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快要亮的时候,他平稳心神又躺了一会儿。翻身起来,四周仍黑漆漆得暗着。他摸黑出来,听到近旁房间里传出的隐隐的鼾声,整个楼廊里还充满着睡朦朦的气息。出了那楼来,外面的空气还格外的清冷,校园内朦朦的飘着一层薄雾。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便从一旁的窄门出了那学校,街上一个人也看不到,他顺着那条街朝前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一辆公交车正在那晨雾中“嗡嗡”地起动。他在街头的那个站牌下等了一会儿,那辆车发动着了,开了过来停在他身旁。他也没有再想什么便上了车,车一发动,他心里忽然不知什么原因不是滋味的难受——倒不是因为对万锦天的不辞而别,他只是觉得那心里彻底缺了一块什么似的。
仇什回到学校打电话给万锦天,对方正着急,问他为何不辞而别,他含糊解释几句挂了电话。回到宿舍,宋生正听收音机,招呼问他昨晚在哪里过的夜。董旯被吵醒从被窝中蠕出头来,爬起身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呵欠。宋生笑其“日高睡足犹慵起。”董旯最近养得娇气,起床后要冲杯蛋粉奶,讲能让皮肤滑嫩。宋生又笑他“头不梳,脸不洗,拿起尿盆儿就舀米。”董旯拿水壶作烫他的架式,忽然耳朵拉长了——旁边收音机里正讲酱爆大闸蟹的做法,他脖子转了半圈,抿嘴愤愤地叫屈。电话铃突响,王川受惊而起接过话筒来听,忽然眉毛一展两眼直射出光来,声音轻柔的宛如蜜里调了油——几个人都听出电话是吕圆圆打来的。王川听电话专心过度,此时呼吸停止,眼珠上翻,脖子伸得如鸭颈一般长。宋生等人瞥见王川那一脸的诌笑,心中鄙夷地厌恶。吕圆圆来电话约他们十一点钟一块聚餐,地点就在饕餮居。
晚上邻宿舍的男生也来闲坐谈话,多讲一些哩俗之语,仇什在心中简直视为穷极无聊之谈,却希望他们谈下去以打发那难熬的时光。每当这时那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王川则鼓着眼睛屏息聚神地听着。董宋生则不以为然地躺在床上不去理睬他们。人们又免不了打趣他几句道:“宋生怎么也不在这里找个女朋友啊——是不是眼皮子太高呀?”宋生听了这带有赞扬的调侃心中高兴,但为了表示不愿与其同流所以并不言语。“也许宋生在心里正偷偷喜欢一个人呢——宋生何妨不说出来?”宋生被道中心事,本想反驳说别扯谈,忽觉于其那样倒不如仍继续保持沉默好,所以依旧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一幅皈依我佛的表情。几个人并不甘心,一个继续撩拨道:“不要逗了,宋生乃高雅之人,不食凡间烟火的。”另一个忍不住坏笑说:“——不食人间烟火固然伟大,就怕背地里出去打野食儿!”宋生再也忍不住地从床上跳下来大叫:“胡闹——你们怎么这么不堪!”灯熄后几个人躺下摸黑讲话,冷了这几日,而今一生暖气真可谓温暖人心,连那销声匿迹了许久的蚊子都又再次现身了。这些蚊子可谓已三月不知肉味,夜里咬势凶猛。勾起几个人的怒气,一宿舍人躺在床上破口大骂,骂这里偏僻寂寞没意思;骂马首瞻收爹钱儿吸爹血不为爹办事;骂熄灯的曹进财灯不早熄不晚熄偏偏书看到激动神往的时候熄;骂烧锅炉的暖气烧得真缺德,盖上被子太热,揭开被子又冷。董旯骂得最让人气愤——每天吃饭还得自己掏钱儿!董旯问杜颛追求吕圆圆进展如何?王川在床上紧张地躺不住。杜颛叹口气,人们以为他要大发感慨,都静静地等着,不料杜颛点燃一支烟在那夜里静静地吸。王川忐忑地也复问一句,杜颛不耐烦地表示就那样。宋生笑道:“是不是还没有求爱呀?或是没有把握?没什么的——‘未知口硬软,先拟蒺藜衔。’大不了碰个钉子,总比让对方等急了强吧?”杜颛表示两人这几日为一件小事正怄气闹矛盾,已经两天没联系了。宋生问明情况后笑道:“古人讲得好:‘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这是恋爱者前期普遍的心态!并且这也许正是她每月里情绪低落的那几天,你不要在意的,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儿。女人都喜欢故意制造一些吵嘴怄气的小矛盾来增进彼此的感情,从而拉近双方的距离。这都是女人们固有的手段伎俩而已,女人其实都希望你去哄的——你怎么连这都不懂,还调情高手呢!明日道歉去吧,不要放不下面子。女人嘛,都心软,认个错儿服个软儿就完了——小日本儿还交枪不杀呢,何况小夫妻闹个小矛盾呢!是吧,董旯?”董旯蒙其请教,心中得意忙附和道:“对极了——做了男人哪有不挨自己女人骂的,她骂你证明你们关系不一般,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如果她不爱你了,她还有心思去骂你吗?所以说作为男人来讲挨心爱的女人骂更应当引以为荣。而万不可去计较什么尊严面子的——再者说对于咱们男人来讲,恋爱本身就是受辱之事。历史上虽有‘举案齐眉’的典故终究是古人,靠不住的,试想如果两个人终日里客气谦让相敬如宾不反而显得疏远了吗?还有,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口不应心,她若说她恨你那就是想说爱你而说不出口的反语;她若说你烦死了,那意思就是她心里烦得很你忙安慰安慰她;相离一段时间,她若说一点也不想你——那就是想你想得要死的反语,是怪你——”话还没有讲完,忽见上铺一个黑影诈尸一般一挺而起,吓了一大跳,忙道:“仇什——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黑暗中,仇什又将那身子缓缓地倒了下去。
旧历阳历年已近,学校放寒假的日子便到了。傍晚的时候仇什给家打了电话讲好明日便到家。往回走时看到教学楼一些外系班级的窗玻璃上还留有几日前圣诞节开联欢会时粘贴的彩纸。第二日天却突然下起了雪,这雪并未使几个人的心情坏掉,反倒增添了几分喜悦与兴奋。仇什忙着收拾东西赶火车,董旯望窗外隔窗玻璃学《白毛女》里的唱词:“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宋生也咏诗赞雪叹时光,三个人都归心似箭。仇什问躺在床上的王川不回家了?对方摇头叹息道:“晚两日再回去,烦得很——国庆节时我回了一趟家,我妈与媒人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领着那些姑娘去了,送走一拨儿又一拨儿,烦死了。”仇什听到他话中说“那些”,头脑中立即闪现出成群的待嫁姑娘聚集于他家中的情景。正要讲话,忽听楼外吵成一片,宋生董旯两人忙跑出去看,仇什也跟了出来,楼道内皮二鼻孔淌着血,本来就扁蹋的鼻子此时更是显得一塌涂地。他正跳脚冲曹进财大骂,对方听他骂得不堪拨开人群又要扑过来,皮二掉头跑得比兔子还快!人群散去,几个人不知怎么回事,议论着回来继续收拾了东西,结伴到车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