寂下来,痛苦的人不再为痛苦所哭泣,而愁闷的人,则继续愁闷着。
紫叶蜷缩在床上。她抱着枕头,她的头发蓬乱着裹在脸颊和脖颈上,时不时挤出一点哭声。
她如同鬼魂一般,在这寒冷的暮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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