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晃已近十一月份,霜降一过,天气骤然冷了起来,这一日竟忽然落了一场早雪。
清晨一起床,有人站在窗口呼喊下雪了!窗外白芒芒一片素白,赏心悦目地让人兴奋。洗漱之后仇什和宋生两人下了楼来,穿过小径时他看到花篱内的月季花居然有几只还开放着,红红地簇拥在雪里甚是好看。拐过小径远远看到教学楼前的假山处吕圆圆与唐孜正持一根长木棍不知在做什么。唐孜围着白围巾,淡绿色的雪袄。吕圆圆上身穿红色羽绒衫,下面依然只穿一条棉裙。两人在假山处嘻嘻哈哈地笑着,见仇什与宋生两人走来,还隔老远就朝他们呼喊挥臂。原来那假山处生着两三株核桃树,一进冬后树上的叶子落得干净,残结的核桃果子都露了出来,她们便找了木棍来打树上的干核桃果。两人过来笑她们好兴致,她们把打下来的核桃分给两个人尝,并告诉讲很多风化地早已只剩下空壳,让他们小心挑捡。宋生打趣吕圆圆穿得少,讲真是“青娥素女俱耐冷,”吕圆圆用木棍敲他脑袋。唐孜望着宋生忽然忍不住笑起来,露出口中一边一颗小虎牙道:“董大才子,看到你我忽然也想起了一句古人的好诗,要不要听一听?”宋生不解地问她是哪一句,她眉毛一挑,露出一幅顽皮的样子道:“就是苏东坡那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呀!”几个人大笑——宋生今天就穿了一件白色的面包服,肿肿大大地包在身上。仇什站在雪地里望着唐孜忽然想起《红楼梦》中的史湘云,记得后人评她时讲的一句话“非韵胜人,气爽人也。”一面在心里感叹一面又望一眼对方,唐孜将打开的一个核桃果子的核仁送至他嘴边让他尝尝,闪着欢快的眼睛望他,他的心就在那目光中一蹋,訇地一声——他知道自己完了。
中午仇什进了宿舍楼见宿舍管理室的门前皮二正“嫂子嫂子”地一声一声地喊着,言语亲密。皮二最近又刚刚搬了回来,和曹进财和好如初依然做他的好邻居。仇什正上楼,宋生跟上来,他今天言语忽然没有了逻辑,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仇什心中纳闷不解,忽听宋生低声道:“仇哥——你觉得唐孜这女孩怎么样?”仇什不解地望他。宋生突然嚅嗫起来,挣扎着笑脸道:“你要没兴趣——兄弟可捷足先登了!”话一讲完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寝室,直到熄灯奇怪地再也没来他们宿舍。
这场雪后天又稍稍转暖,仇什傍晚到校门旁的那家书店去,路上忽听校广播站里有人在为唐孜点歌,心中疑惑。进了那书屋,刚翻一本新到的刊物忽听身旁一个男生道:“咱们班长追文艺部的那个唐孜怎么样了?”
另一个道:“都已经一块去看电影了。”
“听说那女孩是训导主任的女儿?是真的假的?”旁边那位正翻着一本时尚报刊,嘴里只含糊地应两声。
仇什那书哪里还看的下去,匆匆出了门去,一路上不相信地自我安慰说不可能的。可两个人的谈话也万不会是空穴来风,那心暴躁地按捺不住。
偏偏晚自习唐孜没来教室,仇什那心也跟着前面的位子空了两节课。下晚自修后回寝室,隔着花篱隐约听到唐孜娇柔的笑声,却偏偏见不到人影,那气又冲一冲,骂自己没骨气何必去理睬她,可那心却仿佛被证实了一般抽搐地痛。王川跟上来,很是气愤地道:“仇哥——你刚才看到唐孜与那个外系的男生在一起了吗?宋生上午刚刚对我表白了他的心仪,还求我为他拿主意,如果现在让他看到这情景——他肯定会难受的厉害!”仇什那心拉锯齿般地痛,下意识按住胸口,支吾着点头应答。
周三晚上他到了教室唐孜已一个人坐在了那儿,仇什经过时第一次没有与其招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找桌肚里一本前几日的刊物。桌肚里各种各样的报纸书籍积了一大抽屉,一时越翻越乱。唐孜回头问他在找什么,仇什没好气的道:“没什么!”又觉得这脾气发的没有道理,又加一句——“肚子有点疼。”唐孜听了也不说话从包里摸索了一会儿递过来一叠纸巾。仇什顿时窘在那里,刹那间铁马冰河化作千树万树梨花开!慌乱中竟伸手接过了那纸巾。唐孜看他两眼不声不响地扭身又坐回了座位,仇什发了会儿呆后才想到按逻辑来讲自己该出去。他索性去厕所,厕所内几个蹲间的门都关着,里面的人正隔着隔板相互吸烟交谈,隔板上方飘起缕缕的烟雾。却听其中一个道:“你快看看这页报纸,这个要被枪毙的女毒贩漂不漂亮?咦,你手在下面挠什么?地上全是尿——我从上面送你呢!”一个男生喃喃的应着,一张报纸从隔板上方传了过去。紧接着是这侧的男生的声音:“奶奶的!这么漂亮的女囚犯枪毙了真是可惜,换我做领导人不如让她去做妓女!”仇什听出那粗鄙的话是王川的声音来。却听另一个冷哼一声道:“等你做领导人——怕只剩下母猪贩毒了!”仇什忍住笑连忙溜了出来。他回了教室,经过唐孜的座位时发现她只轻轻动了两下眼睫毛并没有抬头。仇什坐回自己的位子,还想着刚才与唐孜的对话,想那晚或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况且一个女孩子有人追求也不奇怪,吃晚饭并不证明就算恋人了。还有,一个女孩子肯送你纸巾去厕所难道还算一般的朋友吗?自己何必吃这种道听途说的虚醋,想到这里那心又甜甜地轻跳起来。暗自告诫自己安心读书——可那心哪在书上。
正这样心不在焉时,唐孜转回身来张开手向他展示手心里的一样东西,仇什低头看却是一枚开心果的硬壳上用圆珠笔勾出的一张人脸的轮廓,眉毛,眼睛,鼻子等都形象而生动。仇什欣赏地赞她别出心裁。她问他是否喜欢画画,仇什点头。她讲白叔叔的藏品里也有许多别人送的画,高兴地问他可有兴趣去一同看看。她第一次这样称呼白远材。仇什那心兴奋地跳一跳,忙点头应允,此时他心中所剩的那最后一点猜疑早没有了,只后悔自己一味地胡乱猜疑自寻烦恼。两人收拾了东西相约出了教室。
两人出了学校,那夜色刚朦朦初降,透明的妩媚。时节已过了霜降,自几日前那场雪后,天虽稍有些返暖,但夜间的空气仍格外显得有些清寒。路边的灯过早地亮了,反将这还不完整成熟的夜衬得有几分像模像样了。两人踏着那石板路慢慢地走在街上,仇什问她晚上一个人回家怕不怕?唐孜低声表示习惯了就好了。两人刚才还谈得投机,此时突然一时没了话,便并肩默默地往前走。拐过这条街是一条马路,仇什拉她走在自己的里侧,唐孜心中感动,柔声说很少有男孩子像他这样细心。仇什心中一动,乘机说道:“也许追求你的男孩子多你感觉地到,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说完这话那心紧张地似乎停止了跳动,不知这话是否露骨。不敢再去望对方,抬头望天。不想那月亮女孩子般仿佛偷听了他的话,也害羞地躲进了一片云里。唐孜柔声表示自己身边的男孩并不多呀!而像他这样细心的则更少了——此时夜色中充满了蛊惑,仇什被赞得心跳,他努力抵着这份蛊惑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不语。唐孜问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讲话了。仇什忙道:“没想什么啊——”唐孜抬头望他一眼:“没想什么那为什么不讲话?”仇什灵机一动忙胡诌道:“朱自清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在月光下,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逗得唐孜咯咯地笑,又好玩地剜他一眼,两人不再讲话并肩默默地低头走着。
白远材两日前去外省出差还没回来,下午马首瞻与系里几位主任开完会请他们吃的饭。饭后他送走其它几位系主任后又亲自一个人开车送蒲瑶回家。学校为白远材租得这套房子是市里一位副局长的私人住房,副局长两年前升了正局,像大部分官员一样自然换了新居,留下这套空宅。房子是那种较为常见的带小院的二层尖顶楼房。车子到了门前时天已黯了下来,蒲瑶摸黑取钥匙打开旁边的那扇小门,两人挤身进来,门廊内愈加显得黑了。她边锁门边道:“你小心点儿——门灯的拉线开关在里墙拐角处,要走几步,用手一摸就能摸到。原来的主人头脑也真简单——只为夜里送客人时方便,全不想自己回家开门时的为难。”边说边锁了门转身,不小心碰了一旁的自行车,“咣”的一声自行车倒在了一旁。禁不住在嘴中骂着那保姆:“这个小蔡——自行车放在路中间,让人怎么走路!”马首瞻伸手来扶住她,问她碰伤了没有。她摇头继续道:“门也不晓得来开只知道一味地看电视!花钱雇这种人干什么!下月让她——”偏房的门一响,有个年轻女人尖着喉咙高声问道:“谁呀?”蒲瑶没好气地道:“自行车也不靠墙放,让人怎么走路?门也不来开——算了,你不要动了。”边说话边按亮手机的屏幕,借着那微薄的光在暗中摸索着,又扭头对身边的马首瞻道:“咱们学校也不分房子,害得我们在这种地方受罪。”马首瞻黑暗中去扶她手臂道:“给你们教师公寓宿舍你们不住,偏要舍近求远找罪受——”“那屁股大小的地方怎么住,我们一大家人住的下吗?再说你怎么不和你夫人来住!”
“哎呀——什么都会有的!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在市建设花园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哎,你不要摸灯了,已经走出来了,直接上楼就可以了。”
“你买房子关我们屁事儿——又不是让我们母女去住!”
说话间两人已沿着房处的楼梯开始上楼了。马首瞻趁着夜色涎脸凑过来嘻嘻一笑道:“你想住的话当然可以,不过群体范围应该缩——”话刚讲到这里。突然楼梯拐角的暗处传出几声猫儿嘶心的嚎叫声,那声音一声压过一声,伴随着两只猫追跑挣脱的滚动声响。两人都同时吓了一跳,待平下神来,黑暗处那猫儿的叫声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却仍一声有一声无地低吟着。两人都呆在那里。马首瞻握蒲瑶的手不自觉也颤起来,呼吸也粗了。蒲瑶在黑暗处边忍住那面上的发烫边嘴里轻声骂着那两只捣乱的猫,心下却已慌了。
唐孜按铃叫门,那女保姆隔着门上巴掌大的小窗口向外张望一下便将门打开了。唐孜边招呼仇什进来边问家中是否有人,女保姆告诉说她妈刚回来——还有马院长,现在正在楼上客厅。唐孜轻轻骂声讨厌便在前面招呼仇什上楼,告诉他白叔叔的书房在楼上。仇什轻声讲既然马院长在要不就改日再来吧。唐孜表示没有关系讲那个老东西常来的。外楼梯里的灯没有开,两人摸黑往上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时唐孜突然被楼道旁的一个纸箱盒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气愤地大骂女保姆懒惰。仇什问她跌伤了没有,她摇头表示没关系。唐孜一进门便喊妈,又向马首瞻问好,告诉蒲瑶自己带同学来看画了。仇什也进了门来,正厅里马首瞻一本正经地靠在沙发上,石雕一般不动。蒲瑶则笑容可掬地坐在对面,丰泽光润的脸在灯光渲染下泛着圈儿圈儿的红晕,竟显得比平日里更亲切了。旁边的房间帘子轻轻地摆动,精巧华美的水晶片在灯光下不时荡着粼粼的耀眼的金星。仇什向院长与主任问好,马首瞻鸡吃米般地点头,蒲瑶的举手招呼热情地带动全身跟着颤动。
白胖子白远材的大书房别是一番风味——房间里见不到一本书,只临窗一长条书案与两侧挨墙的一对待客的棕皮大沙发,除此之外引人注目的便是四面墙壁上的镜匾与放大了的照相,展览般挂了满满几墙。有白胖子当中学校长时在台上讲话时的单身照,挥着一只胳膊仿佛在抗议;有与本市、省领导会面握手时的集体照,照片中的白胖子极力抢镜头向前探头做笑脸,似乎在特意让人欣赏他那能生下巴的艺术品脖子;还有手握如椽大笔当众挥毫的集体式个人照,里面的白胖子脸冲着桌子像在聚神写字两眼却翻着白眼儿瞅前方。仇什想起通人性的家畜如狗、牛每每犯了错误遭叱呵时便用这种眼光看主人。此外还有白胖子为某展览会开幕式剪彩的照相等等不可胜数。剩下的还有些文人墨客赠他的恭词敬语,皆装裱好镶在精美的镜框中,像什么“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落款为“金陵朱前囤敬书远材兄存念之。”什么“齐翁只为三家犬,肖公已过万户门——观远材兄之书法容天地之造化,腕底已有鬼神。今斗胆班门一弄,尚乞斧正。京华侯大颓也。”仇什差些笑出声来,想白胖子怎么结交的朋友都像畜生!继续向下看,在墙角处是一黑褐色乌木镜框,做的精美绝伦,上面东倒西歪地写着两行书法:“停墨洗砚掩云月,又是灯阑钗斜时。”仇什惊诧竟有人写出这等淫词艳语,亏白胖子还如获至宝地高高悬挂起来,真真是可笑之极。凑近去读那下面的小字释文:“鹣鲽情深,琴瑟甚笃;自古伉俪,唯白君之沆瀣。”落款为:“逢廿年之旧友,始惊蒲君之潜容,欣然泚笔,燕赵博陵郡鹤九皋九擦而得之。”仇什惊的“哦”一声,眼珠子几乎飞出来,在这里居然逢到了鹤九皋!同时心中也恍然明白了许多。
外面客厅里又传来蒲瑶与唐孜的讲话声,紧跟着是马首瞻与蒲瑶下楼的声音。唐孜掀帘进来,递给仇什一瓶冰水,告诉说校长他们去学校了。仇什指墙上的字问她可知道鹤九皋是谁?她不屑地道:“我爸爸以前的同学,巨讨厌!两年前通过马院长又联系上。去年春节到过我家一次,听我爸讲好象还负责每年给学校招一些学生来。”仇什心中仅剩下的那点疑惑也早已豁然明朗了,心中只愤愤地恨!唐孜领他到旁边的房间看白胖子的藏画,皆是一些今人的新作,并没有引起仇什太大的兴趣。看完画后唐孜请他到自己房中去坐。仇什也有几分好奇地随她进了里侧的一间不大的房间。一进房间的门他首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新剂的香味,知道是她那会儿回房时喷洒的。唐孜扭亮电灯,床上懒懒地摊着一床被,她眉一掀,眼一亮,做个可爱的鬼脸,冲仇什吐吐舌头笑道:“不好意思让你笑了,中午睡午觉过了时间,被子还没有来及叠好。”然后胡乱地将床上摊着的那床被子向里一掀请仇什坐,不料被子一抖竟滚出了一只深棕色的大鼻子布狗。唐孜咯咯地掩口笑弯了腰,将布狗抱起来在怀中亲昵地碰碰头道:“我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的。”仇什坐下来环视房间,床头宠物筐里睡着一只长绒毛的宠物猫。一张咖啡色木桌作了书桌兼梳妆台,台上右侧处置一株水培的情人草,养在一个细口的直角玻璃杯里,细如丝线的叶子翠绿的分外耀人眼目,让人一看即心生喜爱。一旁放着几本外国小说和三两本教材,外国小说有《飘》、《少年维特之烦恼》、《茶花女》、《麦田里的守望者》等。桌子的另一端摆满了各种化妆品,防晒的、祛斑的、增白的等等林林总总的瓶子挤满了桌子。紧挨着床头的墙壁上是用带色纸做成的天空,上面有用蓝色彩纸剪成的小星星,中间围绕着黄色的弯月亮,看上去却也别致。床对面的墙角处是一拉链式挂衣布橱,柜子的拉链门开着,露出里面一套一套的衣服。那衣服更是挂的别有心计——外套里面要配上衬衫;红色T桖衫下面也要用裤钩配上黑色长裤;咖啡色棉裙上面配了黑色毛衬衫下面还要露出与其相适的两条裙裤的裤腿儿。套装更是要让其搭配成套,费心的让人感叹。仇什心想难怪她对穿衣服有那样独特的见解,原来还有这样的费尽心思的程序。唐孜问他听会儿音乐怎么样,边说边去打开床头的唱片机。仇什对外国音乐不太了解,听那音乐耳熟问她是什么曲子。她粲然一笑告诉讲是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两个人都不再讲话静静地听那音乐。这样坐了多时,仇什感到被那气氛压得难受,便指房间的西侧是一台大钢琴讲早就听人讲她钢琴弹得好,问那是不是她的琴。唐孜点头告诉他这是她们家第三架琴了,她七岁时学琴用的是她妈妈用的那架琴;十二岁时换得第二架琴是自己的;去年她们又换的这架琴,又成她和妈妈合用的琴了。她妩媚地瞟他一眼,笑讲要为他奏上一段,仇什拍掌欢迎。
她起身关了那唱片机,坐到钢琴前笑着表示犒劳他一次,又招呼他坐到近前的那只小沙发上,之后便低头弹了起来。仇什不明白她所说的犒劳是随口而说还是有所指,只不安的猜测着。唐孜坐在仇什身旁,低头微弓着身子,灯光下那神情显得异常的娇小动人,仇什竟看得心动。她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眼皮略垂一垂,只装作不知。不过让仇什吃惊的是唐孜的钢琴弹的很有些功底,他听出她弹的是贝多芬的那首〈〈欢乐颂〉〉,心下喜欢地愈加对她另眼相待。待其弹完后问她是不是贝多芬的那首〈〈欢乐颂〉〉。唐孜皱眉努嘴做生气状道:“——原来你懂啊?净骗人!你不准笑我的!”言语甜蜜得执呦,望着她弯弓似的嘴角仇什心微微一动。仇什声称自己真的不懂,只是能勉强听出曲名而已。说完看看表,唐孜表示时间还早得很,忽想起什么般问他能否教自己画兰花,讲上次校艺会上秃顶主任曾一再夸奖他的那幅兰花图画得好。并警告他不许推辞,这是对他刚才的惩罚。仇什叹服她讲话的本领,随她又到了白胖子的书房。唐孜兴奋地把一切都准备好,仇什边调墨边开玩笑道:“我随我爷爷学画时他就和我讲做画家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有‘二心’”。唐孜作出吃惊不解的样子皱眉盯着他。仇什心中得意又道:“一是细心;二是耐心。”她带几分娇嗔地望他一眼,松一口气。仇什告诉她自己学画兰主要学的是元代郑所南与明雪窗的手法。并教她如何执笔:食指拇指擒笔,中指无名指托起,小拇指划纸。一面说一面纠正她执笔的姿势,手指碰到她的手时心中颤动,只感到那只手温热滑软,心头轻跳,慌忙道:“好,就这样,起笔时稍重,中用轻,末用重,结笔再稍轻。”他有意表现般挥笔在纸上轻轻几扫一株墨兰便出现在纸上。唐孜兴奋地接过笔也学他的样子快扫几下,不等仇什说话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仇什笑讲没关系的,并教她如何破墨,使叶的中色浅而两旁稍浓。房间里静悄悄的,白炽灯将屋内照得雪亮。唐孜俯身于桌上,仇什立在一旁指点,居高临下他看到唐孜弓着身子,短发黑漆漆的闪着光泽,身子是那样的娇柔可爱,他竟看得呆了。在这亮亮的灯光下他就在这一刹那间醒悟自己的心中原来是这么容易地就能接纳一个人。
唐孜送仇什出门时那月光才刚刚上来。楼梯处依然暗着,唐孜嘱咐他下楼阶时小心。两人下了楼来穿过黑黑的门廊,仇什刚要问她门洞内是否安了电灯,忽听角落里“嗖”的一声,紧接着是碰倒东西的声响。他被唬了一跳,“啊”的叫出声来。唐孜咯咯一笑道:“呵呵!吓坏了吧?没什么——是猫。我妈爱养猫,原来我们家一共养了三只猫,前几日里刚刚将一只老花猫送回了老家。现在这里只剩下大白与小黄了——两只猫最近好象正在恋爱。邻居家也有猫,白日里天气好的时候常常几只猫在一起开Party,热闹得很。”仇什松口气,出了门来,恋恋地回身打算说再见。却听唐孜忽然轻声叫了声他的名字,紧跟两步走近来,仇什正茫然无措时唐孜突然将身子挨了过来,仰面对着他的脸——此时“东船西舫悄无言”,空气中一时间蠕动着他该说的情话。仇什忽然慌得不知所措,他感到对方呼出的热气直喷到自己的面上,那胸口一下子也随之急跳了起来。这样呆了片刻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握了一下对方那柔弱无骨的双手,又不忍撒开地向上移移摸捏一下她的腕子,然后松开手道:“早点回去睡吧——晚安。”说完头也不敢回地惶惶地走了,那心又激动又不安。
仇什走出老远那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有些喜欢唐孜,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这感情来临了自己非但没有那种惊喜欲狂的大兴奋,反而有些惶恐无措——也许是来的太突然吧,他这么自我安慰着。但毕竟近半年来难得像今天这样心情愉快的,看看表刚近九点钟,不肯这么早就回学校,仿佛不回去就仍表明自己还置身于这份儿快乐之中,至少还属于那份儿快乐的蔓延。他一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独自享受心底的那份儿由衷的愉悦。
秋末冬初的空气已分外有些清冽了,巷内见不到什么人影,地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霜。他不自禁想起《淮南子-天文》中那“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的佳句,这样想着那心不觉愈加清朗了。又慢慢回想刚才的事情,心底的兴奋还在轻轻地荡着。他又不觉去摩挲刚刚摸过唐孜手的那几个手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喜欢她,可又觉得对唐孜似乎多点什么或少点什么——在他的意识里总觉得爱上一个人总要有些情不自禁,有一种按捺不住的狂热和一种不可遏止的鲁莽;而自己对她的喜欢或许还有担心她被别人追求到的不甘成分吧。但同时他也明白今天自己绝不是单单为了来看画,这里面也定然有那喜欢的成分。但这喜欢是否就是爱呢?他不敢再往深处挖掘了,只自我安慰说何必计较那么清楚呢,许多东西也都是要慢慢培养的吗——仿佛那一心想吃火腿的人最终只弄到了一点羊杂儿只好自我安慰地说先凑合着充充饥算了。这么想着但那心总还是有些不安舒,像一张四脚不齐的桌子无论怎样努力挪放也总放不安稳。他思不择路,不觉中离学校越来越远,待发觉后摇头轻笑一下,转身朝回走。脑子里莫名其妙又闪出了胡杨,那心轻微地一滑,竟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只一会儿便又走到了唐孜的家门前,远远望到她房间里暗着,寻思她已经睡下了。他想象着她此刻抱着大布狗小猫般动人的睡姿,那心竟甜蜜地几乎向外溢泄,他知道自己已经从内心里开始接纳这个女孩子了。
他这样望着窗口站了多时,看看表依依不舍地移动脚步开始往学校走。天的确有些寒冷了,仇什感到身上有些微冷,不觉中便加快了步伐。再穿过前面那个路口拐弯便是学校前面那条街了,前面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并肩走着,黢黑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老长。他忽然觉得那个娇柔的身影有几分像唐孜,不相信般紧跟几步,在一盏路灯下他终于看清了,唐孜依然穿着她那件深兰色的高领毛外套,声音也依然小鸟依人般的柔润,此时正被那男生轻傍着肩往前走;他雷轰电掣一般呆在那里,好半天挪不动脚步,那心宛如那浸了水的纸张一般一点儿一点儿地被那不解的痛苦濡湿浸透,瘫软地挣不起来。街旁两盏败落的街灯遥遥的立在这初冬的风里,他抬抬头看到天空几点寒星诡谲地闪放着奇怪的光芒。
他沉沉地昏睡了一夜,第二日凌晨醒来的时候他看到窗外还昏昏淡淡地暗着。别人仍在熟睡之中,又这样闭目躺了一会儿,心绪一点儿一点儿收揽起来了。这样静躺了多时后复睁开双眼,他首先望到的是从窗口射进来的那第一缕清晨的光线,薄薄的,浅浅的,柔柔的,他知道——又一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仇什不知道在唐孜的《爱情箴言录》上还有一句关于接吻的至理名言:“一个在不该吻时而强行去吻了的男人有时是可以原谅的,一个在本该去吻时而没有勇气去吻的男人是不可以原谅的!”虽然不知道这是恋爱史上哪位遭受冷落的伟大女性留下的不朽名言,却从中不难看出我们女性对吻的那种宁滥毋缺的渴盼。仇什对恋爱懵懵懂懂,在怯懦上犯了一个大错误。唐孜怪他当时没有勇气去吻自己,失望极了,觉得他缺乏激情没有棱角——她哪里知道仇什的棱角早已被她之前的两位女生打磨光了。埋怨之余更感无聊寂寞,仿佛那未把肚子哄得舒心满意的人总想再寻家馆子补补那份儿心里的空缺。便打电话给那个这两日里正追求她的外语学院的男生,约他出来玩,那男生请她去学校旁边的一家娱乐厅一起看新近的影视大片。不过唐孜在这学校也并未呆太长的时间,几个月之后蒲瑶看这学校没什么前途,来年开春为她转学去了西安。
所幸仇什这次伤得并不是太深,痛苦了几日也便又恢复了正常,倒是从此以后反而收起心专心读起书来,认真研究起东西两汉到南北两朝直至北南两宋时期的诗词文章来。日子也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在平淡中重复地变更着,所有的人都依然如故——吕圆圆依然走着鸭步;蒲瑶见了人也依然满脸堆笑的问“吃了吗”?之后依照对方的回答而说出两种不同答案的客气话;仇什宿舍里的人也依然爱互相打趣玩笑。生活虽然枯燥,却也不乏苦闷中的乐趣,就仿佛那水缸里的鱼儿,明知自己的天地里只有一方狭小的静水与三两株枯弱的小草却仍不时地对其去嬉戏与挑逗,从而得一点儿平淡中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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