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回到了家里,推开吱呀作响锈蚀的铁栅门,小院子里寂静而杂乱,院子里堆着一大堆玉米棒子,还有一些摊开来晾晒的葵花片子,堆的满满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她从葵花片子上踏过去,回到久违的土屋里,母亲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好像睡着了,屋子里非常凌乱,饭后还没有洗的碗筷乱堆在灶台上,地上堆着一些做饭剩下的柴草,到处布满灰尘,她轻轻摸到母亲旁边,探头看了看母亲,母亲脸对着墙壁侧身躺着,睡得很熟,眼角还有泪痕,她想母亲一定是因为弟弟辍学的事,整晚未眠,太困了,所以才睡的这样熟,她最了解母亲的个性,非常要强,弟弟辍学她一定接受不了,一定流了不少的眼泪,一定自责难过了许久。
她悄悄地坐在母亲头侧,想动手干活又怕惊醒母亲,她痛惜地看着躺在炕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体,母亲已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俩颊干瘪塌陷,如果没有那层蜡黄多皱的皮肉包裹,简直就像个骷髅,她痛苦地把头别过去,她不忍心看到这个样子的母亲。在她童年的记忆中母亲很美,她的身材,长相酷似母亲,母亲曾经也像她一样娇艳妩媚,然而,困苦磨难和病痛的折磨,使母亲的美貌早已不复存在,早已消失殆尽。
她记得母亲脾气急躁,刚正不阿,非常严厉,温柔的时候非常慈爱,小时候她很依恋母亲,每每出去回来看不见母亲便会觉得不安而失落,母亲曾经是她的天。
她记得年轻时候的母亲干起活来总是雷厉风行,有条不紊,屋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干不完活绝不肯休息,晚上躺在炕上常常疼痛难受的忍不住呻吟,疼的受不了时便拔罐,她经常睡起一觉来,看见父亲还在为母亲拔罐,拔罐不凑效便吃一片镇痛药,其实那个时候母亲的病情已不轻了,只是她在坚强地扛着,扛着,终于扛不动了。
天色向晚,暮色来临,她听到远处的大路上农人们收工回家的声音,四轮车图图图的噪音,羊儿咩咩的叫声,孩子的哭闹声,妈妈们的吆喝声,清寂的小村庄顿时沸腾起来,躁动起来,热闹起来。
哦,到了该吃晚完饭的时候了,弟弟和爸爸也快回来了。母亲动弹了一下,突然醒了,突然看见她坐在她身侧,似乎惊了一吓,随后激动地嘴角抽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艰难地说不出来,俩行浑浊的老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下来,不停地流下来,她想伸出手来摸摸女儿,可惜手已不听使换,她痛苦地抽搐着,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她再也坐不起来了,那个躯体再也不听她的意识的驱使了,她放弃了,无奈地躺着。
母亲的健康急剧而下,在延挨时日,她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心里痛的犹如万箭穿心,她极力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过去扶起母亲让母亲靠着墙半躺着。
她拿起母亲的手,在手里抚摸着,这双手蜷曲着,在多年以前就不能完全伸展,这双手瘦小粗糙,布满老茧,青筋暴突,关节个个变形肿大,她把母亲的手放在脸颊上,脸颊扎扎的像一把挫子在挫着,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滔滔的泪水奔涌而下,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下来,流到母亲的手上,母亲也已泪雨滂沱,她缀泣着说道,妈妈你放心!说完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脸埋在母亲的手上呜咽着。
后来父亲和弟弟回来了,她止住了哭泣,他们拉了一车玉米棒子,弟弟在外面卸车,爸爸急迫的大踏步走到屋里来,看到了她,略显得意外,看到她们满脸泪水,他一脸的悲伤,默默地看了她们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又出去和弟弟卸车去了。
她动手收拾屋子,开始做饭,他们都默默地干着活,屋子里死寂一般的静默,他们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生怕一开口就会把埋藏在心底的苦痛泄露出去,他们都禁锢在各自的痛苦中,咂摸着痛苦的滋味。
晚饭后她想找弟弟聊聊,可是弟弟累得一头倒在炕上,根本不想说话,爸爸蹲在屋门口外抽烟,抽完烟,从橱柜里拿出
半瓶二锅头来独自缀饮。
晚上,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想起她曾经有个愿望,在那个金色的秋天里,生活充满了希冀,她满怀豪情地许下过一个愿望,她要母亲享福,可是那个轻飘飘的无力的愿望落空了,她还许下过一个愿望,她甚至为此发过誓言,她要代替母亲照顾弟弟,她要实现母亲的愿望,然而,这个愿望也落空了,她痛苦地在心里捶胸顿足,自责不已,是她自不量力,空许愿?还是残酷的生活一直在捉弄她?
她怎样才能强大到压倒这残酷呢,她困惑不解,她找不到答案,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虚弱无力像一片黄叶随风飘荡,而巨大的痛苦像山一样压下来,压下来,它来自四面八方,它无孔不入,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几乎要被吞噬,她感到绞心的疼痛,她想缴械投降,她无力反抗,任由懦弱的泪水一滴一滴流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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