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故乡的正月是嫩的清闲的,刚过完春节,享受了天伦之乐的农人们都会请一个戏团来唱戏。以祈求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最好有个大丰收。那时候的戏台,简陋之极,一个稍高一点的土台子,周围搭上脚手架,用塑料布往上一盖,就算是一个舞台。这种台子,通常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的为正台,左右隔开给伴奏的用,中间拉上帷幕供演员唱挥舞打。后面的给演员化妆更衣,堆放杂物。
西北的正月天依旧寒冷,时不时会大雪纷飞,不管如何,鼓声想起,场子就来了,人就热了。老人们都是懂戏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他们都能看出门道来、通常来说,故乡的戏会唱三到七天不等。爷爷是个十足的戏迷,这三到七天里,基本场场都到。一个人拿个小凳子,一杆烟,一袋子烟叶,撮一点烟叶,咂一口烟,烟叶完了,戏也就结束了。我是个小屁孩,不懂戏的,因此,与其说是在看戏倒不如说是在凑热闹。后天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挤在人群,盯着戏子,看他们怎么点朱砂,怎么抹额眉心坠,怎么贴对柳儿,怎么穿高靴。一点一画。整个人都变了,居然可以那么美。爷爷看完戏总会跑到后台来揪我回家,边走边吓唬我“以后不好好看戏乱跑,就让戏子把你带了去。”我不害怕反倒期待,给戏子才好呢,学化妆,穿华裳,当角儿去。
后来,看戏的机会少了,好多东西只能从别处来找。席先生有首诗,她写道: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所以,千万不要把我的悲伤当真,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这首诗是我在一本杂志的扉页里看到的,之所以到现在还记得,完全是由于那副插图,厚重的油彩下,一大滴泪落下,泪痕浅而轻,总觉得那幅图和那些文字很有故事。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蝶衣的这句唱词,每天一次,心里震撼一次。他哽咽的声音,执着的背影,晶莹的泪水,想找一个词描绘那种感觉,但是那一刻,文字也是苍白的。《霸王别姬》看了好几遍,里面的台词记了不少,最能触动心灵的,也就是这句了。假作证时真亦假,不单单是蝶衣,看得清的,又有几人。
前些日子,特别想看红楼梦,于是想,借来读读吧,大家的想法总是意味深长。元妃省亲,贾府从苏州买来十二个戏子,八到十二岁的芳龄,什么都不懂得年纪,一生的命运就和世家大族联系在了一起。凤姐借戏子调侃黛玉,赵姨娘扯着芳官撒泼,死爹丧母,抛弃买卖,只是彰显家室的象征,人人取笑的玩物,戏散了,他们也就散了。
我只是好奇,或者说猜不透,但是没有他们的经历,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有怎么敢枉然去理解他们的悲欢离合。试问,谁不是一个戏子呢,鼓声响起,唱念做打,愿或不愿都要去表演,多少人走了又来了,多少人来了又走了,最后的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一主角的名义,转身,谢幕。去年寒假回家去看戏,诺大的场子,华丽的舞台,商人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可惜了,听戏的人太少。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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