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镇子·小学
一、多一根手指
1993年3月份,正值杏花微雨,老牛犁田,炊烟共晨雾一色。天气异常暖于往年,桃色提早一月开得漫山,遍野飘香。那年人间芳菲,一派春来祥和的气象,人们都在谈论着秋来的丰收。
然而,一个带着十一根手指的女孩出生在3月3日,不详的怪人与这一切“祥和”格格不入。紧接着,天气回冷,似乎一夜之间回到冬季最严寒的时刻,所有的农作物受冻夭折。于是,人们对姓艾的这一家有种说不清的目光,谈及则色变。
一个小巴掌有着六根手指的怪女孩,大名叫艾离,小名叫篱笆。小篱笆喜欢倚在篱笆底下,仰望着天空,而后默默低头盯着手指,若有所思。
小篱笆的手指和别人的不一样,右手大拇指的第二个指节有一块突出的肉,带着伤疤,仔细一摸,能感觉到一小撮骨头掩藏在皮肉下。两只手的拇指结构明显不同,对另类的那只巴掌,她总小心翼翼藏着。
然而,越是想刻意隐藏的,越是容易被人发现。玩耍中,邻居家的孩子们,眼尖发现了,加上自家父母的教唆,嘴巴大且毒得狠,很快用村子里热传的名号——六指怪来嘲笑戏弄她。
回到家里,小篱笆闷闷不乐,饭也不吃,倒头就睡。母亲问出了原因后,把她拎出被子,带着一身干完农活的倦容埋怨道:“都怪你爸,在我怀你那时候,手就没停下,东修牛栏西垒猪圈。听老辈人说,捣弄这些的杂声传到孕妇耳朵里,生出的孩子就会多手多脚!”
小篱笆盯着手指,心里在想,难道我真的是个多手多脚的怪物?父亲听到母女俩的对话后,笑道:“别信你妈,咱不迷信,带着第六指照样长大,而且活得好好的。”
父亲文化高,是个乡村医生,声名远播。小篱笆一向视父亲为权威,问道:“那……我的第六指也会跟着长大么?”
父亲摸摸艾离的头,说:“不会,傻孩子,你几个月大的时候,在大医院里动过手术,把它割掉了,那个疤就是证明。”
五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矛盾,可是艾离觉得父亲的话不对劲,艾离不满地问:“不是说带着它也活得好好的,为啥要割掉?”她突然有一种心里不舒服的感觉,第六指,为啥就该被割弃?
母亲愣了。
父亲愣了。
停顿了几秒,父亲作出“嘘”的禁声手势,神秘地回答:“带着它的人是特别的,会有特异功能。割了是因为……咱得活得低调,表面呢要当一个普通人,和别人一样。喏,别人看不到第六指,但它的根还长在你那,十一指连心。”
面对父亲的欲言又止,小篱笆当然不能靠着五岁的智商理解,不懂这一大段讲啥重点,只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抓住了“特别”的字眼。她美美得想着:这是父母亲生下我,上天送的特别礼物,就算被割了,它还存在着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我能摸到那块根骨,十一指连心。
日子,一如既往难熬,不停有孩子以六指怪取笑小篱笆,阵容从邻居扩至村前村后。于是,她被围攻群殴,小小的身躯蜷缩在篱笆底下,挨一拳又一脚,甚至皮肤被掐得淤青连连。
小篱笆咬住嘴唇,拼命忍住,忍住不吭声,无声流着泪。回到家里,小篱笆只会说自己不小心摔了,问父亲要药酒自己躲到房间擦伤。母亲紧跟着要帮忙擦药,却被父亲拦住,摇头示意让她自己来处理。
每当此刻,父母亲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当然,他们都明白外边发生的事,但是要想抵挡愚昧村民们的流言蜚语是不可能的,以后的一切得这个孩子学会独自面对,逆境中成长,早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二、鼻子变“花鸟”
仰仗着父亲,小篱笆的家里算是有钱的,因为在她们村那旮沓,实在是穷乡僻壤。
父亲到过县城念高中,专科学医,回乡后被乡亲们引以为傲。因而,乡亲们小篱笆的事情做得不算太绝,只是在背后一套说辞,表面上邻里乡间处的融洽,毕竟他们身上的大病小痛也很实在。
进驻第一台黑白电视,小篱笆的家里,成了村子里的电影放映院。每天晚上,不论有病没病的,老老少少占据了艾家的长椅短凳,站的人把院门堵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电视是个啥子东西,人咋个就能钻进去,又唱又跳……
小篱笆如一只高傲的小鸵鸟,被欺负过她的孩子们簇拥着,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除了黑白电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万众焦点。当然,这只是她自我感觉良好,但她的心里那叫一个爽啊!
每天晚上,孩子们过来了,对艾离都是毕恭毕敬,笑得比院子里的太阳花还灿烂。六指怪的字眼渐渐消失,每个人的嘴上不道破,完全是因为——谁叫这是她家的电视!
“嘶嘶——”一片电光闪烁,电线短路了。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人流争先恐后涌了出去,小篱笆迫于外力,被挤着紧随着出了门口,突然不知是被人推了一把,还是脚底没站稳,踩了空,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小篱笆微微睁开了眼,呃,是自己熟悉的天花板,但鼻子脸上团着的一大包白色东西是啥……她悄悄下了床,蹑手蹑脚准备出门,刚好听到了几个大人的谈话,一个比六指怪更恐怖的噩梦——
“小篱笆,多水灵的女娃子,相貌怕是给毁了吧?”
“是啊,听说抱起来满脸是血,石渣子都给陷进去了,忒可怕……”
“哎哟,那孩子的脸‘花鸟’咯!”
“……”
“花鸟”是当地的特别方言,极含讽刺,是伤疤多,丑陋的意思。小篱笆是个敏感的孩子,眼泪不觉间滑落下来,滴在正要举起擦泪的大拇指,那里连着第六指的根骨。她仿佛看到老朋友般,喃喃道:“我们又要回去了吗?怪物……”
一连几天,小篱笆不敢出门,生怕遇见村子里任何一个孩子。她面色是病态的苍白,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深渊,在黑暗的水底,窒息般的溺水感受。
终于,绑在鼻子上的白色包扎布可以摘卸了,露出一个坍塌的鼻梁,带着明显的“八”字疤,那一撇一捺的两只腿特长。小脸上各处是零零星星的小疤,确实“花鸟”了。小篱笆做梦都在喊着——六指怪,花鸟怪,我,我不要!噩梦好像一个无底黑洞,无情吞噬着着她,怎样都不松口。
太阳当空照,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小篱笆却发觉屋外的阳光格外刺眼,前脚出了门槛,身边蹿出几个熟悉的身影,传来“嘻嘻,花鸟怪!”的嘲笑声。
终究是躲不过的,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篱笆捂住脸颊,眼泪吧唧吧唧落下,被步步紧逼到远处的篱笆墙角,蜷缩起来。他们扯开她纤细的手,想一顿怪物的尊容。他们之所以敢在她家附近放肆,是因为她受欺负时不喊不闹,只是默默地流泪,像个吃了黄连的哑巴和傻瓜。她不会和他们一样大喊“爸爸,妈妈!谁,
谁,那个谁又欺负我了……”。
僵持不下,小篱笆索性把手放开,看,给你们看个够!然后,她猛地凭借几两的力气拔出一条路,拔腿就跑,却不小心被勾起的一只脚绊倒。突如其来,她与大地来个亲密接吻,即使疼的要命,也不管不顾爬起来,冲回家里,锁上房门。
“篱笆篱笆,怪咖怪咖。大傻瓜,丑疤瘌!”后面肆虐着孩子们耳熟能详的童谣,特别是“ba”的发音,伤疤的意思。这无疑是一个噩咒禁锢着小篱笆,给她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在家里,小篱笆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只能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门口,偶尔还是会经过一两个看热闹的孩子,在他们戏谑的目光下,她直接把鸵鸟头一头插进地里,永远不再见那刺眼的阳光。
“小篱笆,今天天气不错,出去和朋友玩了吧?”
“爸爸,以后我再也不出去了!”
小篱笆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不述说委屈,只有流泪划过眼角。
父亲刚在外出诊回来,放下药箱,说:“呵呵,我告诉你,现在你还小,以后长大了,女大十八变,脸上的疤都会消失不见,时间可比我的医术强千百万倍呢!”
不懂为啥,小篱笆得到父亲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她给父亲露出一个狰狞的面目,本来是想露出一个国色天香的笑容,可惜弄巧成拙,“花鸟”的笑脸不忍直视。
三、混世战篮球
伤后几个月而已,小篱笆觉得在家像是闭关了几十年,度日如年。她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宁愿单独闷着,不敢轻易出门。所以,除了家人,她没有一个玩伴!
有一天,父亲给她买了一个小花书包,逗弄她:“瞧,这是啥,书包!我闺女要上学咯!”
小篱笆投去怯怯的目光,却也掩盖不住小小的欣喜,一把抱住小书包。很快地,她小小眼眸里落下的尽是一片黯然。
父亲自然懂小篱笆的心思,从身后抽出一面小镜子,对她挥手:“看,里面是我最可爱漂亮的闺女,小疤已经逃走了,鼻子上的大疤还不肯走,但这个一撇一捺多配你的小鼻子呀!上不上学呀?”说完挠挠她的咯吱窝,满眼宠溺。
“咯咯,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嘻嘻!”艾离连忙答应,从来招架不住这挠痒痒的小伎俩。
父爱如山,父亲在小篱笆的心里永不动摇,权威的存在感。她告别封闭的生活,如同一只蜗牛探出小脑袋,踏足上学之路。
值得一提的是,小篱笆告别了欺负她的那些同龄孩子们。因为他们家里比较穷,上学的年纪往往推迟一两年,直到政府派老师来做游说工作,家里不得不找钱送孩子上学。
鸟鼻子的疤谈了一些,加上小篱笆养成低头的习惯,旁人咋一看,会觉得她与常人无异。就这样,低着头,小小的女孩跨进了学校生锈的铁门。
上课握笔的那一瞬间,小篱笆的心里感受到了第六指的悸动,有种这辈子不想放下笔杆子的冲动。她嘴角会心一笑,学校将会是个好去处,只要隐藏好第六指和鸟鼻子,这里就没有怪物!
在学校里,很少用小名称呼,除非关系很亲密的玩伴。于是,小篱笆不用再听到“ba”的发音而担心联想到与她相关的事情,学校里只有一个艾离!
学校新建了一个篮球场,但全校有且仅有一个篮球,谁都稀罕!由于是穷僻山村,教师和篮球一样缺乏,体育课常常是几个班一块上,一上就一下午,混班级混年级,随机组成“杂牌军”篮球队。
一到体育课,就是混战,各杂牌球队都想多摸一下珍贵的篮球,不惜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女生用到秘密武器——指甲,后果则是身体各处,免不了划下伤痕,血迹斑斑,更甚者拉扯头发到头皮发麻而尖叫惨哭;男生拼的是蛮力,如野牛般横冲直撞,摸爬滚打后堆成人山,叠躺成佛家罗汉,幸好篮球没被压爆。
当然,以上的精彩纷呈均是菜鸟们的杰作,在无老师当裁判时,或有裁判没来得及吹响哨子,这样的惨剧百分百会发生。
一月一度的体育课,艾离屁颠屁颠跟着同学,小脸红扑扑跑到球场。她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下,球场上的人好多啊,几乎半个学校的学生一起上课。所有人都眼勾勾,那架势,差点没把唯一的篮球盯爆。
每五个人被随机分配为一小队,不论性别年龄。由于人数不刚好是五的倍数,艾离被分到的小组是四个女生。而且,一看就毫无战斗力,是等待被惨捏的四个软柿子。
篮球赛采取淘汰制,输一场就得到下个月再复活了,赢的队伍就可以一直打下去。冠亚季三军可获得奖励特权——这一个月的课余时间可以随意玩篮球,三队可练习,可打比赛切磋球技。这可是无上的光荣啊,篮球是附近所有村落里最高级的娱乐方式了。
体育老师讲解一些基本规则,然后,下一句话:让我们在比赛中边打边学!
首当其冲,艾离编排的四人残肢队伍抽签不幸先上。最后,一个个气喘如牛败下阵来,四人体力虚脱,身体伤得不轻,惨指短甲,鼻青脸肿。
早死早超生吧,下个月又是四条好汉!艾离居然开始喜欢这项刺激的竞技项目,或许是这六年来过得太压抑了,或许拥有了并肩作战的所谓的队友,朋友……
四、上学“四人帮”
在一场比赛共患难后,四人为了篮球,破天荒的成立了一个叫“四人帮”的组织。在帮里,按年龄排序,艾离为老二。
严妮儿是老大,名副其实的左撇子,在家里吃饭拿筷子是左手,上山砍柴抡砍刀是左手。艾离就纳了闷,妮老大的左手咋那么强大?在接下来的的日子里,那左手确实在篮球场崭露头角,将球运出一条血路,带领大伙冲向第一场胜利!
邹爽是老三,一头短发的假小子,在夏天傍晚,敢学乘凉的老头们光着膀子,在村子里晃荡。艾离打心眼里佩服她,要是自己敢出门光着上身,少不了被母亲一顿猛抽。就是凭着这股男子气概,假小子巾帼不让须眉,慢慢成为一员猛将!
简小浣是最小的,个性爽朗的鬼灵精,古灵精怪,是帮里的和事佬,调和着成员间关系。最初是因为她发现艾离的伤疤,艾离冷战闹了脾气,以为会回归噩梦原点。但之后,也是因为她和好如初,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鬼灵精在场上综合战斗力最高,运球如风,投篮命中率不错。
说到艾离,小胳膊细腿,算是最弱体,但她有一个优点,就是篮下投球命中率极高。前提就是得拿到球,避开敌队的拦追堵截,瘦弱的身体是致命伤啊!因此,对彼此需要使得这个团队凝聚起来,组成一支不合格的四个人篮球队。
她们三个家住隔壁一个村落,幸而地势险要,各村之间交通闭塞,没啥交易往来,艾离的谣言并没有传出去。每天在村头岔路口的大桃树集合,几个正常的孩子一起进军学校。
体育课后的每一个早上,她们早早来了。因为每个月有冠亚季三军在练习打篮球,但时间太早,有个别卧床懒虫分子,就会导致人员不齐。她们像拜祖宗一样拜托他们,加上撒娇,钻了空子当上临时队员。
一旦三军中有女生,还是高年级的,免不了居高临下,抛射下几颗白眼炸弹,嘴里喷起讥讽的烟雾:“菜鸟,呸呸,还使美人计撒娇,恶心,真不要脸!”严妮儿带头恬不知耻,趁男生不注意,偷偷做鬼脸回复:“近视啊,脸在这儿呢!”其他三人和老大保持一致步调,集体变鬼脸,以示淫威。
艾离不变则已一变惊人,差点没把高年级的姐姐们吓尿,因而,成了队里的鬼脸担当。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因为丑就丑了,何必拿去吓人,未免不道德了些。不过,至少她在队里还是有用的,她学会了这一点。
接下来,没有老师在场,男生的球技越练越好,打法文明开化多了。女生在这方面却劣势一些,加上场下结仇了,火上浇油,又是一次次明争暗斗,公报私仇。最后,免不了打球变成打架,几头牛都拉不开。
“四人帮”从此一会面,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伤,那伤好了没?艾离身兼三职,投篮担当,鬼脸担当和医护担当。因为她的父亲是乡村医生,自己从小随身携带跌打扭伤等等药酒。
有时候,艾离会贱贱地沉浸在幻想中,等哪天高年级的姐姐们有马失前蹄的一天,身上挂了彩,想免费用她的药酒,嘿嘿,求她呀,求四人帮啊!然而,终归是菜鸟,只有被欺负的戏份。
五、鬼门关换牙
换牙,是一个人生极其痛苦的时期,艾离忍不住哀嚎。其他三人早已把落得空荡荡的牙口又给长齐了,她老是慢半拍,这会儿门牙刚刚松动。
山村孩子的日常生活,上课听讲,下课吃饭,放学下地干活。在学校里,除了篮球是最令人期待的外,无所事事,事事平常。教室里的某个角落,艾离总低着头,尽量不与别人说话,避免旁人诧异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一个傍晚,艾离割好一篓猪草,窝在篱笆底下对着天空发呆。不经意间她的舌头不小心触到牙齿,发现松动的门牙变紧了,心里不禁一喜,咦,难道我的第六指发功了,牙口特别,不用换牙?她背着猪草,兴高采烈地回家。艾离站在小镜子前,一瞧,糟了,松过的两颗门牙是紧了,可是松动的地方露出尖尖小牙齿,如雨后的小春笋钻出了地面。心情急转直下,艾离可不想长出满嘴獠牙,心里直念叨,咋办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个箭身冲到水缸,缸里的水被她一抖,映出更扭曲的表情。她怔怔望着出神了好几分钟,倒影里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
艾离俯身舀水,瓢搅倒影散,停止了神游的思绪。她趁着夜色跑到门口的小桥上,使出吃奶的力,拼了命要撼动两颗大门牙。摇晃几下牙齿,冲漱一次口,吐出的液体是唾液和血液的混合粘稠物,她自己都说不上那有多恶心。
“篱笆篱笆,怪咖怪咖。大傻瓜,丑疤瘌。”几个孩子牧牛回来,骑在牛背上肆意嘲笑。
艾离选择无视他们,忍着牙疼小声说道:“书都没得念,你们才傻瓜丑八怪,你们全家都是傻怪……”她以为发出的只是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却不幸被一个耳尖的孩子听到。他麻利下了牛背,趁艾离一个不注意,踹了她的屁股一脚。在哄笑中,牛背上的孩子们扬长而去。
猝不及防,艾离先是感到身体一阵失重,后是溺水的窒息感。当她挣扎着上岸时,浑身湿透了,傍晚天气渐凉,单薄的身子挂满了水草,带着石礁划伤的鲜血,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太阳跟着时间移到山坳后,门牙是慢慢松了,混合粘稠物里血液浓度更深了,一摇一阵疼。牙疼,身上伤口疼,心更疼,痛觉神经跟着一抽一抽的。艾离又冷又疼,但手上没敢停下工作,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不敢独自睁眼面对这嗜血的黑夜。
远远地,艾离仿佛来到鬼门关了!奈何桥上,孟婆端起汤招呼她,汤的味道扑鼻而来,浓浓的血腥味。在夜完全拉起黑幕时,一个小女孩在小桥上,依旧执着地用生命在表演——“噗”,嘴里喷出一道道谁也看不见的红色喷泉,身上的新伤汩汩留这猩红的液体,红色完全被黑夜掩没。
终于,一颗牙齿禁不住折腾,总算华丽脱落。艾离见到胜利的曙光,继续挣扎对付另一颗牙齿,经过几个回合,硬是拔出了另一颗门牙。气息从她漏空的门牙吐出——我讨厌换牙!
事后并非那么简单,艾离的獠牙没长出,但两颗小尖牙没了障碍物,开了外挂似的长,个头比它们的前辈大了一倍多。这与她瘦小的脸颊乃至整个身体,显得那么不搭调。于是,以后的日子,她唯有闭紧了嘴巴,很少说话的她干脆不说话,试图掩盖两个庞然大物。
艾离倒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第六指,鸟鼻子早打了预防针,对于类似的身体缺陷早已产生免疫,百毒不侵。然而,她偶尔还是会在夜里翻来覆去,醒来时睁大瞳孔,心底泛起莫名的孤独和无尽感伤。她就死死盯着天花板,仿佛要窥出命运的轨迹,除了窗户反射进来的月光,却没有任何答案或暗示。
六、情窦龅芽开
艾离一直相信着父亲,女大十八变,相信一切会变好的。她现在十一岁了,可是,发生了糟心事,让她动摇了这个理论的权威所在。
严妮儿有了蛇仔(方言:男朋友的意思),名叫北小东,人称东海龙王,是闻名各大村子里的小霸王。在他们那穷疙瘩,祖辈们有十三四岁结婚生子的,可能属于晚开化地段,早恋也就没当那么回事。
“四人帮”闲聊天时,自然少不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话题,哪个心里不怀点小九九!邹爽和简小浣也有了暗恋的对象,敞开了心扉彼此分享。因为老大早已慷慨的将姐夫介绍给大家,作为交换情报,邹爽和简小浣如实招出,虽然只在暗恋,没敢下手。
当众人都向艾离投来目光,她装傻,但心里何尝不明白,爱情,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是禁果。然而,艾离比夏娃惨,她的行动上不敢有一丝动禁果的念头,只因害怕,那还未结痂的伤口被生生掰开,猛地再撒把盐巴,啧啧生疼。
无奈之下,艾离试图转移目标,拍起马屁:老大老大,魅力最大,老大出手,姐夫到手。见三人不吃这一套,她怯生生全盘托出,声音细如蚊:“我,我没有,再说,谁会看上我啊……”
其他三人意识到艾离的自卑,但还是鼓励她要自信,其实她变得好看多了。简小浣是个鬼灵精,坏坏笑着:“大姐夫有了,该找二姐夫了呢,是你们班的路水?嘿嘿!”
严妮儿和邹爽立即抓住时机,拍手称好,起哄:“好,快找!”
艾离挤出可怜巴巴的眼神,连忙摆手,求大家放过。不料,严妮儿这个左撇子摆出手刀的架势,当场空掌拍断一根甘蔗,这道杀气震到了艾离。艾离胡乱承认:好吧,是——路水。
在所谓的爱情这一方面,艾离极度自卑,一只花脸的鸟儿怎敢觊觎美丽的天空,要飞翔也只能在漆黑的夜里。虽然一般人注意不到她的脸上,但是一旦关系不一般,很快就会发现的,艾离害怕被发现,第六指的发现让她在本村臭名昭著,这是第一个心里阴影。
除此之外,艾离在任何地方都不自卑,学习也是名列前茅。尽管只有上课听听课,课下很少做作业,考试的时候只做一遍试卷,不检查,也不去交卷。剩下的时间,她在草稿纸上画观音菩萨的画像。
说到考试过程中画画,艾离是一个十足的奇葩,脑袋里幻想着观音姐姐的美貌、智慧和神力。每每监考老师路过,吓了一跳,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孩子犯神经,要升仙了!
几天后,一个放学的下午,“四人帮”正要走出校门,艾离忘了东西在教室,掉头转回。当艾离从开着的后门进入教室,看见值日生是路水和他同桌,心里咯噔一下,脸煞的红了。
可能是被姐妹们说多了,艾离居然不知哪时开始,关注起路水。当他路过她的座位旁边,她低着头但余光是跟着走的。幸好刚才一路小跑,她安慰自己,他们会认为脸上红扑扑是急跑的原因。
正擦着黑板的一个人回头,怪里怪气说道:“哟,路水,有人等你值日完一块回家呢!”
“你眼戳啊,就她,没瞧见那鬼脸和大龅牙,看见都腿软,怎么走回去!”路水作一副恶心呕吐状说道。
艾离本来还期待路水的开口,不料一开口便是伤人,像一把利剑穿过自己的胸脯。她的脸由红骤变惨白,心里凉了一大截的,腿软的是她自己。她立马掉头就跑,心里告诉自己啥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眼泪却不听话的滚出眼眶。
艾离回家后,脑海里一直停留在路水开口的那一刻,无形中被抽了无数个巴掌似,身体也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胸口稍微左侧,也就是心房,此刻被名叫爱情的东西伤的很痛很痛。她突然想念父亲……
几年前,家里又迎来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就在可爱的弟弟出生三个月后,一个晚上家里进了贼,黑白电视,影碟机,就连楼上老母鸡刚下的几个蛋全被洗劫一空。
后来,父亲对艾离说:“小篱笆,为了你们姐弟两将来能好好上学,妈妈和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赚钱。”
“以后会回来么?”艾离弱弱地问一句。
“会的,会给你带回很多笔和书,还有漂亮的衣服!”
“嗯……拉钩钩!”
父亲的话她从未怀疑,也就不再多想,生活照常着,不过是餐桌上少了三副碗筷。昏暗的灯光下,唯有爷爷奶奶和自己的身影,默默吃着简单的饭菜。
而现在,父亲没有带着母亲和弟弟回来过,他食言了,那么自己长大后,一切会变好是不是也不可能了?自己会一直是这副“尊容”,生命还没好好享受过,身体不堪重负,心痕累累,惨不忍睹。
七、初识飘白衣
在和姐妹们一块玩的时候,她们没有嘲笑和欺负,艾离觉得是最快乐的。她甚至痴痴地希望,以后四人绑成一捆,永不分家。
一大早,据说四年级新转来一个男同学,是从大城市来的。顿时,班里像炸开了锅,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艾离埋头趴在桌子上,不就来个人,他们至于么?
班主任一来,无疑就是一锅盖,盖住大家伙刚刚激动炸锅的心情,班里安静下来。老班发话:“同学们,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来,自我介绍一下,大家欢迎!”
艾离因为路水一事,早已成为鬼脸龅牙的笑料。从此她在班上像块冰,一块透明的冰块,别人不注意到他,她也从不和别人轻易接触。而且,她更打心眼里认为,男人都是看人色相的,所以厌恶并唾弃他们。对于这新转来的男同学,艾离的潜意识里把他归为那讨人嫌的一类,眼皮都不抬一下。
“大家好,我叫尚新,来自L城……”
艾离本来没啥兴趣,可是听见旁边女生“哇哇的”感叹,崇拜声此起彼伏。她用眼角余光看到一副副花痴样,也忍不住抬头一望,讲台上一抹白衣飘扬着。突然,她的目光刚好对上做自我介绍的男生,脸马上不争气的红了,耸拉下脑袋,耳边还嗡嗡直响。
长到11岁多了,艾离觉得尚新确实和所见的男生不一样,皮肤白皙,衣着白净,头发细细碎碎。哪像学校的男生,皮肤黝黑,衣服有补丁,还很邋遢,裤子总带点地里的泥水和牛屎,一阵风吹过,让人闻到了田头的味道。
更令人吃惊的是,尚新上去介绍自己和城市的时候,仿佛置身事外。刚才的惊鸿一瞥,尚新的眼里没有温度,好像他在例行公事背诵课本,介绍着L城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热闹繁华。座位下的井底之蛙们却听得异常兴奋,跟打了鸡血似的。
曾几何时,艾离以为自己所见的大山,以及书里所讲的大海啊河流啊,就是世界的全部,可惜等自己耳朵嗡嗡声恢复正常时,只听到了尾声。
欢迎仪式在掌声中告一段落,然后,老班不可思议指往艾离的方向,说:“尚新同学,你坐那后面吧!”
“嗯,可是,我的桌椅呢?”
“哦,现在跟我去仓库搬,对了,艾离也跟一块来!”
艾离心里埋怨,有我啥事呀!想归想,嘴上没敢说,耸拉着脑袋跟着去了。一路上,她没说半句话,身旁的男孩子也是很安静,不像他们总对她聒噪和挤兑。
老班打开仓库门,分别搬出一个满是灰尘桌子和椅子,吩咐尚新搬桌子,艾离帮拿椅子,便离开去忙了。
艾离一只手抄起椅子就奔往教室,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没动静,停下。因为很少和陌生人说话,她语气里满是紧张地问:“喂,你咋,咋不走啊?”
“这,太脏了。都是灰尘,还有蟑螂,老鼠屎……”
“弹,弹走就好了。”
“你来,我不要。”
山村的孩子对这些脏东西,早就司空见惯,蟑螂老鼠乃家中常见之客,灰尘更是小意思,乡下人还常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大道理挂在嘴边。艾离见尚新紧蹙着眉,一脸的不情愿,心想:算了,谁让人家是大城市来的呢,可别把干净的一身弄脏咯。
于是,艾离转身离开,说:“你,你在这里等一下,我——”
“你去哪?喂,我是新来的,别乱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一溜烟不见人了。艾离飞快跑出校外,从清澈的泉边打了半桶水,用细长的小胳膊单手拎着回来。
三下五除二,艾离手脚麻利帮尚新冲洗完桌椅。看见突如其来的一幕,没有温度的眼里多了一分惊讶,这是女孩子么?城市里的女孩娇滴滴的,跑个步喘着撒娇:哎呀,累死我啦!出去春秋游,走一会儿,就对身边男生嗲嗲道:好重,这个可以帮我拿么?那个也好重,帮我提吧!而眼前瘦弱的女生,一定就是网上传说的女汉子!
洗完了,艾离瞅瞅天上,太阳不是很大,会很久才干的。帮人帮到底,她掏出心爱的手绢,纵使千万般不舍,算了,今天就伟大牺牲一下。尚新的桌椅很快被擦湿晒干,艾离示意可以走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细细的一声“谢谢”,艾离没多想,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她听见了。
尚新加快脚步,跟上去,问她:“你叫艾离?”
“嗯。”艾离又只回他这一个字,惜字如金。
在艾离心里,这新来的男生还不如他们班男生呢,至少他们不怕脏累。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嘴巴能讲有屁用啊,在这里,连个娘们都不算!艾离有点鄙视尚新,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
回到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不再属于艾离。她知道,从此空空如也的后边多了一个尚新。
八、成立“五虎将”
又迎来了一月一度的体育课,新转来的尚新,自然被分在严妮儿带领的“四人帮”,也就成了艾离的队友。
虽然刚来给人感觉冷,尚新很快自来熟,与成员一一打招呼,然后询问球赛的相关信息。听完后,尚新的下巴惊的差点掉到了地上,话说到分组,男女居然还混合搭配,一起比赛,忒野蛮了吧!艾离又捕捉到了这一幕,觉得尚新肯定是胆小怕事。
比赛开始了,观看了先上场的各队厮杀。尚新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与其说是打篮球,不如说是打群架!而且,裁判也太懒吹哨子了吧,犯规的限度放得那么大。其实,不能怪体育老师,要是不停吹一个下午的哨子,老师的嘴巴也冒烟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妮儿喊:“该我们上了。”她带头和邹爽、简小浣向中场进发,这时的尚新还在发愣,突然被艾离拍了一下:“喂,发啥呆。还不上场?”
四姐妹看到尚新这般呆愣,眼神互相暗示,当他是空气吧,战斗力肯定为零,来充个人数算了。
第一场对手是比自己低年级的小菜鸟,尚新只在场上走走,四人轻松搞定。然而好运没持续,第二场就遇到了高年级黄牛队,而且还是有结仇的冤家女生。看来,这是场恶战,一触即发。
恶战一开始,主力严妮儿就被防的严严实实,控球权一直在对方手里,比分拉开简直是一道银河的距离。大家没有望洋兴叹,而是众人开船,奋力划桨直追。
“哎呀”严妮儿一声惨叫,摔得不轻,膝盖鲜血直流。其余四名队员凑上前,把严妮儿扶出场外。严妮儿一脸不甘,因为老师刚好举起水杯喝水,就被故意绊倒了。邹爽满眼怒气,差点没把上衣脱下赤膊上阵,力劝队长不要再上场,她们帮忙报仇。
简小浣火力全开,负责接应邹爽,一个急传,艾离在篮筐底下抓住时机,漂亮,空心球!终于打破零比几十分的场面,四人异常激动,尚新依旧是在场上闲晃悠悠,似乎是个局外人。计策得逞,“四人帮”连续又进了几球,惹得黄牛队开始毛了,把目光集聚在艾离这个直接得分人。
“啊”连同声音,尚新看见眼前一个瘦弱的身体倒下,艾离帮他挡来扑面的一球。尚新蹲下,扶起正要爬起的艾离,问道:“艾离,你,你没事吧?”
“你,你,倒是看球啊!”艾离服了他了,不靠谱也就算了,有球飞来的危险还得她来挡着。
“别被撞成脑震荡了……”尚新说道。
艾离摸摸再次嗡嗡作响的脑袋,这次还是因为尚新,不太舒服说道:“啥,脑,脑震荡啥玩意儿,还不是因为你?”
“你也下场吧,别逞强了。”尚新劝她。
“这点小伤,还能打,不能下去。”艾离揉揉被球击中的脑袋。
“叫你下,你就下,啰嗦什么!”尚新突然提高分贝,把周围的人都吓到了。
尚新面含愧色,毕竟艾离帮他挡了一球,强硬把她架出场外。于是,艾离和严妮儿俩伤员坐在一起,目光一直停留在场上。
“四人帮”已经废了俩人,黄牛队趾高气昂,气焰嚣张,那叫一个牛气冲天!
直到尚新淡淡的说一句:“开始吧。”,比赛再次开始。
严妮儿和艾离在场外揪着心,这一场肯定掰不回来了,就此淘汰出局。但是队里一直都是不放弃不抛弃,坚持到比赛的最后一秒,只是苦了场上留下挣扎的人。
谁也没想到,球赛重新开始不到几分钟,尚新一碰到球就巧妙的躲过多重拦截,闪电般到达篮筐底下,几乎每投都进,引来阵阵欢呼。底下围观的人窃窃私
“好帅啊,是谁啊?”“不懂,以前没见过!”
艾离懵住了,这是那个怕脏胆小的小白脸么?打球好勇敢,哪个才是真的他?激情活力还是冰冷到没有温度?
体育课结束了,“四人帮”得了季军,一来因为后面的对手实在强大,二来尚新的体力也有限。严妮儿太高兴了,直夸到:“尚新,你太厉害了!我有个提议,
四人帮由此改为五虎将吧!”
提议当然全票通过,尚新只笑笑不语,就当他默认吧。说道排序,尚新年龄排第三,由于是入队最晚,只好委屈当老五,也就是一帮女汉子的小弟啦!
九、秋游“后花园”
学校组织一次山林秋游,教自然课的老师主要负责带队。游玩过程中,同学们要完成留了采集一些花草野果的作业。
山里的孩子在山里,当然游刃有余,所以老师根本不担心他们迷失,只需吩咐大家各自找寻所需的物种,两小时后在板栗林集合。
严妮儿等五人为一小组,和球队的分配一模一样。女生四人自小打山里长大,土生土长的好处,就是对山林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很,像逛自家后花园一般。
而且,组里因为有艾离,家里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乡村医生。她从小耳濡目染,懂得许多中药草及其习性,喜阴还是喜阳,用这样原理植物的生长环境,很快带领小组找齐所有物种。
尚新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惊叹于四个女生的探寻能力。除此之外,他完全沦陷在山林里,没了方向感。出发之前,他检查背包问道:记得带指南针了没?结果被全班人笑话,也被小组内四人扫过阵阵白眼。他无力长叹,一眼望去,到处是草木丛生,蜿蜒小路多且繁,全然不知通向哪里。
“危险,你们别过来!”尚新拨开厚厚一簇野草,看到一头庞然大物,发扬英雄救美的精神。这一警告,四个女生面面相觑,空气的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看看!”假小子邹爽胆大心细,蹑手蹑脚凑到刚才尚新的位置。她拨开草丛的一瞬间,立即狂笑不止,还骂起娘来:“奶奶的,哈哈,逗死我了!”
邹爽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肚子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这可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简小浣眼疾手快,也过去看了,也抽了风的笑起来:“哈哈,还以为是什么呢,水——牛!”
真相一浮出水面,所有人都狂笑起来,艾离笑得把手里的花草都抖落了一地。严妮儿勉强抑制住笑神经的抽动,问道:“尚新,你连水牛都不认得啊?”
“不就牛嘛,有什么了不起,我,我知道牦牛和犀牛,还有奶牛呢?谁认识你们这破山村见鬼的水牛啊,哼!”尚新羞的脸都红了,但依旧强词夺理,正应了她们刚学的“恼羞成怒”这个成语。
四人还是笑个不停,从小见着水牛犁地干活,去放牛还是骑在背上,现在居然被尚新当庞大怪物!尚新见四人一副副癫痫状态,背着极大的羞辱,径自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艾离回过神来,发现尚新不见了,赶紧提醒大家恢复正常。邹爽笑得虚了脱,没力说道:“没事,他一个大男生,不会出啥事的!”
“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会不会……”
艾离可不希望真出啥事,要不咋向老师交代,提议大家分头找找,不论找到没找到,半小时后在水牛这里会合,找到就好,找不到就去板栗林报告老师们。
“尚新,尚新,你在哪?”
“尚新,我们不笑你了,出来啦!”
“尚新,对不起!你回句话啊!”
“尚新,不要吓我们,快出来!”
“唔”艾离一下子被人捂住嘴巴,条件反射用手肘往后用力一戳。听到“啊”的一声,尚新手捂胸口,屁股着地,他来不及管胸口和屁股亲吻大地的痛,连忙把一个食指“嘘”在嘴边:“小声一点啦!艾离,你真是女汉子,有一股怪力!”
“听不懂你说啥,回去吧,不然大家会担心你的!”
“不回去,让你们笑话我,就是要吓吓你们!哼!”
“你,你……幼稚!”
“别生气嘛!答应我一件事,”尚新一脸谄媚笑容,“师父,认你做师父了,你教我认这些花草,野果神马的!对了,还有水牛啊之类的动物,以后看谁还敢笑话我?”
“可以,不过不急,你先跟我回去!”艾离爽快答应了,尚新一脸赚到了的嘚瑟样,紧跟在艾离后面赶回水牛那里去。脑震荡、女汉子、神马……艾离根本听不懂,感觉她和他完全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十、齐解蜂蛇毒
艾离带尚新先回到水牛那里,其他人陆续按时回来。
严妮儿以队长身份发话:“下不为例,小组内不许闹脾气,搞个人主义,出了事咋办?尤其是尚新小同学,在这里,你又是人生地不熟的!”
“就是,幸好艾离找到你了。”简小浣也庆幸没出啥事,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尚新挺仗义啊,不愧为五虎将一员!”邹爽显然笑得余兴未了,正在玩味尚新那句“危险,你们别过来!”
尚新仿佛嗅到邹爽的阴谋,赶紧转移话题,“师……艾离,带我去认识认识水牛。”
“走,姐妹们,一起下去吧!”
大家一窝蜂涌下去,围在水牛近身,边转悠边授教知识。尚新感觉发现新大陆一样,忍不住想上前摸摸牛角,谁料到一不小心被牛角钩到裤子,内裤露出一大截,露了就露了,还是红色的。山村的女孩子,脸皮还是极薄的,内裤一露出,四人赶紧把头别到一边,一时却忘了,牛最见不得红色。
“救命啊!”尚新提着裤子拼命逃,跳进草丛里。严妮儿四人回头,死命拽紧牛绳子,不然肉体踩扁的悲剧会发生在尚新身上。终于,她们把牛绳绑好在一棵大树。
“尚新,可以出来了,记得提好裤子,哈哈!”邹爽大声道。
“咦,啥声音?”简小浣好像感觉不妙,疑惑道。
“是蛇吐信子!”
“是马蜂出窝!”
严妮儿和艾离异口同声。艾离赶紧补充:“快躲到那个坑里,水牛睡过的泥坑,把泥抹在露出的皮肤。”
大家听话照做,把自己抹成一个个泥人,算是躲过了马蜂的攻击。毒蛇倒是没见,身上只露出两只干净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魂未定。而且,大家都在为尚新担忧,他的状况肯定不堪设想。
艾离跑进草丛,只见满脸是包的猪头尚新。他的嘴巴被蜂蜇肿了,开不了口;他的左边大腿上被蛇咬了一道口子,伤口以下的腿部中毒已僵硬,动弹不得。
“老大,老三老四,你们用水壶的水洗手,帮尚新拔掉毒刺,然后用你们的头发来回摩擦伤口。”艾离急出满头大汗,汗水和着脸上的泥水留下,管不了那有多恶心。马上吩咐她们要做的,然后,她麻利地在附近扯来藤条,紧紧勒住伤口上方,防止毒性蔓延。
“我呢?我咋办,头发短!”邹爽问。
艾离忽略了邹爽是假小子,不像她们留了一尾长发,咋办呢?看见身边采集花草的镰刀,她果断割下一大截头发,示意着递给邹爽。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她尤为喜爱,但人命关天,自然顾不了那么多了。
刻不容缓,艾离俯下身子,用嘴吸出蛇毒,一口一口吐出腥臭的黑血。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小桥落水,痛苦拔牙的夜晚,嘴里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腥血味道。
忙了好一会儿,尚新脸色变好了些,艾离知道大家的辛苦没白费。严妮儿一看时间,老师说俩小时后要在板栗林集合,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半小时。于是,邹爽简小浣结伴而行,去向老师说明这边的情况。
过了将近一小时,老师赶来,把尚新背回艾离的家里。艾爷爷全面检查一遍伤势,经过孙女的急救,没啥大碍了,但蛇毒余毒可能还在,需要再彻底清理和包扎一遍。最后,艾爷爷再配些药酒治理蜂蜇的满身大包,叮嘱尚新按时涂抹。
晚上,尚爸爸开着小车进入艾离的村子,尚新现在是住在隔壁村的。停在艾离家门口的是小轿车,羡煞人们的目光,村民还错意以为是艾离的老爸发财荣归故里呢,结果白凑热闹一场。
艾离沉浸在旁人的错意里,真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父亲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啊!五年不见父母了,她希望,爸爸妈妈快点回家吧。
尚爸爸付了药钱后,一再道谢艾家的救命之恩。艾离没放在心上,当时只是侥幸而已。因为自己曾经被蜜蜂蜇过,父亲就是那样治疗自己的,这倒是有把握的。而治蛇毒,自己只是听爷爷说过而已,而且蛇分有好多种,有的无毒,有的毒性各种各样,有时候用艾离救尚新的方法救治,搞不好会医人的被医的都会中毒身亡。艾离没辨出那是什么蛇咬的,就是情急之下,用生命赌一把,结果上天是眷顾他们两个的。刚转学来几天,尚新过得真是有够悲催的,艾离庆幸一笑,暗暗摇头……
第二章 小镇子·初中
十一、我们一直在
“师父,师父……”尚新每天在上学路上装一堆植物在书包里,在大桃树岔路口集合后,每次抽出一两种,兴奋地跑过来问艾离。他到校后又找机会抽出其它的,重复同一问题“这个是什么?那个呢?”
“这个是枇杷叶,那个是桑叶。”艾离没想到尚新居然如此上进,而且不怕脏了,洁净的衣服沾满采摘植物时的泥土,还有绿叶或枝干流出的黏汁。她看到他脸上期待而真诚的笑,补充道:“枇杷是一种果树,桑树的叶子可以喂蚕,它的果实叫桑葚,我们可以吃……”
艾离说到桑葚,出神想起,那红得发紫的一颗颗果实,如同凝聚成一个手指大的迷你小葡萄,嘴里不自觉的分泌了口水,偷偷吞咽下去却是一阵辛酸和苦涩。
那年7岁,艾离被小伙伴们怂恿去偷邻居家的桑葚,这样才可以做他们的朋友。当她紧张而又兴奋偷摘了满满两个口袋,人发现了,“喝”的一声吓得她急忙逃窜。她的脚小鞋大,慌乱奔跑中,整只脚滑进拖鞋前端,卡住了,摔了个底朝天。
最后艾离一踉一跄跳回家里,把拖鞋剪掉才把自个的小猪蹄解放,当然因为拖鞋的牺牲也遭爷爷的怨骂“败家女”。这件事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挨骂,而是当因为拖鞋事故摔倒时,其他孩子跑到她跟前不是来接应,而是抢走她怀中所有的果实,然后,转身飞奔的背影渐行渐远……
“嘿,艾离。”严妮儿等三人在艾离面前晃悠,见她居然没反应,转头对尚新问,“尚新,你小子趁我们不在,给艾离灌迷魂汤了?”
“我哪有?”尚新一脸委屈,然后凑到艾离耳边大吼,“艾离!”
艾离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咋,咋了?”
“一大早,发啥呆?诈尸啊!”邹爽假装吓唬。
“没,没,只是想起以前一点事?走啦。”艾离脸红红,在大家面前失态了,讪讪道。
大家赶去学校的路上,简小浣人小鬼大,凑到艾离旁边,问:“刚才想路水啦,嘿嘿?”
“不是,老四你个八婆,你可真八卦!欠抽啊?”艾离回击,反应慢了半拍后才幽幽继续道,“哦,贼喊捉贼,看来你思春咯。”两人绕其他三人作掩护,打打闹闹一直到校。
来到学校,“五虎将”作为上个月度的季军,得以享受练习篮球的特权。四个女孩撂下书包,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一天新的开始!
五人是念四年级下学期,自然五六年级的冠亚军中某些人不爽,主要是杀杀尚新的威风。在上次的体育课,尚新可出尽了风头,风靡全校。
这次练球,略过运球和投篮的练习部分,对方直接下达比赛的战书,估计是想挫挫尚新的锐气。而尚新,则是一副旁观者的样子,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放好书包,然后漫不经心进场。
虽然应战了,但之后球在他手上不过两秒,就传给队里的四个女生。尚新积极应战倒还好,只往女生传球的做法,让艾离又看到他懒散淡漠的样子。在敌队看来,尤其是几个心眼小的,尚新的无视,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蔑视的存在。
很快地,在尚新悠悠接住传来的球时,一个男生扑上去抢球,剩下的男生拦住接应的严妮儿等人,趁乱中另一个男生用脚狠狠一铲尚新的小腿。尚新因为只注意上面抢球的形势,下面抓不住平衡,人和球都飞了出去。
在尚新轰然倒地的一刻,艾离刚好过来,双手接住正往他脸上砸落的球,她的双膝则本能跪地接住他最重要的头部。
“卑鄙,呸!”严妮儿眼力劲好,看到他们的小诡计。
邹爽和简小浣不明情况,见两人都摔了,连忙跑过来。球自然是打不成了,那几个猥琐男阴险一笑:“屁,左撇子,你看见个屁!”
“你,你们!”严妮儿指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眼看就要扑上去干一架,老三老四拉下她,提醒眼下是尚新和艾离的伤要紧。
尚新慢慢爬起来,他只是被铲的腿肚有些淤青,还有身体与水泥地板擦出轻微的皮肉伤。他轻轻起身,怕弄疼艾离的双膝,搞不好她的骨头被压断了。
艾离痛得绷着苍白的小脸,紧紧皱着“鸟”鼻子的伤疤更明显了。她用大门牙咬着下嘴唇,实在疼的厉害,顾不上此时的样子要多丑有多丑。唯有低着头,她不敢看他们,害怕逆光下又是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尽手的力气也抓不住指间的阳光。
“艾,艾离,你没事吧?”一个声音传来。
听到他们的声音,艾离抬起头,豆大的冷汗冒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谢,你们还在。”
“傻丫头,不在还能去哪?你的腿,膝盖底下出了好多血,告诉我们怎么治吧!”严妮儿恢复冷静,稳住局面。
艾离让大家轻轻帮忙把双腿放直,膝盖下跪着粗糙的水泥地,很多细沙和小石子不知是嵌进去还是沾在流血的口子。第一件事不是关注外伤,艾离用手触摸腿,骨头应该没事,以防万一还是用木枝固定绑好。
然后,他们取出艾离书包随带的酒精。邹爽帮尚新清洗伤口,简小浣则帮艾离清洗双膝。之后,艾离虚弱地对严妮儿说:“那,那个,荆树叶,尚新书包应该有,拿过来!”
“好好,我给你找!”尚新不顾自己的伤,有些着急,抓起书包,把书,笔,各种植物一股溜儿全倒出来。
艾离找到后,立马将叶子往嘴里塞,吃力地一边嚼着一边说:“嚼碎了……外敷。”看着她这么痛苦,尚新一把夺过荆树叶,说道:“别逞强,吐出来,我们给你嚼。”
尚新把叶子放进自己嘴巴里嚼,剩下的人跟着一起做,最怕苦的邹爽闭上眼,拼了命大口大口嚼着。艾离把大家嚼碎了的叶子吐出来,集中在自己手掌稍微挤捏,递给尚新一些示意他也敷,说道:“尚新,这,这个是荆树叶,春夏秋都生长,可以治疗外伤……”
包扎好后,艾离的下半身成了木乃伊。尚新主动请缨,把这具千年楼兰女尸背回家,邹爽怕路上有事,多一人陪同也好,也跟着回艾离的村子。剩下两人回去上课,顺便帮忙向老师请假。
尚新毕竟是在城里待过,营养比较好,长得很高大,至少对艾离来说是,瘦弱的她觉得他的背很宽厚很温暖,汗味是有,但却没有一般农村人的酸臭味。不知不觉间,艾离的小脸由苍白转红,身体越来越烫……
晚上一醒来,艾离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额头顶着冷毛巾,嚼过药草的嘴里又苦又涩。她用手挠挠耳后,嘴角自然勾起,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呵呵——原来……是自己发烧了。
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艾离能够拥有这样一份友情。她的梦里都是甜的,感到一丝暖流涌进心底。
十二、真的对不起
一年过去,除了简小浣四年级,大家都上了五年级。
最近,镇中心小学开展一次大型篮球比赛,将从其管辖的乡村小学选出各代表队参赛。一大早,这消息从公告栏里,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全校,每个人的细胞都在雀跃!
周末本应是野孩子们疯玩的时间,现在被体育老师用在选拔赛。参赛的,看热闹的,老老少少齐聚篮球场,前所未有的闹腾。没见这么大的阵仗,艾离紧张握住拳头。简小浣忍不住,为掩盖紧张,颤颤骂道:“奶奶的,这么多人!”
“可别吓尿了!俩胆小鬼,呵呵……”邹爽顶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模样,手上扣着指甲,嘴上却取笑她们。其实邹爽一扣指甲,大家都懂的,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尚新是城里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对此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严妮儿故作镇定状态,毕竟是队长,装也得装个样子来安抚大家:“怕,怕个鬼,我们‘五虎将’是猛虎,不是病猫,瞧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怂样!”
严妮儿说完又拍邹爽肩膀:“喂,再扣指甲,肉都烂掉啦!”然后,她又拍尚新的头,“今天再像老娘们逛街,优哉游哉,姐姐们可不放过你,拿出你第一次上体育课的气势!”
艾离也心里犯怵,尚新除了第一次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气势后,接下来不论上体育课还是练球,心思似乎总不在球场,漫不经心的。
经过周六一上午的激战,筛选出了五队,包括五虎将在内。当然,除了尚新,姐妹四人累得差点趴地上了,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欠抽模样。
各回各家,大家休息一晚,准备明天上午最后五队选两队的竞争。睡了一个饱饱的午觉,艾离接过奶奶手里的背篓,去外面割猪草。正在田里挥舞镰刀的艾离,突然看到两双手要捂住自己的嘴巴,暗想不妙,一个镰刀柄往后一捅,“哎哟”一声惨叫。没等受伤的人说话,艾离先发制人:“喂,你,你怎么老喜欢偷偷在别人身后啊,伤的活该?”
“真没幽默细胞,我只是想蒙住你眼睛,玩下‘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尚新捂着痛处委屈说,气轰轰继续道,“还有,你一个姑娘,还是瘦瘦小小的身板,哪来那么大力气?”
“我,我哪知道每次都是你,好吧,小徒弟,这次带了啥来问我?艾离晓得误伤他,理亏在先,不过没想道歉,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讨好。
尚新两手空空,没带植物,目光停滞好一会儿。
风刮过所有的青草,像麦浪一样起伏,艾离把被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见尚新没说话,她继续挥舞镰刀,心想:反正他时不时就这样,有时像一个没温度的冷漠王子,有时像一个黯然神伤的忧郁王子,有时像阳刚的勇猛王子!对,当初他就是个白白净净的王子!不过,被晒了一年多的太阳,变黑马王子!会不会有个灰姑娘在哪里等着他呢?一黑一灰,肤色倒是很配嘛……
艾离的思维跳跃着,手头活也没放松,眼看着背篓的猪草快满了。
夕阳眷恋着山峦,余辉洒在王子轮廓分明的脸颊,尚新终于开口:“艾离,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是不是像你们所说的娘们?没胆子?没担当?不果敢……总之就不是像个男的额!”说话间,他的眼角似乎沁出了水色,融化了艾离喉咙里吐出快要成形的话句。
本来艾离是要回答,说:是,你就是个娘们,作为队里唯一一个男的,为了抢夺能够出去比赛的机会,居然让四个女的在场上玩命似地拼,你倒是在一边凉快着。最后,她嘴锋直拐:“没,没有的事儿,你不是个娘们,只是不像个爷们!”
艾离安慰人的能力实在令人咋舌,这——有区别么?没想到尚新听了,反倒破涕为笑:“师……艾离,你真可爱,没脑子没心计,和你一起很轻松!”
艾离一听到“可爱”一词,脸陡地红了,从小别人形容她的都是畸形的词语,六指怪,丑八怪,花脸怪啊。路水的讽刺攻击力最大,令她从那时起对异性的心仿佛彻底凉了。转而一想,她救过尚新,兴许他只是对自己心存感激,敷衍敷衍罢
了。于是,她心中便释然了,脸色很快恢复正常。
“艾离,你最害怕和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尚新问。
“最怕的,就是——”艾离纠结了一下,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咧开平常紧闭的嘴,“看,我的大疤和大牙,我害怕你们太靠近我,会发现我和怪物一样丑,都抛弃我,讨嫌我,没有朋友是我最害怕的!”
“怪不得你总低着头!其实在我看来,你鼻子上的疤会慢慢淡化,总有一天会消失的,牙齿嘛,像个小兔子,多可爱!”尚新盯着她,不是没温度的那种眼神,但艾离不懂怎么去形容,像父亲看自己时的那样,又感觉不太像。
“你,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看开了,真的!”艾离迎风,浅浅一笑,用手再别过碎下的头发,转移话题,“想做的嘛,以后很远的我没想好,现在我只想我们队一起出去比赛,我多想见见外面的球场,外面的小学,外面的人……”
“就,这么简单?”尚新有些不可思议。
“那,那你的呢?”艾离整理猪草,歪着头反问道。
“我最想做的就是现在这样子,躺在这里,让时间静止,呵呵。”尚新回答。
“就,就这么简单?”艾离学着他的调调,不满道,“你的更简单好嘛,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以猪草为食——那不就是野猪?啊哈哈哈”说完忍不住捧腹大笑,完全不顾外露丑陋的形象。
尚新真佩服她的想象力,也被逗笑了,瞥了一眼她的镰刀,反击道:“那你还是会运用人类工具的野——母——猪!”
互相笑了好一会儿,艾离说:“停,停!快说你害怕的,别想忽悠过去!”
“我不说!现在不能说”尚新用手指做了一个叉,表示禁声。
“无赖,就知道骗我说出自己的伤心事,现在你知道了,满意了!等着以后嘲笑我了?太欺负人了……”艾离只觉得尚新是来盗取她的秘密的,气不打一出来,背起猪草就要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只留下最后一道余辉,将艾离的背影拉的特别长。尚新望着艾离疾去的背影,想追上她却迈不开脚步,楞在了原地,说道:“我没能帮你实现想做的,我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懦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大家……”
十四、不告辞别离
周日一大早,大家换好了行头,准备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干一场!
然而在大桃树岔路口,大家等了很久也不见尚新,猜测他是拉肚子耽搁了吧?大家为了不耽误选拔赛,决定到赛场去等他。
太阳当空照,来时路边的晨露都蒸干升天了。四人翘首企盼,等啊等,眼看着快到自己的队伍了,仍等不来尚新的半个影子。艾离心里怦怦直响,紧张极了,不知是因为尚新还是比赛的缘故。
“哟,这不是五虎将嘛?小白猫尚新呢?临阵脱逃啦,哈哈!”黄牛队走过四根仿佛蔫吧了的黄花菜,无情的嘲笑道。
“恭喜啊,你们赢了,晚上睡觉做梦,别高兴过头笑死过去啦。”心都已经被晒干的严妮儿无力说道。艾离等人没了平时的张牙舞爪,默默不吭声。
今天是大家最不爽的日子,四个人像衣服被一个尚新晾在赛场,由于四人不足以构成一个队伍,直接淘汰。淘汰后,四人气汹汹找到尚新家里,只见到两位老人家。尚新的外公说:“你们找尚新啊?今天天刚亮,就和他爸爸走了,去L城,估计好长时间不回来了!”
回程的一路上,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假小子邹爽的暴脾气点燃第一个导火索,骂道:“尚新,你个逃兵,走了也不说一声,操你妈逼!”
“就是,把我们看成啥了,想来就来,说走就走。混蛋胚子!”严妮儿嗓门也大起来。
“没错,别再让我们看见你,群殴你个娘们!”简小浣也不敢示弱。
“无赖,耍流氓……”艾离一想到昨天他不守信用的行为,也爆出了粗口。
一个人不告而别,其他人不战而败。辛辛苦苦地练习,几年打拼的成果泡成了一锅烂汤。
小小的女孩们,大大的梦想,顷刻间幻化了泡影,大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天,也就是周一,班主任宣布尚新已经转回了城市念书。班里的女生不禁扼腕叹息,一阵唏嘘,有人甚至哭了,说道:“咋就走了,我还没表白呢?”
艾离的后边冷清了,那套座椅也搬回了仓库,似乎一切没有发生过。她的身后没了问这问那,跑前跑后的小学徒,不免心里有些空落落。
回到家里,艾离想起了出门在外的父亲。父亲离家时,讲了她名字的由来。父亲从《一枝梅》电视剧学到的,给她解释了“离歌笑”,说,离别是为了期待下次更好的相聚,应该唱歌欢笑以表示心中的喜悦。
而此刻,艾离没有半点想欢唱的欲望,左手握着右手第六指伤疤处,难过中还有一丝被弃叛的感觉。尚新就像一场神迹,他从未来到过她的世界,像石板上的露水消失得毫无痕迹。可是,她心里好像却为他沁湿了一片。
十四、自满尝苦果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大家渐渐淡忘了尚新,老大老二老三迎来了人生新的天地——到镇子上初中。简小浣低一年级,继续待在乡村小学。
姐妹们被分在不同的班级和宿舍,一周才回家一次,相聚的时间少了很多。其实,她们算幸运的,很多同龄人小学毕业后,回家跟着父母放牛种田,攒钱找媳妇生娃,循环着祖祖辈辈的生活模式。
艾离怯怯的如一只小乌龟,害怕而又欣喜探出头,想看看这花花世界的第一眼。她想到尚新的自我介绍,灯红酒绿的城市,小镇虽不比城市,但总算离开了那个四面环山的村落。
第一天晚上,来自各个乡村的孩子们住着一个宿舍,不熟而话不多,却都因兴奋睡不着觉。陌生而羞涩的面孔,以后,彼此将是每个夜晚相互陪伴的人。
好不容易睡过去了,艾离听到很吵闹的洗漱声,猛地一惊,不是到晨起的时间了吧?带着惶恐和慌张爬下床跟着洗漱,她可不想第一天就华丽丽地迟到,然后集万众瞩目于一身。大家洗漱回来看钟表,才凌晨不到2点。她捧着毛巾和牙刷,不禁感叹,兴奋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居然能扰乱人的生物钟。
第二天晚上,由于第一天晚上的瞎折腾,舍友们累得很快睡过去了,一夜无事。
第三、四个晚上,艾离开始想家,睡不着。隐约间,隔壁传来女生的凄凄哭声,时大时小。不是闹鬼了吧?闹得全宿舍人心惶惶,在大热的天紧紧抓着被子蒙住头。因为热得受不了,艾离把脚伸出被子外边。窗户没锁好,飘进一阵阴冷的怪
风,她觉得床尾有东西在挠自己的脚丫,头皮直发麻。艾离赶紧藏好脚,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蜷缩在被子里。盖被捂出的热汗,混合着恐惧产生的冷汗,汗湿整夜。
后来,老师出面解释,哭声是来着某个想家的女同学,让大家汗唏嘘不已。艾离除了汗颜,同时在想,爷爷奶奶少了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很冷清?昏暗的灯光下,饭桌上,又少了一副碗筷。
终于到了周五,教室里闹得沸沸腾腾,整理桌面,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大家掰着手指头倒计时,准备冲出校门回家……
踏入中学的第一章,就这样翻篇了。下一页,翻到了校运会。
严妮儿一伙人认为,读书这种事,她们农村娃可能比不过镇上仔,但体力上赢得杆杆的,绝不会输!于是,她报名参加女子800米长跑,并怂恿艾离,邹爽分别报名了女子组400米,女子组200米。
赛前,运动场上人满为患,报了名的运动健儿都在练习各自的项目。严妮儿等三人从不去练习,自认为就算如此,啃着干过农活的体力老本,也能赢得妥妥的。
迎来一年一度的校运会,赛场擂鼓震响半边天,欢呼呐喊声阵阵入耳,场面颇是壮观。
第一天上午,女子组200米,邹爽首战告捷,得了第二名。她回来还很不满道:“要不是没见过如此庞大阵容,一紧张,听到枪声慢了半拍,就得第一了!”
当天下午,女子长跑800米耐力赛拉开序幕,严妮儿不负所望,登上了第一名的宝座。
第二天上午,女子组400米开赛,艾离去检录时还信心满满,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自己获得名次的画面。当她站到跑道上,心里还有对策:400米2圈,第一圈先中速跑,等别人跑累;第二圈加速完美逆袭,哈哈。
果然第一圈,其他人把艾离甩到最后,一圈下来,艾离越跑越累,距离被拉的越发大了。她完全没有力气追赶,最后计策落空,在终点听到旁人的唏嘘声。她成了最后一名,除了严妮儿和邹爽过来扶她,本班的同学根本没有人送水过来或来问候一下。跑完了步的艾离,反而身体泛冷,延至指尖,因为世态炎凉,人心更凉!
艾离只觉得两个字——恼羞,姐妹们陪着休息了一会儿,自己怯怯地回到班级的大本营。没有一个人问候,没有一个人递葡萄糖水,艾离瞥见座位上有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小稿子,写道:“我们班艾离同学参加400米女子组最后一名,虽然她失败了,但是……”看到讽刺的“失败”两字,艾离偷偷拿走那张稿子,愤愤地在掌心蹂躏,再拿出来撕碎!
将碎纸片扔到垃圾桶后,艾离呆呆的坐在位子。突然,她被几个石子砸到,回头一望,是隔壁桌的莫世杉,以及他眼中露出的无尽鄙夷。艾离知道,这是她一个失败者得到的待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面对别人的人格攻击,她没有还手,也不懂该如何还手……
初中的第一届校运会,给艾离上了印象最深刻的第一节课。她读懂了班里人的无情与冷漠,同时更以反面教材鞭策自己——骄傲自满使人落后,落后真的会挨打!
十五、逆袭鸟语界
经过校运会事件,艾离把自己孤立起来,沉默冰冷。但她在暗地里越发较劲,明知自己底子不咋地,从那时起,却不想输给任何瞧不起她的人。
镇上的孩子,从小学的三年级起,便开始学习英语。而山村的孩子初一才接触26个字母,早输在了起跑线。邹爽和严妮儿忍不住埋怨,学啥鸟语,课上完全听不懂!
艾离领着不及格的卷子,分数低得可怜,大大的红叉格外惹眼,每每都能感受到旁人看好戏的目光。
艾离并不服输,与英语科代表较劲,更与自己较劲。秋夏天晚上,12点了,她还盖上被子,尽管捂出一身黏糊糊的臭汗,仍坚持挑灯夜战;冬春天早上,才5点,她偷偷溜出宿舍,在冰冷肃清的教室中,啃着隔夜留在座位里的包子,开始一天
的学习。
每天,班里的同学会奔向小卖部,买来一大堆零食。下课没吃完的,上课继续努力,馋虫们与老师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时不时偷偷往嘴里塞点东西。下了课,严妮儿和邹爽偶尔也会来拉艾离去小卖部,艾离自然受不了好朋友的推搡和美食
的诱惑,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可是,时间一久,艾离觉得吃零食是个不好的习惯,一是浪费钱,二是馋虫养成中。在上课时,前后座的百味丝和酒鬼花生的味道飘荡着,惹得所有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艾离一狠心,不行,必须扼杀这只可恶的虫子!于是,她在课间不出教室,想吃零食时便做课后的作业,在抓紧了时间忘我学习中,奇迹般地克制了欲望。
段考时,艾离由小学考试上来的排名是年级97,一下子越到年级12。这居然惊动了校长,校长在全年级集队时表扬了艾离,说她是进步最大的学生。艾离仿佛尝到出生以来最大的甜头,暗下决心更努力学习,没有她做不到的!
期末考,艾离又挤进了年级前3名。从此,班里同学对她这个瘦小个子,其貌不扬的农村女娃刮目相看。尤其是英语,分数翻了几翻,令人惊羡。
此后,艾离觉得班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她不再受到校运会噩梦的困扰,反而觉得大家对她都挺好。换个角度,艾离又觉得是不是大家本来就都挺好相处的?只不过是自己过去太自卑,又极度抱有自尊,不容一丝侵犯?还是这世道就是如此恶心,时而笑脸盈盈,时而门前冷落,世态炎凉?
艾离的脑袋犯晕了,到底那一面是真实的?咋能证明啊?哎呀,一旦她想到这种人情世故,思绪就会进入死循环,把脑浆都要搅沸了。最后,迫不得已进入一种安乐死模式——算了,爱咋地咋地,我过得舒心就好!她就像尚新所说的那样,没心没肺没脑子!
莫世杉的座位与艾离隔着一条过道,也算半个同桌。课间,莫世杉几个人总是谈天论地,军事政治经济,无所不及。当然也有八卦色情,他们总是不亦说乎。
这次,是关于牙齿的问题。说看一个人家庭背景,首先看牙齿,因为有钱人从小把牙齿护理得很好,甚至有专门的牙医。
“咦,艾离,你的牙挺整齐的哦!”莫世杉突然说道。
“嗯,嗯?”艾离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转过头去,正好对上莫世杉的眼睛,刷的脸红了。她马上把脸180度转回来,不再多说一句话。
“哦~~”几位看客的鼻音拖得特别长,百转千回,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只要和异性说话或亲近些接触,艾离就会不争气的脸红。因此,她一直不怎么与异性玩,不玩就会害羞,害羞就更不愿意玩,养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而班上的女性同学说,她对男生像块冰。艾离听到也就是一笑而过,没异性朋友又不会怎样!
晚上回到宿舍,艾离操起久违的镜子,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脸。重伤过的“鸟鼻子”长得高挺不起来,但疤痕又淡了一些。再看看“龅牙”,由于牙齿跟不上人体生长速度,脸长了些肉了,与大门牙的比例相对协调很多。而且,不知道是旁人的心里暗示,还是真的事实摆在眼前,艾离觉得自己的大门牙,除了个头大些突出些,整体一看,自己的牙齿还挺好的。
艾离不由地高兴,这一晚睡得很香甜,一些美好的微妙改变正在发生……
十六、唤起熟悉感
又一次测试,试卷发下后,教室里漫天白纸。纷纷扬扬中,有人邹眉,有人欢呼。红果果的分数特别惹人注目,艾离在英语卷子上拿下近满分,心里正喜滋滋的。
突然,莫世杉抢过试卷,一脸正经,发出夸张的惊叹:“艾离,你不是人?”
“啊?”艾离狐疑,不懂下文他要说啥,反正没期待有好事或好话。
“是神!是我偶像!”莫世杉紧接说道,没等艾离反应,他继续道,“偶像,收我为徒吧!”
艾离坐在自己的位置,皮笑肉不笑:“还偶像,怕是你呕吐的对象吧!”
“师父,师父,我是认真的!”莫世杉厚着脸皮,左一口右一嘴地叫着。艾离真想把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等字眼写在一顶帽子上,然后扣向他的脑袋。
听到“师父”这词儿,如同一颗小石子,掷进艾离平静的心湖,泛起一道道涟漪,每一道都充满了熟悉感。艾离晃了神,几乎听不到莫世杉在旁边说啥子,游离状态保持到了英语课上。
“师父,师父,这几个空咋填啊?”莫世杉在一旁心急如焚,拿笔戳了艾离一下。
“哎呀,你干嘛?”艾离吃痛回过神来。此时,正在上英语课,莫世杉提醒,待会老师会提问。她赶紧翻开练习册,见到那几个填空题空着,又见莫世杉拼命催,索性回答:“没写,我不会!”
英语老师不愧是教鸟语的,有着如黄莺唱歌般婉转的声音,清脆悦耳飘来一句:“Mir Mo,莫世杉,can you?”
莫世杉不情愿站起来,用唇语求救:“师父,救我!”
艾离假装没见到,低下头慢慢填空,仿佛填进去的转化成莫世杉一肚子里的空气。莫世杉气鼓鼓坐下,如闺中的一个小怨妇般惆怅哀怨。
之后,每一个课间10分钟,艾离觉得耳根清净不少。艾离眨巴着大眼睛,转而一想,睫毛跟着不安跳动,猜测“徒儿”不是因“师父”见死不救,而怀恨在心吧?他会不会进一步的报复啊?不会在无人的角落拦截劫色劫财?不,不可能,没色没财,难道是被当出气筒暴打一顿?
艾离的小脑袋瓜又开始胡思乱想,究竟他是要咋地啊?既然想不通,那就——算了,爱咋地咋地。这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曾经的五虎将还有三名大将在呢,大不了去向严妮儿和邹爽求救!
十七、新人翻旧账
平安无事,转眼又到了周五回家的日子。
艾离因为值日比较晚,先让严妮儿和邹爽在教一楼等她。艾离的班级是在教五楼,距离教一楼有一段距离。
同桌李孟欣欺负艾离沉默老实,等别人走完了,她也悄悄溜走,留下艾离一个人打扫。
扫完地,艾离忙着檫黑板,忙着擦玻璃,结束后,她要跑到很远的北陵坡去倒垃圾。等她忙完,准备去倒垃圾,一大袋垃圾没了,估计是李孟欣还有点良心,把垃圾给倒了。于是,她高兴地锁好门,轻快跑下楼去。
天色渐渐晚了,艾离正要跑过一个拐角,停止了前进。猛地蹿出来的几个身影,来者不善。她心想,糟了,担心的果然发生了。但她一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黑猫警长那铜铃般大的双眼,李孟欣居然打扮得像个小太妹,上了妆,果然比平时靓了好几倍。
李孟欣领着几个社会青年,虎视眈眈盯着艾离,巴不得吃了她。
艾离差点没认出来那是李孟欣,但自认为没惹过这个同桌,先好好问个话:“同桌,你,你好?请问你们是要干嘛去?劳烦让我借个道回家。”
“回家?”李孟欣挑起漂亮的眼影,瞅瞅五颜六色的长指甲,悠悠继续道,“想沾染我的男人,还想回家?”
艾离的第一反应是:呸,还你的男人,恶心到家了。第二反应,她晕了,感觉置身云雾里。对了,李同桌的男人关她啥事?便开口问她:“你男,男人,哪有我啥事?不会是搞错了吧?”
“好,姑奶奶我现在就让你明白,省得传出去说我滥打无辜!”李孟欣趾高气昂说道,一字一顿说道:“路,水!晓得没?”
艾离直想喊冤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更何况啥也没发生啊!谁这么无聊?咋不去死,而去翻旧账。她真想骂:路水就是个贱人,嘴贱!当然不敢骂出声,一骂出来死得更快。
哪知道,李孟欣是个急性子,立即说:“说话啊,不承认,就是默认。”她一副头儿的做派,自己退后,然后用眼神示意他们,可以动手。
艾离被逼到墙角,此时是很害怕,想大声呼救,却担心严妮儿和邹爽万一有事先走,呼救只会引起他们的怒火。俗话说:冲动是魔鬼!艾离赌一赌,既然承认是死,不承认是死,只好死不承认!艾离否认:“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和路水之间
啥也没有!真的搞错了,错了!”
慌乱中,艾离一边祈祷老天爷救命,一边紧握书包,包里有小刀和饭盒。说不定上天垂怜,饭盒当盾,小刀当矛,必要时她可以正当防卫。最好拍晕一个,刺伤两个,然后她拼命开溜。
上帝往往垂青于有准备的人,显然艾离的准备远远不够,当她抽出这两棵救命稻草,无疑被大大嘲笑一番:“小妹妹,是想跟哥哥们用这两个玩具,玩过家家?哈哈!”
四五个青年笑得人仰马翻,艾离看着他们笑得快癫抽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一脚过来,正中艾离的小腿,艾离吃痛摔倒在墙角,饭盒跌出手中老远。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磨磨唧唧,非得姑奶奶我先动手!”李孟欣收起她的一脚,却收不住嚣张的气焰,以及语气里的不耐烦。
笑声戛然停止,一个个如狼似虎,对艾离拳打脚踢。艾离挨了一会打,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少了很多。她拿开挡脸的手掌,看见莫世杉不知啥时候过来,把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莫世杉势单力薄,很快处于下风。艾离没哭,哭泣只是小时候挨打的懦弱表现。当她看见莫世杉身上血迹越来越多,被吓坏了,拿着小刀歇斯底里的对他们挥舞,哭喊:“救命啊,出人命啦!”校园很大,到了周末,老师都回家了,校门口有守卫,但距离这里很远。
远处跑来两个身影,是严妮儿和邹爽,赶紧过来救阵。那几个青年只不过是纸老虎,有了她俩的加入,局势逆转,果然农村娃打架还是占优势的!
“我们走,艾离,今天算给你个教训!”李孟欣带一干人等落荒而逃,临走前还不忘撩下狠话。
等她们走后,艾离镇定下来。检查伤势,她只是稍微瘸了一只脚,别无大碍。莫世杉倒是鼻青脸肿,伤得比她重的多。艾离过去扶他,问:“你咋会来帮我?”
“师父有难,徒儿自然义不容辞嘛!”莫世杉挤出一丝笑容。
邹爽一惊:“咦,他刚才不是去倒垃圾了么?二姐,他是你同桌?”
“嗯,算半个同桌吧!”艾离会心一笑。
严妮儿担忧地问:“艾离,平时就属你最老实巴交,咋个会摊上这种事?”
“走吧,边走边说!”艾离担心莫世杉的伤势。
这个周末,她们都没回家,到路边打公共电话,打给村里有电话的代销店老板娘,再转告给家里,说是没打到车回家,其实是撒了个小谎,以掩盖打架留伤的倒霉事。莫世杉说:“去我家吧,就在学校附近,我父母常年不在家。”
出了校门左拐一段路,直直进入一条街道,矗立一幢房子,那是莫世杉的家。虽然不是别墅或小洋房,但这个年代和地区,比起艾离农村她们的土房子,简直是圣殿了。
莫世杉家里的应急药,几乎一应俱全。当然,艾离的医术又得以展示,每每如此,她的心情无以复加,就跟病人不希望在医院得到“欢迎再次光临”的问候。毕竟,她最不愿看到别人受伤生病,自己深深体会过伤病的痛苦。
晚上,三姐妹躺在客房的一张床上,卧谈审判会开始。
严妮儿发出“责难”,逼问:“艾离,今天被欺负你咋不叫我们呢?”
“我,我”艾离脸红了,因为她不信任朋友,“因为很晚了,我以为你们先走了!”
“啪”邹爽用力一掌拍向艾离的脑袋,“痛么?长点记性,好姐们要讲义气,我们啥时候放过你鸽子!”
艾离双膝跪在床上,不顾小腿上的伤,对严妮儿和邹爽,“两位姑奶奶息怒,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两次的不离不弃,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绝不是巧合,艾离不应该怀疑她们之间的情比金坚。“她们”包括还在山村就读小学的简小浣,当然,私下离开的尚新就不一定了。该死的,尚新,又想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十八、无奈随她去
所谓患难见真情,不久后,几人便熟络起来。北陵坡上种满参天大树,大树下的石凳好乘凉,这就成了闲聊的好地儿。
“杉杉,你们家真像个小宫殿!”邹爽歪着脑袋,流着蛤俐子(口水)感慨道。
“假小子,真没见识,镇上有很多这样的房子好么?什么破宫殿”莫世杉有些好笑看着她。
“那我,又没进去过,就进过你家……”邹爽弱弱的回他,然后眼睛一亮,提高声音的分贝,继续感慨,“哇塞,有彩电,冰箱,有软软的床,那叫啥来着——啥簧床?”
“是弹簧床!”严妮儿也加入谈话。
就在一边静静听着,跟着他们笑笑,艾离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不过,嘴上不说话,她的小脑袋瓜却咕噜转着呢——难怪她们大惊小怪,莫世杉的家确实比村子里的强上百倍。对小小的女孩来说,确实是大大的梦想宫殿了。村子里,房子是土砖瓦房,雨天甚至漏水;交通工具是老牛破车,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不断发出吱呀声。她的心中似乎萌生了金钱的种芽,那是一种对钱财的渴望,若是自己有钱,让家人也住这样的房子,死也值了……
莫世杉拿手在艾离眼前晃晃,憨憨笑道:“师父,你也听傻了?以后徒儿的家就是师父的家,恭候师父、师叔、师伯大驾光临。”
“没,没有啊”艾离赶紧答非所问,回神看看表,嘟嘟嘴回答。“快上课了,回去吧!”
艾离后脑勺挨拍了一掌,吃痛,不明所以:“痛~,干嘛呀?”困惑无辜的小脸,引来三人一阵爆笑。
“外星人,你又神游到哪个星球啦!今儿是周日”严妮儿是一脸无奈的样子。
“是啊,刚从家里回校,没事吧,二——姐!”邹爽难得喊她一声姐,结果那个“二”字拖得尤其长。莫世杉深谙其潜台词,止不住地笑起来。
正当艾离不好意思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冷笑:“哟,谈得够开心啊!”几辆摩托车飞驶而过,把马路上的一滩泥水,飞溅到四人身上。
“奶奶的,有本事别走!”邹爽抹了把脸上的污水渍泥,咽不下这口恶气。
艾离赶紧拉住邹爽,这也引来莫世杉的愤愤不平:“就是,上次她发癫,没事找事群殴你,忘啦?!”
“没忘,只是没放在心上而已,算了,随她去吧!”艾离缓缓解释道。
“她可一直都记着,刚才她都是故意的,你就是心太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懂么?”严妮儿补充道。
“我,我哪有……”艾离明显底气不足,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其实,李孟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有一天晚上,我很晚离开教室。临走前,不小心碰到桌子,我看到一本黑色封面笔记本,掉落在我和李孟欣画在地上的“三八线”上。结
果,我发现那个上了密码锁,应该是日记本。
我很纠结到底要不要看,看了怕第二天被发现就惨了,但好奇心迫使我拾起那神秘的黑色本子,转头又一想,看看李同桌有没有把对我的恨泄在里边。恨有多大,我好做防范啊,不然哪天小命没了都不知道!
像做了贼似,我偷了这神秘本子放进书包里,回到宿舍,开始研究密码。天呐,试了半个多小时,就快熄灯了,阴差阳错输了路水的生日,居然进了。灯熄了,我只能蒙上被子,挑灯夜战,有一种看言情小说的感觉……
2007年9月3日,晴,刚开学了三天。
暴晒在炎炎夏日,军训结束后,我正要回宿舍洗澡,路过篮球场,只看到脚下有一个圆圆的小影越来越大,不明白下一秒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同学,小心!”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接过还有零点几秒就砸到我脑袋的球。我完全楞在那里,眼睛盯着他,他长得可真好看,棱角分明的轮廓,脸上流下的汗如同清晨露珠滚过荷叶,给夏日增添几分凉爽。我脸红了,不敢看他,惊魂未定,结巴说:“谢,谢谢”
从此之后,路过篮球场,我总是忍不住扫描几眼,那里是否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看到了,我心里觉得特满足;没看到,晚上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脑海里总是他的身影。后来打听到他叫路水,就在隔壁班。
2007年11月16日,阴,天气很冷,但今天我的手多了一个人帮我温暖。
偶然几次,我看向篮球场,他与我眼神对视,心里甚是窃喜,路水不会是注意到我,并喜欢上我了吧?想是这样想,但万一是个美丽的误会呢?鼓起勇气,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向他表白了,因为我不想再受“心思互猜”的折磨了。
我偷偷买了一排AD钙放在路水的桌面上,压着一张纸条,写道“我喜欢你,喜欢看你打篮球,请接受我,每天让你酸酸甜甜,充满活力!——小梦”
我感觉这一天心情都是过山车状态,跌宕起伏。放了学,我无精打采回家,心不在焉,风把我的围巾刮到树上,我跳起来够也够不到。脖子和手脚冻得要死,真倒霉!不知什么时候,路水娴熟爬到树上,取下围巾,给我一边戴上,一边问:小梦?李孟欣,是你么?
我木讷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路水说完转身要走:不是你,那我走咯!
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从身后抱住他:是,我是小梦。
路水一脸宠溺,把我冻红的手揉暖,然后放到他的口袋,嘴角晚起好看的弧度,笑道:这才乖嘛!小梦。
此刻,我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感觉被砸的晕乎乎,连续几天嘴角笑得都抽了。
2008年5月9日,晴,我的心却偷偷下了小雨。
我和路水在一起快半年了,每天下了课,他带我去吃东西,虽然钱最后是从我钱包拿去买单的。但我也理解,路水来自农村,爱情本是奢侈品,更何况是我追的他。我不在乎钱,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开心。
但最近路水嘴边总挂着一个人——艾离,而她居然是我同桌。本来一开始,尽管在一起玩不起来,她是那种爱沉默的怪怪女生,但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路水说,小梦,你知道么?艾离,就你那同桌,小时候就是一个丑八怪!一开始,听他讲其他女生的坏话,心里感觉挺爽的。
后来,路水又说,艾离好像越长越高了,身上该长的地方也明显了,是不是学校的饭堂很养人啊?哈哈,以后你也在食堂多陪我吃饭!我嘴上虽然应承着,心里却觉得不大对劲,越想越不是滋味。
再后来,路水不经意间说,看来丑小鸭是可以变天鹅的吧。我一听,觉得太蹊跷了,经过他要好的同乡哥们得到消息,原来艾离喜欢过路水。路水是我的白马王子,这匹马见后边的草长茂盛了,想吃回头草了嘛。哼,艾离,你个贱人!我不会这种事发生的,路水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2008年6月3日,今天是周六,全家到表哥家做客。
表哥大我两个月,自小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很可惜他不能陪我一起上初中,他成绩不好,厌学辍学了。今天他见我闷闷不乐,一眼看穿我的心事,实在不忍心我这个样子。于是,他给我出了个主意——用我积攒的零花钱请她的兄弟们吃顿
饭,他们可以帮我出口恶气。
我犹豫不定,毕竟是同桌,闹太僵不好。可是一想到,路水和艾离有青梅竹马的可能,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们你侬我侬的样子。我咬咬牙,不就几个钱嘛,为了爱情,值!
2008年6月17日,今天是周五,我和贱人值日。
我们把艾离那个贱人稍微教训了一下,谅她以后不敢对路水动歪脑筋。
然而,我感觉表哥和他的兄弟们经常来找我,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烦人得很!去哪儿都拉着我,俨然成了小说中的小太妹,起初我很不乐意。后来,路水说我的气质变了,乖乖女变俏皮了,还有微微点痞气,令他着迷!我乐了好几天,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
从此,面对摩托车的飞速行驶,不是惊慌,而是刺激感十足!面对踩人的血腥场面,不是掩鼻遮眼,而是爽极了!但隐约间总觉得一丝不安,是因为那个艾离……”
艾离一口气说了她记得的情节,一向话少的她,几乎把一年积攒的话都说完了。听得几人目瞪口呆,不知因为是故事的精彩,还是艾离一瞬间爆发的气场。
邹爽率先打破气氛,挤眉弄眼,钩到艾离衣领,阴阳怪气的语调:“真长了吗?俺瞧瞧!”
差一点春光外泄,艾离拍掉邹爽的手,大眼睛冒了火似的,脸也烧的红彤彤,又变回结巴:“一,一边去,不正经!”
“她啥时候正经过?哈哈”看热闹的严妮儿,在一旁笑道。
其实艾离有自知之明,若真是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外貌评定协会,满分标准为10分,李孟欣是9分,自己或许不到6分,“横比”输的一塌糊涂。只是比起小时候,自己有了好的变化,于是在路水眼里就有了“纵比”罢了。对于自己的样
子,艾离只有一个要求,自己习惯就好。
至于李孟欣,艾离觉得她的不安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她已经趟入了一滩浑水,迟早有湿鞋落水的时候。她劝住朋友们的冲动,无奈笑笑:“李孟欣爱咋地咋地,随她去吧。”
十九、不幸应预言
初二开学,也是初一开学,简小浣终于要和姐姐们胜利会师了。
艾离疾步走过走廊,以为早已老死不相往来,路水拦住艾离的去路,语气高傲:“艾离,我来问你一件事?李孟欣呢?这几天咋不见人?”
“走,走开,我不晓得!”艾离心里真是窝火,难道就因为曾经对他有过好感,他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爱谁谁,受你这份气,她转身便走。
路水吃了闭门羹,大步流星赶超艾离。她帅气的侧脸略过,一刹那间,对艾离露出一个惊愕又说不清的眼神。
艾离懒得想太多,此刻正要为小妹接风洗尘呢。农家的孩子,穷得响叮当,大家就聚在一家米粉老店。一碗滤粉加一个鸡蛋,一共2块5毛,这对她们算是舌尖上的奢侈了。
平时的生活费,老大严妮儿勉强够花,老二邹爽则花得比较大手大脚。艾离省吃俭用,期末有点奖学金,偶尔救济一下老二。现在,当然是艾离花钱请大家吃顿好的。
正值傍晚,小店里灯光昏暗,镇上的万家灯火亮起,飘来家常便饭的香馨。往日里,每值这时,艾离便想家,格外想念父母亲。但四个女孩子用笑容照亮了小店,用欢声笑语填满了彼此空洞洞的心房,相互间依赖着。
吃完了粉,也喝完了汤,把碗添得干干净净。四人胃满满的,心自然暖暖的,勾肩搭背地出了店面,准备回校。
“听说了吗?李家的女儿住院了。”
“还不止呢?听说流产了。”
“咦~,真不要脸,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可不是嘛……”
几个大妈,挑着没卖完的瓜果蔬菜,赶在回家的路上,正说得起劲,算了捞着了镇上的大新闻。
看着三人面面相觑不再说笑,简小浣迷惑,轻轻问道:“咋了?”
“没事,回去再说。”
“哦。”
一路上大家不再说话,默契地走回宿舍。她们几个向学校申请住在一起,起先学校不同意。后来,有一间出了人命的宿舍,名声不好。于是便宜她们,组成了混合宿舍。几个姑娘家,聚在一起,胆儿就肥了,住的倒也自在。
晚上,你一言我一语,严妮儿讲述一年来发生的事。邹爽又爱添油加醋,吹嘘她和严妮儿校运会上的大放异彩,但把发生艾离身上的事说得恐怖过了头,黑社会追杀啥的。吓得鬼灵精小妹,发出感叹:“唉,太危险了,我趁早滚回山里吧。”
“别听她瞎掰,怕啥,姐罩着你!”严妮儿的大姐范儿出来了,有模有样拍着胸脯。
“还有杉杉王子家的宫殿,要不要听……”
“要,快讲讲……”
卧谈会模式开启,成了多年后最珍贵的回忆。
初二开学几天后,艾离始终看不到李孟欣的身影,倒是看到路水的身影在走廊不停转悠,询问和李孟欣要好的同学:她去哪了。
艾离觉得应该把路边得到的消息告诉路水,不想见他没头苍蝇似的询问。看见他的身影总在窗外飘着,时不时瞄到自己,心里也挺反感的。
“喂,我,我知道一些关于你家李孟欣的消息,路边听来的,信不信由你?”艾离出了教室说道。
“谢谢你,艾离。”路水没想到艾离会搭理他。
又是那种眼神,刚碰上又挪开,艾离避免与他眼神交汇。她说完所知道的一切,闭上嘴,抬起腿,走开了。
二十、马吃回头草
李孟欣的事算是告了一段落,而且,她再也没在学校里出现过。艾离望着空荡荡的同桌,窗外树影婆娑,生活平淡的出奇。突然,她心底居然泛起对这个同桌说不出的同情感。
手捧着黑色笔记本,艾离甚至有所愧疚,如果没有水路,李孟欣该是个善良单纯的公主;如果得知她深陷小混混中,自己规劝一把,会不会化敌为友,化险为夷……
然而,现实已无法改变,艾离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其实比蝼蚁还渺小,脆弱的生命,脆弱的能力,几乎对所有事情于事无补。
心里难受得紧,艾离无力趴在桌上,睁大眼睛,细长的睫毛可以触到桌面。
“师父,您老啃桌子呢?”莫世杉笑嘻嘻打趣道。
“是,是啊。”艾离的脸唰地一红,觉着不好意思,又强词夺理,“要不要教你如何享受这木头的美味啊?!”
“免了!”莫世杉眼睛一撇,眼疾手快从艾离的座位里抽出一封信“咦,这是什么?情书?”
艾离从没收到过情书,自己总结原因无非就是——长得不咋地!
怎么可能?艾离才不好奇信里的内容,而是惊讶是哪个戳货傻了眼,会看上她。她转而一想,搞不好是个恶作剧吧。
“啊~,我的心田长满了艾草/啊~,你的篱笆围住了心房/啊~,艾草沾上了晨露/啊~,篱笆亲湿了雨水。”莫世杉有模有样在她耳边念,不用说,那做作的几声“啊~”,是他自己加上的语气词。
艾离白了莫世杉一眼,说:“你是个戏子吗?可真能装,继续装!那个糖果赏给你了,小杉子,跪下领赏。”
嘴上虽然开着玩笑,艾离知道情诗的暗含的信息“艾草,篱笆”,“晨露,雨水”,却没有半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她那点情窦初开的喜欢,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殆尽。
莫世杉看到艾离没有被自己的搞怪逗笑,而是她大眼睛上拧紧的眉毛,大手豪气一挥,说道:“师父,我来帮您拒绝。”
信笺纸上,留下了鸡爪版狂傲的“草书”——“滚回去收拾你的杂草,免得狗屎拉的到处都是!”
艾离“噗嗤”一下,竖起大拇指:“你,你文采忒好了,还是大书法家,牛!”
信笺的右下角,写有“约周六9:00北陵坡”字样。艾离本不想去,心里又想知道李孟欣咋样了,如约而至。
正值夏日,坡上的知了唧唧咋咋个不停,在松树上叫嚣着,像是告诉人们,它们才是这个季节的主宰者。
“艾离,你来了。”路水从一个松树后冒出来,身上是一身白衬衫,给艾离一阵恍惚的感觉。
艾离暗骂自己没出息,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直接进入正题:“路,路水,李孟欣呢?她咋样了?”
“我和她之间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喜欢上了你,你愿意……”
“不,不愿意,嗬,你咋会看上一个‘丑八怪‘!”
最后三个字,艾离特别强调,她可永远不会忘记,曾经被羞辱的那一刻。况且,她对爱情朝圣的心早已碎了一地。
“你变了,变得不一样,没那么丑……不,是不丑了!”
“然,然后呢?你想吃回头草的啊,吃你的狗屎去!”
艾离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比起树上那些聒噪的知了,路水更惹人厌。但她耐住性子,问道:“李孟欣呢?她的孩子是你的吧?她流产了,而你在这里干嘛?”
“那是她咎由自取,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她干净不到哪里去……”路水瘪瘪嘴。
艾离知道路水对女生吸引力大,但也是花心大萝卜。别人这么说他的,他喜欢的姑娘一个排,喜欢他的姑娘一个连。想必李孟欣为了他,肯定费了比笔记本里写道更多的气力,这会儿牺牲了,立马不知被弃于哪个角落。
正要拔腿就走,艾离被路水一把拉住,心里怒火直往上窜。她铆足了劲,转身,一只脚用力蹬地,将反冲的力传给另一只脚,踹向路水的小腹。其实,她还是善良的,不然命中的就是要害处!
路水的屁股狠狠吃了一大口青苔,眼看着艾离跑出了几步,不顾疼的发麻,追了上去。
艾离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脑海里出现下一秒不堪的后果。不知道是刚用尽了脚力,还是心里害怕的,此时脚底发软。
“暴力女,站住,看我咋收拾你?”路水迈开大长腿,快追上时,不忘放下狠话。
拐角处,艾离猛地撞进两个人的怀里,是莫世杉和简小浣。终于有救了,艾离扶着腰,大口喘气。
身后的路水看见三对一,形势不利,一溜烟不见了。
“幸,幸好,你们可救了我,吓死我了。”艾离心惊未定,“对了,你们咋在这里?”
“小浣说,有事找我,正要说啥事?你就撞进来了。”
“没,没事了……我是看你周六早起,不对劲,就让杉杉哥和我一起跟着来找你!”
简小浣脸微微红,似乎在掩饰些什么,但在阳光的炎热照射下,另外两人都没有察觉。
他们是救命恩人,艾离有死里逃生般的放松感,但再也不敢单独行动了。一大早折腾得够呛,艾离奢侈地请他俩吃了顿冰棍,然后打包几个回去给宿舍的几只睡猪——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
二十一、中考离别祭
转眼六月天,传说的黑色六月!这是个考试月,中考和高考轮番轰炸,炸响神州大地的每处天空。艾离等四人,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军火弹药,进发中考的年轻战场。
中考最后一天,一个考完的下午,严妮儿等三人坐在宿舍里,闭口不提考试的情况。大家深知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找上小一年级的简小浣,当晚去到粉类中最贵的螺蛳粉店。之后,莫世杉请客喝酒吃烧烤。
街上灯火通明,学生居多,有人为升学畅饮欢呼,有人为考砸喝醉解愁……
玩得很晚,莫世杉送几人回宿舍,自己再找哥们继续喝酒。严妮儿一行人,每人手拎一个大西瓜,回到宿舍拿饭勺开挖,边吃边聊。虽然已经到了半夜,大家吃饱喝足后仍无睡意。
于是,四人起身到球场打起羽毛球,即使看不清球的飞向,却还是用尽力气挥拍,似乎抽打的是日后飘忽的命运,这注定是无数人的失眠之夜!
凌晨四点,大家折腾了一晚,小眯一会儿。不到六点,便又自然醒来。三人收拾行囊回家,准备回到熟悉的小山村。
这是个漫长的假期,严妮儿和邹爽的成绩不被家里看好,行囊一放到家里,继而分别向L城和D城行进,踏上飘零的打工之路。艾离也决定去找外出打工的父母,想想已经有将近十个年头没见过父母,每年过着没有父母的年了。忽而感伤起来,岁月可曾在他们的模样刻下苍老的记号……
艾离挤进人来人往的车站,内心觉得格格不入,一种背井离乡的伤感悠然而生。嘈杂的声音,耳膜快崩溃了,她瘦小的身板在熙熙攘攘中挤着,举步维艰。
卧铺车上睡了一天一夜,艾离来到父母打工的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但他们家只是租在几平米大的地方,巴掌大的地儿挤着四个人。
到达目的地后,艾离的第一件事是洗澡,吃饭,睡觉。她梦中还感觉,如睡在车上摇晃一般,意识似乎要晃出身体。
接下来几天的相处,艾离深刻体会到,时间和空间确实能阻隔亲情的流通。眼前的父母是那么陌生,若不是两张令她魂牵梦绕的面孔时常在梦中出现,在大街上相遇,叔叔阿姨都不见得喊两人一声。
母亲更瘦了,隔着衣裤都能看到她的骨架,脸黝黑瘦削,幸得两个眼睛还有着神。母亲对她说,好好读书,读下去呢孩子好过,爸妈累;读不去呢,爸妈轻松,你就得帮家里分担了。
在艾离的心里,父亲原是温文尔雅,博学多识的形象。现在,他也变瘦了,显得更高了。让艾离无法接受的是,应该是生活的重压,父亲的背微微有些拱,胡子变得拉碴,脾气也暴躁起来,甚至一天抽两包劣质烟。
那个襁褓里的小家伙,十岁了,长得瘦高白嫩。艾离的第一眼,是看向弟弟的鼻子,他的鼻子高高挺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艾离觉得弟弟真好看,再摸摸自己的鼻子和脸颊,特别是瘪瘪的鼻子,自卑由内而外的散发……
一开始还好,后来父母隔三差五就吵架,那些脏话不堪入耳,甚至动起手来。艾离最怯懦的一面,就表现在这里,她不敢劝架,只能抱着弟弟在一旁哭。
夜深了,艾离蜷缩在床上,母亲和她睡在一起。母亲问艾离,若妈妈离婚出走,等她长大了,会去找妈妈么?艾离不知如何回答,心里却涌起一股倔强,暗道:若你敢抛弃我们,我一定不会去找!但一想到日后没妈的日子,艾离抱着毯子哭得更凶了。
一个假期过去了,父母没有离成婚,但大架小吵从未断过。艾离发现了,爱情果然是俗透了,时刻跟财迷油盐酱醋挂钩,父母的战火的导火索往往都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
四人中,只有莫世杉和艾离收到的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中考如一张筛子筛掉了一半人,艾离觉得庆幸,单纯想着可以回去读书,就可以对父母的闹架眼不见为净,心亦不烦了。
拿到回程车票的那一刻,艾离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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