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家了。”
“啊?哦,到了……”陈曦的思绪被止住,回过神来。
手机铃声。
“喂?”
“姐,我是文轩。”电话里传来表弟林文轩的声音,陈曦便笑着问有什么事?表弟说没别的事,就是让去家里吃饭。陈曦略微犹豫后说已经吃过,今晚不过去了,明天直接去医院。
关上电话,陈曦略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高屹,“谢谢你送我回家。”
高屹把头侧向陈曦,“别客气。”说着看她一眼,“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要不,一块吧?我也略尽地主之宜。”
“不用了,让你破费……”
“别说这个,什么叫破费啊,能与你共进晚餐我很高兴,给个面子?”说着目光又转向她。
陈曦觉得不该答应,却不肯直说,“你不回家吗?”
“我晚上时常不回家吃饭,都习惯了。”
“应酬多?那你现在更应该回家陪陪家人。”陈曦这样说着,心想你本来就是一个任意孤行的人,谁都约束不了。
“好了,别拒绝我行吗?”高屹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请求。陈曦碰到了他的眼神,终于没再说不。其实这么多年,她就拒绝过他一次。
“好吧……”
五月初的天气,晚风清爽。陈曦打开车窗,让风吹着自己的脸,头发也随风飘起来。路上的人很多,都是吃过晚饭出来遛腿的。路过一处广场,广场上零零散散聚集着人群。在一处最亮的地方,一群老年人正在随着很节奏感的音乐跳舞,跳得专注而不亦乐乎,旁边一群小孩子在追逐戏闹。另外一些角落里,几对青年男女正在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
“这儿这么热闹?刚建的吗?”
“去年才建的。”
“叫什么名字?”
“中心广场。”
陈曦轻轻一笑,“名字不太新鲜,不过一听就是在市中心。”
高屹也笑着点点头。
“快到了吧?”
“快了。”
“请我吃什么?”
“你不是爱吃辣吗?”
“我,”陈曦不禁看他一眼,“以前很爱吃,不过春天吃辣容易上火。”
高屹转头看着陈曦,“那我们就少点些辣的。知道吗,我现在特爱吃辣。”
陈曦笑起来,“是吗?别吃太多。”
高屹点点头,“到了。”
酒店里来来往往客人很多,陈曦扫一眼大厅,大厅里已是座无虚席了。
“我们坐哪儿?”
“我们去楼上,那儿清静。”
高屹对在一旁的服务员说了句什么,她便含笑引路向楼上走去。陈曦意识到高屹是早就把房间预定好了的,她动动嘴唇默默跟在后面。不久服务员打开了一扇门,陈曦抬头,看见门的上面写着“爱琴岛”。
房间不大,里边是一张长方形可坐四个人的桌子,拐角处挨着窗子放着一台电视。
“我以前来过这里,好像就是这座楼吧?以前没这么火,名字也好像变了。”
“换主人了,原来不是‘火锅城’吗?也怪,无缘无故失了一把火,老板就不干了。”高屹在陈曦的对面坐下,“现在是本地人开的,地方菜,开业有四、五年了吧,生意一直不错,我常来。”
陈曦把背往后靠了靠,看一眼推门进来的服务生,“看得出来。”
高屹听着陈曦的话不明所以,朝她笑笑,拿着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你来点吧。”
“不,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别点多了,我痛恨浪费。”
高屹又笑了起来,抽出支烟点上,手拿烟盒敲敲桌子说:“你可真是,一点没变。”
陈曦看着桌子上的菜,心里有些异样,不禁想到了以前和他出来吃饭的情景—他对自己爱吃的东西仍记得很清楚。
陈曦感觉有些不是滋味,咬咬嘴唇问:“你儿子长得随谁?”
“随他妈。”
陈曦一笑,双眼就弯弯的,“还好,比随你强。”
“不会吧?强什么,也就那样。”
陈曦想起了什么,脸色略微地变了变,沉默不久后终就问了一句:“她是--我们同学?”
高屹看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不是,比我小四岁呢,你没见过,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是吗?”陈曦若有所思,“她做什么工作?”
“工人。”
陈曦笑笑,“感觉是一个踏实的人,对你很温顺吧?”
“你怎么知道?”
“凭我对你的了解,一个霸气的人,谁若爱上了你,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好好听话,做个乖女人。”
高屹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我有这么恶劣吗?”
“我可不是那意思。”
“那在你的思维里,排斥我这种人?”
“那倒不至于,不过……”
“……?”高屹吐出烟雾,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眼神中充满期待。
陈曦觉察到了什么,她不想去回忆或者讨论那些,“没什么,咳,话题都扯远了。”
高屹用手轻轻摆弄着酒杯,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停了一段时间,抬头望着她,“你是因为这个……”
“打住!”陈曦突然提高了声音制止他说下去,接着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再说什么。
高屹慢慢地喝着酒,然后放下酒杯注视着她,“对不起……·”
“没什么……”陈曦低下头,“其实—我们本就不应该再坐在一起,这样对谁都不好。”她无奈的体会着此时两人的尴尬,停顿片刻后说:“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像过眼云烟,远了,也就淡了,再去牵扯,没用,也没意思。”
高屹看着窗外,没说话。陈曦看一眼对面仍是那张清瘦的脸,“一”字型眉毛下面那双深凹进去的眼睛,里面带着疑惑和些许无奈。陈曦明白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心里不由得乱了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按着。画面上是本市的点播台,一首曾经常陪伴她的老歌正好响起: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AH,因你今晚共我唱……
一九九四年初夏。
高屹:
你好!
我的胃这些天已经不疼了,你不用太担心。天一热我就吃不下饭,好多年了,一直是这样,正好顺便减减肥,嘿嘿。
可是,你的身体这两天怎么样呢?我希望你再胖一点!
你明年真的还不能回来吗?那我要到何时才能见到你?!为什么我那几个当兵的同学都有探亲假,你那儿就没有!我天天盼望着,甚至常想着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该多好!
前几天学校组织文艺比赛,我也参加了,并得了奖。知道我唱的什么歌吗?“千千阙歌”—我是想着你唱的,我想你了。
这张照片是我上周末和同学出去玩时照的,我的头发比以前长了些,你喜欢吗?我不想留学生短发了,小孩气。我想等你再见到我时,我会变个样子,变得成熟些,好不好?
好了,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同学在楼下叫我,再见!
想 你!!!
可可
94.5.8
太阳在天边懒懒地呆着,看样子,还不想落下去。天是红色的,天边的云彩是紫色的,落日余辉,很美。 陈曦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好朋友马晓歌和郝佳打羽毛球,脑子里却想着昨晚做的梦:自己正在洗衣服,高屹突然出现了,她一下子高兴的站起来,走到高屹身边。可他没有一丝笑容,只看着自己,抬起手抚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地说:“可儿,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们还是分手吧!”“为什么?!不,我不!”可高屹却不理自己,转头就走。陈曦追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哭着乞求道:“你不要走好吗?求求你别扔下我,你别走……”可任凭怎么求他,他脸上仍冷冷的。最后,还是狠心的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想再去追,可无论怎样用力,也迈不动步子,只能痛苦地站在那儿哭泣。
“陈曦,你来打吧?”马晓歌带着满脸的汗笑嘻嘻地问。
“不想打。”陈曦摇着头说。
她俩走过来,在陈曦身边坐下,郝佳看着她,“怎么了?别整天不高兴的,当心变丑了!”
马晓歌皱皱眉头,“你就别想他了,他有什么好?至于吗?”
“陈曦!”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自己,陈曦站起来,回头寻找着,“谁呀?”
“门口那儿有人找。”喊她的那人一边向教学楼走,一边指指校门口。
“谁呀?谁找我?”
“去了不就知道了。”
陈曦愣了一下,向校门口走去。
她的心跳有些加快,是高屹吗?可六天前他在信上还说可能最近要去北戴河,三天前他还在北京刚给自己寄出一封信。
不是高屹。
校门口没有她想见的人,只有一个看上去有些浪荡公子样的臭小子,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并走过来。
“嗨!你好!”
“你是谁?”
“我叫冯亮,打搅了!”他带着自信的笑容,满面的谦恭。
“我好像认识你。”陈曦一脸的失望,声音变得很低。
“对!我们住同一栋宿舍楼,其实常见面的。”
“找我有事吗?”
他搓着手,略微犹豫后说:“是这样,有人想请你吃饭,他不好意思跟你说,怕你拒绝……”
陈曦低下头,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咽着,鼻子发酸,她想哭。冯亮盯着很久不语的陈曦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陈曦终于抬起头,表情继而变得不屑,有些挖苦的说:“什么人啊?还有专门传话的?”
“不是,是他--不敢自己跟你说……”
“是吗?”
“是啊,怕你拒绝……”
“你不怕吗?”
“我脸皮厚。”
“看得出来。”
“谢谢!”
“能告诉我是谁吗?”
“和我一个宿舍……“
“……我知道了。好吧,在哪儿呀?”
“OK!太好了!不远--‘金字塔’”
“金字塔”是一家不算大的酒店,但在这个城市里很有名气。它坐落在市南的“东泉河”桥边,离校不是很远。酒店以西点烧烤为主,店内以红色和黑色为主色调,灯光迷蒙,但并不给人太幽暗的感觉,也不像它的名字让人不禁联想到金光闪耀。
跟着冯亮走到一张靠窗子的餐桌前,已经有一个人等在那儿了。陈曦礼貌性的笑笑,神色却不太友善。“我是陈曦,你尊姓大名?”
“孙宏强。”
面对陈曦的傲然,孙宏强似乎不敢看她,不自然的躲闪着她的目光。
陈曦咬一下嘴唇,扬起脸,“你为什么请我?”
“……”
冯亮看看孙宏强,赶紧插话,“我们先坐下再谈吧?对了,咱们今天吃什么?陈曦?”
“随便罢,无所谓。”
冯亮很熟练的点了一些菜,最后问道:“咱们喝啤酒可以吗?”
陈曦似是非是的对冯亮笑笑,两只手臂撑在桌子上,托着脸,把目光转向窗外。
外边的天已经暗下来,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比白天更多了。三个人气氛有些尴尬,虽然冯亮不停的讲一些笑话之类,无奈其它两人不肯多说话,只随着笑笑。陈曦看着外面的景色,径自拿起酒杯喝了起来,表情中已经不在乎他俩对自己“目的性”的讨好,只想着自己的事。冯亮看一眼孙宏强,他正一脸疑惑随着陈曦看着窗外。冯亮认真又有些小心的问:“陈曦,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陈曦仍盯着窗外,沉默一会儿说:“你想知道?”
“说说看,有人欺负你了?说不定我们能帮你些什么。”他一脸自信的神情。
“其实我认识你。”陈曦说着突然把目光转向孙宏强,“每次我出去,你老跟在我后面,是吗?”
孙宏强又不自然起来,想必他的脸也变红了,虽然灯光可以略微帮一下他的忙。他好长时间后只说了一个“我”字。
“你凭什么老跟着我?!”陈曦毫不留余地的继续责问。
冯亮看看自己的朋友,很为他着急,觉得这小子在女人面前太没出息,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忍不住替他辩解,“其实这很简单,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没跟你说话!”她也不看冯亮,眼睛仍盯着孙宏强,换了一种口气轻蔑的问:“你喜欢我吧?”
看着陈曦挑衅的眼神,孙宏强咬咬嘴唇,慢慢的表情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不自然,只是想要说什么,却一直没说出来。陈曦盯了他半天,提高了声音又继续说道:“你不但跟踪我,还调察我,是吗?谁让你打听我家里的事的?谁给你的权利?!”
“不是,我只是……”
“想追我是吗?你配吗?!”
看着她目中无人的表情,又听到这些话,冯亮愤怒起来,“你什么意思?!”
“冯亮!”孙宏强终于开口了,“--你先出去。”
“干什么?”他好像没听明白。
“我想对她说几句话。”
冯亮看看孙宏强,瞥一眼陈曦一脸无奈地说:“那—好吧。”说完站起身走出去。
孙宏强盯着桌子上的酒杯,偶尔像是不经意的抬头看看,却发现陈曦半睁着双眼,含着泪,便有些着急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动动嘴唇,提一口气继续说:“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我,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你,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很特别,与其它的女孩子不一样。我总希望能时时刻刻见到你。”
“其实,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陈曦已有些醉了,沉思一会儿把头转过来,“其实一看见冯亮我就知道是你找我。可是,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陈宏强咬一下嘴唇,继续说:“你有男朋友,他每三天都会准时给你寄一封信来--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想知道你的,你的生活……”
陈曦不再说话,一段时间后,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下来,紧接着,细滑的脸颊上两行泪开始肆意流淌。
看到她这样哀伤,孙宏强感到自己也跟着心痛,其实每次见到她不高兴时的样子总会让他心痛。
“你怎么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陈曦干脆爬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引来其它人不断的向这边看。孙宏强并没有在意众目睽睽的目光,只是失声痛哭的陈曦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他到她身边坐下,又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只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止住了才说:“我们回去吧,行吗?”看着陈曦点点头,便扶起她迎着别人好奇的目光离开。
校园里的人已比先前少了些,两人走到一处花坛边,在石凳上坐下来。陈曦被酒麻醉的神经有些清醒,她抬起头望着天上依稀可见的星星,心里想着,他此时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我?
“陈曦?”
“嗯?”
“你好些了吗?”
“没事了,谢谢你。刚才我过分了,对不起!”
“不,都是我的错!我不太会说话。”
“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孙宏强也不敢总看她,沉默一会儿,咬一下嘴唇说:“你,能把心事说给我听吗?我希望能帮你分担那些不开心的事。”
陈曦轻轻地摇摇头,低下头沉默着,好久,慢慢地说:“没用的,谁都帮不了我。”
孙宏强心里不是滋味。此刻,他真希望能替她背负所有的伤痛,可自己还没这样的资格。现在和她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只因为痛苦无助,她才勉强与自己坐在一起,过了今晚,她也许又会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多好的女孩,那个人怎么忍心让她如此的伤心!自己该问吗,有一种冲动在身体中燃烧。他终于鼓起勇气,认真而略有些激动地看着陈曦,“请你相信我吧!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难受,我只希望能让你开心一些。”
陈曦转过头,碰到他真诚的眼神。
许久,她咬着嘴唇说:“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他已留在部队里了吗?”
“不知道。”
“他舍得你吗?”
“我不知道!”说着,眼泪又流出来。
“你—你别难过,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不过,你这样好的女孩,我想他是不会舍得离开你的,再说那只是你的感觉,我认为他迟早都会回来的。”
“可是我觉得与他见面的日子遥遥无期……”
“不会的,只不过晚几年而已—他不是普通的兵吧?”
陈曦无神的摇摇头,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我要去找他!”目光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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