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校地处偏僻,坐落在这个城市南端一个镇子的附近,紧挨着市二环的边沿。旁边是一家做手表的工厂,夜里常常有轰轰的机器声。学校并不大,近千名来学生,共分四个系。两栋教学楼,两侧是学生的公寓宿舍楼,各系的学生分层混住。后面是一片广阔的操场,没有围墙。学校东侧有座红色的图书馆,却一直锁着大门。这里原是省内一家很有影响的外国语学院的旧址,两年前那学校突然搬迁了新校所,害得当地的地图出版部门也忙跟着改版。仇什所读的这所师范院校的院长名叫马首瞻,本是这家师范学校内中文系的行政主任。这家学校原来文理参半,不想近几年理科势气猛增,挤得文科没有了容身之所。去年学校为了增大理科规模索性将文科分了出来,形成两个院。仍旧由原校负责领导,调原来的主任马首瞻来任院长。
马首瞻杂牌儿大学毕业,五十多岁年纪,生的身材高大,卓然不群。大宽脸膛儿,黄面皮,五官却过分拘谨,透着苦社会生人的艰难良苦。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两片厚嘴唇,那两片大厚嘴唇本就向外鼓张,像是要努力绽开一般,加之他讲起话来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前撮动,让人觉得那两片肥唇每次离合聚散都显得那样难舍难分。并且他抿嘴的力度总是随着所讲话语中词汇的重要而加重——和他争辫只片刻功夫你就会被眼前那两片不停蠕动的肉唇搅得思绪混乱败下阵来。人们常常暗下猜想,这样两片与众不同的嘴唇定是那天生接吻的好材料,面积大,幸许还有吸盘的功能呢。却不知道老马的苦衷,他那个泼妇老婆曾不止一次地恶狠狠地上下拉着那两片厚唇教训他。他在五十二岁时,头发依然乌黑发亮,对这头上的不白之冤马首瞻很是得意,自认为自己还不老。并且那时他还像大多数男人一样热衷于官位——当时他正全心竞选校长,并且幻想着有一天事业情感的双辉煌,不再受家中的那位黄脸婆的管束。可惜天不作美,一年后的学院选举不幸落选,使其心理上大大受蹉,他突然明白这辈子的攀爬差不多了,一口元气泄了,半年下来头发秃了大半。这次学院派其来任这分院的院长,其也不热心,每日里只迟到早退。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对一切都有些漠然了,但其偏偏对女人的兴趣不减,如今年过五十岁,内心火苗依然突突跳跃。
马首瞻任校长以来,很懂得省工减料,比如学校门卫白日里可以让他打打杂;自己的司机可以让他住校晚上充当男生宿舍管理老师,反正也就是熄熄灯,锁锁门的事儿。岂不是一举两得,省下两个老妈子的工钱。在学校门口做门卫的是一个姓皮的,人们都喊他皮二,生的猥琐邋塌,酒槽鼻子,鼻子眼儿朝前,见人常咧嘴一笑,露出满口东倒西歪的牙齿。三十多岁年纪还是单身,马首瞻让他白日里清清厕所扫扫楼梯,他不情愿地皱眉耸肩,鼻孔里喷出的不平之气直吹得前额发梢丝丝欲动。他晚上胆小要住男生宿舍,白日又爱闲逛,故使校门的门卫室经常无人,有车来时因无人开门常常是汽笛声声。马首瞻也没有一点办法。皮二就住在男生宿舍管理室的旁边,他的隔壁是马首瞻的司机,晚上兼任宿舍管理员,名叫曹进财,为人老实,常挨老婆骂。他老婆就在学校外面的一家理发厅做理发师。两人结婚六七年至今没有孩子,做女人的心中难免埋怨,少不了责备其无用,有时两人吵架不好直奔主题骂,而是委婉地挖苦:“——曹进财——你进财——你进他妈棺材吧!”每当这时皮二定会跑来劝架凑热闹,涎着脸对曹妻讲一些疯话。曹妻虽然埋怨丈夫没用,但丈夫至少还有个人样儿,而皮二——她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人看。
仇什所在汉语言文学系的本届学生共计一百七十来人,男学生比女学生少大半。宿舍也空闲,每个房间五到六个人,仇什所在宿舍凑不够人数,暂时先住四个人。空着的一张床位对门法律系的一个男生常来坐,彼此介绍,半日便熟识了。到了晚上仇什取出自己的那套朱砂茶具来请大家喝茶,给他们讲解什么叫“关公巡城”什么叫“韩信点兵”。几个人对这样精巧雅致的茶壶套杯都惊叹不已,法律系的那个高个子充内行道:“这东西我知道,我太爷爷也有这么一套的,听说能值许多钱的。他还说若是那前人名家之作就更值钱了!”仇什不屑他总是钱啊钱的,便不客气地道:“咱们这些人有套不错的壶就应该知足了,还枉想什么前人的名家之作,像那些时、徐、陈、顾等人所留下的遗物不要说藏购,就是平生一遇便也是修行了——若真有之,某甘愿卖身以赎之!”几个人听得啧舌不止,想这真是尊人物。仇什也自觉兴头儿上话说得过了,怕大家笑话,忙让他们快喝,讲茶一失了温度便走味儿了。那高个子问他是否懂字画,讲自己家中有幅当代名家的画,很值钱的。又讲他们全家人都在急切盼望那位名家快些死,那样的话那画增值便更快了——那些可怜的大艺术家们做梦也未料到自己的作品竟成了许多人盼自己快死的诅咒品。仇什不觉注意起这人来:自古奇人必有异相,此人名叫董宋生,生得巨额长颈,形容生动;平时总爱左顾右盼,终日像在寻着什么。其人性情狂狷飘逸,不拘小节。他高中读的文科,讲起话来常爱夹杂着一些古典诗词以示博学。因为他在法律系的宿舍中睡在下铺,所以经常自称生活在“社会的低层”。熟识之后人们常打趣道:“宋生不仅学问大,人长得也帅。”他并不谦虚,鼻孔里喷着长气涎脸道:“嗯——他们都这么说。”人们又问:“宋生博学多才,读过不少书吧?”他喜上眉梢,引《庄子》里的话转文道:“哪里哪里——‘堰鼠饮河,不过满腹’而已”。几个人又气又笑,调笑说看他脑门儿突出,定是绝顶聪明之人。他听后眼睛望天,鼻子翅儿兴奋地扇动——幸亏他没有熟读尼采的自传,否则一定会顿足捶胸地抱怨:“——我怎么就这么聪明!”
第二日下午,学校在教学楼的礼堂内召开新生欢迎大会。马首瞻上台讲话,神情严肃。先是一字一顿地介绍学校概况,占地面积之广,领导班子过硬——语气里仿佛因“过”而抱歉——学生素质之高,觉得不太符合实际又加一句——“即便有些学生分数不是很高,自制能力不是很强,但只要通过我们学校的教育培养也定能成为优秀学生的——”进一步夸口道:“甚至我们可以断言每个进入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管你以前如何,我们都有信心,有能力将其塑造成国家的栋梁之材。”——言外之意这学校仿佛那海蚌的贝壳既便沙粒也能孕育成珍珠。马校长停住讲话给台下一个鼓掌的机会,不料学生们听得入神,忘记了鼓掌。前排几个在座的教师晓得事理,连忙带头拍巴掌,可惜那掌声鸡零狗碎反而添了一丝讽刺的味道。马首瞻在台上心中有些不快,只好继续道:“今年新学年开始,我听有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反映咱们学校现代气息不浓郁,进而表示我们的建筑有些陈旧——而就我而言,古朴正是一种传统的美德,一种文化气息的渗透。既便我们的一些现代化设备不如那些名牌儿大学的齐全,但——”声音不觉高亢了起来,“我坚信——环境是由人改变的!”有人在下面小声地嘀咕:“——真是环境由人改变,怪不得你印发的招生简章上的学校照相与学校的真实面目大不一样呢!”
之后是一周的军训时间,仇什因为负责接送一些零星晚到的学生,免了那烈日下的折腾。晚自习时便到班上去熟悉认识新同学,这样过了四五日,那种陌生的不适感才慢慢消减了些。
到了晚上同系邻宿舍的人也常来坐,一宿舍男生闲聊起班上新同学的情况,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班上的六十多名学生中经交往打听,男生大部分还是‘单身’,而女生则多已有了男朋友。男生的目的不言而喻,女生的小手段也是显而易见的——自己近期不恋爱不是因为我找不到男朋友而是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明显是商店老板将滞销货物声称已是订货的伎俩。也许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订货终究不是已售之货,尚未完全成交,如果对方出的价钱可观的话自己还可以考虑有没有易主的必要。几个人兴致勃勃地谈沦这些现象时只有那个高个子董宋生不理。人们问他一些关于女人的话,不料他却只冷冷吐出一句话道:“你们如此热衷女人,真没有出息。我只比较欣赏那位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话:‘——回到女人身边去吧,别忘了带上你们的鞭子!’”几个人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位面善的人竟是个十足的虐待狂——大家都怜香惜玉斥责他对女人有偏见!他摇头开始给几个人授起恋爱婚姻的哲学——举例讲外国的几位大艺术家如拉菲尔、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都没有结过婚,又表明自己如何把女人看得淡泊虚无,直听得几个人兴致勃勃。之后大家谈起学校的一些情况,传言马首瞻的岳父是本市的一位副市长,前两年才退下来。人们都武断他的今天肯定与那位老泰山有关系。几个人又由此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成功的一半在老丈人。又讲到马首瞻的妻子也是本市一位很有名的出版商,学校的教材课本全是由她那里订来的——她赚书本费,马首瞻吃回扣,夫妻俩滴水不漏。人们于是羡慕马首瞻有个好丈人,羡慕马妻有个好爹。想想自己丈人还在预订之中,爹却早已成了专属,二者尚不可得其一。几个人纷纷怨恨起‘爹’这个东西来,由于没有好爹,更多不如意的事情都有了借口,事业上的失败,爱情上的挫折,全成了老爹的过错,并且借口充足,证据确凿:你瞧某某某,开的车是老爹买的,住的楼是老爹盖的,工作是老爹找的——就连女朋友也是因为看中了他老子有权有势才跟他的。愈讲愈气愤——你再看我这个爹——斜码大吊脚,哪有个人样儿!想婚可以再离,合同可以毁约,偏偏爹不能再换!
时间一长,同室的几个人彼此愈加熟悉了,也慢慢变得不拘起来。白日里与仇什在校门口一起接领学生的是他对面床下的一个名叫董旯的人,生得面小精瘦,为人幽默;校门旁是一家新开业的烤鸭店,挂鸭的烤箱就置在门外,他盯着那一只只焦黄肥嫩的烤鸭露出莹莹打颤的牙齿,瞳孔不断收缩又放大。一段时间之后此人的生活习性突然让这群本不修边幅的男生都无法忍受起来,此人行止用古人的话来形容可谓“名士之风”——其被褥终日不叠,衣服数月不换,脚常年不洗。一双袜子穿三四日方换一次,换下的弃之于一角先让其自消异味,数日后而拾之复穿——反复为之室人皆叹服。每时至夜间,其脱鞋去袜,气韵盈满于室,人皆掩鼻。更为甚者,数日后人们方观察出其养生要领——原来其脚虽累月不洗,却常于夜间以手干搓——即夜里盘腿于床侧,以手摩脚,粒粒珠玑,抚之于地,并雅称此举为干洗之法——且宣扬有促进血液循环之效。室人皆恶之,常危言耸听意欲逼恶为良,然终不果。
宿舍上铺里侧是一个有些微胖的四方脸的白净男生,谈话中知道其是寝室里唯一来学校有女朋友送的,人们本艳羡不已,其却一副愁容。交谈后知道原来女朋友正在逼婚,他借上学推托;这次女友送其来学校限期春节前办结婚,他大限将近,叹息不已:“她讨厌我吸烟,我就天天烟不离口;她讨厌我喝酒,我就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她要求我每天早起锻炼,我偏赖在床上;她因为我渐起的啤酒肚儿控制我的饮食,我却故意装出一副暴饮暴食的样子!并且我还装花心,装没种!我等待她对我失去耐心,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句险些让我疯了的话——她说这几年来我身上的这些毛病已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她再也离不开我。你说遇到这样的人我还有什么办法?”宋生背后曾用一句话评价对方——极粗鄙的一个人。每日里沉默少语,讲话却常言语乖戾。而且平日里行止很有几分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形象——‘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和他熟识的人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他有一块家传的玉坠,逢心仪的女孩子便说是他们王家的传家之宝,密言要传给将来的心上人的。其痴情女友后来在学校旁边开了家成人店伴读守候,店名为一夜成人,此为后话。
在教学楼前不远处一方砖铺的场地上,一位穿军装的教官正领着一个由几十学生组成的散队在军训。从教学楼的大门口走出一个秃顶的胖子来,大蒜头鼻子卓然不群,与两个饱满鼓涨的脸蛋三足鼎立。一讲起话来真可谓三山起伏连绵跌宕。刚过正午,天闷热的利害,他将短袖衫的扣子全部打开,露出肚皮上那累累叠叠的赘肉,一走路漾起层层波纹,似乎在向人公开宣示何以叫做“君子坦荡荡。”他见这里在训练,便背手踱着方步过来观看。那年轻的带点孩子气的教官见一个校领导的人走来,“啪”一个后转,小跑着过来又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报告首长,训练正在进行,请指示。”那胖子刚才还悠闲自如,未料到会突然的麻烦,站在那里慌乱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忙绷直了身子,垂手盯着对方,见对方敬着礼,也忙举手敬礼。那年轻教官以为他未听清,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那胖子急得面上的汗直淌下来,半天道:“我正在遛弯,你们接着练——!”一堆学生全都喷笑了出来。这白胖子名叫白远材,与马首瞻原为老同学,以前在一所市高中任校长,两年多前被调到一家小职专任主任,他一生气辞了那职位跑到一家私立中学作副校长。去年马首瞻聘请他到这里任教导处主任,使他大为高兴,还亲自为马校长写了一副书法作品“藤老果青”;可惜马首瞻迷于功利对这些无聊的闲情不感兴趣,又不好谢绝,回学校随手丢在了办公室一角。白胖子精力充沛,除管理自己事务外,还主动申请为学生开一门书法辅导课,定在周六的下午,由自己任教。他刚刚处理完手边的一些事,天气闷热出来透透风,未料到碰上这么个无头无脑的年轻教官,使他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抹着额头那急出的热汗转身去了。加补缺……
仇什回到宿舍,几个人都在。宋生因为进了学生会要写一份实践报告材料。他搜肠刮肚写不出,抱怨不已,本想混进领导班子风光几日,哪里料到成了没工钱的义务生。他不知从哪里弄了本儿民歌集正读上面的一个段子给大家听:“摇橹叽哑,撑船河下。河下做什么嘿?河下看丈母,丈母不在家,小姨子给倒碗茶……”他正嘻嘻地笑念着见仇什进了房间上前来请他评定这诗如何。站在窗前的董旯突然招呼他们几个过来看,几个人凑过去,楼下一个高挑的长发女生正扭着屁股自远而近地走来,身子因为扭动的厉害让人觉得忽左忽右有些捉摸不定。董旯赞叹不已,又忍不住回身摹仿着在宿舍里来回走动起来,他身材瘦小,中部重量不够,扭起来像猴子甩屁股,引得大家笑个不止。
这女孩名叫吕圆圆,是仇什所在班的代班长。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水汪汪的鱼泡眼,总给人一种刚刚哭过的感觉。她从小爱打扮,喜欢出风头,又因为能歌善舞倍受男孩子欢迎。读幼儿园时老师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说自己想做国王的女儿,骑着象挎着弓在闹市上射喜欢的男生做女婿。她自小便认为自己是标准的美女——却不知大多数女人眼中的美女都是以自己为标准的。她各科成绩平平,但平中更有更平的,文科比理科好一些故此她总爱于人前称自己理科不好,这种自我暴露缺点的方法却使其争了一半面子——文科肯定是不错了。她读中学时任过一段英语代表,故此讲起话来总爱夹杂一些英文。你若趁其不注意时捅她一下,打算吓她一吓,她却一声惊呼“——Ouch!”反吓你一跳。她上大学不是想用功读书,而是知道到大学是一个恋爱的天堂正是施展自己本领的天地。用她的话讲一个人如果不趁着大好时光浪漫几把就等于辜负光阴,她抽闲钻研了大量驭男猎夫的攻略,故此她自认为很懂得如何来招徕异性,偶尔撒娇摆态时喉咙里那声哼哼九曲十八弯让你听的肉麻体酥还外加心惊肉跳。今日她因为刚穿了新买的漂亮衣服,所以打扮的亭亭袅袅出来散步。
她上身穿一件红色无袖运动背心,裹着青春娇小的身子,下身是黑色休闲短裙,光脚蹬一双棕色皮凉鞋。每有男生迎面走来,偷眼看自己时便轻轻将眉毛合一下斩断对方的来电,同时心中得意,仿佛全世界的男人都被自己征服了!刚一拐过宿舍楼,正逢上王川和弓弦迎面而来,里侧的王川慢行两步“哧溜”一转到了外侧,老远便开始酝酿笑脸。距离一拉近,王川脚步都有些错乱了,目光牢牢锁住对方向其招手做笑脸,他上午翻一本杂志时看到一位外国作家讲的一句名言:“所谓性感乃是并不兑现的性的许诺。”他逼望着对方裙下那裸露的双腿想起那句名言来心下激动地按捺不住。
当日下午是白胖子白远材的书法课。因为周末无聊,仇什约宋生等人来听课,又忆起白胖子那日的笑话在心中笑个不止。铃声响后,白远材推门进来闪到一旁,人们猜测后边难道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却见身后进来两个各抱一大纸包的学生,将东西放在讲桌后下台寻了位子坐下。白胖子并不解释,开始上课,自我介绍自己几岁学书,师从何人。又声称本市街道上很多牌匾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手笔——这话确实是千真万确,市南二环处的两家摆小摊儿卖牛肉拉面与豆浆的布帘牌子就是出自他手,至于匾额大概就是指南郊那家废品收购站门前所立的那一米多高的竖牌了。他昨晚熬夜引经查典没有白折腾,今天让学生们听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他可以从赵孟頫奴颜媚骨的字中就能看出对方的不贞不节!想来全天下的人民都该万幸他这方面还未得到权威认证,否则普天下人民的贞操全在他一目之中了!课讲了大半后他停下来打开讲桌上的两大纸包,人们才看清一个里面是书,一个里面是画轴。他将书传下来几本让大家看看,又打开几轴字挂起来展示。声称书是自己写的,出版后抢购的厉害,自己是费了许多周折才留下了这几十本,有喜欢者可以七折卖之。字也是自己的手笔,同学们可以留作以后纪念,只收个成本费——二百元一轴。学生们不知道这是他多年来所养成的一惯嗜好——他的书送给书法界的朋友,他的字又常送给文化圈的人。学生没有界线,可以同时为之。下面的学生一片哗然,白胖子不晓得学生是嫌价钱高还以为是对自己崇拜呢,忙佯装漠然不让那笑泛上来。书传下来是一本由本市的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艺术之美学原理》。宋生翻了半天看不明白生气地递给仇什,仇什翻开看首页是省内的一位领导作的序,再看里面的目录章节,什么“中国艺术美本质的逻辑性建构”“中国艺术之审美范畴论”等等也看不懂,便随手翻到最后,发现已是九十年代初出版的了,明白是他的存货。心中鄙夷,转手传给旁边的人。白胖子又开始兜售自己近期的一部美学著作《陶醉的感觉》。白胖子不晓得当今的男学生除了买书送给女孩子讨欢心外是不轻易买书的——既使买也断不会买讲什么逻辑的书,因为如今的恋爱要总还讲逻辑规律的话哪还能有那么多新鲜刺激的事情发生。而女孩子只舍得花钱装扮自己更不肯在这方面投资的。除了一两个学生会的学生常与白胖子打交道不忍拉下面子不捧场外,其余学生将书都送了回去。宋生问仇什那书法写的如何,仇什大摇其头地发表自己对书法的见解。白胖子见书无人问津很是不高兴,忽然望到下面有个男学生正对着自己写的书法在不停地摇头,愈加气愤,正不知如何发泄时一些学生见课已讲完已无热闹可凑纷纷拎包开走,一个带头纷纷效仿。白胖子恨不能将那几个领头的学生喝住,扯回来挨个打板子。他摘下画轴,愤然离去。出了办公室去洗手间时,正与从厕所出来的校工皮二相撞,忍不住斥骂他几句。蹲在厕所里冲着墙壁呼呼喘气,忽然他隐约发现一旁纸篓里那团破败不堪皱缩的纸像是自己送给马首瞻的那幅“藤老果青”的大作,当时还不相信,待屏息凝气拎起一角抖抖嗦嗦打开看,气得大叫一声几乎昏厥,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想起刚刚出去的皮二,忍不住破口大骂。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