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正读大三。
那个时候我似乎已经将大学生活看到底了,认为剩下一年多的时光,不过要在不痛不痒中度过。我不喜欢我的大学,正如我的大学不喜欢我。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进了大学之后才发现,不是我上了大学,而是大学上了我。我觉得十分贴切。而且我和大学的关系,一定不是简单的男男或者男女关系,而是类似于嫖客和妓女、强奸犯和良家妇女之间的关系。
大学的头三年里我一共交了四个女朋友。除了最开始从高中好上来的蒋梦莹,剩下三个没有一人真正让我心动过,但我还是跟她们好上了。我跟第二个女朋友只好了二十六个小时,那期间我们一起吃了学校南门外一家昂贵又难吃的港式餐厅,看了一个通宵的夜场电影,各自回到宿舍里睡了一整天,然后我们再次一起出来吃晚饭的时候,我跟她说,要不还是算了。
临别的时候她哭着说,你这个渣男,祝你永远都追不到喜欢的人。我想我怎么能算是个渣男呢。首先这两顿饭钱和电影票钱都是我付的。然后我除了在电影院里亲了她有些干燥口感并不算太好的嘴唇,没有对她进行任何其他形式的侵犯。我若是个渣男那么我们一定是在简陋的宾馆而非豪华的电影院里过夜,而且不管我喜不喜欢她我都会定期再把她带回那间简陋宾馆的。
虽然我觉得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里就被自己的男人甩掉,并且连胸脯都没被碰是件丢脸丢大发的事,应该这辈子都不可能会主动跟别人提起来——然而显然我并不是那么了解女性心理。在这个事件发生过后不到二十六个小时的时间内,我们系所有的女同学都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机四三的郑儒是个渣男,他玩弄学姐,始乱终弃。不过好在我读的是机械系,四个年级的女同学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个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歪瓜裂枣。
由于同专业的女生将我全面否定了,我决定转战系外,放眼全校。
我大学的第三个女朋友与我是在“电影鉴赏”课上认识的。当然起初是她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她——她是那门课的助教。助教之一。
那门课统共有三个助教,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因为我其实没去上过几节课。这门课我虽然是当做人文综合类选修课选的,但它实际上是传媒学院的必修课。在我和室友老胡踏入教室,看见里面传媒学院琳琅满目环肥燕瘦的各式美女之后,我们果断决定,这门课说什么也要上下去。
然而大学里面的课总有这么一个规律,不论多么有趣的内容,只要冠上“必修”之名后就必然会变得索然乏味。第一周的课我在那个号称是“金鸡奖”评委的教授开始讲话后大约十五分钟就睡着了,那个时候他正在说,《英雄》比《十面埋伏》好太多了,《十面埋伏》又比《满城尽带黄金甲》好太多了,张艺谋最近有些不正常。于是我闭上眼睛开始思索《英雄》里面的情节,想着荆轲在挂满了布帘的宫殿里和嬴政舞剑。然后回忆顺利衔接到梦境,我发现自己也进入了宫殿,布帘不再是单一的白色,而是有着复杂却无趣的花纹,帘子后面影影绰绰的有很多女人,无论高矮胖瘦都长着蒋梦莹的脸。这一觉我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下课。这是一堂三小节的大课,也就是说这一觉我少说也睡了有两个小时。
醒来后我想到,原来在梦里宫殿中悬挂着的布帘其实就是我宿舍的床帘。
第二周的课老胡死活要在宿舍里打dota,于是我便一个人去了。教授那几天刚好出差所以临时改为电影赏析,助教同学根据教授指示播放了《罗生门》给我们看。这一次我连十五分钟都没撑到就又去见周公了。再之后的课,直到期中我和老胡都没有出现过,就仿佛我们已经完全忘了教室里还有很多美女这回事。
期中考核是从教授选定的电影里选择一部观赏,然后写一篇三千到五千字的影评。老胡拿着list大呼操蛋,坐在床上一边抠脚一边大肆感慨这个老师是从哪弄到这么多光听名字就要睡着的无聊电影来折磨人。我在桌前撇嘴,说老胡你真是个俗人,不懂艺术,结果被他威胁要把刚抠出来的新鲜脚泥弹到我身上。于是我不得不改口说,我也觉得这狗屁教授推荐的电影比安眠药还管用,还没看呢就犯瞌睡。
最终老胡选择了一部名叫《再见,列宁》的电影,理由是他可以明目张胆地从“马哲”“毛概”课本里摘抄关于俄国十月革命的总结,然后结合对如今俄国政治形势的分析,像模像样的攒出来一篇社论。却没料到这部电影讲述的竟然是德国,结果被助教打了个F退了回来。拿到F之后老胡还心存一丝侥幸地问我,你说F距离Z还有那么远,这是不是说给我打的成绩虽然不好,但是也不太坏呢。我说,你怎么这么阿Q,我要是助教我就给你打个Q。
而我却难得心血来潮地认真了一回。
我选择观赏的电影是《美国往事》,我看简介说它是黑帮片,就想象着这部四个小时的电影是加强版的《古惑仔》——而事实上它是加强版的《喋血街头》,这也不坏。总之看完《美国往事》后我非常激动,而这种激动又让我联想到了小时候从租碟的人手里接过香港匪片时那种呼之欲出的亢奋,就愈发激动了。于是激动的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润色出了一篇毫不专业但是情绪饱满的影评。洋洋洒洒七千多字。
我的这篇影评拿到了A+和助教的一行小字,“郑儒同学,我很欣赏你的文采,但是你缺勤太多,我不得不说你有可能期中考核过不了。何芸”。然后我和老胡才悲催地发现,原来除了头两周是选课阶段所以没要求,之后每次课结束后都要上交一段课堂总结。我俩何止是缺课太多,简直是从未上课。慌张的老胡于是决定破罐破摔,索性退课。但跑到注册中心之后发现,退掉一门文化类大选修课竟然需要花掉一百五十块,而这对于我们四两饭都花不到一块钱的生活标准来说,实在太过破费。于是在老胡的撺掇下,我一狠心在期中后第二周的课堂总结后面也加了一行小字,“何芸助教老师,感谢您对我的赏识,请问您有没有办法让我不缺席那么多次课呢?”
写这段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助教一共有三个人。
换言之,如果我当时知道上交这份感想的风险是有百分之六十六点七的概率作为违反学生道德准则的“教学事故” 被直接处理掉,那么无论老胡讲得多么天花乱坠入木三分,我也是绝对不可能冒这个风险的。不过好在何芸跟我在那个时候还算比较有缘分,这份总结最终还是被何芸拿到了。于是那次的作业上又多了这样一行小字:“看在你这么有胆识的份上,我可以考虑考虑。”下面还附上了她的手机号。
看到这两行字,老胡一脸淫笑说,郑儒你这副衣冠禽兽的样子怪招人喜欢的,这个叫何芸的妞儿怕是看上你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得赶紧回去好好学学成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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