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命的复苏
过了寒露,将近霜降。枯干的杨叶哗啦啦一阵跟风吹到大漠里去了,凋零了的残秋已逝往日的喜悦,丰收的喜悦已然逝去。放眼远望,尽是苍黄的大漠,苍黄的树映着苍黄的脸。王国良抹一把脸,瞅瞅漠里雾处,朝阳渐渐清晰起来。近处,一层白霜掩了沙的阴坡,好似这本不是沙漠,是一个冰雪的世界。随着红霞的隐去,太阳升过树梢,远近的沙漠一片明亮,褐红色渐变成褐黄色,沙湾的阴斑也渐渐地淡去。
王国良打算今天再一次进沙湾。他早已准备好了行装,提前装好了一车皮土坯,还准备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果菜。这次进沙他准备多呆些日子。他还特意到邻近台湾村去买了400株杨树苗,每株两毛五分钱,花了他100多元钱。他打算今冬先投个千来十块钱,先把那八亩地全载上杨树苗,之后再一边育苗,一边载。等到春天,再把所有的地都育成梭梭和沙枣,这样能省不少钱。王国良没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玉芬,就连他进沙湾的计划都还没有得到玉芬的同意呢!这几天,虽是回来了,可一直和玉芬僵持着。玉芬也不去问他的好歹。王国良觉得心里有愧,同时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计划能早点得到玉芬的支持,没事他就多找点家务活干,玉芬也不去管他,爱干就干去吧!孩子们回来了,玉芬仍不理国良。召兴就问妈:“妈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玉芬瞪了一眼王国良:“你问他!”王国良只是冲孩子们傻笑了一下。梦苑说:“不就是爹把羊全卖了吗!”
召兴唉了一声:“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卖了就卖了吧!反正国家也提倡,为了保护沙漠周围的农田,要禁牧禁垦呢!再不把羊卖掉,到那里去放呢?一出门全是黄沙,自己又没草料。只是梦苑能给你们找一个合意的女婿就行了!”召兴说着冲梦苑鬼笑了一下。梦苑一听就追着捶打召兴,边追便冲着玉芬说:“妈,你听哥哥说啥呢?”
梦苑嘴里这样说,可心里却老大不乐意的:“我爱找啥样的就找啥样的,你管得着吗?”她背转召兴,抿嘴偷着笑了笑,继续去削她的洋芋。
王国良想了一下说:“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跟你们商量一下。我把羊卖了,其实就是为了卖点钱,然后到沙湾里去植树,直到把沙漠变成绿洲,直到我老死在沙湾里。”召兴一听,想也没想就说:“爹,这个事我支持你,你这是为所有人做贡献,是惠泽千秋万代的好事,是国家所提倡的大事。”
“做贡献,做贡献,说得轻巧,你们的书还念不念了?如果不念也行,就去做贡献去!”玉芬生气地说。召兴接话道:“下学期我高中就毕业了,高中毕业了就不上大学了,我也跟老爹植树去!”可梦苑却努了努嘴:“不,我还要念。你们供哥哥上了高中,我也要上高中,我还要上大学!”国良说:“念就念吧,过完年把玉米卖了就够你们交学费了。”玉芬冲王国良吼道:“卖玉米,那玉米卖了地就不种了?种地还得买种子化肥,哪一样少得了钱,不种地我们喝西北风去?”
事情在争吵中没吵出个结果来。但这天早晨王国良还是发了四轮车进沙窝了。
沙湾里的一切都和回去时一模一样,就连那几个脚印也被风抚平了。村里别人家的地与王国良家的地隔着三四百米的纱梁,很少有人到这里来。过完今年,沙湾里的地大多数人家就不打算种了。一来沙湾里的地沙化严重,二来油贵,化肥贵,可地里的农作物又值不了几个钱,到头来一分钱不落,还搭进去许多人力,娃娃们都跟着受累,一个个晒得黧黑黧黑的,进了城,和城里的学生娃相比就是玉米里掺牛粪——单个单放着哩。再说,去年风沙大,地几乎被埋光了,井里也不出水了,得往深里开井。又得花钱,又得多费油。既然没人管,还有谁愿意出这一大笔钱呢?国良的地,物细的好,地势也低一些,水不深,容易浇水,可离井远,光开沟就得不少劳力。
王国良进沙,就是想建一个革命的根据地。等一切都建起来了,玉芬看到国良的决心,也就不得不支持自己了。必需要做的就是修一间房子,平时出门的时候可以把一些东西锁起来。虽说吧,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可这儿风沙大,偶尔也有野兽出没。王国良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树苗栽起来,让他的第一批后代尽早在沙漠生根发芽。只要他们长起来,这里就会变得生机勃勃,风沙也就不会如此肆虐,同时,烧的,穿的,吃的,用的也都有着落了,再说,还的在这些树身上劈枝育苗呢。
说干就干。先是挖坑,一早晨挖个四五十个坑总是不成问题的。太阳已升到中天里了,王国良头上的汗像水似的往下溜,他用胳膊使劲的抹一把脸,一抹一层沙。他干脆把褂子裤子全扔到沙滩上,光着膀子干,身上仅留下一件大裤衩。沙漠里的太阳就像带刺的皮鞭一样,晒得人浑身生疼。因为是沙土地,所以挖起树坑来倒容易,不过得挖到沙层下面有湿土的地方。没想到,到了中午,就开了足有一百多个坑了,抬眼远望,满地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洞。王国良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的笑了。此时正是沙漠里最热的时候了,但他不能闲下来,他不能让毒日头把湿土层晒干了。他得把树栽起来,还得浇水,这么多的事不容得他去休息。王国良用开水就馍馍凑活了一顿午饭,就又开工了。王国良先在每一个坑里丢上树苗,之后再刨土,踩实,浇水,再刨土,这些工序一道也不能少。最累人的活就是浇水。他得从水井里把水吊上来,再提到有树苗的地方。这沙土地吸水力极强,一桶子水倒下去,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王国良挨个儿浇过去,一百多桶子水使得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浑身疼痛。王国良再也干不动了,斜躺在沙坡上,让风把身上的汗燥干。一百多颗棵撑起的树苗就像一百多个小脑袋。王国良看着这一百多个摇曳的小树,就像有一百多双手在召唤。他似乎看到了满野的绿树,那个绿啊,能染绿整个的沙漠。
看着,看着,他又有了力气。他得给这些绿色的小生命再浇一次水,他要让她们都能活下来。虽然他信心百倍,但体力已严重不支。但他再次浇完五十多棵树的时候,他每走一步都会落下几滴汗珠,他每走一步都像负着千斤重担似的。有几次,他甚至和扁担一起摔倒在了树坑里,可他仍坚持着,又一次爬起来,重新去挑水。但当他浇完最后一棵树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丝毫的力气了,一趔趄他就栽倒在树坑里,满嘴是泥,可他觉得这泥是甜的,香的。
他不知爬了多长时间,太阳渐渐西去了,沙梁的轮廓更加的明确,纱线也明显的烘托在红霞之中。漠气开始回收,寒气开始上升。是漠的夜给了他些许的力量,他撑着树苗站了起来。这是他创造的生命对他第一次无私的帮助,像一支拐杖。他再一次望了望小树林,他心中充满了希望。他要给自己做饭,他得确保自己有力量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栽更多的树。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沙坡上挖了一个灶坑,找了一些碱蓬玉米杆之类的柴火。大漠中飘起了袅袅炊烟,他仍旧是做了他最喜欢吃的饭——山芋米拌面,其实,他连米也没有放。
沙窝里的饭,最让人难以下咽的就是沙,每碗饭里面都有一层沙,即使你做的再小心,沙仍会落进锅里,吃起来磕硶磕硶地响。
吃过饭,天还没有大黑。夜风凉凉的,涮去了一天的疲劳。放眼远望,西天的霞和西天的沙融在了一起,分不清那是霞那是沙,倒好像沙在霞里,云在沙里,霞在云中。王国良已恢复了体力,他细心地看着苍茫夜色里的小树苗,忽地想,何不乘着夜色多挖些树坑呢?这样既可以加快进度,又不至于使太阳把树坑晒干。
映着晚霞,伴着月光,在生命的禁区里,王国良独自一个人忙碌着,就这样不停的,他不知又干了多久,天空中飞来了几朵乌云,然而就是这云,月色愈来愈暗,再一会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星斗也不见一颗。忽地起了一陈清风。这大漠的风啊,一刮起来就劈头劈脸的。王国良意识浑身是灰,满眼是沙,转了身就赶紧往窝铺里钻。只有在狂风乱吼的沙海里,才更能体会家的温暖。王国良喝了一口水,涮掉了满嘴的泥沙。窝铺摇晃的厉害,听着外面吱吱咛咛的呻吟,他忽地想起了他白天栽的小树苗。他猛然冲出窝铺。树苗已被风吹得横七竖八,有的连根拔了出来。王国良在风中忙乱着,扶起这棵,那棵倒了,扶起那棵,这课又倒了。他无助地跌倒在沙坡上,就这样跪在沙海里呜呜大哭起来,哭声伴着风声吹得很远很远……
疯狂吼着,王国良仍旧心疼地跪在树林里。不多时,天空中就噼噼啪啪下起雨来,雨落在王国良的身上,就像浇在了即将枯萎的树苗上,使他它马上焕发了生机。在这大漠里,能下一场雨,那是难得的喜事,他知道,树倒了可以再栽,但只要有水,这些生命的小精灵就能焕发出新的灵性,她们会长的更旺,活得更快。王国良转悲为喜,在沙海里,在风雨里狂奔着,狂跳着……
王国良浑身淋透了雨,可他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王国良回到窝铺里,窝铺已开始漏雨,就连他的狗皮褥子也淋湿了。可他仍希望雨下得更大些,把窝铺里所有的一切都湿个尽透。
整个夜里都在下雨,国良也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浑身蜷缩成圆球状。秋来夜雨,天不久就会转冷。沙漠这地儿,热的时候是火炉,冷起来是冰库。早有谚语说得好:“早批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幸亏王国良是吃过大苦,受过大难的庄稼汉子,要不再这样的夜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倒是临近天亮的时候,王国良睡着了,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翌日清晨,云已散去,大漠又恢复了昨天的样子。太阳出来了,空气清新的很。湿漉漉的荒漠栽初生的朝阳中看起来黧黄黧黄的,远处更是一片阴暗,像是看到了地球的边缘似的,天也掉了进去。但不久,太阳还没有完全掠过树梢,大漠已没有昨夜下过雨的痕迹,要不是有漏湿了的狗皮褥子,连国良也不敢相信夜里下了一夜的雨。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麦草里爬起来的。一看日头晒了屁股,他开始自责起来。作为庄稼人,他们是不允许自己睡懒觉的。王国良爬出窝铺,太阳日痒痒的照着大漠,远远近近地看着刺眼,空气清新的很。睡了一夜,全身的疲倦和漫天的沙尘都被昨夜的雨荡涤殆尽。
已经睡到了这乎子,王国良也无心搭灶做饭了。他必须得乘着天凉把树重新栽好。说干就干,他先把昨夜被风刮的横七竖八的树苗扶直,踏实,把风拔出的树苗重新再好,再浇上水。因为天气凉爽,地气潮湿,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连同昨夜挖的坑,已经过了二百多了,这些坑里湿济济的,正是栽树的好时候。
干到午时,王国良真正觉得饿了,他便做饭休息。因是天公作美,夜里下了雨,沙层湿,每桶水可以浇两棵树,这道省了不少周折。
到了第三天下午,树已经全载好了。四百棵树苗就像四百个战士,护卫者西部的风沙线。王国良看着这些小生命,觉得自己有了成就感。这些树如果长大了,那会是多么雄伟的一道防沙墙啊!
新的一天开始了,一旦劳累起来,总觉得生命过的那样的快,但又过的那样的充实。但阳光再次灿烂的时候,王国良已经挖出土开始和泥了,他要乘天还未冻,把房子先改起来。盖一间房子对于他这样一个庄稼汉来说也就个把天的功夫。但墙越往高砌,他要做的事就越麻烦。他要一个人把土坯,泥巴都搬到架上,然后爬上去,把土坯砌完了,再下来,反复如此。他上上下下的频率几乎是二十分钟一次。这种超强力的的折腾最是他的腰有点受不了。
国良又一次爬到了架上。墙马上就砌好了,再挡上些椽子,抹上房泥,这房子就算盖好了。不过,他想了想,他要让自己的房子更漂亮一些,他决定要抹上墙皮。这样一想,就觉得真有这样的一间房子摆在了自己的眼前。此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忽地就收到了一道金光,但这道金光射进眼睛的时候,他开始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啪的一声,他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顺着一个黑色的隧道在下沉,隧道里全是雾,他的身子就顺着隧道一直滑,两旁尽是各色人等。有没有头的、有没有腿的、有没有眼睛的、有的只是一副骨架。这些人都像飘在空气中一样,来回飞舞着。穿过隧道,他来到了一座桥,桥下的水呀清凌凌,黄灿灿,他就喝呀喝,但又远远地跟不着,哪知,等他一张嘴,那水就飞瀑似的往他嘴里灌。喝足了水,他来到了一间庙,庙里有花,形似铜钟,馨香扑鼻。忽地那庙堂上就跳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他张牙舞爪,形似人样,面貌丑陋,红眼绿耳,耳上坠环。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从墙缝里发出来的一样。他来到国良面前说:“上天派我统管地界,而今你已是天命至此,人完物损的时刻,怎奈你偏偏上抗天命,下违地理,不识时务,判你节数已到,速来报道,减你酷刑。”说完,忽地又话锋一转,对着一银鱗象鼻的人说道:“你实查此犯罪证,速速报来与我。”不久时,银鳞象鼻判官报曰:“此人上合天理,下造民意,终其一生,未曾害民。今虽被你遣来,但天命未尽,运数不到,不该就此正法,还需罚些银钱,就此了算。”那青面獠牙判官狰狞一笑:“如此这般,怪你无能生编硬造之罪,如此轻狂,真气煞人也!既已如此,尚罚钱币五千,无论罪行,拘禁两天,看他如何竟私自违抗天理?”
国良躺在那里愣是不醒。正在此时,玉芬正坐着国良兄弟的四轮车急速往沙窝里赶。其实如此,原来这样。国良进了沙湾已是四五日了,玉芬虽是不愿,可毕竟心里惦记。早晨一起,想想昨晚噩梦,房塌屋倒,不是好兆头。再加上眼皮跳的厉害,心里想踹了只兔子,总觉得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思绪开始缥缈。到了午时竟不知何因,饭碗正中下扣,虽是石板,碗却未曾摔碎。玉芬只得将扣掉的饭倒给鸡儿,可有只鸡好好的就翻了白眼,其余都没事,玉芬更觉蹊跷。心里一乱,她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火急火燎的喊了小叔子就往沙湾里赶。
玉芬他们赶到沙湾里的时候,国良已经从架上摔下来半小时了。玉芬和国民叫他,他什么也不知道。两人抬了国良就往医院里赶。先是到了卫生院,一个老医生摸了摸手,听了听心脏,脸色很凝重,说:“人还活着,你们先拉回家去吧,如果能醒来就赶紧往城里送。”什么药也没有开,嫂弟俩只得拉着国良先回了家。
国良家来了好多人,他们都劝玉芬想开点,国良这是为了大家干好事,老天会开眼的。玉芬听不进这些,哭的满眼是泪,心里总不得意,想想如果自己也跟着去了,总还有个照应,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大家伙儿都纷纷给玉芬出注意,有人说还是赶紧到城里看看,也有人说还是在家吧,别有个好歹回不了家。还是四爷说:“人生有命,富贵在天,去花那些冤枉钱干啥?家里有没有票票子,有的话先烧上些。”玉芬赶紧说:“有哩,上次买的还没用完呢。”乡里人就这样,他们不信医生,可对于神佛却又无比虔诚。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进一次大医院,几年的收入就全打进去了,弄不好还得背一屁股债,烧些票子讲个迷信又能花几个钱呢?玉芬拿来了票票子,递给了国民。国民看了看说:“这些百元大钞,一共五千块呢!烧给那些孤鸿野鬼,希望哥哥能度过劫难!”
国民和玉芬就拿了些麦草向着沙湾的方向烧钱去了。人们又开始议论了。六爷说:“国良这娃啊,你看么,闲了也不蹲一蹲,偏要去干这号子啥事?”也有年轻兄弟们说:“就是么,瞎折腾啥么?要是我,就是全买了肉吃了,也不做这种投进去没回报的啥事。”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几乎没有人赞同他去这样做。
不一会儿,玉芬和国民回来了,大家觉得热闹也凑了,这样闲蹲着也没意思,就各自回去了。人们走了,屋子里仅剩下玉芬和国民。玉芬冲过民说:“今天你也忙了一天了,我去给你做饭去!”国民忙说:“不做了,不做了,还是照应着哥哥吧,万一……”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两人的心里都越加的不好受。玉芬就坐在炕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国良。国民也坐在炕沿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哥哥和嫂子。嫂子身子微倾着,腰里的衣服遮不紧,肉就露了出来。虽说是快四十的人了,可身上的肉还是白嫩白嫩的。
玉芬忙了一整天,也揪心了一整天,现在坐在国良边,却打起盹儿来。突然,国良喊:“水……水……”国民和玉芬都围了过来,叫着喊着。玉芬马上去倒水,却怎么也灌不进国良的嘴里,国民在一旁掰着嘴,仍然灌不进。玉芬就用嘴一口一口的喂,总还能喝点。
第二天,玉芬和国民就把国良送到城里去了。医院拍了片子,说是胯骨粉碎性骨折,需要手术。脑子也由于先着地,受到了撞击,有轻微脑震荡,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必须得先交五千块钱的手术费。玉芬一听顿时就软了过去,那里去筹这么多钱啊。国民扶住了嫂子,他又问医生:“家里没有这么多钱,能不能少交点?”大夫望了望他们两人,想了想说:“行吧,先交一千块钱的住院费,做手术也得人醒了,到时再交吧!”国民答应了大夫,就扶着嫂子去缴费了。
梦苑和召兴赶到赶到医院里已经是两天后了。孩子们一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就哭着不起。可王国良什么也听不见。玉芬更是每天以泪洗面,她每天只能吃一包方便面来充饥。除了端屎端尿,更多的是担心,这么多钱从哪里来啊?
王国良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第五天的下午了。他一醒来就问:“这是什么地方?”一家人一看到自己至亲至爱的顶梁柱苏醒过来,都跑过去高兴地抱住他。玉芬说:“你在医院里,都昏迷了五天了,没事的,醒来就好!”王国良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渐渐地,他想起了沙、树、房子;想起了那道金光……
王国良又问:“我伤着哪儿了?”玉芬赶紧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住几天就好了!”王国良双目一瞪:“好着住什么医院?白花冤枉钱。”说着他准备起身,一用力,胯骨却疼得他啊呀呀直叫。疼完了他咬咬牙仍是说:“回,必须回,有钱了也不往医院里丢。再说哪里来的钱住院呢?还不如你给我买几斤牛肉补补,缓一阵子就好了。”玉芬拗不过国良,只好说:“我去问问大夫。”
玉芬敲了主治医生的门,心里怯怯的。进去后,医生正在看报,他乜斜着眼睛说:“坐,坐下说!”大夫放下手中的报纸,不怀好意的望着玉芬。玉芬赶紧说:“大夫,我家国良醒来了,说啥也不住院,非要出院,你看能不能回家静养啊?”大夫的脸马上阴沉了下来:“他现在这个样子能出院吗?你们家属可要对病人负责啊!不行,绝对不行!”玉芬喃喃的说:“不瞒你说,家里根本凑不齐五千块钱的住院费。”说着玉芬扑通一下跪在了大夫面前。大夫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走到玉芬身后,非常严肃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吗?你赶紧起来,起来说话!”说着大夫从玉芬的腋窝里双手扶起了她。他转到玉芬身前,想了想说:“骨头没有断开,不动手术也行,不过需要养的时间长一些。看你家庭情况不行,我就想想办法吧!我现在给你开些跌打损伤的药,你去办理出院手续吧。”
下午,王国良就在玉芬和国民的掺扶下出了医院。孩子们也请了假,非要陪父亲回家。国良也不去强迫。
回到家里,王国良丝毫动弹不得,吃喝拉撒全都得有玉芬照顾。闲下来,玉芬说是要去割些肉给国良补补身子。国良忙说:“少割两斤就行了。这次我住院就花了那么多钱,哪还有钱吃肉啊?”玉芬说:“钱、钱,就知道钱。你看你的身体都成啥样子了?还钱、钱的。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放心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和娃娃们咋过?你看看你,自从进了沙漠后,身上就一层层蜕皮,你说你能让我放心吗?”
国良这一病,沙湾是进不成了。他虽然躺在炕上,可心里老是惦记那片林子。每周星期六日,他都让召兴用四轮车拉了玉芬去沙湾里照看一下,有时也浇浇水。自从国良病了以后,玉芬从没说过他的不是,孩子们也更懂事了。割来了牛肉,每次吃饭,玉芬都提前把肉捡到国良的碗里,国良又说:“吃着不习惯。”又把肉夹到了孩子们的碗里。
不几天,肉吃完了,玉芬说是要再去割两斤,国良就说:“肉贵巴巴的,就别割了,家里不是有那么多的鸡蛋吗?吃鸡蛋也一样补人。”
有时,国良一个人躺在炕上的时候,细细琢磨:“人啊,真想做点事的时候,咋就怎么这么难啊?以前不想干事的时候,也就平平安安的过来了,过一天是两半日子,钱也是挣一分是一分,不争不抢也就平平妥妥过来了。有钱了,割上两斤肉吃,没钱了干嚼吧嚼吧嘴也就过来了。可真要想干点事了,却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住了短短的五天医院,就是一千一百多块钱,一千一百多块钱能买多少肉啊?几乎能买一头牛。唉,想想省口饭又有啥意思啊?”王国良是这样想的,可以到了真正花钱要买些吃的的时候,他又说:“能省就省些吧!吃了也就什么也没有了。”
王国良还不能下炕的时候,任茜来家里看他了。那是一个下雪的早晨,麻雀在雪地里叽叽喳喳嚷个不停。一听到这吵闹的麻雀声,王国良就再也躺不住了,可没有办法,他下不了炕。雪地里满是把羽毛抖成蓬松球儿的麻雀,麻雀一多,有几只喜鹊也就来看热闹,喜鹊一甲甲,任茜就来了。任茜一来就叔叔、叔叔地叫,还带了许多营养品。召兴说这是他的同学。任茜一来就忙前忙后的,一点儿也不认生。王国良觉得任茜真是一个好姑娘。她不但有涵养有礼貌,干起活来还不嫌脏不怕累的,看起来又显得特顺眼,他觉得任茜就和他的梦苑一样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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