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仇什出了门来刚绕过一道花篱,却见唐孜正小心地从女生楼前的铁板做的楼梯上下来。那楼梯板薄而颤,每下一步都会发出“当当”的声响,彼此看见,她摇手招呼。她今天穿一件浅灰色的大V领针织衫,里面衬一件蓝色竖条格的衬衫,清秀中透着妩媚。告诉仇什她刚刚到女生楼找班上的同学来玩,两人讲着话出了校门,刚拐弯走了一段路便看到饕餮居内宋生等人正在隔窗敲玻璃让他们快来。仇什问她要不要去坐一坐,正说着董旯从里面跑出来招呼唐孜一起进去,仇什本以为她会拒绝,不料她却笑着点头痛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进屋,宋生、杜颛、吕圆圆、王川早已在里侧坐好了。吕圆圆自认为今日是主角,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一袭大红的无袖连衣裙,露出两条雪白的膀子。王川依她而坐,被其照得神魂不定。几个人对唐孜的到来都有些意外,宋生起哄叫嚷原来仇什携眷来了!仇什不许他胡说,心上却高兴。宋生忙补充说是玩笑话,向唐孜点头让座,唐孜冲吕圆圆笑笑算是招呼。吕圆圆以为她定会挨自己来坐,却不料她只随便坐在了仇什的旁边,心中便升了几分不快。宋生腮帮处不知什么原因贴了两块白胶布,格外招人眼目。仇什因为有唐孜在身边话明显比平日里增多,问他脸是怎么搞的。董旯在旁笑着解释道:“他边听音乐边刮脸,音乐节奏一块他也跟着快,结果——”仇什笑问他听的什么曲子,当得知是《梅花三弄》后又笑道:“我劝你应当庆幸了,现在只弄出了两三只梅花,假使你听的是《十面埋伏》那你这张脸可就惨了!”众人大笑,宋生一本正经地警告他不许有持无恐。
几个男生以前未吃过西餐,闹出许多笑话。刀叉举得宛若行凶前的犹疑不定。其实是不知道如何用,吕圆圆教他们左手持叉,右手持刀。更让人兴奋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名字特别让他们感兴趣,可菜上来了,才晓得不过尔尔——牛排吉列无非是将油炸的牛排沾上些面包渣;忌廉鲜菇汤也不过是鲜蘑菇加入了些奶油;而沙拉更让人生气,地地道道的中国凉拌菜,放几片火腿便雅称火腿沙拉。人们在一声声地明白了悟的应哦声中失望之余更是醒悟与愤然——此岂不是“刘三变汉高祖”!唐孜讲中餐西餐无非都是那些东西,所不同的不过是做的方法,吃的方式和名字不同罢了。吕圆圆气她知道,把原打算炫耀的话咽回去,低头喝汤,她用白瓷小汤匙喝汤时先将口撮成小嗽叭状,轻轻嘘吹两下,之后才徐徐移至唇边优雅地吸下去。董旯夸吕圆圆长得像当今的一个女影星,王川表示吕圆圆比那个女影星长得要漂亮——讲那女影星的嘴让人觉得不自然。吕圆圆内行的解释那是因为对方的嘴太小与她的面孔不配套。宋生咦一声,问古人不是以嘴小为美吗?王川不屑地表示他的观点早落伍几百年了,如今的女人以嘴大为美——像吕圆圆这样的。吕圆圆装出一副婴儿般天真烂漫的表情娇声附和,讲好莱坞的许多影星便均以大嘴闻名的。唐孜对她的话面无表情,仇什更是淡淡地不以为然,董旯与王川嚷着为咱们的大嘴美女干一杯。
吕圆圆问唐孜穿的那件竖格子的衬衫是什么牌子的,唐孜很坦然地告诉她,同时又随口说出了对方衣服的牌子。几个男生对此很是索然,却不好打断。吕圆圆内行地介绍讲哪趟街的店里有时下流行的款式。唐孜淡然地表示所谓流行不过是一种落伍的潮流罢了,当人们一旦成群结队地去追赶一种款式时孰不知这种东西已经退居为俗气了,而真正时尚的东西永远是走在流行的前列的,是追不上的,讲自己穿衣只简单随便。吕圆圆有些轻蔑的撇撇嘴角。宋生有些不耐烦地道:“哎呀,你们女生真是了不起,简单随便还这么讲究——怪不得我们这些粗心男生摸不透你们的心思呢。”吕圆圆得意地笑笑,问宋生何以不在学校找个女朋友?宋生心酸劲又泛了上来,感叹着表示自己是“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惹得几个人大笑。吕圆圆讲是否求自己为他介绍一个,他摇头叹息,讲什么“朱弦已为佳人绝”表示已看透了她们女人,惹得几个人更是笑成一团。吕圆圆笑道:“大才子何必这样悲观呢——好的女孩子多得很,你应该自信地主动去追求!”宋生再次摇头感慨‘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表示自己已看透爱情。王川听了宋生的话兴奋地去拍他的大腿,连声高呼知音,他表示自己也一直怀着这样的情怀,可是遗憾——扭脸盯着吕圆圆咽口吐沫,乘机感慨道:“可惜现在女孩子虽然不少,可要找圆圆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就难了。”吕圆圆听得这话心酥体软的同时没忘记深情地望对方一眼。这一望使王川心力大增,两眼闪着又兴奋又激动的光芒,向大家公布吕圆圆与自己最相知,闹着要与对方喝杯相知酒。吕圆圆不肯,王川起身相逼,对方尖声娇叫。仇什皱眉,宋生一脸的鄙夷,董旯趁机埋头吃菜。杜颛不快地道:“王川,咱们诗社的那位副社长——几天前还问你的状况?很有可能是对你心存眷顾。”王川站在那里急道:“那个肥婆,你没有告诉她我还单身吧?哎呀,真糟糕!”——言语和表情之中仿佛独身的消息一旦走漏,势必造成哄抢的后果。唐孜对两个人的喊闹旁若无闻,转身主动与宋生搭话,问他这么大学问为何不来读文学系。宋生很是得意道:“夫云:‘盗亦有道’嘛,我怎么忍心抢你们的饭碗呢。”问唐孜为什么转到这所学校。唐孜表示自己在重庆一个人很无聊,现在父母来这里做事,转来读书自然再好不过了,况且不这样怎么能与他们成为同学校友呢——她没有讲自己已在原校毕业。宋生高兴地道:“话讲得真好,这是上天的缘分——对吧仇什?不要总埋头吃——”仇什有些不安。
饭吃到最后时,仇什不小心将油渍滴在了颈下的衣领上,几个人笑他贪吃着急——或是心不在焉。他低头看,那目光却望不到那部位,在人们的发笑中不知怎么好,正急时一旁的唐孜拿桌上的纸巾替他擦拭掉。仇什心中泛滥,慌忙道谢。宋生意味深长地抢先代唐孜表示不用总这样客气。吕圆圆冷眼望对方。饭吃得差不多了,唐孜起身告辞,仇什有心送她出门,还未开口宋生已嚷着让其代送,又冲唐孜点头打个饱嗝,舌头不自觉伸出向四周一舔,竟几乎挨着鼻子。
仇什送唐孜出了门来,她问他何以与吕圆圆等人这样熟。见仇什不知说什么,开玩笑般又扯一句道:“我听说她走路在咱们学校是出了名的。”仇什惊奇她居然也对这些无聊的新闻感兴趣,他不好作答,只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两人相视着笑笑。他回到房间,宋生笑着打趣道:“‘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流。’佩服呀!劝你——切不可贪欢爱以废学业之大道哉!”仇什不晓得两人刚刚认识竟招这么大误会,忙声称今天才认识的。宋生不屑地拿手指敲打桌面道:“古人讲:‘君子之心事,天清日白,’做人要坦诚磊落,刚认识——谁信呀?刚认识就这样呀?”边说边做出替他擦拭衣服的样子,引众人发笑。饭钱早已是昨天分付总好了的,仇什讲两句话表示还有事也要先走一步,又招他们趣话,也不理睬忙匆匆出了门来。
仇什一走,吕圆圆对唐孜大加贬斥,蔑视地表示从她那讲话的声音就知道动机不纯——又评价对方的穿衣打扮。杜颛不等其说出更难听的话忙制止劝阻,她忽然来了气拎起手提袋气愤地出了门去,她本以为对方会来追自己,可走出老远并没听到脚步声,其火气愈增一增,用尖跟皮鞋用力踢地,路一走得快,屁股扭得更厉害了。
傍晚吃过晚饭仇什早早去班上,校广播站正在放一个女歌手的歌曲。里面有一句唱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让人听着不能不心情愉快。忽然远远看见马首瞻追着一个肥胖的矮女人小跑,像是在一路地陪着不是。正纳闷时又见从校门外皮二与曹进财并肩走来,心下愈加不解,想真是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两个家伙几时合好了。刚向前走几步,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望却是唐孜与吕圆圆牵手而来,问他这样早就去上课,她们去街上吃冰。仇什望她们走过去的身子感叹女人真是让人猜不透,中午时两人还那样言语锋芒,现在却亲密无间地牵起了手——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吕唐二人吃完冰回来天已经暗了下来,两人不知何时又各自加了件衣服。她们坐在仇什和宋生前面一排,回头告诉他们讲刚才马首瞻的老婆险些抽马院长大耳光——宋生皱眉埋怨她们八卦!两人互望一眼撇撇嘴,吕圆圆斥他大男子主义,不再理他,转身向唐孜传授着自己刚刚学来的“提臀大法”。
吕圆圆正在背诵那首著名的古人的情诗,原诗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她心思迷乱加心不在焉,不一会便理不清头绪了,扭回身问二人:“——是君住长江头,还是我住长江头?”宋生和仇什告诉说是她。她心满意足回身去,却不多时又回身问道:“——是日日思君不见君,还是夜夜思君不见君?”宋生耐心道:“白天想想就行了,就不要晚上再想了!”吕圆圆努嘴嗔他一眼回身去了。
一到夜间这学校附近常有夜鸟的鸣叫,唐吕两人争执良久回头问仇什可晓得是什么鸟,仇什摇头。吕圆圆读过几本外国小说问是不是夜莺,又问夜莺是不是就是杜鹃?仇什笑她五谷不分。唐孜在旁边帮腔说杜鹃和斑鸠是一种鸟,就是那种将蛋产在别的鸟巢中的鸟。得知也错了的时候低头掩口而笑,仇什反觉得她可爱。他今天心情难得好,望一眼发笑的唐孜卖弄学识道:“斑鸠不过俗称的野鸽子,与杜鹃是不同的。杜鹃又名布谷鸟,有的地方叫杜宇,在诗词中人们常称其子规,有的古书上还名为‘鸤鸠’,《离骚》当中给其做鹈鴂。《蜀王本纪》中记载了蜀帝犯错而化作杜鹃的传说。这种鸟初夏之季常昼夜不停的啼叫,也确实将卵产在别的鸟巢之中。”看两人敬佩的神情心中得意。唐孜问:“听说这种鸟失去了伴侣常日夜不停地啼叫,把血都呕了出来。”仇什望一眼对方,正与唐孜的目光不自觉碰到一处,连忙避开道:“这不过是传说而已,想来是其天生爱啼叫的原因故此人们推出的无稽之谈。从科学推理动物在爱叫之时多为求偶的季节。”——奇怪自己今天这么多的话。
吕圆圆念念不忘那窗外的鸟道:“那外面这鸟是什么鸟呢?夜里除了这几种鸟外还有什么最爱叫?”仇什还未讲话——唐孜忽然“噗哧”一声笑道:“会不会是斑鸠和杜鹃配对儿生的鸟呀?”讲完冲两人咯咯地笑,露出左右两侧两颗顽皮的小虎牙。仇什虽觉得她的话是玩笑话,却不知什么原因并不反感,抬头望她时又逢上对方的目光,他忽然吓了一跳,忙将头扭开,心里慌慌道——像!兴致却陡然减了许多。吕圆圆看不惯两个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讲两句话扭回身找别的男学生谈话去了。
夜里仇什躺在床上不住的寻思原以为经了那段波折后自己不会再轻易地喜欢上谁,看来又错了。唐孜似乎也不像她表面上流露出来的那样单纯,不过她仍不失为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还有,自己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忽然想起胡杨呢?是因为她们有什么地方相似?唐孜似乎要比胡杨的样子文雅些,但胡杨万不会讲出这种话来——唉,想这些做什么,难道喜欢上她了?不会的,不会的,还是睡觉吧——但仇什终究睡不着了,此情无计可消除,在漆黑的夜里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这天他翻一本新买的杂志时,恰翻到一栏“星座运势”的栏目,他平日本不相信这类东西,今天却忍不住停下来找到自己的星座观看,却见爱情一栏里写道:“如果你还没有固定的恋人,最近倒有机会遇到心仪契合的对象。不过空有运气不会掌握时机也会失之交臂的,小心不要错过时机呀。”这一席话讲的仇什心头事隐隐跃跃。他胸膛微跳,欢喜见到这样的语言的同时又有些害羞地责怪自己怎么会相信这种东西。他美滋滋地回到宿舍,宋生等人告诉他弓弦刚被学校处分,记了大过。问他见到公布栏里的消息没有,仇什吃一惊摇头问他们原因。宋生问他还记不记得暑假前学校要求文学社的社员利用假期时间每个人写一篇反映政策好农民大翻身的文章。仇什点头,宋生叹口气道:“马首瞻为了扩大影响让社长选出的两篇优秀的推荐给市青年报发表,里面恰好有弓弦的一篇——那文章里讲了一些疯话,那报社编辑也糊涂,直接发了出去——好像就发在了几天前的市报上。恰被市里一位领导看了,大为恼火,市报一干领导记大过整顿,追查作者到了学校,马首瞻也挨了骂。马首瞻气极之下要把弓弦开除,幸亏被你们系主任讲情才得以记大过处分。”
仇什下了楼来一路走一路想,到了班上刚坐下,吕圆圆装扮一新地走了进来,白色小棒球帽和无框墨色太阳镜,磨白牛仔裤将双腿裹得滚圆。她一个人坐在仇什不远处,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照一番,又返工一下两腮上的修饰,完毕后再往高处举举,偏两下头审视一下自己的发型。唐孜抱着书打招呼走过来挨她坐,吕圆圆新闻般向她和仇什讲起王川下午求爱的轶事,他追求一位英语系的姑娘,并一腔真诚的送上了他们王家的祖传玉坠。不料那位姑娘当即拒绝了他的爱更不屑他们家的祖传之宝,他一怒之下当众将玉坠丢出了窗外。傍晚时悄悄溜回去,趁学区内人少在教学楼下的草丛中寻觅,她和杜颛去食堂打饭,远远看个正着——正说着王川走了进来,两人轻声谈论一番格格地笑着。吕圆圆坐在窄小的桌椅间极力旋转身子让对方欣赏自己的衣服,之后告诉唐孜什么话两人同时又惊叹什么似的一阵唏嘘,这样笑嚷嚷了多时便起身相约出去。唐孜又停住转回身来把两人的书本交给仇什保管,告诉说她们出去玩一圈,一会儿就回来。仇什点头答应,望她们笑着出去猜不透女孩子的心计。取过那书本来看,除两本教材外还各有一个精美的笔记薄。他心中好奇,取了唐孜的那本子来看,那是一个颇为讲究的咖色软皮本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本市的影视交响乐会的蓝色硬纸宣传卡作为书签,让人看上去却也觉得用心别致。打开折着的宣传卡里面是介绍音乐会的曲目,多是一些国外的名曲,有《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天鹅湖》、《卡门序曲》、《睡美人圆舞曲》、二重唱《饮酒歌》(《茶花女》插曲)等等。他放下那卡片看那本子上记的东西,多是一页一页的摘抄笔记。心下好奇,随便停在一处看:
“对于单身男子你可以对他们温柔地微笑,而当他们注意到你的微笑时,你可以拒不说明这微笑的含意。且笑得更欢快一些,逗着他们一直在你周围琢磨这其中的奥秘。你还可以用眼角眉梢示意,应允他们多多少少带刺激性的东西。叫他们千方百计要跟你单独说话,而在此时,如果他要吻你,你一定要装出非常非常受委屈,非常非常难过生气的样子。你要让他请求饶恕他这种无礼企图,并且用温柔的神情表示对他的原谅,使他还会对你恋恋不舍地想再一次来吻你。”——《Gone with the Wind》
“和男孩子交往一定要注意他的兴趣爱好,至少给他一个兴趣相投的错觉。”
“说一个女人性感,乃是对其作为女人来讲本应具备的魅力的一种肯定的评价。”
“人的一生无非是在反复完成那连续不断产生的欲望中度过的,而灵魂无非是维持爱情圣火的守节贞妇。”《茶花女》……
仇什愈看愈皱眉发笑,愈加觉得唐孜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子。他放下那本子又取了吕圆圆的来打开看,去见首页上赫然竖写着八个大字:“貌惊华夏,色冠九州!”下面一行小字铭语:“我深信会有一个男人是为受我的折磨而来到这个世上的!”
仇什看得大怖,感叹这些女人的同时,又奇怪不晓得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一本这样的感情宝典,以备临时查找,免得爱情突然来临时慌无对策。门一开弓弦走了进来,一头的大汗。仇什放下手中的本子起身走过去安慰,经过一侧的走道时,他被那窗玻璃反射的一道刺眼的光芒晃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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