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阿庆嫂,却叫阿庆嫂,当时那个年月里的村里人都那么称呼她。
大约我还是七八岁的时候,阿庆嫂已经是七八十多岁的年纪了,我不知道她姓啥也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在自己如今模糊尚且多少有点痕迹的记忆中,她的慈祥是最为真切的,她经常端坐在那个门口,身穿一套灰色粗布衣服的端坐在门口,她家的大门口正对着我们村的那条中街,村里人出出进进下地干活的人多数都要经过那里,不管是谁见了她都会笑呵呵的和她打招呼,问候她的好,而她也同样慈祥的笑着回敬人一个笑脸,温和慈祥的笑脸,这个我记忆是最深的,可能是由于从哪老年间走过来的人都那个样吧?她的耳朵上有两个耳洞,并且还带着两个说是银的耳环,那个时候我的眼睛确实好用的很,能离着老远就居然就看清了,她耳朵上的那两个耳洞早已让那两个耳环给坠得很大很大了,几乎一根当时的火柴梗都能很是顺利的从中穿过,她的头型当然属于那种民国时代老年女性所应该拥有的头型,成一个蜗牛状,在后边脖子上挽着一个很大的大疙瘩,有的时候用一根竹签子别着有的时候则不是,总之不管她是啥样的装束,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她总是那么喜欢坐在大门口,看着街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慈祥的笑着一边和人们打着招呼,当时的人们有的称呼她为老奶奶,有的则称呼他老嫂子,但不管是啥称呼,她都是那么欢喜的接受着,就好像接受着人们那些极为尊敬的称侯,她自己能从其中重新寻出自己当年那些活蹦乱跳的青春似的。
“她为人处世相当圆滑机智,即便是当年的共产党和国民党同时在他家里出现了,也不会打起来,就是因为她那分机智和圆滑,嘴皮子又能说会道,所以村里人才都叫她阿庆嫂,她也不愧是个阿庆嫂,想当年你是没见呐,别看是个女流,那可真是位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啊!呵呵!”
父亲也真是个说书唱戏的出身,不管啥样的话,只要到了他嘴里,不管何时何地总能勾出人的好奇欲,可也让人哭笑不得有点干着急,我哪里晓得相当年关于她的那些事?那个时候还没有自己呢?我不知道相当年的她是如何的一种风云样子,也更不知道父亲口中所说的那个阿庆嫂又是谁,只是后来随着自己一点点长大,慢慢才知道了原来那阿庆嫂是一个戏曲中的人物,那是一个京剧好像名字叫《沙家浜》的,里边有三个人物,一个叫刁德一、一个叫胡司令、最后一个便是那个阿庆嫂了,这些在哪个时候也不过同样都是听来的,并且多数还都是源于我的父亲,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说书唱戏的出身,对于这种出名的样板戏他是最爱不过,所以每当他阔阔而谈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滔滔不绝,也就是在他那不断的滔滔不绝里我终于知道或者是多少了解了那部戏,并且还多少的学会了那么一两句唱词,当然都是学唱连人家那腔调连半点边儿也沾不上,虽是这样可我却依旧开心高兴,因为我在那个时候总算是知道了阿庆嫂原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为啥她在人们的心中有这么好的口碑,那不光是曲作者的功劳,更重要的是那演员的功劳,那个时候我家没有电视机,根本没法从影屏上看见那一幕幕勾人心悬的舞台场景,只能在哪个时候人们都所熟悉的叫洋戏匣子也就是现在的收音机里偶尔的听听,听听那一句句不同韵味和风格的唱词唱腔,从中领会一下那个场景中的那个阿庆嫂是怎样把自己的机智和勇敢表现的淋漓尽致的,怎样在敌我面前表现的言行从容面不改色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这一句句精美的唱词,再加上演员那委婉唯美的唱腔,在哪个时候确实是让我记忆犹新的,虽然我当时并搞不懂这唱词的含义,或者是当时的作者为啥要那样写,为啥要让演员那样去唱,但就那些精美的唱词而言,我当时是真的喜欢的了不得的,这要与自己的性格有关,自己从小就喜欢语文喜欢那贴在大门上的年终对联,所以这两句唱词我至今变犹记于心了,不过我只是记着却并没有更加多的去想,去想啥叫铜壶煮三江,一把小小的铜壶真的能把三江装下煮熟了?不懂,那个时候年幼的自己真的不懂,不懂也不去问,只是每每在农闲之后,父亲说不定啥时候又和别人聊起来的时候,自个儿便悄悄的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再次让自个儿的童真童趣被那在父亲的嘴里传出来的戏曲场景扯得远了再远。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这是博者的胸怀,要有胆有识有智有勇才能够做到,不然的话你小肚鸡肠能做得来那样的大事吗?来者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现在啥时候你说话办事不都是凭嘴说啊?好汉长在嘴上,你再能干的人不会说不会道,那到头来还不都是成了别人的功劳?你自个儿啥也落不着?黑黑白白是是非非都在自个儿那张嘴里,你能把它说成死的同样你也能把它再说成活的,凡事功名都与利益相同,在共同的利益下边那亲情比那张纸还薄,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有了那句唱词:人一走、茶就凉啊!”
父亲肯定是让最后的几句唱词给深深触动了,不然他何以那么感慨?他肯定是从句场次里又想到了想当年,他自己年轻时的那一段段难忘的时光,那些过去的日子,就像是一枚枚又长又细的铁钉,不管他想不想要的都那么深深扎在了他的心里,让他不管啥时候只要想起来便那么隐隐的揪心的疼痛,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处事圆滑,不管啥时候的面对多少人他说话做事都是那么不慌不忙,这一点我学不来,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能够做的那么好,当时单为了这件事,我真的是向他询问了的,父亲便给我说:“你见过的人还是少,经历的事也更少,当你经历得多了,见的人也多了,慢慢的就不会慌张了,不管是面对着谁,心里想说啥提前在心里给自个儿过滤几遍,弄清楚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就再也收不回来了,祸从口出吗!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了,有理走遍天下,不管啥事你站着理自个儿才有说话的发言的主动权啊!”见识少?难道这说话做事还要和认识多少人有关吗?那个当时我也真的是那么幼稚的想了的,总是默默的以为,自己想说啥话做啥事,根本不需要认识那么多人,也永不着,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自个儿真的错了,并且还错的不轻,父亲是对的,现在的情形之下,你自己哪怕要有半点想挣钱的门路,有哪一个能离得开后门关系呢?父亲能说会道一辈子却也没能富裕起来,根本原因就是他实在是厌恶那些“抬轿子”的嘴脸,他看不惯所以就不去做,他宁愿固守着自己的那点本分,也不想往那边挪半点位置,他有自己的坚定信念,他相信只要自个儿不干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凭自个儿的本事吃饭养家,自个儿再穷也开心快乐,所以他的心胸才那么豁达坦荡,在村里人们的心中有着人人不可代替的敬仰,随着一点点自己慢慢长大,我开始在心里偷偷的想,父亲是不是学习了那戏中的阿庆嫂,我没见过那阿庆嫂长的啥样,但看他一天曲儿不离口的那个样子,我猜想他肯定在学习那阿庆嫂的为人处世方法,不然何以见得但凡是村里不管谁家有点大小事务都请他去帮忙拿个主意呢?他肯定是把那戏中阿庆嫂的那些唱词活学活用的用到了他自己的生活当中,不然他何以有那样的教育我和我的哥哥还有姐姐?我没学会,倒是继承了他原本固在的那种倔强,可我的却大哥不同,他是个大学生,那个时代很受欢迎的大学生,他逢事圆滑周到,头脑也好使,现在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个人,前前后后这些年,我觉得不管是哪里,他都像极了那阿庆嫂的处事方法,这是人的天性不是靠着学就能全部得来的,我曾经的那些努力不就是半途而废了?所以才会落得现在一个如此颓唐的地步,你的生财之道源于你的性格,我这辈子再也改不过来的倔脾气恐怕要死了带进棺材了,可我不明白,那个自己还是儿时的那个阿庆嫂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她也是从哪戏中学到的?还是与生俱来的就那么聪明机智逢事圆滑周到?至此才在村里人的眼中落下了那么一个美称“阿庆嫂”?这些恐怕现在的我就算是真的到死也不会弄明白了,因为那个阿庆嫂早就在我儿时的时候死了,她的音容笑貌我仍旧依稀记得,只是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看见她年轻时做事说话的风采,这不免真的有点遗憾,只能在这小小几段文字里来悄悄回忆了。
阿庆嫂她应该是有一个女儿或者是一个儿子的,她也有个孙子,应该是她的孙子,那个时候正好和我一样读小学二年级,那个男孩的名字我忘了至今也记不起来,相貌也回忆不起来,那男孩的父母的长相也是一样回忆不起来,都模糊了,可能那个时候自己确实太小,只是清楚的记住了她阿庆嫂一个人的慈祥,这完全就是父亲的功劳,要不是他那滔滔不绝的夸赞,我恐怕将她忘却的比任何人更要快,更不用说向别人打听她阿庆嫂到底姓啥叫啥是哪里人了。我不知道阿庆嫂叫啥,但却模模糊糊记得他的那个孙子好像是姓刘的,好像是,只是好像不敢确切,因为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在我还没长成少年的时候人家那男孩还有他的父母便搬走了,听人说好像是去了很远的大城市,至于去了哪里自己就不知道了,那个男孩的父母在自己的记忆中,她们都是身穿军装的人,那种草绿色的军装,所以那个男孩在学校里也同样穿军装,在搬走后的近几年里,也就是那个老人阿庆嫂还在的时候,那男孩的父母还多次回来看过,直到阿庆嫂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听人说,那男孩的父母好像是其中有一个是当年上山下乡时下来的知青,同时来的有好几个,只是后来却生下了她(他)一个,关于知青这个名词,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才渐渐有些知道的,先前是根本不懂它是一个啥样的名词的,直到现在才算多少明白,原来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运动,而他(她)们便成了那次运动中的一个让无数后人都为之充满神秘的符号,那个年月自己没机会赶上,可阿庆嫂肯定赶上了,不然她何以天天端坐在那路边的大门口?我觉得她不是亲身经历者,但她的儿女们肯定其中有一个就是,甚至于再想远一点她的那个儿媳妇……可能是这样,这一切都只是可能,至于真伪究竟是咋样我也给不出一个较为精准的答案来,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了我的儿时,一切都远去的太早,远去了太早的东西都已经模糊了,根本不清楚了再也无从考察,所以我也就只能这么说个大概含含糊糊了,关于阿庆嫂的故事我更是无从说起,因为她所经历的那个年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简直就是个天方夜谭,好在我还多少知道那么一点半点,再往后的那些孩子,那些现在刚刚出生或者已经十几岁的孩子们,阿庆嫂的那些经历就真的成了故事,在他们看来是真真假假的故事,听也可不听也可,只要流传者愿意传播,就那么随意传播去算了,再也不会有人向我这样那么刻意的去在意瞎寻思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阿庆嫂她的儿女还有她的儿媳妇,可能是知青的故事,也同样会受到那样的待遇和宿命,都会随着一代又一代的更新,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淡出,再也寻不见了半点痕迹,阿庆嫂她肯定不姓阿,也肯定不姓刘,她究竟姓啥可能我这一代人没几个知道的更加详细清楚,但想想那些从封建时代走过来的老人们,再看看现在电视荧屏上那些导演们拍摄的那些老片子,你就会不难的想到,她年轻时的那个年代能不能允许她一个女人有名字?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儿,在那些封建年代里,女人不都是随着自家男人的姓氏叫吗?可我在心里又来回的想了好多遍,咋就也觉着这不对,封建时代的女人没名字,可多少还有个姓啊!可她呢?肯定是有只是我不知道,这让我真的是好大伤脑筋,直到在准备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最后才下定决心就那么依照当时村里人给她的那个爱称:阿庆嫂,写了出来,也不知道如果她能活到现在看了知道了后会怎样,但我绝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想写,总觉得她在自己儿时的记忆中确实有点太深了,她喜欢和人说话,就在我那个小时候每次经过她家门口时,她都会笑呵呵的和我打招呼,而我只是那么笑着含含糊糊的答应着而后又快步的跑远了,就像是怕被别人抓走似的跑的那么快,我边跑边回头,回头看着她端坐在哪里满脸都是慈祥又开心的笑,因为那笑时间比较长,她脸上都堆起了老多老多的皱纹,让人看后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老了并且老的不成样子了,不知道为啥,我却总是那么喜欢看她笑,可能她笑起来和我的奶奶有些共同之处,都是那么满脸皱纹对垒,口里一颗牙都没有了,不管看到啥都那么欢喜的像个小孩似的,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一行一动就会冒出那些让人发笑的动作,不然她咋会那么欢喜的笑?她整日端坐在哪里的样子,现在想想,我却怎么也揣摸不出阿庆嫂的影子的,现在不光家家有了电视机,我常年在外还给自己买了一台电脑,《沙家浜》这场戏我看过了好几遍,对于里边的阿庆嫂我确实佩服不已,演技精湛不说,就连那一举一动,每一步每一个眼神,我看后都忍不住暗暗叫绝:难道当年自己儿时的那个她阿庆嫂的名字就是这么个样子吗?难道她年轻的时候也真的和剧中的人物一样,那么逢左必右见风使舵机智勇敢处处周到细致,老百姓讲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我真的有点不敢相信,可事实它就是那么个样子,当时我的村子里那一个人不都那么称呼她?她啥时候死的,我不知道,只是记得随着村子里不断的更换村主任,她的那个家就在一次新规划中彻底消失了,没能消失的却是她那个不是她名字的名字:阿庆嫂!这三个字就像她门前的那条土路,变成了如今一条笔直的柏油公路一样,被后来一代一代的人记着想着,就连现在这么些年了,我若有空回家,再次和那些老人坐在一起,听他们每每谈起那过去的时候,言语间不免又提起她:一个小脚女人曾经那金光闪闪让人难以忘记的传奇人生,再说一遍,关于她的传奇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了,也只能从阿庆嫂这三个字上,或者是如今电视荧屏上,慢慢细细的回味记忆中的她,当年那些让世人所称道的无数真实故事了。
沙家浜在江苏常熟阳澄湖畔的一个地方,我没机会去游玩,关于那段战争年代和阿庆嫂的故事,多数都是我从那段戏曲中知道的,人们不管是谁都是先认识了那部戏,知道了那段历史,而后才认识了那个女主角阿庆嫂,可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物就跟剧中人物一样,那恐怕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了,关于这件事我没有去打听,只是在网上随便的搜过,不过找出的答案却是让人失望,所以到最后也就不再找了,只是一味的在心里回忆着想着,想着自己童年时自己村里确实就有那么一个老人,总是端坐在路边的大门口前,一边看着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在嘴角谁也不知道为啥的那么默默笑着,时而那满脸堆起的皱纹里,在不断的向世人诉说着,那个曾经的曾经过去的过去里,她在戏中、戏在她心中,她不属于戏可戏却包容了她,她不是阿庆嫂,却有着阿庆嫂一样的机智勇敢和精神,所以后来的人才将其传颂了一代又一代……!
2015.9.29 青岛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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