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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县的百年之祭(十一)

时间:2015/6/30 作者: 阿里1号 热度: 88624

  64、畸形的心态

  

  话说活阎王的妻子原本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自从嫁给了活阎王之后,她很快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寄生的生活,慢慢的就失去了原先勤俭善良的本性。由于她原先就没有读过什么书,更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所以,没有什么文化素养也就成为很必然的现象。因此,人性之恶很容易在她的身上得到体现和放大。于是,这个女人慢慢的就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对待服侍她的下人动辄出言不逊,刁钻奸诈百般挑刺,无理取闹恶毒谩骂更是成了家常便饭,如果有谁人胆敢招惹了她,致使她有点不乐意了,她轻则以粗俗陋语相讥,重则就撒泼打骂,非得逼得人家跪地求饶,她方才肯罢休。自从那年她为活阎王生了儿子之后,更是母以子贵愈发骄横霸道,原始女性的那点阴暗的心理在她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为了满足自己不断扩张的贪婪之欲,她不断的向其丈夫活阎王索要金银细软。活阎王为了满足她,只得挖空心思不择手段的到处劫道敛财。谁知活该活阎王倒霉,这最后一票竟然劫到了碴口上,这才导致了他们一家黄粱美梦的覆灭。

  

  那一夜活阎王被官府抓捕,家中所有的金银珠宝以及诸多掳掠来的细软家私,马上就被官兵们尽数收缴一空。大院里面所有的人等立时就被扫地出门,除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还在,其他尽皆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大门也随即被贴上了封条。由于这个女主人平日里与下人交恶甚多,此时的仆人们再也不关心这个昔日里骄横跋扈的女主人,大家尽皆顾自散去,没有人去理会他们母子俩的死活?她只得哭哭啼啼的携儿子投奔娘家,谁知她娘家的那几个兄弟更不是东西,根本就不念曾经的手足之情,他们因为畏惧官府,害怕自己受到牵连,干脆连家门也不让他们母子俩进去,全然忘记了以前活阎王在势壮之时曾经给予过他们诸多的好处。母子两人看看实在没了去处,就只好暂时栖居在村口的破庙之中,靠乞讨度日。昨日还是佣仆成群享受着山珍海味挥霍无度极其奢侈的生活着,如今却堕入了贫困潦倒无人问津,只能依靠乞讨度日的凄惨境域,反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就在那一年秋后,那妇人得知丈夫活阎王伏法毙命之后,便没有了活下去的心劲,就在这年冬日,这妇人竟然积忧成疾一命呜呼。

  

  活阎王的儿子亲眼目睹了家中发生的巨变和众叛亲离的结局,心中自是悲恨交加。悲的是自己从富贵的天堂瞬间就堕入了饥寒交迫孤苦无助的境地,恨得是官府、恨家中昔日的仆人、恨亲戚、恨所有比他过得好的人。他感叹这世道太不公平,为何这种天塌地陷的灾祸偏偏独降在他一个人身上?当他流浪至成年之后,他好像才从父母那里悟出了一些活人的道理。他暗自窃想,如果像父亲那样拉杆子当土匪?劫富济贫勒索绑票,显然是有悖于天理的,闹不好就会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像母亲那样疯狂敛财?尖酸刻薄处处与人交恶?后来不也是落得众叛亲离人财两空,最后只得在孤寂无助之中死去。他想,应该取父母们活人的目的,那自然就是不劳而获了,他当然不会取父母们所使用的方法。那么他的方法就是始终保持笑眯眯的不得罪人的模样,实则心里时时都在想方设法,怎样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由于那种嫉恨阴毒的心理在作崇,致使他时时刻刻都在盼着别人快快倒霉,他才正好可以趁机看他们的笑话,然后伺机从这些倒霉蛋的身上攫取利益。

  

  在范县的街面上,他与几个地痞流氓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以坑蒙拐骗为业,吃喝嫖赌为生。他们专门欺负那些来城里购物的乡里人,伺机坑蒙诈骗明抢暗夺他们的财物,搞得那个时期范县周边四里八乡的农人皆不敢进城。在找不到吃喝的日子,他就发挥自己的特长,笑眯眯的骗亲戚骗朋友。久而久之,再高明的骗术也会有失灵的时候,他渐渐的陷入了那种人见人躲,谁也不愿意再搭理他的境地。最后终于到了山穷水尽实在想不出办法再继续混吃混喝的时刻,他竟然干起了遭万人忌恨的白日闯的勾当,致使整个范县县城大白天的家家户户锁门闭户,邻里之间彼此猜测怀疑,互为岭壑人人自危。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笑面虎此等卑鄙龌龊的伎俩从来没有被人家直接抓住过,但最后还是被乡邻们识破了真面目,于是民怨沸腾骂声震天,乡民们一起联名上告,终于惹恼了官府。于是那个县官邹纨理派人给他传话,限他在三日之内从范县地面上消失,如果再敢露面就实施抓捕严惩不殆。这回可是要动真格的了,笑面虎他也怕死啊,他又一次面临众叛亲离的境地,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只得选择灰溜溜的离开。

  

  正当笑面虎在异域他乡漂泊无定走投无路之际,适逢回回县染布厂初建,正值用人之际。笑面虎是不请自到,他利用外邦人不了解自己的秉性,暂时收敛起害人的祸心。他在染布厂积极的做活,并且假装那种不在乎工钱多少的样子,只求能赏碗饭吃便足矣。此举果然奏效,由此赢得了染布厂王老板的赏识。在此之后,笑面虎又使尽浑身解数,极尽拍马溜须投机专营,最后终于谋得了这份不用出力气做活,又可以滥施淫威——监工头目的行当。

  

  65、罪祸相抵

  

  自从笑面虎在染布厂谋得了这个高于常人的职位,其内心的邪恶便时时外露,只是他特别会演绎两面人的角色,在染布厂王老板的面前,他可是从来不敢表露自己邪恶的祸心,因此王老板还一直以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是条害人的豺狼,终归会显露出原来的本性。这不,伊娜丝刚在染布厂里露面,这笑面虎的贼眼就瞄上了她。自恃阅人无数的笑面虎在心里说:“这回回县竟然还会有这般清纯美貌的姑娘,更何况这姑娘的身上好像还隐隐约约的散发着一股撩人心腑的暗香,如果真能与这样美妙绝伦的姑娘成其好事,也不枉来人世一遭啊。”于是这个笑面虎贼心色胆心怀叵测,几次三番的借故上前搭讪,均遭到伊娜丝冷面相拒。伊娜丝早就看出来这个笑面虎不怀好意又色色的样子,才故意的对他冷言冷语近拒远疏,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然而就在这天快要收工的时候,一直在暗中窥视的笑面虎终于逮到了机会。笑面虎忽然发现伊娜丝正在晾晒场上整理布料,其前后左右刚好全都挂满了花花绿绿密密匝匝的布料,这可真是风吹条幔婆娑影斜,冕旒拂脸四顾无人,正是无人瞧见之际,这真是天赐良机啊!此时不去轻薄,更待何时?笑面虎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以为这一般的大姑娘都是极其怕羞的,把脸面看的比贞操还要重要,即使遭人辱没,这些姑娘也大多不敢声张,她们之中多数人会选择忍气吞声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自认倒霉。眼前这个清纯无邪的姑娘也应该不会脱俗与此吧?笑面虎快步蹿上去,挡在伊娜丝面前恶声恶气的说:“小美人呦,你为什么不理我!还老是存心的躲着我?是不是偷拿了厂里的什么财物啊?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一句话说的伊娜丝圆脸涨红,因为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干过偷窃这等卑鄙龌龊的事情,更没有哪个人敢于这样无端的诬陷她,她无比委屈的争辩道:“俺才没有呢!俺看你就是个歹人,不安好心,存心对俺使坏!”“嘿嘿!小美人还就是让你说对了,我就是看你长的还真是漂亮,啊呀呀!你看看你的前胸怎么这样鼓鼓囊囊的,快让我摸摸这两个圆球球里面藏的是什么啊?”笑面虎话到手到,一双魔爪突然在伊娜丝胸前和身上肆意摸索。伊娜丝从小到大哪里经历过这种令人屈辱的丑事,立时就感觉身上就像有一只瘆人的老鼠在攀爬游走,初时的一刻真的是被这种事情惊呆了,继而不由自主竭斯底里的“呀……”的叫了一嗓子,这种高分贝尖叫的声音非同凡响,致使在染布厂里做工的人们全都听见了,大家心里突然的就是一激灵,一起抬起头来追寻着这种声音的来源,互相之间不断的询问探寻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伊哈桑的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妹妹的声音,他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赶紧撂下手里的东西,大声呼唤着妹妹,寻着声音从不远的地方飞奔而来,却看见妹妹站在布匹条幅之间浑身乱颤的抽泣着。泪眼蒙蒙的伊娜丝看见了哥哥,就用手指着笑面虎哭着说:“俺哥呀!就是那个卡非勒,他,他刚才强行摸了俺的身子呀……”,这大白天的竟然会发生如此卑鄙丑劣的行径!伊哈桑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只见他怒目圆睁,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拽过笑面虎愤怒的质问:“你这个坏了良心的狠贼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辱良家女子!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注:狠贼勒就是猪。)笑面虎自知理亏,所以他也不言语,却对闻声而来的那两个手下暗施眼色,三个人随即一哄而上,突然对伊哈桑大打出手,他们就是妄想搅乱事端混淆视听。这真是恶人作孽反有理,拳打脚踢先下手。

  

  伊哈桑虽然是年轻力壮,也学过几天拳脚,然而好汉怎敌群魔乱舞,眼见伊哈桑身单力薄孤掌难鸣,被这几个歹人打翻在地上。正在这个危急关头,一起在染布厂里做工的马达华和另外几个回族工友们勇敢的冲上去救出了伊哈桑,只见伊哈桑口鼻流血不止,但他依然在倔强的怒骂:“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狠贼勒!凭什么打人啊?青天白日的,这个笑面虎竟然敢侮辱一个姑娘家,我的主啊!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此时这个笑面虎那种邪恶的心理暴露无遗原形毕露,地痞无赖的本性促使他开始毫无顾忌的大耍流氓,只见他信口雌黄的辩解着说:“厂有厂规,家有家法,我就是要检查一下这个女子的身上有没有藏着染布厂里的财物,你们谁人胆敢上前阻拦,我就揍谁!哼!就你们也敢跟我作对,我看还反了你们了嘿!”在是非对错如此清晰明了,群情如此激愤的情况下,这个笑面虎居然还在那儿不顾事实的以这等荒唐愚蠢的理由来为自己的流氓行径辩护,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众人辨别善恶是非的能力。在染布厂里做工的回良顺慷慨激昂的对大家说:“这件事且不论你侮辱人家姑娘就是违逆了天理,就你这种借机搜身打人的行为就是侵犯了人的权利,清真小学里的阚先生曾经说过,这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不可侵犯的尊严,任何人都不可以肆意妄为的打人骂人欺负人,也不可以随意的搜查别人的身体,更何况人家还是一个姑娘家!”其他的工友们也早就受够了笑面虎这伙歹人的欺辱,大家一直都在憋着一肚子的火,正好今天突然发生了这件令人气愤难忍又有违逆天理的事情,于是,人们的怨恨情绪就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出来。大家再也不畏惧笑面虎这伙歹人的淫威,工人们都在七嘴八舌地指责着笑面虎这种卑鄙无耻的行径。

  

  正在这时,从城里方向急急匆匆的跑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哈帖木。原来马达华和哈帖木是好朋友,他知道哈帖木一直在暗恋着伊娜丝,现在伊娜丝遭到这帮歹人的欺辱,所以他就赶紧跑到城里给哈帖木报了信。街上的穆民们听说牛肉铺李择和家的闺女在染布厂遭到歹人侮辱了,大家立即一传十,十传百的相互转告,街面上只要是知道的人尽数赶来。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在回回县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还是一位颇有人缘的回族姑娘。笑面虎见势不妙,正想趁人不备悄悄溜走,却见伊哈桑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摁住他,使他动弹不得,而笑面虎的那两个手下早已趁着混乱逃之夭夭了。哈帖木等几个回族青年赶上前拖过笑面虎,这一顿暴打,直打得笑面虎呼爹喊娘鬼哭狼嚎,那一双手被伊哈桑踏在地上踩得血肉模糊。

  

  正在这群情激愤大快人心的时候,忽然听见场地外圈有人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不能再打了!打死了就不好说理了。”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义士赵德诚来了。德诚已经来到这里观察一段时间了。众乡亲看见赵德诚站出来说话了,自然是听他的,人们自动的给一身正气的赵德诚让开了一条路,因为赵德诚的威信和影响力在回回县依然是众望所归的。这时只见染布厂的王老板也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了,赵德诚看着这个胖胖的老板直言不讳的对他说:“王老板,这俗话说的好,做买卖应该仁中取利义内求财,你雇用的这个监工头目笑面虎可是一个不仁不义的小人啊,这个人邪恶阴毒心术不正,平日里欺良压善作恶多端,今天他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人家姑娘做出了这等有违天理的恶事,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个笑面虎交到衙门来秉公处理,你看如何?”染布厂的王老板怔怔的听着,欲说无语,只好不断的点头诺诺的称是。因为这个王老板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笑面虎的人品竟然是这样的卑鄙和低下,而且在染布厂居然会有那么多的人都在憎恨这个笑面虎。那边趴在地上的笑面虎听说要将他拿去见官,他马上就清醒了,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莫要见官,莫要见官哪!不管你们怎么处罚我,我这里全都接受了,求求你们就绕了我吧,我可是再也不敢了呀。”这个笑面虎为何这样害怕见官,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这是怕万一被县官查出他在范县所做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丑事,到时候再老账新帐一起算,岂不是比被认罚更惨?染布厂的王老板在这个时候也在心里盘算着,这用人失误的责任还在自己,况且这事情又发生在自己的厂子里,事件的起因也是明摆着不占理,这个笑面虎还作孽打人在先,如果见了县官之后,说不定还会牵连上我这个管理无方用人不济的罪名。于是,这个王老板权衡利弊当机立断,赶紧向赵德诚说出了处理这个事情初步的方案,这自然是惩罚恶人,赔偿遭到欺辱的人。德诚听了王老板的意见之后认真的想了想,心说这等事情即使是见了官,处理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吧,于是就转过身与伊哈桑商量,伊哈桑自然是听从德诚的意见,德诚就点头应允了王老板的建议。

  

  染布厂王老板马上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严惩肇事者笑面虎,不但撤销他监工的职务,还罚没他和另外两个监工存在柜上的工钱,承诺今后永远不再雇用他们了,并且对伊娜丝兄妹做出了相应的经济赔偿,保证染布厂今后不再发生这类侮辱人的事情。众乡亲见赵德诚不再说什么,议论之声这才渐渐的平息下来。天色已经黑透,乡亲们开始陆续散去。

  

  66、转机

  

  赵德诚离开染布厂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这位李择和家中的经济遭遇到了这样大的事,现在生意都不能做下去了,就连两个孩子也都被迫着出去做工,今天又忽然出了这等令人心碎的事,这对于正处在愁闷之中的李择和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啊。虽然今天那个肇事的恶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但是李择和家中的困境依然还是没有解除啊,而现在这一连串事情的节点,就是怎样帮助李择和家摆脱当前的困境,这才是眼下问题的关键。德诚在心里想着,也许这件事情只有请哈阿訇出面,或许就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赵德诚拿定了主意,马上转道去哈阿訇的家。

  

  赵德诚敲开哈阿訇家的房门,只见哈阿訇正独自一人静静的坐在油灯下看书。看见德诚走了进来,他这才慢慢的合上书本,抬起头来和德诚热情的打招呼。德诚向哈阿訇讲述了今天下午发生在染布厂里的那些事情,哈阿訇听了之后目光严峻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哈阿訇在心里思忖着:现在的世道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咱们回回县怎么也出现了这种不明事理卑鄙龌龊的歹人,这个腌臜的家伙也未免太嚣张了,太不明白天高地厚了吧,遭众人暴打也算是罪祸相抵,但愿这个张狂的人能就此接受教训;只是择和家中的生意现在遭遇到了这样的困境,宁愿一双儿女出去做工,他也不肯向别人求助,这个择和还真是倔的可以嘿。哈阿訇和赵德诚商量之后认为,李择和家当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做生意的本钱告罄,这个问题应该很好解决,帮他联系几个穆斯林大户支援一下即可,只是择和的女儿今天受到这般侮辱,该如何帮助这位姑娘消除心理上的愁结?正在此时只听房门一响,只见回回县的面粉大王哈伦从房门外面急急匆匆的一步跨了进来,他也正是为了李择和家的事情而来。

  

  原来刚才哈帖木目睹了心上人伊娜丝那种悲伤欲绝痛苦不堪的模样,他也同样是痛切肺腑肝肠寸断,心里感到非常不安。哈帖木把伊哈桑兄妹俩送回家之后就一直在想,现在可正是心上的人最需要我的时候了,自己万万不可再犹豫了,他一边匆匆赶路,一边暗暗的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不管咋样也一定要和伊娜丝站在一起共命运。哈帖木果然是个敢想敢做的男子汉,他回家之后就果断的向父亲哈伦讲述了今天在染布厂里发生的事情和相关的缘由,阐明了自己早已恋上了李择和的女儿,现在伊娜丝遭遇到了这等令人心痛的事情,现在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坚定地向父亲表达了娶伊娜丝为妻的决心。哈伦听了儿子这种情深意切的肺腑之言之后,不觉在心里感慨万千。其实这个面粉大王哈伦对这两个孩子暗自相恋的事情早就有所察觉,因为这两个孩子在小的时候就异乎寻常的相亲相近,长大之后虽然彼此不再亲密接触,但是如果相互之间三天五日的不曾见面,那哈帖木必定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哈伦和家里的人对此事皆是心中有数。看着这两个孩子相互之间那种即羞涩又腼腆的模样,哈伦实在不忍心去打搅他们,他只能在心里悄悄地为这一对青梅竹马的孩子祝福,期望孩子们好事多磨水到渠成。近日风闻李择和家的生意陷入了窘境,他早已有心帮助李家,可是又顾及到李择和那个倔强的脾气,害怕自己单方面的行动有可能会把这件事情弄僵,所以哈伦始终不敢有所造次。今天闻听儿子的这番表白,哈伦在心中不觉暗自窃喜,儿子现在终于开口表明了自己的心愿,我做为他的长辈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行事了。哈伦在心里暗自揣摩着,如今要想帮助李家解脱困境,第一步必须让这两个孩子的关系确定下来,那李择和方才有可能坦然的接受他的资助,因为接济亲戚也是教门中人应尽的义务,李择和对此应该不会拒绝。然而此事要想成功,还得请德高望重的哈阿訇出面说和,方可使这件事更为稳妥。于是,便有了前面的那一幕。

  

  哈伦滔滔不绝的向哈阿訇如此这般一一道来,哈阿訇一听,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怎么还会有这等好事,他当即表示乐意当这个月下老人。因为哈阿訇也是看着哈帖木和伊娜丝这两个孩子长大的,现在这两个年轻人出落得花容月貌,真象是金童玉女一样的般配,平日里只要看着他们俊俏的模样都会为之高兴。还有哈伦想帮助李家度过难关的主意正合哈阿訇的本意。赵德诚看着哈伦着急的说:“这个李择和现在正处在节骨眼上,正是万方多难此登临之际,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对于伊哈桑来说,因为他是一介男儿郎倒也不怕,只是他的妹妹伊娜丝还是个稚嫩单纯心地淳朴的姑娘,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今天突然遭此祸事恐怕难免会想不开,我刚才在现场看到伊娜丝悲伤欲绝的样子就感到心中甚为不安,所以我看此事不宜耽搁,且愈快愈好,方可防患于未然啊。”于是,三个人一合计,事不宜迟当机立断,当天晚上他们就一起向李择和的家中赶来。

  

  他们这一行人趁着夜色一路急行,刚刚走到李择和的家大门口附近,就看见哈帖木正独自一个人呆在李择和家的大门外面焦急不安的来回踯躅着,自己既不敢进去却又舍不得离开,那种魂不守舍神情迷离的样子真是令人心痛。哈帖木忽然看到哈阿訇和赵德诚、还有自己的父亲也一同来到这儿,心中自然有数,顿时如获救星,他非常有礼貌的向这些长辈们一一请安,然后悄悄地跟随在长辈们的身后一同走进李择和家的大门。

  

  李择和这些日子因为生意受挫而心力交瘁,今天又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瞒着自己悄悄地外出做工,儿女如此懂事,李择和做为一家之主心中更是感到十分内疚。现在女儿外出做工受辱,他心中的忧虑之情更是雪上加霜,正在思绪万千感叹吁嗟之际,哈阿訇他们一行人前来登门造访了。就在他们这一行人还在相互寒暄问候之际,哈帖木却心急如焚的顾自先去看望伊娜丝了。哈阿訇他们先去看望了伊哈桑的伤势,果然身上有许多处红肿青紫,但经过哈阿訇一番仔细的检查以后,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发现什么内伤,加之伊哈桑原来的体质就好,休息几日应该无甚大碍。只是伊娜丝还窝在自己的闺阁之中,但见她心事重重的坐在桌子旁边灯影的暗处低着脑袋怔怔的一声不吭,而哈帖木此时正蹲在她的身边关切的说着悄悄话。看着伊娜丝那黯然神伤又悲悲切切的模样,真是令人担忧。哈伦在心中暗想,哈帖木这小子今天做出的决定还真是及时。回到上房后,哈阿訇缓缓的向李择和说起了伊娜丝与哈帖木这两个年轻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相知有素暗中相恋的事实,他说:“哈帖木和伊娜丝这两个年轻人都是非常本分的好孩子,他们在最近几年的相处之中,两个人已经渐渐生情,只不过他们俩一直是在悄悄的暗恋,相互之间又都是跼于礼数,一直不敢有所接触,所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也还未曾挑明。不过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哈伦家对于他们两个年轻人的暗恋早已感到满意和欣喜,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按照礼数来付之行动。今天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前来提出这件事情,当然是为了孩子们,你想啊,现在如果能让哈帖木去安慰伊娜丝,这对于伊娜丝来说当然是最好和最有效的解救办法了。我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我非常看好这两个孩子之间朴实真挚的情感,看到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不分彼此,长大以后又是互相有意郎才女貌,两个人如此的般配,我这心里面就会感慨我们穆斯林的后人一代更胜一代,我对这两个孩子的品行真的是非常满意,因此,我现在冒昧的提出来,想为这两个孩子保媒,以成全他们百年好合的愿望,不知道择和君对此意是否赞同?”听了哈阿訇这一番推心置腹诚挚有信的话语,李择和略略沉思了一会儿,马上就到内屋去和他的妻子商量,然后又去女儿那里征求了她的意见,转回来之后,李择和的脸色马上豁然开朗,他非常郑重的向哈阿訇和哈伦表示,自己同意这幢婚事,大家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方才落了地。李择和对哈阿訇一向是非常敬仰的,今天哈阿訇在自己家里最为困难的时候,还能亲自前来为自己的女儿提亲保媒,他的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心悦诚服。其实在此之前他也听儿子伊哈桑很渺茫又很含糊的说起过这件事,说句实在的话,李择和在心里也挺喜欢哈帖木这个小伙子,不但教门好,人也长得帅,乐于助人心地还善良,鉴于自己女儿目前的这种状况,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她,那自然就是安抚她的一味最及时又有效的良药了。哈伦随即以亲家的身份赠送给李择和一笔做生意的启动资金,这种慷慨之举就好比是雪中送炭,李择和在这时自然没有理由,也无法再拒绝亲戚之间那种真诚的善意,只是李择和当即郑重的表示,对于亲家的这笔资金将来他一定会如数奉还的。

  

  不几日,李择和店铺里牛羊肉的买卖又开始营业了。街坊邻人纷纷前来祝贺,乡亲们都在赞叹李择和耿直和诚实的品格,李择和在自己家的生意遭遇到濒临破产的境地时,宁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这种巨大的经济损失,他也不愿意去做那些蒙哄欺骗坑害人的勾当。李择和这种为了真诚的信仰而坚持诚实守信的品格,这在当今的回回县真乃是买卖人之中的楷模啊。

  

  伊哈桑果然不愧是个年轻人体质好,身上的伤势不消几日竟也恢复如初。哈帖木与伊娜丝已经顺利的定了婚,哈伦家给李择和家送来了隆重的聘礼,那可是回回县近几年以来最高的礼遇了,弄得李择和既是高兴,又是不知所措。哈帖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来到李家牛肉铺帮助打理生意了。你看,哈帖木与伊哈桑就像一对亲兄弟有说有笑配合默契,干起活来就好似李择和的左膀右臂,乐得李择和只得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忙碌。哈帖木一有空闲就来到后面院子里陪伴着伊娜丝,一边跟她说着悄悄话,一边尽心尽力的帮助她料理牛肉或者干一些其他的杂活。在全家人精心的呵护下,伊娜丝的心情开始逐渐好转,粉红的脸蛋又如盛开的桃花一样绽放。

  

  却说那个笑面虎犯奸作孽遭到暴打之后,浑身是伤,两只手拿双筷子都感到非常困难,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身体这才渐渐的好转。这件事可是他自出生以来吃过的最大的亏了,想象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范县,要是谁人敢这么对付他,那他真是要赖死赖活的讹上人家,注定要吃他一辈子了。笑面虎知道染布厂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过去和为人,任凭你说破了大天,那王老板也不会再留用他了。这不,他刚刚能下地走动,染布厂管事的就过来催促他赶紧走人,这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笑面虎虽然心中的怨气冲天,然而在回回县的地界他却找不到发泄怒气的地方,回族民众那种嫉恶如仇团结一心的精神令他心惊胆颤,如果在这个地界再干那些坏良心缺大德的事,闹不好就会被人家打死的。那一天的经历直到今天笑面虎想起来也还是后怕,他只得赶紧收拾东西,背着铺盖卷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染布厂。沿途的工人们皆对笑面虎怒目相向,一些昔日受过笑面虎欺凌的人还向他吐唾沫,以示鄙视。笑面虎在心中不免又在感叹,这咋又犯众人怒了?又成了一只丧家犬无处可去了。现在不管怎么说,这回回县却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67、福缘善庆

  

  时至金秋,哈伦和李择和两家人隆重的为两个孩子举办了婚礼。李择和为女儿操办的嫁妆既全和又体面,两个樟木箱子外加大柜子小柜子,还有光色鲜亮的三铺四盖。众乡亲皆来祝贺,富裕的人家送来了贺礼,贫穷的人家也来凑个热闹,哈伦家里的羊肉汤泡馍可是管饱。回子善兄弟俩也一起赶来祝贺,并且还送来了一份厚礼。赵德诚和哈妮发也带来了价值不菲的礼物,看看大院内外来来往往喜气洋洋的宾客,尽皆是平日里相知有素知根知底的乡里乡亲。哈阿訇和李阿訇也一齐来到了婚礼现场,众人顿觉庭院内外蓬荜生辉,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无比尊敬的看着自己敬仰的宗教领袖。

  

  哈阿訇今天不但是婚礼的主持人,而且还是这一对新人的证婚人。哈阿訇首先宣布婚礼开始,噪杂的现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哈阿訇首先诵念了《古兰经》的光明章,只是今天诵经的声调却是明显的不同于往常,从哈阿訇的口中汩汩而出的阿拉伯语诵经的声调就像小河淌水一般委婉悠扬悦耳动听,充满着欢乐和喜庆的风采,众穆斯林们皆面带笑容跪坐在草席上,无比虔诚的聆听着这种令人赏心悦目耳目一新的经文。随后李阿訇也诵念了尼卡哈,并为两位新人在一张质地考究的红纸上,写下了阿拉伯文的婚书伊扎卜,然后带领两位新人和双方的家长履行了婚礼之中的各种事项。李晓阁满面春风的带着他的笛子来到了婚礼现场,他适时的吹奏起了欢快喜庆的曲调《花开时节月更圆》。这种婉转悦耳欢快而有节奏的笛声真如唐代古诗中所描述的那样:“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使乡亲们顿感耳目一新的清馨。宾客们尽皆眉开眼笑的在心里面合著李晓阁笛子的曲调一同欢唱,旁边的空地上有十几位年轻人早已按捺不住了,他们在场地中间转着圈儿跳起了欢快的民族舞蹈,用那种刚柔相济雄姿英发的舞姿替哈帖木大喜的日子增添喜庆的光彩。李晓阁的这支《花开时节月更圆》的曲子是专门为哈帖木和伊娜丝的婚礼而特意准备的,为此他和马达华已经筹划切磋了好几个晚上。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新郎哈帖木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穿上了靓丽的新装,更显出青年人的英俊潇洒和风度翩翩,他不断的来回走动着和前来祝贺造访的亲朋好友们握手言欢,在大家伙诚心诚意的一再要求下,哈帖木满面春风的手挽着美貌如仙的妻子伊娜丝从洞房里面走出来和大家见面,以示感谢各位乡亲们的热情光临。今天伊娜丝的气色更是不同凡响,给人的感觉是那种特别的美丽,特别的清纯,特别的动人,她穿了一身色彩艳丽的连衣长裙,凸显那种袅娜娉婷冰清玉洁的风韵,洁白的盖头冕旒飘逸,珠黑睛亮的大眼睛流光溢彩顾盼生姿,腰似杨柳脸似桃花,红艳欲滴婀娜多姿,就像仙女下凡一般,身上还不时地散发着一阵阵袭人肺腑的暗香。众人无不感叹这对新人真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天上神仙的模样也不过如此吧。来客们皆坐席品尝着大盘盛装的油炸面食,那具有回族风味的油香,酥软香甜,还有那些香脆可口的麻叶子和编花的糯米果子,造型各异焦黄酥脆,让人们在眼前为之一新,顿觉色彩诱人口味大开。前来帮忙的亲友们则适时地走过来为大家依次沏上马之斋家的招牌香茗《八宝茶》,这种盖碗茶冲泡以后具有那种特殊的幽香,真是令人陶醉其中回味无穷,但见人们捧着茶碗错开盏盖,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小口便噙在口中慢慢的品味,不忍下咽。穆斯林的婚宴既要秉承伊斯兰教不铺张浪费的原则,又要保证每一位来宾都能吃好吃饱,牛羊肉当然就成了宴席上的主打菜肴了。但见席面上都是一些极具回回县特色的风味佳肴,有手抓羊肉、煨牛蹄筋、滑溜羊里脊、水爆羊肚仁、炸羊尾等等,琳琅满目的各色佳肴令宾客们目不暇接顾此失彼,当然最具回回县特殊风味的菜肴当属酱爆羊肉和五里香的红烧牛肉了,这两道菜肴最受大家欢迎。众乡亲皆喜气洋洋的慢慢品尝,尽情欢乐。

  

  回回县的扬知县也携带着礼品前来贺喜,哈阿訇和李阿訇,还有回子善兄弟俩和赵德诚等回回县知名的乡老们纷纷上前与他握手,相互之间寒暄致礼以后重新入席。宴席上哈伦专门为这些贵宾们上了一道独具民族特色的菜肴,这味菜肴是回回县特有的具有回族风味特色的羊羔炖,这道菜肴是采用新鲜的羊羔肉和山蘑菇,再加上几味滋补的药材小火慢炖而成,它的特点就是汤醇厚重口味鲜美,羊肉入口即化,当可称为滋补佳肴之中的上乘之品了。扬知县无比敬重的握着哈阿訇的手,非常感慨的说:“老哥啊!在回回县当差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福分了,你想啊,这么多年以来极少发生什么难以处理的民事纠纷案件,也没见发生什么大的乡民冲突,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征收税银成天无所事事的庸官了。眼见老百姓每年上交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尽皆流向朝廷,而我身为朝廷的命官却未曾做过哪些对百姓有利的事情,实在是有愧于回回县的父老乡亲啊!”哈阿訇感慨于扬知县的直率与诚恳,于是就推心置腹的对杨知县说:“哈哈!咱们回回县的父母官又何必这样看低自己,你其实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老子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我们百姓对此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哪,况且无为而治是当朝理政之中的上策,当是牧民之策的最高境界了。何况你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新鲜的主意来调理老百姓,百姓们求得就是这种波澜不惊的世态,他们方可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从大道上说,民以食为天,所以管仲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非常形象的说明了一切精神生活都需要有财富来做为基础,因此司马迁又说,‘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人富而仁义附焉。’试想一下,如果百姓皆挣扎在食不果腹的生死线之间,为了生存下去,人们必然会像动物那样去争斗,在那个时候一切的需求都将会变成赤裸裸的争夺,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里人们不会产生怜悯之情,宗教信仰也只能是一纸空文,人们将会变得好斗而不畏惧任何事物。可是当百姓有了自己的财产而富裕起来之后,就会安乡重家敬上畏罪,所谓千金之子不死于市,说的就是这个理。百姓在得到温饱之后,就会很自然的需要精神生活来充实自己的灵魂,而宗教信仰就可以担当此任,真诚的信仰可以引导人们弃恶从善安分守己,致使百姓们在面对荒诞无序的灾祸时,心灵上能够得到慰藉与寄托。各民族在一起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上不违逆天理,下不触犯律法,这就是我们伊斯兰教跻身世界处世立身的宗旨。”“是啊!真乃英雄所见略同啊。”扬知县附和着哈阿訇的话头接着说,“咱们中华民族自打有文字记载到现在,已经有许多志士仁人无时无刻的在探索着活人的道理,由此成就了诸多的经典名著,许多立身处世的道理早已流芳万世,然而人性和道义始终是人世间亘古不变的天理。无论是出身高贵的人,还是卑微低贱的人,都必须学习这种做人之道,因为在冥冥之中善恶之行终将有因果报应,做事凭良心处世要厚道已经成为立世之本,而那些没有慈悲之心不讲诚信的人就形同不开化的野人,这些人会像禽兽一样冷酷无情而没有人性。”哈阿訇又接着扬知县的话头说:“是啊,古往今来的智者们都在探索着这些做人之道,笼统的说来,这种立身处世之道就是关爱同类,尊重同类,悲悯天下苍生;还有诚实守信实事求是理性豁达的态度,追求体面的生活,常怀敬畏之心等等。如果把这些道理归纳起来就是简单的一句话,古代贤人认为是对的,现在还是对的,古代贤人认为是错的,现在还是错的。可是在我们现世之中总有那么一些人试图反其道而行之,为此我深感不安。虽然我不敢预测我们的后代还会经历多少磨难,但是我认为人性之中最基本的天理是永存的。不管后世之人怎样去变化,也无论他们已经走过了多么长的弯路,最终他们还是会回到其原来的起点,因为这是天地之间自然规律的选择。”扬知县不胜感慨的接着哈阿訇的话说:“老哥啊!今日听君一席话,方知那‘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的意境,想不到哈阿訇的心中竟然有如此博大精深的境界,古代贤人们立身处世的道理确实是金玉良言,堪称是玉圭金臬,可以流芳万世,值得我们后人继承下去。只是我们这些小官吏已经沉溺于桎梏之中不能自拔,更无法跳出这三界之外,好多事情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就如同古诗中所说的那样,‘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咳!只得任其浮沉了。比如你先前所说的治国富民之理,那确实是立民之道固国之本。为了保障咱们回回县这一方土地的平安,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我听说前一些日子在染布厂里发生了有伤风俗的事情,这在我们回回县好像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吧?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很是震惊,听说那个肇事者叫什么笑面虎,这小子不但品行不端,其心眼还坏,据说这小子以前在范县就做了不少坏事,后来被人家给撵了出来,我就纳闷了,这小子做恶事的时候难道就不惧怕神灵的报应?但愿这小子能吸取以前的教训,就此改邪归正,若是他再敢犯案,真要是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众人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扬知县这一句玩笑话似地承诺,不想在几个月之后竟然弄假成真,只是这次事件所掀起的血雨腥风是回回县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的。

  

  68、祸因恶积

  

  是年,春节刚过,朝廷忽然下诏,命令各级衙门加紧捕杀革命党。并且明文规定,如果抓到了革命党人就马上就地斩首,不必层层上报,也不必按照以往的惯例等待来年秋后再行开斩。扬知县接到此令之后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如此这样仓促行刑,那人犯不是连申诉鸣冤的时间都没有了吗?这律法咋说变就变了?然而扬知县也自有应对的章法,他在心里想,任凭他世事多变,这清廷的气数日益见衰却是现如今已经公开的秘密,有道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濒死之前必定会有疯狂的挣扎也属正常,病急乱投医吗。只是在咱们这个偏僻的小县城,哪里会有什么乱党?即使有几个人聒噪几声,也没见动刀动枪的,百姓们皆相安无事的过着平静的生活,况且咱们这里距离那皇城十万八千里,就凭几个人几句话就能反掉朝廷了?这也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反正在我所管辖的地盘之内,我可不想枉杀这些无辜的人,只要无人举报,我就敢说咱们回回县没有乱党。

  

  然而未出正月,衙门口的金鼓突然被人击响,莫非还真的有人举报乱党嗨?这真是风雨欲来起腥风,杀气骤降落血雨。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么不懂事的愣头青,竟然举报的还是咱们县城里清真小学校的两位教书先生,这事非同小可,果真是夺人性命的勾当!扬知县急令升堂查看,已经有人认出来了,这个密报的小人居然就是前些日子在回回县染布厂犯奸作孽的笑面虎。

  

  原来,这个笑面虎自从遭到染布厂辞退之后,就流落到了南方之地的吴县。初时他只能重操旧业,靠着行窃和骗术来维持生活。后来他忽然看到吴县县衙在到处张贴悬赏捉拿革命党的告示,还发现那县衙给的赏银还真的不少呐。笑面虎忽然之间就动了这方面的心思,他觉得这发财的机会来了。不过什么东西是革命党?该到哪里去寻摸呢?他还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谁人能知晓这个革命党是个什么东西呢?笑面虎转念一想,这县衙里发布悬赏告示的人对此事还能不知晓?为了尽快得到那些悬赏中的银子,他赶紧想办法去请教吴县县衙那个专管张贴告示的衙役,这个衙役名唤柏广恩。为此笑面虎还不惜血本为他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到了这个据说还算是通古晓今八面玲珑的柏广恩。在酒天肉地的宴席上,两个人各怀鬼胎推杯换盏,相互之间熟悉后,笑面虎就开始向这个柏广恩打听什么东西是革命党。柏广恩心说,原来你个混球今天请我吃饭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事?可是自己对革命党也是一知半解啊。不过这个柏广恩的反应也算快,心说我就利用肚子里的知识糊弄你这个混事不知的街头无赖还是绰绰有余。只见这个柏广恩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口涎乱飞,他先是云山雾海的一通胡吹乱侃:“自三皇五帝到秦王嬴政,扰乱朝纲者皆是乱党,何谓党派?三人为派,五人为党也,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听着这个柏广恩滔滔不绝文绉绉的话语,笑面虎却是越听越犯迷糊。然而看着笑面虎那种不知所措的模样,这个柏广恩反而更加得意,紧接着又是山南海北唾沫横飞的一通乱扯:“何为革命?革者,是为加工制作无毛的动物之皮也,因其质地甚为坚固,故可用来以坚克旧,但凡弊端陋习,皆可革而去之;命也,万千生灵繁衍生息之根本也,有命则生无命则死,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听着柏广恩摇头晃脑不着边际的胡吹乱侃,笑面虎却是再也坐不住了,难道自己这一桌子酒席就这样白白的糟蹋了?笑面虎可不想干这等赔本的买卖,他赶紧打断了柏广恩的话语,只问他现在官府要抓的革命党是个什么东西。在笑面虎一句紧接一句的穷追猛问下,这个柏广恩只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为其寻找所谓的佐证,可是一番云山雾罩不得要领的解释就连自己也感到好笑,最后只得无可奈何模棱两可的说:“古人只是讲革新、革职,这个把命革掉再换成什么命?未之前闻?或许那些会讲新词的人就有可能会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也许他们之中就有人是革命党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笑面虎对柏广恩最后的那些解释还是很满意的。自从打探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笑面虎如获至宝。这时他的脑子里在飞快的运转着,这新词谁人能会说啊?嘿!有了,只有学校里的教书先生才会说啊。有了这些目标之后,笑面虎马上就施展他那鼠雀之辈卑鄙阴毒的伎俩,偷偷的跟着这些教书先生,一连几天的跟踪盯梢加蹲窗户跟,终于打探到吴县小学校的那几个教书先生会讲的新词还真的不少咳!有民主、自由、平等,还有共和等等,这么快就有了证据,他不禁暗自窃喜。可是正当笑面虎动身前去县衙密报之时,他自己心里却又在悄悄的犯嘀咕,如此这等坑害人的恶事一旦做下了,不就是夺人性命的勾当吗,与人结下梁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吧!可是这种念头很快就被他心中邪恶的那一面占了上风,笑面虎在心里想,反正自己现在就是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犬,过了今日便不管明日,得了银子活得舒坦才是硬道理,还管他什么礼义廉耻道德理法。于是,笑面虎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就去了县衙密报。

  

  谁知道吴县的县太爷却是个昏庸无道奴颜媚骨的小人,这些天他为了讨好主子,正在琢磨着如何借捕杀革命党的机遇来升官发财呢。这个知县天天都在县衙官邸里面发愁,怎么在吴县就是抓不到乱党呐?俗话不是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于是这个知县就不惜血本差人到处张贴悬赏告示。这一天忽然得到笑面虎的密报,这个昏庸的知县马上如获至宝,立刻传令属下实施抓捕,根本不在乎这个举报的人有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也不在乎这些证据是否可靠,甚至都不愿意派人去核实一下这些证据的真相,这个知县所在乎的就是数字和人头,只要能抓住所谓的革命党,还管他们是些什么货色。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果然不消几日,这个昏庸的县官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匆匆忙忙地斩了这几位教书先生的人头,向上邀功去了。

  

  笑面虎由此得了赏银,自然是欢喜万分,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然而随后几天毫无节制的吃喝嫖赌,银子很快所剩无几,又得想辙了。哪里还能找到革命党呢?笑面虎这几天就像得了魔怔一样,一直在愁眉苦脸的盘算着这个问题。他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不久以前呆过的回回县,那里不是也有一所清真小学校吗,里面教书的先生不是也会讲好多新词嘛,这么好赚的银子为啥不取?笑面虎在此时已经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回回县犯奸作孽时所受到的教训,现在他的头脑里装的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笑面虎立刻动身来到了回回县的县衙,他也想效仿在吴县的际遇,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白手拿鱼得到赏银。

  

  69、枉判乱党

  

  话说扬知县得到笑面虎的密报之后是左右为难,这回回县清真小学校里面好端端的两个教书先生怎么就成了革命党了?对于这两位先生平日里的言论其实他早就有所耳闻,可是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文明人,即使发表一些对时事的评论也是为了国民,怎么就能和那些土匪杀人犯相提并论,更何况人家两位教书先生在回回县从来没有做过对乡民们不利的事,相反两位先生还为百姓们做了许多好事,并且这两位先生在回回县还颇有人缘,得到了回回县男女老少各色人等的交口称赞。如此这样的好人怎么就成了朝廷通缉的乱党了?如此这样不通情理的捕人论罪不是乱了朝廷的章法吗,现在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了。扬知县本来是这样想的,只要无人举报,对清真小学校两位先生的言论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也不问,反正天高皇帝远的,谁人知晓?可是这个可恶的笑面虎居然敢来回回县添乱。既然这个笑面虎在回回县是个遭千人恨,万人骂的主,何不借此机会拿这个祸事团子问罪。于是,扬知县在大堂上存心指东问西的与之周旋,准备寻找机会治这个恶人的罪。

  

  只见扬知县面色严峻的端坐在大堂之上,两边的衙役杵着打人的板子齐声呐喊,吓得笑面虎跪在地上浑身一个劲的筛糠。“啪!”扬知县一声惊堂木,惊得笑面虎一个哆嗦就趴在了地上。扬知县满面怒容咬牙切齿的说:“苍天有眼啊!善恶终有报,你这个不明事理腌臜的东西,前些日子在染布厂作孽事情还未了结哪,现在又来举报人家清真小学校里的教书先生是革命党,分明就是蓄意诬陷!来啊!左右与我拿下,先打这厮二十大板,杀杀他的邪气!”众衙役“哦!”的一声得令,正待行刑,却见那个府衙卧底筱鲍诰在一侧着急的喊起来:“慢着,慢着,先看看他怎么说,再打也不迟呀。”扬知县在心里暗暗的咒骂这个无良无德的暗探,怎么又在大堂上乱插言,却也不得不挥手喝令衙役暂停行刑。于是这个笑面虎才得以战战兢兢的把他对清真小学校两位先生的怀疑和推断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扬知县向来对那些祸害百姓的土匪和滋民扰民的窃贼深恶痛绝,但凡处理这些案子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凭着律法来裁决绝不心慈手软。可是今天这个笑面虎偏偏把人家识文断字的教书先生给告了上来,弄得自己措手不及。扬知县只得在大堂之上存心问七问八的与之周旋,他是在想尽力的拖延时间,想象那两位先生凭着在回回县的人缘,总会有人会暗暗的前去清真小学校通报,使之早早逃命。这时只见衙役何诗老走近扬知县悄悄的跟他说:“听说前些日子吴县那边所杀的革命党就是这个小子密告的,看来这个笑面虎还真的是坏透了,千万不能小瞧了这个小人。”扬知县经提醒之后暗想,看来这个笑面虎还真是个好赖不分不知死活的家伙,就凭他害了那么多的人,今天必须想办法办了他。正在顾自想辙的时候,却见那个府衙卧底筱鲍诰走近扬知县一脸阴险的说:“知府大人对于捕杀朝廷乱党的案子可是非常重视的嘞,我们可不能违逆朝廷的旨意啊,我看时候不早了,如果再不下令拘捕小学校里的人犯,只怕是那两个男女得到风声,就会得以逃匿了。”扬知县虽然被萧鲍诰这种极具威胁性的口吻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的想不出一点办法,朝廷通缉的要犯小小县衙怎敢违逆抗上?这个腌臜的东西不是逼着我下手么,前后左右的思虑再三,却也只得慢吞吞的从条案上拔下了令牌,扬知县斜着眼睛向左右打量一番,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命令那个平日里人人皆不待见的张斛图领着一干人等前去学校拿人。扬知县在心里说,这个张斛图做事一向不用头脑,从来都是糊里糊涂的就像捣糨糊,派他去拿人正好合适。

  

  岂不知道事与愿违,事情发展的结果并非像扬知县想象的那样简单。阚金雷和丰语嫣本来早就已经接到了马达华送来的警报,然而他们俩此时却低估了目前的形势。他们认定这清廷的气数即将殆尽,现在滥发淫威只不过是濒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像他们这样为人师表的先生即使被官府拿了去,也至多会被关押几日,那身首异处的残酷刑律还不至于落到自己的身上。两位先生在想,倘若此次真的被官府抓捕,还可以藉此机会向广大民众宣讲一些民主革命的思想,并以此来唤醒处在懵懂之中的民众。但是阚金雷还是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他让爱妻丰语嫣先到外面躲避一下,由他一个人来应付那些官兵就可以了。然而丰语嫣岂肯丢下丈夫自己一走了之?夫妻两人在相持之中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阚金雷和丰语嫣竟然做出了导致他俩一同命丧黄泉的错误决定,两个人谁也不打算离开这里了,夫妻两个人竟然不慌不忙的坐在清真小学校里面静候着县衙捕快的到来。

  

  扬知县在大堂上看到那个张斛图居然顺顺当当的把两位先生拿了来,肚子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恨恨的说:“张斛图啊张斛图,当清醒时你不清醒,当糊涂时你又不糊涂,平日里办事拖泥带水就没有叫人满意的时候,今天怎么就这么利索,尽是一些只知道吃食的饭桶,怎么就好赖不分,蠢得像头猪。”但见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大义凛然的来到县衙大堂之上,丝毫不畏惧朝廷刑律的淫威。两位先生毫不理会笑面虎那种咄咄逼人的指控,当着公堂之上众多衙役的面,向在公堂外面围观的百姓慷慨陈词,夫妻俩一唱一合,历数清朝政府的专制与腐朽,大讲建立独立、自由、民主的共和国的重要性。扬知县在一侧急的抓耳挠腮几度沉吟,好几次欲打断他们的话语,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在心中不禁暗暗的叫苦,心说今天这件事情可真是不好办了,这不是不打自招,等于自己承认了反对朝廷的罪状,再看看那个知府暗探筱鲍诰站在一边虎视眈眈一脸阴险的模样,自己一介小小的七品知县岂敢违逆抗上?杨知县只得在大堂上宣布这两个教书先生是革命党,有谋反之意。这边刚刚宣判完毕,那边暗探筱鲍诰就不见了踪影,想必他是赶着去给那个马脸知府通风报信去了。杨知县在心里说,这个阴险狡诈的卧底小人走了也好,我正好可以办这个恶人笑面虎,这个坏良心的贼坯子害了那么多善良无辜的人,竟然不知道觳觫伏罪,却还想着得赏银走人?没那么容易!

  

  阚金雷和丰语嫣听了扬知县的宣判之后,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自己在当下险恶的处境,可是事情已经发展至此,自己一介慷慨之士也就没有必要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再去寻找什么可以挽回的机遇了。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已经残酷的摆在眼眼前,与其狗苟蝇营的想计谋找托辞卑微苟且的活下去,倒不如光明磊落轰轰烈烈的慷慨就义,也不枉自己一生对真理的追求。只是阚金雷和丰语嫣想到他们这么多年以来风风雨雨的坎坷经历,两个人身单力薄,明知寡不敌众不能抗衡朝廷,却自当奋勇,为了唤醒民众推翻帝制而鞠躬尽瘁,如今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正值年轻有为的年龄却要去抛头颅洒热血,虽然夫妻恩爱的好日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旺季,然而眼看着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如今两个人就要在这个远离风暴中心的偏僻之地为了真理而献身,他俩不禁热泪盈眶感慨万千。于是在这个决定生死的紧要关头,他们俩在大堂之上不管不顾的相拥在一起,满堂的衙役们却没有一个人去指责他们。阚金雷和丰语嫣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夫妻俩这么多年以来在生活中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如今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业,也不枉来人世一遭。况且两个相知相爱的人一同赴死,必定死的轰轰烈烈,也可藉此来唤醒民众,流芳千古。

  

  70、害人如害己

  

  那边不知死活的笑面虎呆在一边还在暗自得意,眼看着这些白花花的赏银即将到手了,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于是在那种忘乎所以的遐想中,贼心不死的笑面虎忽然又想起了半年前在染布厂做监工时所遭受的那场祸事,当时有几个敢于与他作对的工人不是也在说些什么平等、人权之类的新词,现在何不借此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再说这赏银说不定还可以多加几分嘞?笑面虎想到这里,当即跳出来不管不顾的大声嚷嚷:“县太爷嗨!那染布厂里面还有好几个这革命党的同党嘞!”并且还指名道姓的说出了这些工友的姓名。扬知县瞪着这个笑面虎恨得咬牙切齿,心里面在暗自咒骂着,心说你这个贼坯子还要再害多少人哪!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于是,杨知县果断的转过头,悄悄地吩咐何诗老赶紧派人去染布厂报信。这个扬知县在大堂上又存心的问了一些杂七杂八不相干的事,看看时候差不多了,这才甩下令牌让捕快前去染布厂拿人。

  

  这回这个捕快张斛图终于变得聪明了,其实他们早就瞧出点门道了,这个恶人笑面虎就是在公报私仇,以达到谋财害命的目的。于是这几个捕快虚张声势四平八稳的到外面转了一圈,捕不到人正好回来交差。那边笑面虎却不乐意了,歹毒的心理致使他不顾场合的指着这几个衙役们破口大骂:“咳!你们这帮吃货,就这么点儿的事都办不了?都是一些戏台上的银样镴枪头,纯属摆设!看你们平日里好像人模人样很厉害的样子,谁知道尽是一些骡子的鸡巴,一点屌用也没有!今天误了我的赏银,就拿你们这些狗日的问罪!”这边话音刚落却听见“啪!”的一声,惊堂木炸雷似得响起,惊得众人站在原地差点跳了起来,“无耻小人!大堂之上岂能容你等咆哮,来啊,给我掌嘴!”扬知县的心中正在憋屈,正好逮着这个发泄怒气的机会。这一声命令可真是深得人心,那几个被笑面虎骂的正在不知所措的衙役立刻赶上前来,不由分说左右架住笑面虎,又上来一个膀大腰圆的衙役,只见他抡圆了蒲扇似得手掌,非常专业的对准笑面虎的脸颊左右开弓,但听“啪!啪!啪!……”清脆而连续的炸响叫人心惊肉跳,不大一会儿功夫,只见笑面虎的嘴角不断流血,脸上红绺条子乍起,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众衙役刚才虽然不能全部听懂那两位先生所说的道理,却知道笑面虎这等告密的行为就是小人所为,就是那种没有道义的下作之举,他们其实也都在憋着一肚子气,现在正好发泄出来,因此这些捕快下手特重,直打得笑面虎三魂出窍、六魄离位。

  

  扬知县在心里暗自思忖,如今这个笑面虎害了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却只是为了这区区的赏银,看来这个贼坯子真的是无可救药了,我岂能容你再去害人!不如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尝尝作恶必有报应的下场,杨知县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扬知县从案堂上走下来,对着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无比尊重的作了一揖,推心置腹的说:“我敬重你们两位先生,今拘捕你们是因为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实在是惭愧之至迫不得己呀!只是因为这个贼坯子把你们俩告下了,这祸事的根子就在这里,要怨的话只能怨这个坏了良心的贼坯子。听说就是这个小子在吴县已经害死了好几个教书先生,现在他又来到咱们的回回县,还是要和你们这些教书先生过不去,我就有些想不明白了,这个笑面虎与你们这些教书先生有何冤仇啊?非得要这样处心积虑落井下石的残害你们,你们和这个笑面虎原先是不是就认识啊?”这一席话说得阚金雷和丰语嫣若有所思的愣怔在那里,一时还搞不明白这些话语的含义,扬知县忽然凑近他们夫妻身边小声的说:“你们和他该不是同党吧?”阚金雷先生是个聪明的人,他马上理解了杨知县的意思。关于笑面虎的为人阚金雷和丰语嫣早就有所耳闻,此人应该是个心术不正的恶人,现在他在吴县为了区区的赏银,居然伤天害理的把一些无辜的文化人送上了断头台,此人应该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方才他们俩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就眼前他们夫妻两人毫发未损,而那告密的小人却横遭责罚,而杨县官现在又如此这般悄悄的暗示,这不是在提示我可以亲手惩治这个卑鄙无耻告密的小人么?想到这里,阚金雷马上指着笑面虎镇定自若的说:“这个笑面虎原先就是我的同党,只是他的品行太差,他偷了我的银子被我发现,于是就迁怒于我,这不,他告发我就是为了泄私愤。”扬知县在心里暗暗叫好,马上让衙役将文书拿过来让阚金雷先生画押。心说这两位先生果真能将这卑鄙无耻的小人送入监牢让他陪斩,也算是报了这一箭之仇。扬知县拿到了字据,立即喝令左右拿下笑面虎这个同党。此时笑面虎的脸面已经肿的老高,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被判为革命党身陷囹圄,这是笑面虎这一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这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的性命。要怨,只能怨他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恶多端必然自取苦果。

  

  71、血雨腥风的迷惘

  

  朝廷下旨捕杀的革命党,这等重要的案子扬知县也不敢耽搁,即日上报知府衙门,谁知道那知府衙门马上就给予批复,责令所有人犯就地斩首。这位知府大人还正是那个瘦马脸的麻兜富,这么多年以来这个马脸知府贪赃纳贿鱼肉百姓,早就混了个肚大肠肥,可他还是想着往上攀爬,贪婪的本性没有丝毫的收敛。这个马脸知府不知道是出于对杨知县的不信任?还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威风?或是为了贪天功为己有?他不辞辛苦的坐着轿子来到回回县的法场监斩。于是,回回县的百姓们这才得以见识到了马脸知府的风采。但见三班六房的衙役依次排列,举牌扯旗的趾高气昂,鸣锣开道的好不威风。不过这个马脸知府长得模样却实在是乏善可陈不堪入目,但见黑黢黢的脸上几乎就没长什么肉,瘦瘦的马脸上生有一对狡诈三角眼,与那阴鸷的鹰钩鼻子倒还是极为般配。马脸知府虽然是个瘦马脸,但是他的身体却极为臃肿蠢笨,肥肥胖胖的身躯托着那么一颗小小的瘦脑袋就显得特别的滑稽可笑。别看这个马脸知府长得猥琐不堪,那跟在后面服侍他的人却排成了长队。回回县的百姓这下可开了眼,他们由此才知道什么叫做官家的排场,什么叫做穷奢极欲。

  

  却说那个府衙卧底筱鲍诰转回来之后,看到笑面虎也被当做革命党给定了罪,不禁乐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然而他对此却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因为筱鲍诰心里非常清楚,多了一个乱党正好可以再凑一个数,马脸知府最关心的就是数字与人头,他不会关心这些乱党都是一些什么货色?凭此成果马脸知府就可以取悦上司,然后他就有可能官升一级,或者再多得到一些赏赐,如此这些私欲和私利才是马脸知府最为关心的所在。只是回回县衙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处决人犯了,如在又要有人血染法场了。

  

  阚金雷和丰语嫣在大牢之中相拥而泣,阚金雷先生语重心长的对妻子说:“亲爱的语嫣啊,当年你费尽千辛万苦逃出家门嫁给了我,现在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如今年纪轻轻的就要上法场赴命,你会因此而害怕吗?”语嫣搂着丈夫轻轻的说:“要说心里不害怕那也是假的,不过为了咱们共同的理想,也为了和你生生死死永远的在一起,我就不会害怕!”“如此说来,咱们夫妻二人这一辈子可谓是同心同德生死与共了,古人云,‘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枫香’,我等狷介之士怎能眼看着国运渐衰百姓遭难而置身度外?又岂敢顾自洁身自好而隐介藏形于山野茅庐之地苟且偷安?”听着丈夫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丰语嫣的内心也受到了感染,不禁心潮澎湃情绪激动起来,她坚定自若地说:“为了国家的兴衰和民族的福祉,我愿做古时候那位忠贞不二的杞梁之妻,只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我愿与你同生共死,‘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阚金雷也无比激动的说:“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就是能与你结为夫妻,咱们两个人堪称是志同道合,同为慷慨之国士,必将列于君子之林矣,为此,咱们俩就不枉来人世一遭。”“我与你有同感,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着很满足很幸福。”“我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咱们两个人如果就这样死去,却并没有对整个社会产生多大的触动,但是一想到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志士仁人为了普世真理而杀身成仁,心里也就坦然自若了。但愿活着的人们能够赶上那个大道之行的太平盛世。”“我的夫君,当我们的灵魂飞向天穹的时候,你一定要拉着我,我要与你一同在天际守望着,看看那个即将实现的规整又洁净的世界。”阚金雷和丰语嫣又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这是一种精神和肉体的融合,这种融合已经超越了夫妻情爱的范畴,这难以用笔墨和言语来表达,因为这是在相知相爱的孽海中呈现出来的最神圣最崇高的境界。

  

  虽然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在回回县颇有人缘,但是这等违逆朝廷的乱党之罪谁人敢为之说话?几千年以来封建专制奴化所造就的臣民,那种愚昧和愚忠,那种因循守旧,那种世代承袭的思维惯性,那种积蕴了千百年的坠落之力,谁人敢承受不忠不孝反叛朝廷的千古罪名,更没有人敢豁出身家性命来和朝廷作对。因为违逆旨意就是谋反犯上,就是大逆不道,这些思维已经深深植入了百姓们的心髓。然而,大义虽然无人敢违,道义却在百姓们的心中,民间判定好人坏人向来是以人性和道义来区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老百姓的心中自有一杆公平的秤。县城里有许多人为清真小学校两位先生的落难而忧心忡忡深感不安,有人注意到哈阿訇家里书房的油灯彻夜长明。

  

  这一天回子良和一些相交甚密的好友聚集在赵德诚的家里,他们也在悄悄地议论着回回县最近发生的这件大事。赵德诚蹲在大家伙的中间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古以来,那些强盗土匪和滋民扰民的地痞流氓向来都是官府和民间共同惩治的对象,因为这是维护一个有序社会最基本和最自然的需要。而现在朝廷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这些有文化的人实施无情的杀戮,现在就连咱们回回县清真小学校的教书先生也要血染法场了。如此这样忧国忧民温文儒雅的一介文人,怎么也会被朝廷像对待强盗土匪一样实施残忍的杀戮?这好人与坏人的界定不是就没了标准吗?俺们看这两位先生就没有祸害老百姓,他们反而帮助老百姓做善事,这两位教书先生还都是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啊,他们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舞刀弄枪,更别说去蔑伦悖理的夺人性命了,而作为强势之体的朝廷,却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们竟然如此害怕这些柔弱的文人。难道真如两位先生所宣传的那样,是朝廷腐朽堕落了?”回子良也非常忧郁的说:“李秀才活着的时候,我就常常听到他的教诲,秀才曾经跟俺说过,在古时候就有文字狱这种残害无辜杀害文化人的事情,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胜者为王,就是王法就是天赋神道的化身;败者为阶下囚,就必须进入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并且永世不得翻身。为了篡权谋位维护自己的利益,这些朝廷的专权者结党营私、弑君杀子,株连祸结、史不绝书啊!而那些在血腥的杀戮中攫取了大权而成为真龙天子的人,一旦自己的大权在握,报复性的惩罚就会像魔咒一样降临到万千民众的头上,很少还会有人想到,在这个人世间还有永恒不变的天理——人性和道义!”赵德诚接着回子良的话题说:“古往今来,但凡那些繁荣昌盛的太平盛世对待文人都是极其宽容的,古时候就有‘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古代的帝王尚知广开言路的益处,这是因为只有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中,文人志士们才能敞开心扉,提出一些高屋建瓴具有前瞻性见解的谏文书稿,有知识的智者们方才可以施展自己的想象力,能够有所发明,有所创造,从而对人类有所贡献,方可促使社会走向繁荣昌盛。”大家听了这番言论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回子良突然靠近赵德诚身边趴在他的耳朵上悄悄的说:“兄弟,愿不愿意跟我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赵德诚在此时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就领会了回子良的意思,他猛然一下拉过回子良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下了“劫狱”两个大字,两位志同道合的汉子立刻彼此伸出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回子良和赵德诚随即找了一个僻静之处,两人蹲在一处共同商量这件大事。回子良非常内疚的说:“想当初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还是我和撒米尔把他们从南方之地千里迢迢请来的,这些年以来两位先生在咱们这个地方为老百姓确实做了许多善事,为咱们回回县培养了那么多具有现代文化知识的青少年,如今两位先生无端的遭到歹人陷害,眼看着就要在咱们回回县被朝廷处以极刑了,两位先生如果在咱们回回县横遭祸事而不明不白的客死他乡,俺们的心中可是愧疚之极啊,咱们都是爹妈生养的人,这谁人没有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一些有亲人牵挂着的人呀,想到这里我这心里实在是于心不忍啊!所以我才会想到以这种反叛朝廷大逆不道的方式解救两位先生。”赵德诚紧接着不无感慨的说:“咱们伊斯兰教的宗旨之一就是止人作恶伸张正义,我以虔诚的信仰来证明,咱们回回县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认为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都是好人,可是这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呀,你看看现在的事情就是黑白颠倒让你气极,咱们现在用这种暴力的方式来解救两位先生,也算是顺应天理替天行道了,但愿真主襄助我们。”回子良和赵德诚随即商议了劫狱之举的许多细节,一个无法否认的现实摆在了面前,由于回回县地域狭小,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去处,如果劫狱成功以后,他们就打算带着两位先生逃到外乡暂时躲避一下风头,所以回子良准备好马车负责在外面接应,赵德诚和撒米尔则相机潜入大牢救助两位先生出狱。赵德诚本是一介信道行善慈悲为怀的人,所以他不想为此滥杀生灵从而让一些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可是无情的事实又摆在面前,这回回县城池狭小,街坊邻里之间一向都是相知有素知根知底的,赵德诚当然清楚自己在回回县人人皆相识的事实,如果在劫狱之时面对那几个恪守其责的狱卒,既然不想杀他们灭口,那么以后再被人家识破身份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因此赵德诚打算这件事情成功以后也将随着他们远避他乡,只是自己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远离过家乡故土,不由得心里就感到空落落的,忧悒惆怅之感顿时布满了心头,可是事情如此紧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妻子哈妮发商量就不告而别,心中着实不安,好在自己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已经能接上手帮助家里做活了,心里那种对哈妮发的担心和愧疚之感方才得到一丝缓解。

  

  就在县衙准备行刑的那一天夜里,月黑星高,孤鸟鸣啼,惊风乱飐,家狗狂吠。赵德诚和撒米尔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的翻墙入院,在县衙大牢的外面潜伏起来等待动手的最佳时机。但见那个府衙卧底筱鲍诰和衙役张斛图正在大牢的门外看守着,原来这个筱鲍诰也是个忠于主子的奴才,他眼见衙门里面上上下下对待捕杀革命党这等事情都是持那种消极敷衍的态度,所以他唯恐事情生变而不好跟主子交待,便主动来到大牢里面帮助守夜。三更的梆子敲响之后,张斛图终于耐不住瞌睡的袭扰,兀自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可是那个筱鲍诰还是没有一丝睡意,他手持一杆长柄朴刀在牢房外面来来回回的走动着。眼看着三星渐西时光飞逝,赵德诚与撒米尔不禁周身燥热心急如焚,正欲冲向牢门强行动手,却忽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黑影从院墙上面飘然而落,就在赵德诚他们为此惊诧之际,黑影已经旋风般的飘到了筱鲍诰的身后,只见那个筱鲍诰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突然之间像中了魔咒一样无声无息的躺倒在地上了,黑影冲着赵德诚他们略一点头,便寻着来路飘然而去。这一来一去竟是在一瞬之间完成,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会相信此事就是真的,撒米尔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哈!果真是绝顶的好身手!可是,我看这位英雄的模样咋象是哈阿訇呢?”赵德诚在一则急忙捂住撒米尔的嘴巴悄悄的对他说:“千万不要乱说话!你今后一定要记住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要凭着虔诚的伊玛尼起誓,就是钢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能说与第三个人知道,记住了吗?”撒米尔非常慎重的点了点头。

  

  赵德诚和撒米尔由此顺利的进入大牢,撒米尔从那个昏迷不醒的筱鲍诰身上取出了钥匙打开了关押两位先生的牢门,但见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端坐在铺位上面并没有入睡,忽然看到赵德诚和撒米尔两人打开牢门走进来,他们对此感到十分惊讶。赵德诚简明扼要的表达了解救他们两人的意愿,可是阚金雷和丰语嫣对此义举却并不赞同。阚金雷非常诚恳的对赵德诚说:“首先,我们两人感谢回族同胞们不顾危险解救我们性命的义举,可是,现如今我们俩已经被朝廷宣判了死刑,由此成就了我们夫妻二人为了革命事业而杀身成仁的壮举,倘若我们现在只顾自己保命而逃离此地,势必就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为此而送命,如今的朝廷显然已是利令智昏穷凶极恶,什么违反道义的事都会毫无顾忌的,特别是那个阴险狡诈的马脸知府,他的心地更是狡诈而歹毒,如果发现我们得以逃脱,他一定会借此机会陷害一些无辜的人,倘若做出了一些卑鄙无耻滥杀无辜的勾当,这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情,这当然是我们夫妻二人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因此我们两人在此感谢回族兄弟的好意,你们舍身取义的情义我们领受了,如果有来生来世,我们定当回报!”丰语嫣在一旁也是态度鲜明毋庸置疑的说:“古人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和阚先生能够在有生之年生死与共的相守在一起,我们夫妻两人已经知足了,再说,这谁人不是父母所赐的命,因此,我们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为此而承担责任,回族同胞能够在今天夜里冒着生命危险来解救我们,我们夫妻两人在此向你们表示由衷的谢意,请相信我的话,清朝政府的末日就要来到了,你们会看到那一天的。”赵德诚和撒米尔听着两位先生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心里既是百感交集又是于心不忍,人生在世谁不惜命,有些人宁肯厚颜无耻蝼蚁贪生也要死皮赖脸的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而现在两位先生为了大义却把送到脸面前生存机会给放弃了,这就是那种大无畏无私而献身的精神。赵德诚和撒米尔被他们夫妻二人感动的热泪盈眶,赵德诚看着两位先生那种坚定不移万死不辞态度,顿时感觉自己口笨词拙再也说服不了他们了,眼看着时光飞逝事情不容再无限期的耽搁下去,旁边那两个衙役在睡梦中微微挪动着身体,好像有那种将要苏醒的迹象,赵德诚只得拉着撒米尔念念不舍的与两位先生挥泪告别。

  

  赵德诚和回子良一行人垂头丧气的回到住处,知道内情的人都在心里为这件事扼腕叹息唏嘘不已,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舍身取义的壮举真是令正义的人们为之惊叹,这两个年轻的教书先生为了心中的真理就能轻易的放弃生存的希望,这种博大雄厚的高风亮节真是值得后世之人为之敬仰,为之传诵。同时大家也在心里不断的思考着,难道真如两位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个世道真的就要变了吗?他们对此还是感到十分的困惑和迷惘。

  

  第二天早上,筱鲍诰从地上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却看见张斛图还是趴在桌子上面呼呼大睡,对比之下,想到自己竟然糊里糊涂的躺在地上睡了一宿,不禁十分的懊恼。筱鲍诰忿忿不平的走上前狠狠地踢了张斛图一脚,张斛图从雷鸣般的呼噜中猛然惊醒,他使劲的搓揉着两只惺忪的眼睛十分惊讶的对筱鲍诰说:“咋啦!咋啦!人犯都跑咯?”这时就听见牢房深处传来了笑面虎干瘪嘶哑的声音:“快来人啊,我要将功折罪哪,昨个夜里真的有劫狱的人闯进来了,我知道他们是谁,你们赶快放了我,我这就去县太爷那里告密,你们赶快放我出去啊!”筱鲍诰听到此言以后立刻大惊失色惶恐不安,他赶紧慌慌张张的跑到牢狱各处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却发现那些关押起来的犯人都在自己的牢房里面呆着,一个也不缺呀。在虚惊一场的同时,筱鲍诰马上就对笑面虎这种不顾事实凭空捏造的行径大为光火,因为筱鲍诰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昨夜真的有人前来劫狱,那他做为一个看守自然是吃不了就要兜着走了,一定会逃脱不了干系。筱鲍诰对笑面虎这种祈求保命恶意编排的伎俩嗤之以鼻,不禁怒火中烧暴跳如雷,随即挥舞着棍子跑了过去,一边恶狠狠地抽打着笑面虎,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你这个死囚犯!砍头鬼!咋死到临头了还要坑害人哪?我让你瞎编排!我让你嚼舌头!我让你害人!”筱鲍诰手中的棍子一下比一下重,只打得笑面虎三魂出窍六魄离位,却是再也不敢说话了。

  

  72、英魂永存

  

  县衙就要在今天对两位教书先生痛下杀手了,县城里的人皆对此感到惘然若失困惑不解,对此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县衙里的刽子手屠户张。虽然屠户张的家族中几辈子的人都是以刽子手为职业,但是他们所杀的人犯不是土匪,就是强盗,再就是滋民扰民的害群之马。而现在却有两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也要被朝廷推上刑场了,而即将对这些文人举起屠刀的恰恰就是他自己。屠户张的心里为此感到特别的窝囊和别扭,因为对这等以言获罪的一介文人下手,这在他们张家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更何况他以前也常常去清真小学校,曾经跟两位先生学习过文化知识?对这两位先生的人品特别了解,虽然这是朝廷的旨意,与尔等小民无关,但是如果让他亲手去结果这等好人的性命,屠户张感到良心上特别的过不去,他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思忖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屠户张就急急匆匆的赶到县衙找到了扬知县,直言不讳的对他说:“杨大官人,有句老话说,天地生人都有一个良心,苟丧此良心,则人去禽兽不远矣!咱们清真小学校的两位教书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你如果要俺对这两位教书先生狠下杀手,那俺不是变成了无情无义是非不分的禽兽了吗?俺实在是下不了这个手啊!算了,俺可不想坏了良心,这刽子手的差事俺也不想干了,你另外再找别人做吧。”谁知扬知县听了屠户张这番话之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也无比委屈发着牢骚说:“你不想干,我还不想干了嘿!这乱党之罪可是那朝廷钦定的,谁人敢去言说呀?我找谁喊冤去?你没看见那个府衙卧底筱鲍诰成天虎视眈眈一脸阴险的模样?再说,那个马脸知府带着人马也要来法场监斩,我这里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吗?好,今天咱们这事就听你的,另外再找别人,弄一个外行去行刑?这事亏你能想得出来,到时候万一把两位先生弄得半死不活的,岂不是让他们更受磨难?我的天哪!到那个时候你的良心就能安稳了?你自己回去琢磨琢磨这个理吧。”这一席话立刻把屠户张驳斥的哑口无言,凭着祖辈代代相传下来敬畏神灵遵守行规的良心,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不尽职,而让两位先生在离世之时再去横遭磨难?屠户张无奈的伸直胳臂向着头顶上的苍天仰面长呼:“啊!老天爷哎……你能给俺评评这个理吗?天地良心呀!我该咋办啊……天地良心啊!难道祖宗留下来的杀人技法沦落到残害文人的份上了?”

  

  这些日子回回县的气候也出现了异常之相,未出正月的天气竟然一反常态的闷热无比,让心神不定的乡亲们平添了许多惆怅和烦忧。回回县的乡亲们都知道清真小学校里的两位教书先生就要被处以极刑了,因此大街上的人们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大家都是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善良的人们尽皆处在惶恐和焦虑之中倍受煎熬。李晓阁的笛声在此时却不合时宜横空出世一般鸣奏起来,只是这笛子的曲调明显的不同于往日,他时而高亢悲怆,就像一位老翁在捶胸顿足的呜咽;时而又婉转幽咽,就像一位大娘在悲天恸地娓娓述说。这笛声就像一柄无形的重锤,一下一下的拨动着心存善念之人的心弦,人们为之忧郁,为之悲伤。回族青年马达华是个深谙音律的人,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只见他仰面朝天步履踉跄的蹒跚在街头,口中和着那笛子的曲调“啊……啊……”的怪叫着,大街两侧站满了人,却不见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他。

  

  这天上午,当初出面聘请两位教书先生来回回县执教的回子良、撒米尔还有其他一些相关的乡绅,这些善良的人们深感愧疚良心不安,于是他们分别出钱在闹市口为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摆席饯行。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拖镣带枷的行到此处,为了感谢众位乡亲的好意,他们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块糕饼。其实两位先生在大牢之中并未受苦,扬知县和那班衙役们因为打心里敬重两位先生,于是上上下下一直都是一日三餐的好生款待。阚金雷和丰语嫣知道今天是他们大限的日子,如今为了真理而献身,果真“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阚金雷先生满怀着激情无所畏惧慷慨激昂的站在当街朗诵:

  

  “昭昭真理胸中驻,但悲不见九州同。  

  风雷涌动翻巨浪,雷霆万钧震清廷。  

  王朝倾覆时日近,笑看中华建共和。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只见两位先生相互搀扶,或满怀激情的高呼口号,或慷慨激昂的向乡亲们宣传自由、平等,以及推翻帝制建立民主共和国的重要意义。乡亲们站在大街两侧尽皆静静的聆听着,人们敬仰两位先生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国家的繁荣昌盛而英勇赴死的那种大无畏无私的精神,大家皆无比钦佩的看着两位先生,默默的为他们送行。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跟在后面的笑面虎,只见他面如土灰瘫软如泥。两个衙役就像拽死狗一样拖着他向前走,众人把臭鸡蛋、烂白菜像雨点一样抛在笑面虎的身上。笑面虎此时此刻的形象还不如他当年的爹呢。活阎王当年干的那些劫财害命的勾当,都是明刀明枪的跟人家面对面对着干,虽然是罪有应得,然而却也死的光明磊落。人们对活阎王慷慨赴死的方式,表现出的是那种尊重和敬畏。而笑面虎却是笑里藏刀告密暗算,背后使坏暗下黑手,还尽是用一些下三烂的手段,这种卑鄙无耻的行径更会招人忌恨,有诗为证:

  

  苍苍天地间,人人皆为己。取财自有道,善恶一念间。  

  嫉妒生阴毒,暗算失人性。害人如害己,作恶必有报。

  

  午时三刻,时辰已到。硕大的法场上除了衙门里的那班人马外,宽阔的广场上竟然空无一人。原来,回回县的乡亲们皆不忍目睹自己敬佩的人惨遭杀戮,所以大家尽皆关门闭户退避三舍。

  

  屠户张打破了自己上法场从不喝酒的规矩,他今天特意喝得酒意微酗,浑身上下向外散发着袭人的酒气,但见他脸红脖子粗还直拧着脑袋,呱嗒着脸还紧锁双眉,瞪着铜铃似得双眼谁也不肯搭理,就好像在和哪个人斗气,狰狞可怖的面孔真是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目睹。屠户张走到刑场之后,却先自放下了鬼头刀,“噔噔噔”迈开大步走到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屠户张无比敬畏的对着两位先生“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面对刽子手的这种妄自菲薄的举动,那个马脸知府和众衙役都是无可置否般的默默无语,尽皆像泥塑木雕似的傻愣愣的呆看着。

  

  “反对清朝政府的封建专制!民主革命万岁!民主共和万岁!”阚金雷和丰语嫣悲怆的口号在法场上空戛然而止。却见遥远的天边骤起风云,黑云翻墨、风驰电掣,不一会儿,翻滚呼啸的乌云就覆盖了整个天空,刹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沙土弥漫电闪雷鸣,龙吟虎啸大雨如倾,真乃惊天地泣鬼神。众衙役皆吓得抱头鼠窜,竞相逃匿。慌乱中那个马脸知府慌慌张张的钻进了自己的轿子,大声催促着轿夫们赶快抬着他离开这儿。然而就在此时,只见黑漆漆的天空突然之间划过一道蓝白色的电光,直直的劈向那法场上的旗杆,只听见“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高大的旗杆顿时被齐根斩断,而那断了的旗杆却不偏不斜的砸在了马脸知府的轿子上。几个衙役大着胆子钻进破损的轿子里把马脸大人拉了出来,却见他就像被烧焦了一样,黑糊糊的腥臭难闻,再仔细一看,却见这位马脸大人面目狰狞的大张着嘴巴早就没了气息,众衙役立时被吓得一哄而散,但见狂风暴雨继续在猛烈地撕扯着马脸的尸体。

  

  阚金雷和丰语嫣果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化成了惊天动地的撼惊雷,化成了翻滚呼啸的风雨烟,他们在天地之间相互依附,相互缠绕,自由自在的飞翔在天穹,俯瞰着烟波浩渺的九州大地。

  

  令乡亲们甚为称奇的是,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中竟然混合着低沉浑厚的诵经声,这种雄浑苍凉的腔调时而像千军万马奔驰在天际,时而又像震怒的天兵天将在愤怒的呐喊,他们与那惊天动地的风雨雷声相互缠绕相互依附,此起彼伏如泣如诉,震撼着众人的心扉。穆斯林们在家里尽皆虔诚的跪坐聆听。原来这正是哈阿訇在诵念古兰经的亚辛章,回族乡亲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来祭祀他们敬仰的两位先生。回回县的乡亲们永远记住了这个悲壮的时刻,清真小学的两位教书先生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英勇赴死的场面,一辈又一辈子的人们都在口口相传着这两位弘毅之士的那种大无畏杀身成仁的壮举,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教书先生的形象将永远活在老百姓的心中,千秋万世的人们将为他们歌功颂德。

  

  不大一会儿,天空中的乌云尽皆散去,雨过天晴太阳复出,走出家门的乡亲们忽然听到朗朗的晴空中似乎传来小学生念书的声音,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两个孩子的声音,可是到了后来,大街小巷汇聚起来的声音渐渐的连成了一片,这些娃娃们分明是在朗诵着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先生曾经教过的课文:“太阳出来布德泽,禾苗青青待日晞,蓬头稚子早早起,洒扫庭院勤读书……”,乡亲们尽皆聚集在街头站立无语,静心聆听着这些孩子们清脆又纯朴的天籁之声。

  

  清真小学的两位弘毅之士以这种惊天地泣鬼神极其悲壮牺牲的精神震撼了回回县百姓们的心扉,人们对清朝政府专制腐朽的统治产生了动摇,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着朝章国典腐败堕落的种种迹象,许多年轻人走出了家乡,融入到全国风起云涌推翻帝制波澜壮阔的运动中。

  

  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皆惊诧于这正月里出现的异常天象,乡亲们都在互相传颂着那天在法场上突然出现的那种神奇的雷雨,这种出现在正月非常罕见的春雷,难道就是无辜的冤魂直冲九霄,撼天恸地神奇的力量所致?有诗为证:

  

  苍茫大地起腥风,阴云密锁九州城。  

  自由民主与共和,天理可望难渴求。  

  盛衰之理安知否?尔等愿为千古罪?  

  但见苍天规整时,英灵含笑在天穹。

  

  然而当年目睹这个事件的人们可曾想到,仅仅九个月之后,日暮途穷的清朝政府就土崩瓦解了。就在这一年的十月十日,辛亥革命爆发,革命党人在武昌城吹响了推翻帝制的号角,从此,推翻清朝帝制腐朽统治的革命运动在九州大地风起云涌遍地开花,要求民主实现共和的理念成为普世之理,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成立,定都南京。

  

  201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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