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第二天早饭时间,抚春见书恒落座就迫不及待的道。
可是书恒却反应平淡,一副并未将夕拾放在心上的模样,边吃饭边慢条斯理的说:“她的父亲与咋们的父亲是旧识,上次去探望伯父时见过她。”
“哦。”抚春嘴上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乐开了花,低着头美滋滋的吃起饭来,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傻乐呵什么。
这一天,村子里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天空蔚蓝蔚蓝,书恒有事出了门,抚春自然也呆不住,索性男装出门,准备进县城逛逛。刚走到村口便见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向这边驶来,马车内的人掀开帘子探出头,笑盈盈道:“你要去哪?我捎你一程。”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小食茶点应有尽有,抚春吞吞口水,毫不客气扭捏的接过夕拾推到面前的样子精致好看的糕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夕拾见状,摇头失笑,体贴的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抚春刚端起茶水猛灌几口,便听马惊恐的嘶鸣一声,连带着马车剧烈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茶杯中的茶水泼了一头一脸后,茶杯滚落到了车厢的某一处,两人在慌乱惊呼声中攀住车壁稳住身子等着马车停下来,可是马一惊非同小可,竟发了疯般向前奔去。夕拾撩开帘子,担忧道:“发生了什么事?”
车前却是空空如也,夕拾心里咯噔一声,惊悸之余放眼扫去,发现眼前的木座与马背皆是鲜血淋淋,这时缰绳被一刀砍断,马弃了车厢飞快没了影踪,震颤之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巨大的恐惧如同阴云一般笼罩住了二人。
一个是没见过大风大浪少不更事的乡野丫头,一个是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两人谁又见过这等阵仗?当眼前出现两个手握大刀的壮汉时,不禁煞白了脸,吓得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特别是看到刀柄上的血一滴一滴染红地面之后,二人更是牙齿打颤,全身发软不能动弹。
“嘿嘿嘿……”一个略微瘦些的猥琐的笑,眼睛里闪着阴狠的光芒对着旁边的另一位道:“兄弟,今天这两妞儿看着不错,正好供咱哥儿俩享用!”
夕始抚春一听,更是吓破了胆,流着眼泪不知道如何应对,就在两人以为难逃此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二位恐怕无福消受了。”
抚春心里一颤,平时见到就头疼厌烦的人,此时连声音听起来竟都是充满魔力的,迷人的,心里的不安惊恐刹那间平息下来,她忽而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笑得笃定,安慰夕始道:“我们没事了。”
两兄弟的嚣张气焰被警觉与愤怒代替,张口怒道:“你是何人?竟然敢管我们哥儿俩的闲事?”
那人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很是有趣,带着他的两个属下,骑着马缓缓停在了马车旁:“在下红仟,无名小卒也,不知二位可听过?”
“红……红仟?”其中一人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另外一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扶着他,“呸”了一声不屑道:“红仟又如何?风起中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水云乡小喽啰就能随意插手的?”
“放肆!”他身后的一男一女腰间的佩剑陡然出鞘,满脸寒霜,很是渗人。
“小喽啰?”红仟抬手阻止了二人,不怒反笑,面色凛然道:“风起中事?在下从来不知,像风起这样赫赫有名的江湖组织居然需要用拦路打劫弱女子来……名镇四海。”
那人一听,有些心惊的看着红仟三人,迟疑道:“你究竟是谁?”
“将尸体处理掉”似乎突然丧失了兴致,红仟不答,做了个手势,那一男一女便领命下马,不消片刻,便要了那二人的性命。红仟站在马车前向抚春伸出手。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抚春虽然已经平复恐惧,但眼见两个大汉骤然死在眼前就又开始害怕,看了红仟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眼睛里还含着泪。红仟见她四肢瘫软,显然还未彻底从惊惧中缓过神来,索性手一使力将她拽出马车拥入怀里,调笑:“看来是真吓傻了。”
脚一落地,抚春立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瞪了他一眼又红着脸说:“谢谢你。”
红仟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无耻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好像更为合适。”
一把甩脱他的手,抚春没好气道:“登徒子!风流鬼!谁说过要以身相许了?”
夕始看够了热闹,自顾自下车来,对着红仟道谢:“今天真是多亏红公子了。”
途中生变发生这样的事,二人也没了玩乐的心情,红仟主动请缨,表示很乐意送二人返回,中间又因为骑马的事小小争执了一番,但红仟不愿退让,扬言道:此地离水云乡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土匪山贼出没很是常见,如果抚春不愿与他同乘一骑,大可考虑与夕始二人一起走回去,而他呢,也乐得轻松。最终无奈之下,抚春只好妥协,而夕始则是坐在了另外一名女子的坐骑后面。
抚春在心里大骂红仟无耻,但与之同乘之后却又相安无事,除了对方不可避免的双臂坏绕着自己握着缰绳外倒也没什么过分举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自然,不再全身戒备。
此事过后,有些东西似乎忽然之间变得微妙起来,譬如她不再鄙视他的容貌与荒唐行径,譬如不再排斥他的调笑与靠近,譬如……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暧昧不明,让人欣喜,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带着不安,还有酸涩。抚春理不清,又剪不断,索性不再为此烦忧,顺其自然。
然而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长,天没晴几天就又洋洋洒洒的下起雪来,还伴随着冷风,片刻之间,这个祥和静谧的小村庄就又被白雪覆盖,变成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抚春立在屋檐下,脚快冻到麻木,鼻子和脸也都已经通红通红,手指僵硬的也快拿捏不住竹笛,几番忍耐之下终于宣告放弃。
“以前也不见你对什么事这样上心,怎么现在就突然喜欢吹笛子了呢。”书恒叹了口气,走过来为她披上大氅仔细系好带子打了结,又蹲下身子,为她换上棉鞋。这样温暖贴心的事情他做了十几年,如果她将来不嫁人,他将继续做下去,日子似乎也因为这份平静和不变而美好动人。
抚春自始至终就这样一直站着看着他,那种懵懵懂懂的情绪又再次涌上心扉,她愣愣的站着,忽而在书恒站起身来的时候眼睛一湿,伸开手臂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哭起来。
书恒先是一愣,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见她不答,迟疑片刻之后,环住她的腰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抚春更是泣不成声,哭着道:“昨天张媒婆来给你说亲,你答应了没?”
“就因为这个?”书恒这才释然,笑道:“放心,你不嫁出去,我不会娶妻。“
“你到现在还想着把我嫁出去?”抚春“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神情委屈极了。
书恒又是一愣:以前挺温顺的妹妹怎么最近性情大变?
抚春见状更是难过,但是自己又不明白这股情绪的源头在哪里,于是哭着跑了出去。书恒刚想追出去,隔壁的张媒婆又一脸笑意的出现在了眼前,开始旧事重提。
雪越下越厚,抚春的绣鞋鞋底已经湿透,可她全然不顾,跑到红枫林后站住,平复心情后,莫名的吹起了《越人歌》,心里来来回回是诗的最后一句。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誓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仰脸看着天上的雪飘下来,凉飕飕的落在自己的脸上、化进衣服领里,心里的某一处忽然豁然开朗,嘴角轻轻扬起来:我不嫁你便不娶,这可是你说的。
“这首曲子不但拿捏得当,而且……感情饱满。”红仟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神情飘渺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你?”抚春回头。
红仟却道:“站了这么久,不冷么?”
红仟这一问,抚春突然感觉所有的知觉全然回归,手脚已经快冻得麻木,特别是脚,雪没过了脚面,又湿又冷。
“来吧。”红仟向她伸出手,抚春不明所以,他不语,手扶在她的腰间往上一提,抚春的双脚便踩在他的黑靴上,他满意的笑:“雪水洗脚,滋味可不好受。”
然后一手抬起衣袖护在她头顶遮挡风雪,两人各怀心事慢慢往一边的马车挪去。
“你刚好路过这里?”
“是。”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问完抚春就后悔了:一个风流的浪荡子哪里来的真正喜欢。
红仟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又开始调笑:“我就很喜欢你啊。”
抚春没好气的翻白眼,洋装怒道:“你一会儿爱这个,一会儿爱那个,你当我是什么?‎;”
红仟也不揭穿,用手抚着她的发鬓笑:“傻女孩儿,是她们爱我,不是我爱她们。”
抚春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不爱她们理她们作甚?说到底,你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
红仟笑容不减,,拨弄着她的头发道:“那你说说,正经男人是怎样的?“
抚春轻哼一声,别过脸不回答,半晌,才瞥一眼他道:“我大哥那样的。“
红仟眼神骤冷,声调依旧柔和:“可是他是大哥啊,这辈子,你恐怕没机会了。”
被戳中痛处,抚春气结,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
过了几日,夕拾前来告辞,说已经不再对红仟执着,又离家数月,父亲已经来过三封家书催促了。临别之际两人约好,若有时间,互去探望彼此,但世事难料,萍水相逢之后的离别那样漫长,直到多年以后夕始死的那一刻,她才从记忆的深处想起水云乡的点点滴滴,而那时的她,是那样的天真无忧。她的一生注定被情所累,直到死,还要拖着另外一个人的情债。
人这一生艰辛不易,又因为这样那样的贪欲致使寡欢度日,能在困境面前依旧笃定淡然的人,不是有着超凡的智慧就是有着显赫的地位。但人毕竟是人,再超凡脱俗也更改不了本质上的东西。俗世红尘,谁不在其中煎熬?谁不在其中挣扎?
长路漫漫、明日未知、爱恨难定、短暂与否,谁又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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