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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冢上盛开的打碗花

时间:2015/10/22 作者: 岱下耕夫 热度: 78980

  

题记:盛夏时节,那青冢上的打碗花枝蔓交错,年复一年,依然顽强美丽地绽放着。微风吹过,像簇簇燃烧的火焰,欢快、热烈地跳动着,正如金英曾经奔放、逝去的青春。

(一)

青冢下长眠的是金英,与之一同埋葬的还有她的青春和梦想。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春日下午,在美丽的汶河右岸,当橘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半个村子时,一间破旧的草房里传出了一阵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这是陈家的第四个孩子了。随着婴儿的呱呱坠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年近五旬的父亲眉头紧锁,愁云惨淡。时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生活难以为继,又添新口,可怎么养活呢?愁闷间,接生婆从屋子里匆忙跑出来,边招手边喊到:“孩他爹,恭喜你喜得千金了!还不赶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如梦初醒的父亲,无精打采地注视着院子里那颗高大的芙蓉树,夏风吹拂,落英缤纷,忽然,他眉头一皱,何不让孩子叫“金英”呢?想到这里,他快步走进房子里,来到妻子的床前,看到妻子惨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时滚落,心疼地嗫嚅道:“孩他娘,让孩子叫‘金英’吧!”妻子看了一眼丈夫那张既熟悉又陌生且饱经沧桑的脸,微微点了下头。

金英在饥饿和贫穷的灰色记忆里,度过了短暂童年和少年时光。

金英十四岁那年,父亲严重的痨病犯了。看着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父亲,母亲一咬牙,找到生产队长,队长了解情况后,特例安排了生产队里唯一的一辆马车,将父亲送到县城医院。经过诊断,医生建议需要立即做手术!母亲东拼西凑,求亲告友,舌头磨短,终于借齐了手术费。手术那天,金英不明天就起床,步行三十多公里,赶到医院。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干瘪的嘴唇,消瘦的面庞,心疼的泪水滚滚流下,母亲看到,将金英拉到门外,安慰道:“孩子,别担心,医生说你爸爸的病好治,别哭了,你爸爸看到后心里不好受!”手术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金英和妈妈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也整整苦等了三个小时。

“吱”的一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金英和妈妈快速迎了上去,全身麻醉昏迷不醒的父亲,在医生和护士的护送下,来到了病房。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极治疗,父亲的病慢慢好转。

回到家里,父亲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强壮的下地干活了,尽管两个哥哥和姐姐在生产队拼命劳动,可是,一年到头,家里依然没有余粮,没有存款,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何况,父亲住院借下的账还没还完。金英看到眼里,急在心里。一天,她突然壮起胆子,怯怯的对母亲说“娘,你看看咱家里这个样子,何时是个头呢?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咱家这么穷,连个上门提亲的也没有,这学我不上了,在家干活,挣工分,补贴家用吧!”母亲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怔,紧接着一把将金英搂在怀里,伤心的泪水滚滚涌出,滴落在金英的发梢上,滑落到金英瘦削的脸上……

金英辍学在家的消息传到学校里,李校长责令班主任三番五次登门做工作。尽管班主任苦口婆心,既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始终没有动摇金英放弃学业的坚定决心。见解数用完,班主任只好摇头叹息,临走,气愤的丢给金英一句话:“知识能改变命运,你可别将来后悔呀,这世界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望着班主任渐渐远去熟悉的背影,母女俩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第二天一早,母亲牵着金英的手,揣着两盒买来的便宜香烟,来到生产队长家里。小心翼翼的说明来意后,队长扫了一眼金英,脱口说道:“生产队里没有轻快活,这么瘦小的身板能干什么呢?”听到这话,金英倔强的说:“您看着安排吧,别看俺年龄小,俺什么苦都能吃了,什么罪都能受了,”听到这话,老队长惊讶的点点头。

金英被安排到生产队办的养猪场,在养猪场里,打草,铡草,喂猪,出圈粪,甚至给母猪接生,各种脏活累活都干的像模像样。提起她,老饲养员都竖起大拇指,连连夸好。

一年下来,养猪场里的那三十头大肥猪和六头老母猪,及十几头幼崽膘肥体壮,滚瓜肚圆,加上风调雨顺,粮食丰产。到年底,老队长召开全体社员庆丰收大会。会上,老队长表扬了金英,并高兴的捋着胡子,拉起长腔,拍着大腿,当即破天荒的决定,杀两头肥猪以示庆贺。那年,社员每家每户分的一斤半猪肉,高兴的都奔走相告。

 

(二)

 

来年春天,生产队长接到大队书记命令,每个生产队火速选派二十名青壮劳力,作为突击队员,到临县去出夫,任务是疏浚河道。为了动员大家广泛参与,凡是报名参加的,给记两个人的工分。这下可愁坏了老队长。本来队里劳动力缺乏,加上春季农活多,任务重,如何是好呢?思虑再三,老队长决定临时从林业队、养猪场抽调部分人员,金英不在初选之列,但是她听说后,主动报名参加。于是,金英成了全村最年轻的突击队员。

出发那天,大队里召开了誓师动员大会。突击队员代表作表态发言,台下,每个队员群情激昂,摩拳擦掌,大有唐雎不辱使命之态。会后,大队里用四台插着鲜艳红旗的拖拉机将一百余名雄赳赳、气昂昂的突击队员送到临县工地。

经过抽签分组,金英和黑蛋做搭档,黑蛋是地主的儿子,刚过十九岁生日。每到村里召开群众大会,父母亲总会被揪到台上批斗一番,下雪扫街,演样板戏搭戏台,出大粪,甚至当着面被骂地富反坏右等。黑蛋为此少言寡语,夹着尾巴老实做人。看到自己和弱小的金英一组,心生怜悯,并无怨言。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会战工地上,千军万马,红旗招展。人们争先恐后,群情激昂。金英拉起车子,屁股撅得高高的,脸几乎贴在地上。黑蛋推着车子,腰板低低的弯下,车轮飞快的旋转。两人挥汗如雨,进度全组最快。阶段总结会上,会战组的领导表扬了两人。他们成了英雄,歇息时刻,人们看着两人,都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第二阶段会战中,两人憋足了劲,决心永不落伍。衣服刮破了,鞋子磨烂了,手上起茧了,脚上起血泡了,全然不顾。

短短一个月的会战,进度第一的桂冠,始终没有被别人夺去。上级领导在总结表彰大会上,隆重表扬奖励了金英和黑蛋。临时搭建的简易颁奖台上,金英和黑蛋手捧劳动模范奖状,胸戴红花,英雄般受人追捧和崇拜。

离开会战工地的头一天晚上,金英偷偷的找到黑蛋,死磨硬缠着要出黑蛋的鞋子和上衣,点起昏暗的煤油灯,用蹩脚的针线活,把黑蛋划破的鞋子和衣服缝制好。黎明时分,悄悄的送到黑蛋的手里,黑蛋接过缝制好的鞋衣,千恩万谢,感激的泪水潸然滑落。

 

 

 

(三)

 

转眼间,金英到了十八岁,出落得绰约多姿,丰满迷人,宛若出水芙蓉。加上人勤快,过日子,又是远近闻名的劳动模范,上门提亲的可谓“门庭若市”。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媒婆上门提亲,自然是好事,母亲往往笑脸相迎,好酒好饭伺候,随之又婉言相据。送走媒婆,母亲总是愁容满面,茶饭不思。不知情的认为金英家门框高,不可攀。知情者,清楚的很。其实,母亲挂念的是年近三十,挨肩的两个哥哥的婚事。从此,金英家鲜有媒婆来往,大有“门可罗雀”之景象。

终于在一个深秋的早晨,邻村的黄麻子扛着长长的旱烟袋,颤着鸭子腚,颠着三寸金莲火急火燎般来上门提亲了,母亲喜出望外,杀鸡宰鱼,热情接待。宴席上,母亲又是劝酒又是夹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麻子用筷子做剔牙棒,剔出塞在牙缝里一条长长的鸡肉,用力甩在地上,吐了口略带血丝的唾沫,开口说道“金英她娘,你看看你家她两个哥哥都不小岁数了,早该结婚成家了,和他们同岁的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再说了,她大姐也该出嫁了,我看这事不能再耽搁了。”母亲听到这话,连连点头称是。黄麻子点起旱烟袋,滋滋的吐着烟圈,大小不一的烟圈在烟杆周围旋转、飞腾、打转,上下跳动。她突然在一个小小的烟圈中心用烟杆猛戳了一下,拉起哑巴腔说“孩他娘你看这样行不行,让你们家的两个姑娘给他两个哥哥换媳妇如何?你们如果感觉难看的话,我给你们操心,做个三换。”听到这话,金英娘先是一怔,凄楚的脸上又堆起微笑,喃喃说道:“她大婶!您看着操心,尽量往好处办!”送走黄麻子,已是掌灯时分,回到昏暗破旧的屋子里,母女俩无言以对,呆呆的坐着,直到在生产队里夜战的哥哥姐姐回家。母亲怯怯的把这事告诉他们,哥哥姐姐听说后,晚饭没吃,各自回屋休息,整个晚上,小屋里回荡着父亲的咳嗽声和母亲的叹息声。

 

(四)

 

转眼半个多月光景过去了,黄麻子蹒跚的出现在村口,后面跟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走进一看,那个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的模样还中看些。黄麻子依旧提着长长的旱烟袋,叼在嘴上,像是迎亲队伍里吹奏的唢呐。那个男人推着一辆小推车,车子上捆放着鸡、鱼、肉、粉皮四牲礼,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朝金英家走去。

黄麻子这次带着这个男人来,是商定婚期的,看到跟前这个腿有点瘸的男人,金英母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匆匆吃罢午饭,送走客人,母女俩呼天抢地,抱头大哭,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都来相劝,邻居张婶了解情况后劝说道:“金英她娘,娘俩别哭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总不能眼看着两个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呀!这样的换亲也没有什么不吉,走两口,来两口,不挣不赔,孬好儿子有媳妇、闺女有婆家了!”听了这话,金英娘止住了哭声,金英也乖巧的给邻居们沏茶倒水。接下来的几天,金英娘两赶集上店,准备嫁妆和新衣,忙乱中忘记了诸多不快。

按照当地风俗,女子出嫁前亲朋好友要来添箱。金英娘专门找了本村的算命先生,掐算了一个黄道吉日。道喜那天,队伍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金英一看,原来是同村的黑蛋,真是又惊又喜。金英敬酒时,黑蛋塞进金英一个叠好的手帕,客人走后,金英悄悄打开那个手帕,里面夹着一张折叠的信纸、六十块钱和一朵红红的打碗花,花朵已经蔫了,纸币上印下了泛红的色彩,金英慢慢的打开那封信,只见信上写道:“亲爱的金英,请允许我冒昧的这样称呼您,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没有玫瑰花送给你,就在来你家的路上,摘取了你喜欢的打碗花,祝你像这朵打碗花一样淳朴美丽,我真诚的祝福你幸福快乐!”看到这滚烫的文字,金英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看到那朵打碗花,金英更加伤心了,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唱给她的那首童谣:“打碗花,开得早,二姐模样长得好。手儿呢,手儿巧;脚儿呢,脚儿小。红鞋绿花配得妙,柳眉杏眼细腰俏。打碗花,开千家,二姐窗前梳头呀。朵朵野花头上插,头发光得照人呀。娃娃跟了一串串,小伙子围了一团团。打碗花,往上爬,今日七,明日八,后日我娃出嫁呀。娘给我娃红手帕,手帕绣上打碗花。打碗花,赛喇叭,两个黑娃吹唢呐。十个指头单摆下,五个抬起五个捺。打碗花,开不红,婆婆打媳妇不心疼。白天打,黑夜拧,二姐浑身青又红,眼睛哭得像铜铃……”迷迷糊糊中金英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出夫会战的场景不时跳动眼前……

送亲那天,金英一路走一路哭,整个人成了泪水做的。

 

(五)

 

进入婆家后,金英便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丈夫患先天性关节炎,不能干重体力活,公婆年事已高,家里苦活累活全部落在金英一个人身上。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收割晾晒,耕耙耩扬,各种农活干的精致到位,公婆夸奖,邻里称赞。日子从此大变样,人们见到公婆都夸奖娶了一个好媳妇,公婆的脸上也挂满笑容。

一年夏天,金英刚准备吃午饭,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阵阵,眼看大雨就要来临,想到新打下的麦子还在场院里晾晒着,她顾不上吃饭,快步跑到场院,手脚麻利的堆麦子,没等堆完,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金英整个人成了“落汤鸡”眼看麦子被大雨冲走了一半,金英又急又恼,蹲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回到家里,金英高烧不退,卧床不起,全家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求医问药,见效甚微。

一天,本村神婆来到金英家,悄声告诉公婆说:“你家儿媳妇是不是冲撞着鬼神了?打针不管用,吃药不见效?”一向求神拜佛的公婆恍然大悟!带着哭腔再三央求神婆一定要把儿媳妇的病治好!看着金英公婆可怜兮兮的样子,神婆说道:“镇上有个跳大神领仙看病的,很是神验,要不我请他来看看?”俗话讲“病来乱投医”公婆二人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第二天傍晚,神婆领着三四个壮劳力,风风火火的来到金英家,领头的那个留着羊角胡,须发皆白,走到金英床前一看,脱口说道:“此女有厉鬼附身,是前世附体报仇来了,必须找几个壮汉,手持棍棒加以驱除!”说完,摆放事先安排好的贡品,拈起香,找来一块大大的红布,将金英的头紧紧裹住。然后,举着沾满彩色纸条的玉米杆子,在屋子中央跳将起来,边跳边胡乱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每念一段咒语,几个壮汉便用粗大的棍棒在金英身上敲打,随后,金英便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呻吟声,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晚上,直到金英昏昏睡去,方才罢休。

第二天早饭时分,婆婆来到金英房间,发现金英脸上蜡黄,大汗淋漓,不省人事,急忙叫来本村赤脚医生,医生看到这般情况,打了一剂强心针,嘱咐家人赶快送去医院治疗,可惜的是到了半路上,金英就断了气,那年她才刚满二十四周岁。

来年夏天,埋葬金英的那座青冢上竟然神奇的长满了粉红色的打碗花,在夏风里摇曳跳动,像是金英曾经美丽鲜活的生命!

201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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