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世事如烟

　　自从回回县经历了这次乱民过境的事件以后，赵德诚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每天除了上清真寺做礼拜，更多的时候则是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的玉兰花树下，默默无语的呆坐沉思。赵德诚好像忽然之间看穿了世事的荒诞和无序，生活的现实难道就应该是这样的无良无道？难道公平和正义永远只能是一个理想？对现实的思索使德诚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他再也无心去参与那些鸡毛蒜皮之间的是是非非，就连那些往日里交往甚密的武林朋友们，与他们的往来也日趋疏远。事能知足心常态，人到无求品自高，趙德诚并没有因此而颓废消沉，反而在沉默中不断的充实自己，随着自己的孩子们慢慢长大，养育和教导孩子反倒成了赵德诚生活的全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之间，赵德诚的大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德诚给自己这几个孩子取的名字都和玉有关，大儿子叫连璧，其余的几个叫连钰、连玺、连珏，老五是个女儿，叫连莹。大儿子赵连璧的长相和外貌都酷似他的父亲，由于德诚悉心竭力的教导，他不但能背诵唐诗宋词之中著名的段落，还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连璧在武术方面的造诣也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德诚，父子俩时常在场地上指点切磋对手相博。德诚在主麻之日会带着孩子们到清真寺里做礼拜，听阿訇们讲卧尔兹，培养他们虔诚敬畏的心理。德诚还经常给孩子们讲述古代圣贤们的典故，讲述立世做人的道理，注意培养他们高贵的品格和朴素自然的人文精神，鼓励他们建立正心、修身、齐家、报国的理念。

　　回回县最近一个时期新添了好几件事情，有一个外地王姓富商，在县城的东门外开设了一家染布厂，他们根据生意的需要雇用了许多临时工人，由于去做工的人当天晚上就能拿到相当于两斤或三斤粮食的工钱，因此有些家境贫穷的人争先恐后的前去做工。还有一个专门和洋人做生意的富商在回回县开设了打蛋厂，他们在回回县的地面上到处廉价收购鸡蛋，再雇用许多工人把这些鸡蛋壳黄分离，加工成蛋粉后再出售给外商。再就是回回县的乡绅们集资开办了一所清真小学校，为此回子良带着撒米尔专程从南方大城市聘请了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教书先生。由于这两位教书先生的到来，清真小学里就有了代表新文化的小学教材。从此，回回县的学生们再也不用去学那些陈旧的四书五经和八股文章了。城里有眼光的人家竞相将孩子送到清真小学校里读书。

　　这两位从南方聘请来的教书先生男的叫阚金雷，女的叫丰语嫣，他们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但看这两位先生都具有着时下最新潮最时髦的打扮，阚金雷先生的身材高高大大，他喜欢穿着一件长布衫，但见他具有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再配上一副白白净净的脸面，正是那种富有学识文明人的模样。与众不同的是阚先生的头上没有留那种时下人人皆有的大辫子，只见他短短的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犹显青年男子的英俊和潇洒。于是，阚先生这种特殊的头型，被回回县的乡亲们称之为“外国头”。丰语嫣虽然比她的夫君矮了一头多，但是她的身段窈窕曲线分明，丰满鼓凸的胸部特别惹人注目，细细的腰身更是凸显出女性丰腴的臀部所特有的圆润和美感，她的头发也不像时下的妇女们那样在后面挽一个圆圆的发鬏，而是任其自然的披洒在肩上，犹显青春女性时髦靓丽的魅力；白皙的圆脸盘虽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那一双眼睛却很有特色，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喜欢从侧面看过去，透露出那种“道是无晴却有晴”的韵意。总之，在阚金雷和丰语嫣的身上处处都显现出现代年轻人所特有的韵味，令回回县的乡亲们叹为观止。闲赋下来的时候，丰语嫣经常亲密无间的挽着丈夫到回回县的十字街口购买东西，他们两人那种相亲相爱的身影，在至今还尚不开化的回回县确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惹得乡亲们争相驻足观看。看得出这对夫妻的感情特别深厚，可是人们却不知道，阚金雷与丰语嫣从相知到相爱，曾经有过一段非同寻常鲜为人知的经历。

　　53、阚金雷的遭遇

　　阚金雷先生的老家在蜀地邛崃山区，阚氏家族在当地也算是一户富庶的人家。家中有了闲钱，自然的就会追求文明讲究荣辱，于是千方百计的送孩子到外面接受良好的教育，就成了有钱人很自然的选择。阚金雷从少年时代起就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芙蓉城求学。后来在同学们的影响下，又离开了蜀地沿江而下，辗转到了广东求学。阚金雷自从来到了广东之后，这才真正的感觉到眼界大开，由此接触到了许多新生事物。就在他求学的那所学校里，就有许多腹载五车学识八斗的教书先生，他们有的是从南洋归乡而来的侨民，有的是从欧美留学归国的大学生，这些教书先生从国外带来了许多先进的思想理念和文化科学知识，因此阚金雷得以接触到了许多先进的科学知识和新的社会理念，并且由此了解到当今世界上各个国家蓬勃发展的现状，同时也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国家，正是由于封建皇权专制的统治，才导致了社会发展极端的落后和不开化，从而致使科学技术的发明尽皆停滞，同时由于国家社会结构的落后和闭关自锁的政策，致使清朝政府在国际社会中受尽了列强们的欺辱。

　　在一个春末夏初的时节，正当阚金雷在学校里如饥似渴孜孜不倦的学习科学知识的时候，一封家书把他的心牵回了故乡。书信里面的内容既简单又深重：“家中父亲病重，唤儿速速还家。”由于阚金雷的母亲已于几年前去世，所以现在父亲的安危让他感到非常不安。阚金雷特意向校方申请了长假，立刻心急火燎般的收拾行李立即启程，连天带夜的赶往家中，途中辛苦自然不堪言表。谁知道当阚金雷风风火火疲惫不堪的赶到家中之时，却看见父亲大人正好端端的坐在中堂之上，不但身体安然无恙，而且还续娶了一个比自己年龄还要小的小老婆。阚金雷虽然对此气的七窍生烟怒形于色，却也无可奈何无法言说，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呀。父亲诓骗阚金雷回家的本意也是为了儿子好，他的父亲感慨于几个儿子之中就属大儿子见过世面，堪称满腹经纶一肚子学识，所以就想让他回家来继承祖业。这次还特意三媒六证的给阚金雷说了一房门当户对的媳妇，就是想让阚金雷回乡安家立业，等到儿子大婚之后，他就要把家中所有事务的主持权全数交给阚金雷来经营，希望阚金雷能担负起管理家私振兴祖业的重任。

　　阚金雷现如今已经是一个具有先进理念和新潮思想的青年，当然不愿意就此在家乡和一个陌生的小脚女人结婚，然后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小乡村里成天价沉溺于桑柘农事之中。阚金雷的心里还在想着自己那些没有完成的学业，还在关心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岂肯就此蜗居在家乡默默无闻的了此一生？而阚金雷的父亲则是一位恪守传统观念的乡村绅士，他见自己的儿子居然敢不听从家长的安排，立刻大发雷霆，一面动用家法，将阚金雷关在房间里不让其自由活动，一面又安排家人赶紧和已经订婚的亲家取得联系，准备择日为阚金雷举办婚礼，他希望用漂亮的新媳妇来拴住儿子那颗不安分的心。

　　岁月蹉跎，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阚金雷新婚的日子，那一天阚家大院里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前来贺喜的乡邻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到了晚上，院子里面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新房里面的红烛尽放光辉，迎来送往的宾客们尽染喜气。唯有新郎官阚金雷正在新房里面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他今天虽然已经获得了自由，但是他依旧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张扬，他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逃离此地。为了不引起父亲的怀疑，阚金雷在这一天里对家里人各种名目繁多的礼事安排，可谓是百依百顺配合默契，对于婚礼之中司仪所要求的各种繁文缛节他也只是一味的附和迁就，强装着笑容一一应付着，就像一个木偶人似得被这些导演者操控着忙碌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了晚上客人尽皆散去的时刻，房间里只剩下新郎阚金雷和那个新妆宜面，却始终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新娘子。阚金雷看着这位顶着红绸巾默默不做声的姑娘，想到自己刚才居然和她一起履行了三拜九叩之大婚之礼，却连她长得什么模样都还不曾知晓，可见这种家长包办的婚姻果真是荒谬之极，而现在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马上就要面临新婚之夜的转折点了？是喜？是忧？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匪夷所思。阚金雷在心里暗自琢磨着，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总不能就这样无情无义的和这个刚刚拜过天地的新媳妇不辞而别吧？他就想试探着和新娘子说明这件事的缘由。于是阚金雷便迈步靠近她，却赫然看见这位顶着红绸巾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膝下的那两只小巧玲珑的绣花鞋在微微的颤抖着，再挨近她的身边，就发现这个新娘子整个身体也在一个劲的哆嗦着，阚金雷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对这个可怜的女子顿生怜悯之心，看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一只恐吓人的大老虎，已经让新娘子感到极端的惶恐和害怕了。想想也是，突兀而至又十分陌生的男人，现在忽然就要做她的丈夫而同床共寝了，这肯定令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对于这种心情阚金雷能够理解，为了不惊扰这个处在恐惧之中的新娘子，他只好唯唯诺诺的嘱咐新娘子早些歇息，即刻打消了与她沟通的念头，转身去找自己的二弟。

　　阚金雷的二弟没有出门念过书，只是在村里念了几年私塾，他还是在幼年时期曾经和大哥在一起生活过，因此他对大哥的映像也不是太深刻。阚金雷悄悄地来到他二弟的房间，却看见二弟正独自一人呆呆的坐在书桌旁郁郁寡欢，阚金雷实在不知道二弟究竟为了何事而在此闷闷不乐。因为时间紧迫，阚金雷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他当即开门见山的和二弟商量，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即刻就要逃婚的想法。二弟闻听此言不觉大吃一惊，他十分惊诧的说：“大哥，父亲大人已经决定由你来主持家务，这是何等荣耀的事，再说，父亲为你说的这房媳妇，那可是咱们这里百里挑一的好人家了，何况这个新娘子我也认识，因为这个新媳妇的娘家就在前庄，我和她打小的时候还一同上过私塾哪。她们家也是一个崇俭戒奢的桑柘世家，几辈子的人都是书香门第。这位姑娘不但人长得端庄秀丽风姿卓越，而且她还知书达礼德才兼备，擅长吟诗作画赋诗作词，在我们这一带可算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好姑娘了，难道你对此还不满意？我真的搞不明白大哥的心里是咋想的。”阚金雷此时由于去意已定，也就只好现编谎话以应之急。阚金雷非常认真的对弟弟说：“二弟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在广东已经娶了媳妇了，我总不能不声不响的瞒着妻子再娶一房媳妇吧？更何况我没有打算在家乡生活，如果你们真的逼着我呆在这里老其一生的话，我会先憋闷死的。我现在忽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二弟是否愿意？是这样的，既然这个新媳妇早先与你曾经相识，我这就写一封信留给父亲，让他把这房媳妇留给你，我想这样做也许可以对得起人家姑娘。今天晚上不管怎么说我总归是要走的，只是这么一走，什么时候再能回来就很难说了。因为对于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父亲大人知道了以后肯定会动怒的，只是这件事情将来能发展成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也没有数，所以家中的大小事务将来还得仰仗二弟来操劳，大哥在此恳请二弟能体谅我的心情，原谅我不能听从父命而在家乡操持祖业事亲孝，实属不孝不慈之辈，不过自古就有忠义不能两全之说，如今我为了报效国家，必当有所舍弃。大哥日后如能发达，一定会报答你们的。”阚金雷的二弟听了他大哥的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虽然其中一些道理他还不甚明了，但是他也知道大哥的去意已定，明白自己即使是再耗费尽心机的与之相劝，也只能是徒劳无益而毫无结果的，他只好顺水推舟无可奈何的说：“大哥，我知道君子有志不能强求的道理，既然我们兄弟一场，我肯定会顺从长兄的意志，你如果今天晚上想要逃婚的话，我不会阻拦你的，对此你尽可放心，我指定不会去破坏你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以后待这件事情平息之后，你一定要想着回到自己的家乡来，难道我们兄弟一场今生今世就不再见面了？不过在你临走之前，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实情，其实这些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热恋着这位姑娘，虽然以前我和她时有接触，相互之间似乎都有此意，然而一直缺少单独相处谈情说爱的机遇，最终两个人之间也没有办法相互沟通拟定终身。这房媳妇如果真的能许配给我，那就正好随了我的心愿，我就很知足了，你将来可不许反悔哦。”阚金雷见二弟爽快的同意了自己的主张，心中不觉豁然开朗，父亲那里自然是由自己修书一封言明事情的原由即可，关键的是新媳妇那里也有了着落，自己原先那种身怀内疚的心情似乎已经得到了缓解，想必二弟与这个新媳妇彼此早已相识，比起自己从千里之外忽然而至，姑娘肯定会感到即陌生又害怕，这种既恐惧又紧张的心情谁都能够理解，只是今天晚上要委屈新娘子独守空房了。

　　阚金雷立刻抓紧时间修书，二弟则在一旁帮助他准备行装，二弟拿出了自己这些年以来所有的私房积蓄一并交给了阚金雷，让他用作路上的盘缠和日后的花费，令阚金雷十分感动。当天晚上，阚金雷连夜坐马车，然后又转入水路，一路上还算顺利。可是当轮船刚刚由岷江转入长江水道之时，就发生了一件至今还让他扼腕痛惜的事情。

　　54、偶遇佳人

　　这一天，大船在长江边上的小镇停靠，旅客们全都上岸打尖吃饭。阚金雷下船后就在靠近江边的一所简易的小饭馆里吃饭，随身携带的包裹就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面，他向店家要了一碗红油辣子面条，刚要下箸，却看见同行的一位老者孤独的坐在一旁，默默地啃着自己家中带来的干粮，阚金雷顿生恻隐之心，他立刻招呼店小二再添一碗面条。就在阚金雷把桌子上的这碗面端给那位老者的刹那间，桌子上的包裹突然之间就不见了，阚金雷急忙转身查看，却见一个瘦猴儿似得偷儿提着他的包裹早已蹿到了十步开外。阚金雷在情急之中不顾一切的大叫：“咳！你这厮咋能这样不通情理啊，还就全都拿走了咳！你应该多少给我留下一点呀……这下可把我害惨喽，你全都拿去了，你让我以后可咋活啊？”由于江畔上的道路全都是及其陡峻的坡地，阚金雷本是一介文人，追出去一段路自然是气喘吁吁的再也跑不动了，却看那个瘦猴儿一样的偷儿早已蹿到了坡道尽头，没入了一片树林之中立时不见了踪影，想必这个偷儿的脚力绝非一日之功。同行的旅客皆为阚金雷这种不幸的遭遇扼腕痛惜，但是大家对此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因为当地的偷儿早就以此为业，专门对外路的旅客下手，所以大家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眼见着大船就要开始离岸启程了，既然回头之路已雁南燕北的断了退路，看前行之路又如此萍飘蓬转，失去了盘缠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根本，但也不能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毫无结果的耗下去吧，阚金雷忽然想到前方汉阳之地还有自己的同学，并且同学之间曾经有过来往，只要能坚持到汉阳就一定有希望，阚金雷对自己的这个同学还是蛮有信心的。想到这里阚金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使劲的跺了一下脚，毅然绝然的转身登上了大船。

　　阚金雷孤身一人站在船舷旁边呆立无语，他心里暗想：这下可真是衰飒惨喽，身上没了盘缠，只剩下一张船票了，就连以后吃饭也成了问题，难道真如俗语所说的那样，破财消灾？取舍有定？是福？是祸？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此等玄机我等凡人怎可诠释呀？眼看着身边那几个身着破衣烂衫的农夫们身背着一些破旧不堪的大包小包，他们好像知道阚金雷已经陷入了身无分文落魄不羁的境地，生怕阚金雷穷极思变而再生歹意，忽而去打他们那些行李的主意。只见这些农夫们忙不迭的收拾着东西，就像躲避瘟神似得逃离了他。阚金雷看着他们那种惊慌失措仓惶离去的模样，觉得实在是可笑之至，心说我等狷介之士就是再穷困潦倒落魄不羁，也不至于堕落到去攫取别人的财物吧，真是有那种“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的境意。可是阚金雷也不知道这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下去？就在他心灰意冷百般无奈的时候，一个中途上船的姑娘走进了他的视线。

　　只见这位姑娘身穿桃红色绣花的薄绸上装，一袭黑色的长裙凸显女性细腰丰臀袅娜娉婷勾魂摄魄般的魅力。她皮肤白皙，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眉宇之间闪烁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丰满鼓凸的胸部更是让异性浮想联翩，彰显妙龄女子那种与众不同的韵味，让人感觉出这位姑娘绝对不会出自一般寻常的百姓人家。这位姑娘站在一边早就看出了阚金雷先生的难言之隐，看着这位先生那种清纯脱俗一介学生的模样，她顿生怜悯之心，这谁人没有落难背时倒霉不走运的时候？于是她就想去帮助这位先生，但看这位姑娘轻启步履主动上前与他搭话。因为在那个时候，一位单身旅行的姑娘是很容易引起人们关注的，何况还是一位引人注目非常漂亮的姑娘。只见这位姑娘慢慢的度到阚金雷身边，非常礼貌的询问他是否愿意帮助自己照看行李。阚金雷看到这位漂亮的姑娘居然是在和他说话，一时心跳加速满面通红，虽然他现在已经落魄不偶，但是阚金雷依然不失君子风度，只是平日里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然变得口吃起来，阚金雷词不达意的说：“姑娘也要远……行？千万别大意了，一定要照看好自己的行李唦，非常愿意为你效……劳，你看那些同行的旅伴都远离了我，我真的不是坏……人呀？”姑娘听罢此言不觉噗嗤一笑，她说：“先生是坏人吗？我咋一点也没看出来呀？有道是君子慎独情有源，小人之心不可度。不拘小节诚为贵，天下还是好人多。旅途之中谁人没有落魄情急之时？不必彼此筑墙设垒，防范的如同陌路一般，依我之见，这世上的好人坏人皆是情随所变，我倒是希望先生是个坏人嘞！”如此寥寥数语，竟然富含哲理，还带着一丝诙谐与戏谑，这种文质彬彬不露声色的调侃使得阚金雷不由得放声大笑，不知不觉之间就消除了紧张局促的心理。阚金雷着实没有想到这位俊俏姑娘的文化底蕴还真是不可小觑嘞，在枯燥乏味的旅途中还能遇到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前世有缘三生有幸啊。至此两个年轻人便倚在船舷边，天南海北的攀谈起来，相互之间消除了陌生的感觉之后，姑娘这才笑着调侃道：“我刚才可都看见了，真是看不出来公子竟然身怀恻隐之心呢，本来是好意帮助那位老者，却无端的遭到那贼人的暗算，只是那贼人已经抢走了你的东西，你居然还让他留下一点点，真是呆傻得可爱……”，说话之间又到了用餐的时候，姑娘很自然的邀请他一同前往，阚金雷在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如果在这种身无分文落魄不偶的时候还打肿脸充胖子，故作矜持之态，那岂不是庸人自扰自讨苦吃么。

　　大船到了涪陵，船家说木船需要在此维修一天，让众客官上岸自由活动，并请大家傍晚的时候在再回到船上。船家在船舷上搭了一条跳板通向陆地，众旅客纷纷登岸。胆大的人无所畏惧，几步就蹿到了岸上，胆小的人则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款款而行。阚金雷看出姑娘有那种胆怯害怕的心理，就让姑娘跟在他的身后走，他在前面慢慢的引导着，并且还时时回首，小心谨慎的保护着姑娘。就在姑娘将要踏上陆地的一瞬间，由于她心慌意乱之间突然脚下一滑，身体随即侧倾，眼看着就要跌倒在江水里了。事急无君子，情到非小人，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有力的大手从下面接住了她，情急之中的阚金雷不顾一切就势将姑娘抱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就跳到了岸上。阚金雷的肌肤忽然与姑娘的身体亲密接触，只觉得一阵馨香扑面，顿时就感觉身上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游走，一种从未体会到的美妙幸福的快感犹然而生，致使阚金雷如醉如痴不知所措，他傻傻的抱着姑娘呆立在那儿，竟然不知道应该马上把姑娘放下来。直到姑娘面红耳赤的在他怀里娇嗔的挣扎之时，阚金雷才突然醒悟过来，他赶紧满脸通红的放下姑娘，赶紧前言不搭后语的跟姑娘赔礼道歉。事后阚金雷还在不住的埋怨自己，他不明白一向不失君子的风度自己，今天怎么就会做出这等有失礼节的事情？而那位姑娘也在纳闷，她在感慨自己怎么还会产生这样心动的感觉？

　　阚金雷现在已经是身无分文，只能跟随着那个姑娘上了岸。姑娘的兴致倒是蛮高，她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跟阚公子述说着自己的境况，她说她的名字叫丰语嫣，现在坐船是准备去投奔扬州的舅舅。然后，她就让阚金雷陪着她到街面上买了好多可口的食物。然而两个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街面上那几处烟气缭绕喧杂吵闹的茶馆，里面早已挤挤挨挨的坐满了各色人等，他们两个人实在没有心思去凑那个热闹，再看看小小的街上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去处，不远之处倒是草长莺飞树影婆娑的旷野，真是一个傍花随柳闲情逸致的好去处。心有灵犀一点通，心神领会无需说，两个人便一起向附近的树林走去。一路上阚金雷不知不觉的就和丰语嫣谈到了自己的家事，从广东求学到突然回乡，从父亲逼婚到新婚之夜的逃离，丰语嫣在一边听的长吁短叹，可是当她听阚金雷讲到在结婚大礼的那个晚上，连自己的新娘子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把新媳妇让给了弟弟时，丰语嫣笑得前俯后仰，她乐不可支的说：“阚公子呀，我说你这个人也太傻了吧，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像你这么颟顸大方的人呦，你那个新媳妇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能知晓吗？依我看吗，她害怕的样子很有可能只是表面现象，那新娘子的内心可不见得就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心惊胆颤惶恐不安，女人都有羞涩矜持的一面，你真的是不懂女人啊。”

　　两个人只顾着在树林里说话，不知不觉之中就感觉情随事迁意境迷离，不过言谈举止之间彼此还是知轻识重，然而相知有素欲罢不能的情感油然而生，就连两个人心理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是越来越近乎了。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夏天的气候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红日当照，现在却已是黑云翻墨，大风骤起，不一会儿铜钱大的雨点就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在突兀而至的瓢泼大雨中，两个人在慌乱中眺望着四周，远远近近的却也看不见可以避雨的人家，只有近处矗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地庙，他们两个人只得赶紧向这个小土地庙跑去，紧赶慢赶之间两个人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在土地庙窄小的房子里，丰语嫣看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无疑是已经全部被浇透了，并且还在不住的往下滴水，特别要命的是自己上身那件浅色的衣服现在正紧贴着皮肤，身体曲线和细节尽皆外露，这般模样与赤身裸体又有什么区分？再者，如果不赶紧把这滴水的湿衣服脱下来拧干，老是这样沏在身上那可是会生病的。丰语嫣看着阚公子腼腆矜持不敢看她的囧样，不禁在心里暗暗的为之感动，心说自己果真是没有看错人，这位公子还真的是一位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呢，丰语嫣不由得感觉到那种心理放松的释然。于是她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叫阚金雷赶紧把自己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拧干。阚金雷涨红着脸看着这一间小小的土地庙，连个转身的地方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可是丰语嫣那边却已经开始脱自己的衣裳了。虽然这是自己刚刚结识的男友，可是她还是感觉自己脸蛋犹如火烧一般的烫人，她见阚金雷不敢看她，就使劲的把他强扭过来，把脱下的衣裳塞在他的手里，示意他帮着拧干。阚金雷自从成年以后还没有看过光着身子的女人，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立时感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烧，于是只顾着低着脑袋手忙脚乱的拧衣服了，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姑娘身上的那种袭人心腑的女性气息把他熏染的头晕目眩。直到丰语嫣拧干衣服又依次穿到了身上，阚金雷还站在那里呆呆的傻愣着。丰语嫣看着阚公子那个憨厚笨拙的模样，不觉噗嗤一笑，她涨红着脸对阚金雷说：“原来阚公子还没有看过女人的身子啊？你莫要见怪，出门在外的时候千万不可太讲究，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人人都有情急之时。何况这湿衣服沏在身上，万一着凉生病那可就真的麻烦了，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说完，丰语嫣就大大方方的要帮助阚金雷脱衣服，阚金雷这才忽然醒悟过来，于是他就自己动手脱去了上身的衣服拧干，临到脱下身的衣服时，他却忽然面露羞涩之意，迟迟不肯动手。看到阚公子那种窘迫的模样，丰语嫣却真的着急了，她调侃似得说：“阚公子你这个人还真是迂腐哎，你看这里也没有外人，难道你比人家大姑娘还要矜持哪，男女身体那点事谁人不是心知肚明的唦？”语嫣在说话之间不管不顾的猛然一下拉下了他的裤子，阚金雷底下的那话儿就完全暴露了出来，果然是毛发横生，一副雄姿英发的模样。但是丰语嫣对此显然并没有感到怎么意外，她若无其事的帮他拧干裤子，催促阚金雷赶紧穿上，以防着凉。

　　这时从外面吹进来一股强劲的凉风，丰语嫣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于是她不自主的靠近阚金雷，把滚烫的脸蛋慢慢的贴在他的胸前，细声细语的说：“阚公子，你就抱抱我吧，刚才在船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都敢抱我，现在怎么反倒害怕了？”阚金雷象是突然之间被唤醒了，他猛地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丰语嫣，立时把个丰语嫣勒的差点儿喘不上气来，丰语嫣在阚金雷的怀里几经挣扎着才勉强使自己转为较舒适的姿态，她依偎在阚金雷的怀里不无娇嗔的说：“哦呦呦！你慢一点，慢一点儿好吗，你看这漫天风雨的，我现在还能跑到哪里去呀，你着什么急呀！”丰语嫣把脑袋埋在阚金雷的怀里嗅闻着他身上的那股袭人肺腑般的男人气息，直感觉自己现在就象是一坨冰块，正在慢慢的被融化。丰语嫣渐渐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麻酥酥的发热发烫，这好像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美妙幸福的感觉吧，她原以为自己心中的情感世界已经死了，就像古诗中所说的那样，“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可是她现在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和这位阚公子还能擦出情爱的火花？不过与此同时，丰语嫣也分明感受到了阚公子身上那种心醉神迷的颤栗。丰语嫣此时已经像醉酒一样不能自制了，她酥软无力的伏在阚公子那温暖的怀抱之中，静听着来自他胸腔之中所发出的那种形同撞鹿般有力的心跳之声，正如社戏即将开场，紧锣密鼓的节奏震撼着她的心扉。

　　阚金雷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姑娘身上的气息，一个实实在在的温暖柔媚的肉体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怀里。如果说刚才在船上的行为，可以解释是在情急之中不得己而为之，那么现在可谓是第一次主动的去拥抱一个女子，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漂浮起来了，是那种近乎晕眩式的幸福感。阚金雷实在没有想到人生还会有如此等美妙的感觉，真想就这样呆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海涸石烂。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丰语嫣在阚金雷的怀里再次挣扎，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臂。可是阚金雷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现丰语嫣的脸颊就像一块通红通红的染布，那嘴唇更象是熟透了的樱桃一样红润欲滴，于是他就情不自禁的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蛋仔细观看，弄得丰语嫣不好意思的锤了他一下。这样一来倒好像是给阚金雷增添了勇气，他痴情迷离的俯下身子无比甜蜜地亲吻起来。不知不觉之中，两个人的衣服已经被情爱所致的欲火烘烤的干爽如初，而外面的天空早已是风停雨止云开雾散，灿烂的阳光又洒满大地，两个人这才相依相偎的重新走向林间的草地。

　　雨后的草木尘埃尽除，犹显空气的清馨和芳香，使两个人的心里顿感那种心旷神怡的爽亮。在青翠欲滴鸟语花香的林地里，阚金雷拉着丰语嫣的手郑重的向她表示自己的爱意，他诚恳的对语嫣说：“丰小姐，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姑娘产生这样的好感，是你让我感受到女性的温柔，让我领略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如此等奇妙的美事。虽然我暂时无法了解你是否已有婚约，但是我现在就可以慎重的向你表明态度，只是我现在身无分文，但是我以后会努力的，我希望你能嫁……”，丰语嫣忽然捂住了阚金雷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只见丰语嫣的面色忽然之间变得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她拉着阚金雷在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坐下，然后自惭形秽羞愧难当的将自己不堪回首的身世向他娓娓道来。

　　55、丰语嫣的故事

　　原来丰语嫣也是蜀地之人，原本并不姓丰，而是姓万，她的家乡就在乐山地区。丰语嫣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出落得花容月貌，是一位既有文化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嫁到了万家之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不几年就生下了语嫣。可是就在语嫣十岁的时候，丈夫却突染急病而身亡。当时万姓家族中那个专横跋扈说一不二的老族长，因为害怕语嫣的妈妈将来可能会改嫁，那样本族的田产就有可能落入外姓人的手中，所以他就强行逼迫语嫣的妈妈改嫁给族中同样丧偶的本家大伯。如此这样随意的乱点鸳鸯谱，语嫣的妈妈肯定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怎么能拗的过那么大的一个家族的意志啊！无可奈何之中语嫣的妈妈只得委曲求全，嫁给了这个本来就不相爱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婚姻对于她们母女两人来说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这位万姓大伯当时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对于房事的兴趣依旧不减当年，他完全不顾女方的心理感受，不但每个晚上从不落空，就是在大白天也是逮着个空子就要上身。语嫣的妈妈因为至今还沉浸在那种与丈夫生死离别的彻骨痛楚之中，对男女交合之事根本就无甚兴趣，所以每每房事之际便烦恼厌恶唯恐避之不及。但是一个文弱的女子又怎能去抵抗一个不明情理只顾着自己泄欲而蛮力十足的男人，于是语嫣的妈妈常常为此羞愧难当不堪忍受，可此等见不得人的丑事又如何与人言说。为了自己的女儿有个完整的家，她只得默默的忍辱含垢苟且偷生。如此长期身心的折磨，以致语嫣妈妈的身体慢慢的就患上了暗疾，不但身体逐渐消瘦，下身淋漓不净也就成了常态，每时每刻都有那种坠下的感觉。发展到后来只要一看到这位后夫，马上浑身上下就会不由自主的打哆嗦，就要着急的去茅厕，如此形成了条件反射。久而久之，她终于郁郁的倒在床上一病不起，不出几个月，便在无穷的遗恨中撒手西归。可怜的语嫣那年才刚刚满十二岁。

　　妈妈死后不久，厄运又降临到了女儿身上。这个荒淫无道的继父有一日忽然发现小小的语嫣竟然越长越水灵，他竟然不顾天理丧心病狂地把主意打到了亲侄女的身上。起初不谙世事的语嫣感到十分害羞，因为她实在无法忍受继父那粗糙的大手在她的身上到处游走，继而又感到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令她难以忍受，可是一个弱女孩在那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去反抗？后来时间长了，语嫣对这种事情也就习以为常了，她甚至天真的认为，别人家的女孩子可能也是这样生活的吧。自从和继父有了这种关系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语嫣提出什么要求，这个继父都会尽量的满足她。于是语嫣得以在镇子里的私塾读书，再后来又转到县城的学校念书。随着语嫣在外面阅历的丰富，语嫣这才渐渐的发觉继父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是极为不正常的，但是她又实在想不出摆脱这种关系的方法。每个星期天学校放假回家的日子，她都要忍受继父的纠缠，只是语嫣打小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所以她也就没有刻意的去反抗。她只是特别害怕怀孕，但庆幸的是她从来也没有怀过孕。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令人厌恶之极难以启齿的事情，语嫣可能还会这样无限期的忍受下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非要下定决心离开那个令人可恶又难堪的家庭。

　　原来，继父前妻的儿子也心怀叵测地盯上了她，尽管他当时已经结婚生子。那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语嫣在自己的屋里正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上压上了一个人，起初她以为又是继父前来纠缠，也就没怎么在意。可是后来她感觉愈来愈不对劲，于是她就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挣扎，可也还是无济于事，只好等他完事之后赶紧点灯一看，这才发现此人竟然是继父的儿子万仁亨。语嫣虽然对此怒火中烧义愤填膺，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五大三粗又不通情理的男人，她感到自己实在是身单力薄无能为力。这件事情致使语嫣越想越感到恶心，因为无论从情理上，还是从道义上这都说不过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他们父子两个人在她身上像走马灯似得轮番蹂躏。语嫣随即找继父理论，谁知道这个继父现在已经是当年不在年老体衰，根本制服不了那个既一身蛮力又不听他话的儿子，他只得悄悄地塞给语嫣一个金戒指，又擩给她一张银票，哀求她对此事莫要声张。满腹委屈的语嫣一时也感觉无计可施，只好在第二天匆匆返回学校，以避开他们父子俩的纠缠。

　　前些日子在学校里因为资金告罄，语嫣只得再次回家。谁知刚刚走进家门就被那个万仁亨看到了，他马上寻了来不由分说就将语嫣像拎小鸡似得给扔到了床上，自然又是一通死命的折腾。语嫣只能强忍着任由他摆布，因为她实在是挣不过这个力大如牛的蛮汉，她知道如果做无谓的反抗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只能增加自己的痛苦。到了晚上，那个继父又颤颤巍巍的上了她的床，看着他那种老态龙钟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语嫣不想也不忍心将其掀下床去，她瞪大眼睛麻木不仁的躺在床上，任由继父那粗糙的大手在她身上无休无止的摸索着，可是就在此时，她的大脑却在紧张的思考着，她在想着脱身的主意。语嫣此时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结束这种令人恶心的噩梦？

　　第二天早上，语嫣终于拿定了主意，她向继父摊牌，提出要到扬州的舅舅那里住一段时间。继父起初是坚决不答应，他害怕语嫣此次一别就会再也不回来了。于是语嫣就开始大声的嚷嚷起来，要到族长那里评理。这种无所畏惧的举动可把继父给吓坏了，他可不想把家里面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公诸于众，导致自己老了老了还要在族人面前背个奸淫侄女的恶名，最后落个遭族人耻笑，死后也要被众人戳脊梁骨的恶果。他只得同意语嫣的主张，并且殷勤的为语嫣准备行李和盘缠，等到语嫣将要出门之际，他又悄悄地塞给语嫣一对金手镯。继父的那点心思语嫣当然明白，他无非是想让语嫣对他心存好感，在扬州如果过得不好的话，就再转回来。岂不知道语嫣此时早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次既然迈出了万家的门，不管将来前景如何无算，她就没有打算再回去。这不，她刚刚登上大船，就把自己的名字由万语嫣改成了丰语嫣，她坚决的随了妈妈的姓，显示了她永不回头的决心。

　　56、喜结良缘

　　阚金雷默不作声的听着语嫣讲述着自己的身世，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此这样一位温柔美丽的姑娘竟然一直都在遭受着这等非人的摧残，这叫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去抗争？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呀！可是如果现在要自己去娶这样一位历经磨难惨遭蹂躏的姑娘为妻，这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他的心理暂时还不具备那种承受能力，阚金雷只好默默无语的把语嫣搂在怀里，无比怜悯的爱抚着她……

　　语嫣此时此刻其实也没有嫁给阚金雷的奢求，因为在那个时代女孩子一旦遭到破身之虞后，就会像隔日的黄花菜一样，遭人贬黜为残花败柳之身，身价自然也会骤降。语嫣从小时候到现在，对男女情感之事至今还是一片空白，而对男女交合之事早已是麻木不仁，哪里还能谈得上有什么愉悦之情。这次与阚金雷先生偶然相遇，她忽然发现自己对异性竟然还能产生如此美妙的情感，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看来这个情爱之事也是因人而异，对于那些不顾对方感受，利用强势的体力而霸王硬上弓，把女人当做泄欲的工具，如此这等苟合之事就是形同嚼蜡，只有遭受折磨备受蹂躏的份儿；而对于那些能擦出爱情火花的男女，则能体会到情爱仙境之中那些无以伦比的美妙之处。丰语嫣在此时只是期望阚金雷能够认认真真的考虑她的身世和遭遇，如果现在对他有所隐瞒，无疑是为以后甜蜜的爱情生活留下了阴霾和隐患，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现在全盘托出，因为阚金雷先生有选择的权利。

　　他们两个人一起回到船上以后，从表面上看不出来这一对恋人似乎存在有什么不同于往常之处，可是人们当然不会知道，此时此刻阚金雷的思想内部却正在作着激烈的斗争。一边是中国几千年以来传统的封建贞操观，一边是以爱情为主导的现代人生观。阚金雷回想起在广东求学之时，自己就经常以开明人士自居，曾经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的针砭时弊，拷问封建礼制的种种弊端。那么，现在事情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了，难道就要改变初衷了？如果自己认同了这种陈腐的封建理念，不也是对应了时下国人之中正在流行的通病，对人家严刑峻法不留情面，对自己则网开一面无需较真？阚金雷经过慎重的考虑，终于庄严的做出了决定，他要摒弃陈腐的封建观念，弘扬新时代的婚姻观，立志娶丰语嫣为妻，和她白头偕老。可是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丰语嫣时，语嫣却微笑着劝他不要太着急，还是让他再瞻前瞩后的好好斟酌。其实语嫣的心里对阚金雷的表态还是非常高兴和万分期待的，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尊重阚金雷先生，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再慎重的考虑，万一中间有了后悔之意，他自己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是日，船到汉阳，阚金雷本应该在这里上岸找到同学之后再择机转道南下，而丰语嫣按照预定的行程则还需要继续坐船东行。就在这欲行不行相互揣摩之际，阚金雷终于鼓起勇气邀请语嫣和他一起上岸，他是在寻找一个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准备就此和语嫣好好的谈谈，因为他在思想上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是劝语嫣与他一同南下，二是随着语嫣东行，反正他是跟定语嫣非她不娶了。语嫣其实早已猜度出阚金雷的心思，但是她又不敢确定，只好随波逐流的跟随着阚金雷上岸到了汉阳，她要看看阚金雷先生这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

　　在汉阳的馆驿之中，店小二看着两个年轻人恩恩爱爱的模样，就断定他们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于是很自然的就给他们俩安排了一间客房。对于店家的这种顺理成章的安排，阚金雷和丰语嫣当时倒是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但是进了客房之后，阚金雷就急急忙忙的向丰语嫣表白说：“语嫣姑娘，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刚才只要了一间客房真的是别无他意，主要是为了节省房钱，你看我这些天一直都在用着你的银子，等到了晚上我就打地铺，你睡在大床上，你看这样安排好不好啊？”丰语嫣微微笑了笑，非常含蓄的说：“这睡在哪里还不都是一个样啊，咱们还是先出去找地方用餐吧。”

　　再次回到旅馆以后，阚金雷握着丰语嫣的手坐在桌子旁边促膝长谈，他首先向丰语嫣表明了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意，以及非她不娶的决心。语嫣被阚金雷这种真心诚意的表态感动了，她忽然扑到阚金雷的怀里，紧紧地依偎着他缓缓的说：“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也就坦言相告了，其实自从你在江边把我抱住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你联系在一起了，今天晚上咱们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早上你如果想要离开我，我不会强留你的，当然我会给你一些钱做为你南下的盘缠。但是过了明天中午，你如果还不改变主意的话，那我今生今世就会跟定你阚金雷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永远做阚家的媳妇了。”听到丰语嫣这等深思熟虑的表态，阚金雷的心中终于如释重负，多日以来的彷徨和猜测顿时变得烟消云散，他忽然情绪失控的把语嫣紧紧地抱在怀里，无比甜蜜的亲吻起来。于是在那种不知不觉下意识的臆想中，阚金雷慢慢的解开了丰语嫣的衣服，极其温柔的抚摸着语嫣柔软的玉体。“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眼看着美好的时光正在悄悄地流逝，夜色已深物皆静，月上柳梢更鼓远，渐入佳境的语嫣痴情迷离地趴在阚金雷的耳朵上娇声细气的说：“心上的人呦，你可真会折磨人哪，难道你就真的愿意咱们就这样同居一室，却要学那柳下惠坐怀不乱而分床就寝？你看我现在耳热心跳的，浑身酥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你还是赶快把我抱到床上去吧。”阚金雷闻之马上心领神会，他抱着香温玉软的语嫣，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床上。痴情的语嫣却趁机抱紧了他，并且悄悄的引导着不知所措的阚金雷，让他在仙山琼阁之间去探寻那些瑶草琪葩。阚金雷此时就象是喝醉了酒，浮游在其中流连忘返。痴情迷离的语嫣又引导他登上了情爱的顶峰，在美轮美奂的佳境之中，阚金雷立时感觉到自己就好像是在云蒸霞蔚的仙境之中飞翔，情投意合的情侣终于品尝到了情爱仙境中那种醉人心腑的玉液琼浆。

　　阚金雷是个接受过现代教育具有文化素养又十分理性的人，所以他不认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将男女交合之事驳斥为既见不得人，又不堪言说的龌龊勾当，就好像他们自己从来就不曾涉足，不食人间烟火那样神圣。阚金雷认为这人世间的男女情爱本属人类最纯朴最自然的本性，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只要是性情中人，都会用毕生的精力去努力，去追求。所谓存在的差异，那就是，有些人做的光明磊落，有情有义；而有些人则卑鄙龌龊，虚伪薄义，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脱俗于此。正是有了这种理性的思想，在后来的日子里阚金雷才得以作了一首诗，与志同道合的妻子共同鉴赏。

　　情爱属性本自然，在心在迹在于人。　　

　　颠倒评判谁对错？世间多有伪君子。　　

　　阳春白雪曰风流，下里巴人叫下流。　　

　　身陷其中无“君子”，情恕理遣心自明。　　

　　强行恶取逆天理，两相情愿顺其然。　　

　　男欢女爱千古情，天赋之道谁可撼？

　　阚金雷和丰语嫣缠绵于床笫之私如胶如漆，几度云雨仍然是意犹未尽，丰语嫣气喘吁吁的伏在阚金雷的耳边满怀着激情的说：“阚公子，你相信缘分吗？你想啊，你的的名字叫阚金雷，同音字就是撼惊雷，而我的名字同音字就是风雨烟，这可都是遨游在九天的神灵，你说说，咱们俩是不是前世有缘啊？”阚金雷此时正在仙山云海之中浮游，他搂着丰语嫣不觉脱口而出：“你如果是风雨烟，那我就是这惊天的雷，咱们互相依附相互缠绕，一起共飞九天河。”谁知道当时丰语嫣和阚金雷他们这几句不经意的话语却一句成谶，成就了他们两个人将来同生共死，英魂一起共游天穹的绝唱，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天早上，懒洋洋的太阳已经斜照入窗，丰语嫣仍然怏怏的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其实她的心中正在惴惴的忐忑不安。阚金雷出去买来早点，催促着语嫣赶快起来用餐，只见语嫣了无情趣的稍微吃了一点点，又郁郁寡欢的侧身躺在床上了。阚金雷好像忽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悄悄地走过来趴在语嫣的身上一边挠着她，一边笑着调侃道：“我的小妖精，你就别再自寻烦恼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的啦！”语嫣也忍不住眉开眼笑的抱着阚金雷使劲的亲了一下，娇嗔的说：“爱走不走，反正我今天上午不打算出门了。”随即仰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瞅着他脉脉含情的嫣然一笑，阚金雷马上会意，正欲猛扑过去，丰语嫣却着急的示意阚金雷先去关门。两个人随即在床上又开始疯狂的颠鸾倒凤，一直折腾到中午时分。语嫣忽然坐起来梳理着散乱的头发，整顿衣裳起敛容，她一边对着镜子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容貌，一边认真的对阚金雷说：“咱俩现在就出去吃饭，然后找地方联系载客的马车，争取明天早上就出发去广东，你看这样安排好吗？”“真的吗！我亲爱的语嫣，还是你了解我的心思呀。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欲待何之焉求？携爱妻做自己喜欢的事业，此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也。”阚金雷情不自禁的抱着语嫣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在丰语嫣娇嗔的呢喃中，阚金雷抑扬顿挫的朗诵起来：“欢乐啊！美丽神奇的火花，极乐世界的仙姑，天女啊！我们如醉如狂，踏进你神圣的天府。”语嫣笑着说：“哎呀！我的夫君，这又是你作的诗？”“不是我，这是一位德国的文人做的诗，他的名字叫席勒，怎么样？很有震撼力吧？”“是呀，真的很有感染力呦，欢乐的确是世间万物一生都在为之奋斗，为之追求的目标呀。”

　　57、唤醒民众

　　阚金雷携爱妻在广东的一个乡镇学校找到了教师的工作，从此以后两个人都有了固定的收入，生活也渐渐的稳定下来。此时他们两人看到了孙中山先生在《民报》上发表的三民主义的思想和民主革命运动的纲领，他们极其欣赏孙中山先生开创民主时代的主张，阚金雷和丰语嫣积极的向广大民众大力宣传这些先进理念的同时，也看到了中国崛起的曙光。不久同盟会在萍乡发动了武装起义，掀起了推翻清王朝封建腐朽统治的新高潮，同盟会的那种建立一个独立、民主、自由的共和国的理念，使阚金雷和丰语嫣欣喜若狂。但是这个武装起义后来遭到了清朝政府残酷血腥的镇压，他们两人也因为多有反清言论而不得不避走他乡。在之后的这些年里，阚金雷和丰语嫣开始逐步认识到了在当前这个封建专制的特殊时期，必须要唤醒民众才能形成燎原之势，才能开创民主革命的新时代。而唤醒民众首先要从教育事业上着手，因此，教育事业在当前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开启人们的心智，在传授文化和科学知识的同时，使人们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培养年轻一代人能够具有明辨是非，区分善恶的能力，并最终使人类趋向真善美，唾弃假恶丑。一个人的觉悟只能是一点点小火星，而千万人的醒悟就会形成燎原之势，足矣烧掉这个腐朽的封建王朝。因此他们夫妻二人这些年以来一直是以教书为业。不久，适逢回回县的回子良和撒米尔在南方寻觅教书先生，看到这两位老乡诚恳善良的态度，阚金雷和丰语嫣不觉为之心动，于是他们两人便欣然携手，一同前往皖北的回回县开辟自己的事业。

　　阚金雷和丰语嫣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到这偏远的小县城里从事教育工作？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在这些偏远地区由于消息闭塞，老百姓仍旧处在那种不开化的环境中，急需有识之士的唤醒和引导。而他们两人的目的就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即：对青少年实施新文化的启蒙教育，唤醒他们报效国家和振兴中华民族的意识，培养青年一代树立献身中华民族，建立独立、民主、自由的共和国的理想。他们两人还准备向民众介绍外面的世界，帮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国家正是由于封建专制和腐败，才会导致人民的愚昧和社会的落后，帮助民众了解到正是由于朝廷的腐朽和闭关自锁的政策，才导致了咱们国家在国际事物中处处受制于人，饱受列强的凌辱。

　　阚金雷和丰语嫣夫妻俩来到皖北这个偏僻的小县城，感觉这里果然是远离了大城市的喧闹和繁华，但是这里的民风敦厚朴实无华，他们不禁赞叹伊斯兰教感化的力量，看到这些受到教化的乡亲如此信道行善朴实善良，致使他们的心里倍感亲切和温馨。阚金雷和丰语嫣在回回县处处注意尊重伊斯兰教的风俗习惯，对于这里的生活习俗他俩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因为他们两人原先就不喜欢猪肉的味道，现在正好随了自己的心愿，彻底的和它划清了界线。阚金雷先生特别喜欢哈伦家的大蒸馍那种纯正麦香的味道，这种大蒸馍真不愧是回回县的招牌食品。你看这白白胖胖，大大圆圆的蒸馍，既实在又喧乎，如果将其掰开之后，再夹上几片咸牛肉，那味道可就真是好极了，可以说是百吃不厌。而丰语嫣则喜欢李老蔫家的吗糊子，你看那一碗碗雪白如玛瑙般的吗糊子香气四溢，店家又在上面撒上一层煮熟了的酱黄豆，致使食客们产生了不可抗拒的食欲，那些有经验的人根本不需要动用筷子，就可以将它慢慢的喝下去。这种独具回回县特殊风味的小吃，特别让丰语嫣为之着迷，每天早上她都要光顾该店品尝一番。还有李老蔫他们家售卖的招牌食品——老豆腐和五香茶干，这种精心制作的豆制品会让人感觉特别的筋道和醇香，让丰语嫣尤为称奇的是，这些豆制品所具有特殊的风味竟然和自己老家蜀地的品质如出一辙，据说李老蔫家的这幢店铺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还有回回县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有出售那种腌制的香椿头，这种物廉价美的咸菜更是独具特殊的乡土风味，她也是顿顿不离常吃不厌。在回回县城中心地段的十字街口，卖小吃的和做小生意特别的多，几乎是一家挨着一家，因此两位老师伙食上选择的余地也特别丰富。因此这对夫妻感觉在回回县与回族乡亲们在一起生活非常的融洽，可谓是如鱼得水好不开心。

　　阚金雷和丰语嫣的教学方法的确与之前私塾里的那些老学究们有所不同。首先他俩宣扬师生平等，这在当时可谓是醒聩震聋非同凡响的新理念，为此，之前学堂里那些为体罚学生而专门设置的戒尺从此就废弃不用了，这可是学生们为之欣喜若狂大为赞赏的事情。再就是这两位先生教学的内容是以语文、算术为主，又增加了自然科学知识的内容，这就使得学生和家长们犹感耳目一新不同于往日的清馨，因此这两位先生受到回回县乡亲们的一致欢迎。两位先生教学的这所清真小学校由回回县的乡绅们集资筹建的，但见青堂瓦舍犹显宽敞明亮，在窗明几净的课堂里，学生们排坐整齐，大家此时在阚金雷和丰语嫣两位老师的指导下，正在一字一句的朗读课文：

　　“太阳出来布德泽，禾苗青青待日晞，　　

　　蓬头稚子早早起，洒扫庭院勤读书……”。

　　这种清纯的童音即使是跨越了时空，也依旧是广大民众为之欣赏，为之喜爱的天籁之声。

　　阚金雷和丰语嫣还经常利用晚上业余时间，请学生家长和在街面上做工的人到清真小学免费学习文化知识，并藉此机会向他们宣扬西方民主革命的思想，宣传每一个人都应具有的那种自由、平等的天赋人权，并且抨击清朝政府的封建专制和腐朽的统治，启发他们建立民族自强的意识，宣传只有进行民主革命才能实现共和，才能建立繁荣富强的国家。

　　这些先进的启蒙思想对于这些深受封建皇权奴役了两千余年的老百姓来说，还是颇显突兀和深奥。因为那个时代大多数的老百姓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们仍旧处于那种愚昧不开化的状态。对于朝廷专制与腐朽的统治，百姓们向来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义务，只有被奴役的权力，几千年以来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具有什么个人的意识和权利，封建思维的理念自出生之日起，就层层叠叠困囿着他们的思想和命运，心灵的桎梏形同枷锁一样始终伴随着他们，因此那个时代底层大多数的百姓对于朝廷的易帜或者易人，一直都是持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因为谁当上皇帝都是一个样，有那种任人宰割的悲哀。但是有一条道理百姓们却是知轻识重的，那就是无论这些居庙堂之高的主子们怎么更换，交粮纳税却是亘古不变的王法。可见两千余年封建思想的坠落之力是积蕴着巨大的历史惯性的。因此，大多数的百姓安于现状，只要还有一线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们就不会舍弃身家性命去和朝廷官府作对。所以尽管阚金雷和丰语嫣耗费心血，引经据典讲的口干舌燥，然而座中大多数人还是似懂非懂一头雾水。倒是一些青年人听明白了几分，自由、平等、民主、共和等等，这些新鲜的词语对他们的吸引力很大，这些年轻人由此知道了咱们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那么多先进的国家，而且那些国家的社会结构比我们大清国要先进的多，那些国家还具有许多领先的工业技术，思想理念也比我们开放，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向他们学习先进的治国经验？作为国家民族的一分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谁不希望老百姓能生活的好一些。因此，这些年轻人想往外面的世界，渴望着有朝一日也能改变现实中这一切落后的面貌。

　　赵德诚正在和哈妮发商量，也想把孩子们送到清真小学去读书，哪怕自己生活再艰苦一些，也要坚持供养他们。德诚在晚上也常常去清真小学，他听了阚金雷先生讲了那么多的新理念之后，德诚发觉自己心里忽然之间就敞亮了许多，对于以前那些感到迷惘的问题，现在好像有了答案，也许真像阚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真该革命了，因为咱们现实社会之中的确有太多不合乎道义的事情，是应该好好的捋顺一下了，如果革命能使邪恶覆灭，能使正义得到伸张，普天下的民众皆可以平等和睦的共同相处，那么，这样的社会和穆民们所企盼的天园生活不是不谋而合了吗？

　　赵德诚的大儿子赵连璧伙同几位年龄相仿的青年人，也常常去清真小学听课，他们受到先进思想的启发，正在悄悄地酝酿着。这些年轻人也想去广东那边闯一闯，看看外面的世界。赵连璧慷慨激昂的对家里人说：“如果咱们的大清朝在世界上是属于落后的国家，那么作为国家的子民，也应该具有耻辱之感，我们作为青年人更应该为国家而效力，并且尽自己的力量去改变现实之中这一切不合理的现象，使咱们的国家走向繁荣昌盛。”赵德诚和哈妮发听了儿子赵连璧的这一番满怀豪情的宏图大志之后，虽然在心中着实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离乡背井的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但是德诚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因为儿子的翅膀硬了，想到广阔天地之中飞翔，为了国家的未来去开拓新的事业，作为长辈理应支持。德诚和哈妮发只得为儿子准备干粮和行装，当然还有必需的盘缠，悄悄的为他们送行。十六年之后，赵连璧当上了国民革命军北伐部队的营长，这是当时大家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58、春心萌动

　　回回县李择和家牛羊肉铺的生意依旧红火，李择和的妻子早先生育了两个孩子。大儿子名叫李金吉，取经名叫伊哈桑，今年刚好二十岁。女儿名叫李金妍，取经名叫伊娜丝，今年十八岁。两个孩子小时候都曾在清真寺经学班学习经学，他们会写经文，会念十几个索赖，也学会了一些简单常用的汉字，可以读写一些简单的书信。

　　现在年方二十的伊哈桑正值年轻力壮，其长相与其父更像大模套小模。你看他高高的个儿，硕大的头颅，宽厚的肩背，细细的腰身，犹显年轻人英姿飒爽的佼佼身姿。甚至就连脾气和秉性也与其父亲相差无几，眼下正是李择和生意上的帮手。伊哈桑的妹妹伊娜丝身段窈窕婀娜多姿，体形凸凹有致曲线分明，虽然一头乌发尽藏于盖头之后，但是反而更加衬显出她那桃花一般楚楚动人的脸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珠黑睛亮，只是这种清澈无邪的目光尤为特殊，仿佛能洞穿一切世事，让人不忍与之对视。令人称奇的是近几年这姑娘身上竟然发散出一种奇异的芳香，并且有愈来愈浓郁之势，有人说是香草味，也有人说是西域的香料味，可是熟悉她的人却说，其实就是女人香。那么为啥别人家的女子没有，却没有人能解释清楚。

　　伊娜丝除了在主麻日跟随哥哥去清真寺做礼拜之外，平日里很少外出。伊娜丝继承了母亲的拿手绝活，现在家中店铺里出售的红烧牛肉就是她的杰作，西门口五里香的红烧牛肉依然声名远扬。伊娜丝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认真，她有一杆精致的小铜秤，烹调牛肉的时候放多少分量的调料都是用这杆小铜秤称出来的，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当然这其中奥秘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出于对教门的忠诚，伊娜丝在做生意的往来之中一直讲究凡事都要凭良心，不能违背天理和人性。伊娜丝每天常做的事情就是清洗和分割牛肉，虽然这些事情犹显枯燥繁琐，但是她向来都是一丝不苟极其认真的操作，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经她清洗过的牛肉没有任何杂质和血水，这也可能是她们家的牛肉味香汤浓的奥秘之一吧。

　　但凡虔诚敬畏的人必然怀有善良的仁爱之心，伊娜丝自然也不会例外，她非常同情那些生活贫困的穆民，每当这些贫穷的穆斯林提着小瓦罐到他家后院讨要牛肉汤时，伊娜丝总是会不动声色的盛上一些牛肉悄悄地放到汤底，这些穆民回家发现之后自然是甚为感激。于是，人心换人心，下次这些人再来之时，手里就不会空着了，或是带来一些瓜果蔬菜，或是捎带一些自家制做的时令佳肴，他们一定要请伊娜丝姑娘亲口品尝，方才觉着心安。乡亲们都非常喜欢这位青春靓丽馨香袭人，又招人喜爱的姑娘，街坊邻居也都在交口称赞伊娜丝的美丽和善良。

　　最近一个时期伊娜丝在清真寺做礼拜的时候，时常遇见小时候在经学班的同学哈帖木。哈帖木是回回县蒸馍王哈伦的儿子，哈伦家是回回县最大的面粉作坊，方圆几十里的人食用的面粉几乎都是哈伦家碾磨的。他家做的蒸馍是回回县的招牌食品，白白胖胖的馍馍既喧乎又实在，如果用手将其剥开的话，蒸馍里面就会呈现出一层一层的肌理，那浓浓的麦香会让人越吃越有胃口。天然纯洁的蒸馍滋养着回回县的百姓，哈帖木就是吃着这种蒸馍长大的。现在的哈帖木是一个人见人爱的青年小伙子。你看他，白皙的皮肤，匀称的身材，圆圆的脸蛋清秀之中还略显稚气，由于一头乌发自然的卷曲不便梳理，他索性就用一根带子从后面扎了起来，谁知这样一来反而更显朝气蓬勃翩翩君子的魅力。加上他具有那种乐于助人喜欢交友的性格，致使哈帖木成为回回县青年一代之中人人为之瞩目的风流人物。

　　伊娜丝在主麻日做礼拜时，几乎每一次都能在清真寺门口碰到哈帖木，就好像是相互之间事先约定好了一样。伊娜丝为此曾经十分感慨的跟哥哥说：“俺哥呀！你说这个世上也真是太有意思了，俺每次主麻日在清真寺门口都能遇见哈帖木，你说，这样多的巧合还都能让俺赶上了，这可真是太有趣了呀。”可是过了一些日子，哥哥伊哈桑却悄悄的告诉她说：“俺妹子啊，你可傻吶，人家哈帖木每次都是早早的来到离清真寺一箭远的路口观望着，等看到你远远的走过来了，他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匆匆赶过来，好像和你是不期而遇的样子，我估摸着，哈帖木这个小伙子十有八九是看上你了吧。”这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一样，猛然的唤醒了伊娜丝尚处在混沌之中的情思，使她为此感到脸红心跳而不能自己。伊娜丝在心里很有感触的说：“如此看来，这个哈帖木还真是一直都在关注她的。”她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阵暗暗的愉悦，但同时又感觉好气又好笑，心里不无遗憾的说：“这个哈帖木咋就这么好玩呦，既然这么喜欢接近我，怎么就这样在清真寺门口匆匆忙忙的一照面，一句话也不说却又跑走了呢？”

　　伊娜丝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和哈帖木有过一个十分有趣的约定。那一年哈帖木十岁，伊娜丝方才七岁。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哈帖木手搀着伊娜丝到自己家磨坊后面的院子里观看树上盛开的桃花。哈帖木家的后院栽种了许多果树，有桃、杏、李、梨，还有枣树和石榴树。伊娜丝站在院子中间十分惊奇的仰望着满树盛开的桃花，不由得感到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她天真烂漫的说：“哈帖木哥哥，这些桃花可真是好看呢，俺就觉着这心里头呀，咋也像桃花一样美哎？”哈帖木看着伊娜丝那楚楚动人粉红色的脸蛋笑着说：“伊娜丝妹子，俺看你的心里美，这人也美，就像这些桃花一样招人喜爱。”可是伊娜丝又接着郁郁的说：“那怎么还有好些树咋就不开花了呢？”“俺娘说了，桃花开、杏花败、李子树它撵上来，你只管放心好了，只要时节一到，它们指定是会开花的。嗨！等到了果子成熟的时候你再来看啊，满院子都是红红绿绿硕果飘香，那才好看嘞。到时候我一准挑选那些最好最大最甜的给你送过去，你就是想吃上一辈子也成呀！”“说话当真？”“当真！”哈帖木非常郑重的伸出右手小指，伊娜丝也煞有其事的伸出小指，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一边勾着指头剧扯，一边朗声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然而从此以后，哈帖木果真就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每当哈帖木家后院的那些果子成熟之时，哈帖木总是极其认真地挑选一些个大味香的水果给伊娜丝送过去。就这样在一年又复一年的往返之中，哈帖木也渐渐的长大了。哈帖木十五岁那年给伊娜丝送水果之时，正巧被一个快嘴的邻居大婶看见了，于是就跟他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说：“哦呦！哈帖木，好俊的小伙子哦，这么好的水果该不是送给小媳妇的吧？”一句话把哈帖木闹了个大红脸。从那以后，哈帖木再去送水果的时候就多了几分矜持和含蓄，他都是趁着街上人迹稀少的时候再匆匆的过去，但见他悄悄地来到伊娜丝家的后院门口，把篮子轻轻的放到地上，这才诺诺的敲门，待听到院子里面有人走过来了，他却慌忙羞涩的跑开了。其实李择和的家人都知道这篮子里的水果指定是哈帖木送来的，他们在私下里也在感叹哈帖木对伊娜丝这种诚心实意的情谊。伊娜丝更是感慨哈帖木这种一诺千金的承诺，吃着他送来的水果，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哈帖木英姿飒爽矫健的身影，令她在闲赋的时候缠绵惆怅，郁郁的凭添了几丝烦郁之意。

　　回顾童年轶事两小无猜，喜看今朝趣事惜时怜人。伊娜丝忽然发觉自己在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接受哈帖木了。她喜欢哈帖木走路的时候就像一阵旋风似得忽然就到了跟前，因为他带来了一股青年男子身上那种特殊的朝气，就像花香沁入肺腑那样令她痴情迷离；她喜欢哈帖木在清真寺交付乜贴时的那种潇洒自如的动作，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伊玛尼；她喜欢哈帖木平日里那种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风度，这显现出他信道行善仁慈善良的本性；她喜欢哈帖木卷曲的头发和迷人的笑脸，这让她每每藏在心里不能放下；她喜欢哈帖木那闪亮的眼睛总是恋恋不舍的尾随着她，因为那是他内心世界真情的表露。

　　伊娜丝认真梳理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之后，再见到哈帖木之时，在彼此之间眼神的相对交流之中，心中便似有千言万语将要对其倾述。然而这两个年轻人只有在主麻日或是两大会礼的时候才能够相互见面，况且他们又都是青春年少，过于腼腆，又迫于乡间礼数的约束，即使彼此能够偶尔见上几面，互相之间也只能是礼节性的问候几句，谁也不敢擅自越雷池半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思念之情似春风，润入肺腑醉人心。为了缓解这种朝思暮想的爱恋之意，于是，哈帖木就常常借口去伊娜丝家买牛羊肉，希望借此机会能与心上人见上一面；而伊娜丝也常常去哈帖木家买面粉或蒸馍。“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终于，有一天他们俩在大街口不期而遇，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俺正好要去你家。”却又不好意思的相视而笑。哈帖木赶紧趁此机会把早就珍藏在身上的一块洁白的丝绸头巾塞在伊娜丝的手中，而伊娜丝也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摸出一把精致的牛角柄小短刀回赠与他，然而未等哈帖木说话，伊娜丝却先自羞红了脸，心里面就像鼓点儿似得敲个不停，直感觉那满大街的人都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只得转过身头也不敢回，飞快地跑回家了。这两个豆蔻年华的青年人可谓是双双有意，都处在青春懵懂之中，互相之间都有那种欲罢不能的相思之意。然而这种纯洁自然的情感却时时刻刻在困扰着他们俩的心扉，两个人却都不知道如何向对方开口表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家里人说个明白，他们只好把这种甜蜜幸福的感觉深深地埋藏在心中，这件事或许只有伊娜丝的哥哥略知一二。

　　59、信守承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李择和家的生意在近日突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人来人往的牛羊肉铺子顿时“门前冷落车马稀”，热闹不在使人愁。往日忙的脚不沾地的李择和现在却面带愁容，无精打采的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发呆。原来，一年一度的古尔邦节就要到了，这可是穆斯林们盛大的节日，届时牛羊肉的需求量肯定会直线上升，因此李择和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带着伙计李窝囊去外乡买牛。他们在邻乡看好了一头大黄牛，李择和因为常年做牛肉生意，凭着眼力头就能估算出一头牛的毛重是多少，用手在牛的身上划溜几下，就能知道这头牛宰杀了之后大约能出多少斤的肉，而且这种毛估心算的结果往往与实际的数字偏差不了多少。面对着这头待售的大黄牛李择和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毛重应该在两千斤左右。正当李择和在仔细观察的时候，那个主家又牵来了一头大黄牛，并且提出了这次买卖的原则，声称如果只买这一头牛的话，他的价格就会上浮，但是如果同时买两头牛的话，他的价格还会下浮。于是，李择和开始察看着这两头大黄牛庞大的身躯，可是看着它们的眼睛，其中却似乎含有一种莫衷一是的忧郁之色，李择和的心里面忽然的就产生了那种隐隐约约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担忧。在主家一再的催促下，李择和匆匆的盘算了一下，如果按回回县牛羊肉的需求量来估算，一下子买两头牛是显得太多了，但是如果能联系邻县的老主顾和饭庄也来购买的话，销售的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况且自己手头上现有的本钱也刚好能够上这两头牛的数，何况现在离古尔邦节至少还有一个多月呢，即使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也还会有挽回的余地，李择和就按照那位主家的推荐的主意，准备买下这两头大黄牛。按照生意上的行规，李择和先付给主家三成的定金，并且与之约定待一个月之后再来牵牛，到时候如果牛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再付给主家另外七成的银子，然后牵牛走人。否则的话，如果合同取消，主家就会将已经得到的定金退还一半给买家，剩下一半的则归卖牛的主家所有。李择和把生意上的事情全都谈妥当之后，就带着李窝囊一起回来了。

　　现在眼看一个月的期限将至，古尔邦节也就要到了，可是这几日李择和却忙忙碌碌的走不开了。原来，这位李择和还具有另外一项拿手的绝活——祖辈们遗传下来割礼的手艺。李择和娴熟而精湛割礼的刀法在当时的回回县可以堪称一绝，经过他手术的小男孩不计其数，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早在几个月以前，李择和就已经接受了好几户穆斯林的邀请，要赶在古尔邦节之前为这些孩子实施割礼的手术。近几日他天天带着儿子伊哈桑奔波在这些穆民的家里，依次为他们的孩子施行割礼的手术并且照看这些孩子。这割礼之术也是伊斯兰教的风俗之一，伊斯兰教有规定，男孩从出生七天直到十岁之间必须实施赫特乃，（注：赫特乃意为割包皮。）这种手术主要是为了清洗和卫生的需要。伊斯兰教规定对男孩实施割礼这样的礼俗，对于小男孩和他们的家人来说，就是一件非常隆重的大事情。当事者的家人会邀请阿訇到家里宰鸡宰羊，诵念古兰经并且宴请亲朋好友，以示庆祝。李择和原本就是一个说话算数注重承诺的人，这已经和人家约定好了的日子岂能不守信用？况且李择和出于对教门的虔诚，对于这种基于宗教信仰层面的礼俗他向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是否为了自己家的生意去外乡牵牛，还是履行自己先前和那几位穆民许下的诺言面前，李择和义不容辞的选择了后者，因为李择和坚守诚信、信守承诺的品格在回回县是出了名的，只要是李择和答应了的事情，那就是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即使眼看着自己吃亏在即，他也绝不食言。李择和那种说话算数的理念在常人看来，有些时候都近乎迂腐。比如前些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先是让回回县的人们讥讽戏谑为傻冒儿甘愿上当受骗的典型事例，可是后来这件事情又出人意料的演变成为乡亲们一同为其称奇道绝而传诵一时的人间佳话，从而应证了诚实守信方能立身处世的人生箴言。

　　话说去年冬日的一天，李择和推着木轱辘独轮车去十五里铺赶集，主要是出售一些新鲜的牛肉和自家腌制的咸牛肉。这一天的生意还真是红火，刚刚上集一会儿牛肉就卖出去了一大半。这时候又来了一位长得肥头大耳身体非常结实的汉子，他挑的担子里面满满当当，装满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杂物，一看就知道这位指定是附近村庄前来赶集购物的庄稼汉。只见这位肥头大耳的壮汉说话瓮声瓮气，这种颟顸质朴的相貌让人们一下子就能猜到其使然的个性，这指定是位朴实善良性情爽朗的庄户人家。但见这位憨实的汉子问清楚了是回回县李择和家的牛肉之后，就毫不犹豫的一下子要买二十斤的咸牛肉。可是此时咸牛肉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人家挑拣剩下来的几斤不太上口的肚绷子肉了，李择和看着胖脸汉子那失望的神色于心不忍，就诚心诚意的跟他说：“这位兄弟，我就是李择和，我家就住在回回县的西门口，你如果真想买的话，咱们俩今天就说好了，明天早上咱们各跑一半路，明天上午咱们七里沟见，到时候我一准给你准备好上等的咸牛肉，咱们男人说话一诺千金，能否成交？”胖脸汉子一听此言甚是乐意，他笑呵呵的说：“啊呀！大兄弟啊！你这个主意可真好！还真是投俺的脾气哎，俺们就是喜欢与这等爽快的人交往，好！咱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天上午七里沟，咱们不见不散！”

　　谁知第二天早上天气突变，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气温骤降滴水成冰。李择和的妻子看着外面阴暗的天色十分忧郁的说：“择和君啊，你看这漫天风雪天寒地冻的，我看你还是不要再去七里沟了吧，你说你昨天刚刚与人家见一面，连人家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这么冰天雪地的天气人家还能跟你信守承诺？何况现在还是在斋月里，一天只吃两顿饭，那个荒郊野外的七里沟连个避风的地方也没有，你的身体能扛得住啊？”李择和听罢此言却不以为然，他非常认真的说：“俺的夫人啊，都这么多年了，你咋还不了解我的品性吗？你看我这都已经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即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准时去七里沟赴约呀！”说完，他就背着牛肉顶着漫天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义无反顾的出城而去。李择和早早的来到七里沟等候，那一日的气候还真是越来越冷，胡须上都结上了冰渣子，就连李择和这样从来不惧寒冷的人，也被冻得不住地跺脚取暖。然而直到中午时分，也没有看见那个胖脸汉子出现。李择和还是不死心，心里总是疑疑惑惑的认为人家可能是因为有事而耽搁了，或许现在就在路上了呢？于是不知不觉的就挨到了傍晚，眼见前方的野地里白茫茫的一片，连一个活物的影子也看不见，他这才怏怏的打道回转。天完全黑透了之后，李择和裹着漫天的风雪回到家里。进门之后他就一改过去从不烤火的习惯，赶紧依偎在灶房里烘烤着冻僵了的身体，喝了妻子特地为他准备的一大碗热乎乎的姜汤之后，他方才慢慢的缓过神来，妻子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数落。第二天左邻右舍的乡亲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也在讥笑李择和在这件事情上也太过迂腐了，居然能独自在荒郊野地里冻上一天？一面之交也能值得如此认真，不吃亏才怪。然而这件事情刚刚过去了两天，却出现了大家谁都意想不到的转机。

　　第三天早上风停雪止，远远近近的旷野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往日里在回回县如果遇到这样天寒地冻大雪封门的天气，大多数的乡亲都会选择蜗居在家里了，因为在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无法出门上街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生意可做了。忽然，李择和家前面的店门被敲得山响，这大清早的就会有生意上门了？李择和十分好奇的打开店门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这位不正是前几天十五里铺那个肥头大耳的胖脸汉子吗，只见他满头满脸蒸腾着热气，想必是蹚了十五里路的积雪赶来的。只见他胳膊上挎着半篮子鸡蛋正喜气洋洋的看着他，李择和着急慌忙的说：“老哥啊！你那天为啥没有去啊？我可是在七里沟等你溜溜的一天哪。”只见这位胖脸汉子赶紧快步向前热情的握着李择和的手兴高采烈的说：“哎呀大兄弟哎！俺实在是对不起你啊！你看，是这样一回事，俺那婆娘忽然的就要生孩子了，那天早上天刚才麻麻亮，她就疼得直叫唤，你说她要死要活的把俺拽着就是不撒手，弄得俺顾此失彼心急火燎，实在是容不得俺还能再考虑其他的什么事情呀，俺心烦意乱手忙脚乱的忙前忙后，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时分，这婆娘才给俺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你说俺欢喜不欢喜。你看俺昨天又是接着在家里围着他们母子俩团团转，杀鸡煮鸭的忙活了整整一天。兄弟啊！俺知道那前一日的天气可是冻得砢嚓嚓的冷啊，你看让大兄弟白白的在风雪地里等了溜溜的一天，俺的心里一想起来就是着实的不安，俺今个就是专门过来给你赔罪了。这不，俺知道你是回族，原来想煮红鸡蛋送给你来着，又恐你嫌俺煮的不洁净，这才挎着生鸡蛋来了，希望你一定要收下俺的这份心意，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见外啊。只是那日说好要买的咸牛肉俺还是想买，俺那婆娘可就是喜欢回回县西门口回族兄弟腌的咸牛肉，那味道就是正宗。”李择和闻听此言也顿觉释然，这谁人没有情急之时，更何况是生孩子的大事？他连忙乐呵呵的说：“咳呀！我说是咋恁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兄弟呀，那夫人生孩子可是头等大事嘞，摊着谁不也得这样。这不，咸牛肉我早就给你预备好了，你赶快进来暖和暖和，吃了饭再走吧，咱们哥俩正好在一起好好的唠唠嗑，等回来我再送给你一块牛胸口肉带着，你回去熬汤给你的婆娘喝，保险又香又补身子。”这真是诚信人遇见了实诚人相见恨晚。古人曰：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如此这等诚信之人，交往之中必定是至诚至善，其友谊堪称是淳朴敦厚的真情表露。这真是道由天定，事在人为啊！没成想他们俩从此就成了要好的朋友，彼此之间逢年过节倒是经常走动。李择和做生意讲诚信的故事也由此在十五里铺周围的村庄广为传颂，那些左邻右舍的乡邻们竞相购买李择和家的牛羊肉。于是这个故事又成了回回县乡亲们为之传颂称奇的佳话。

　　李择和的性格就是这样诚恳朴实，那说过的话就是板上钉钉子，无论事情如何变化，他也会兑现承诺的，决不食言。这不，李择和与儿子两个人这几天尽在那些个穆民家里忙活，去外乡牵牛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李窝囊的身上。这天一大早，李窝囊怀里揣着银子，正兴致勃勃的准备去邻乡牵牛。

　　60、李窝囊的习惯

　　说起这位李窝囊，他的本名叫李择丰，是李择和的堂兄弟。自从李窝囊十五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之后，家中就只剩下他自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原先家中经营小吃店的生意也只得就此关门闭业，父母留下的那几亩土地仅能维持他自己半饥半饱的生活。由于日常生活缺乏调理又无人照顾，他就渐渐的变得懒散起来。新衣服从穿上身就没有看见他清洗过，就这样一直穿到污渍遍布气味袭人，到了再也看不见原先的颜色实在不能再穿的时候，他就干脆脱下来扔掉了，再去买一件新的换上。他的家里更是乱七八糟的从来不见他打扫清理，屋子里面黑洞洞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只要是能看到的地方都积攒着厚厚的尘土，房顶上到处都悬挂着那些飘飘洒洒似落不落、长长短短的灰缕条子，让人时刻担心着它们会自动的落下来，屋里除了床上睡觉的地方还空着一个窝窝外，其余的地方尽皆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在李窝囊床头边的地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大号的尿罐子，那骚烘烂臭的味道简直能把人熏倒，里面积攒着的尿液不到快要溢出来的时候，他是不会去倒掉的。当人们走进了他的屋子之后，就得看清楚了挑着地走，不然的话就会碰到哪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搞得满身都是灰土。墙拐角的位置不伦不类的横拉着一根粗实的绳子，李窝囊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衣服尽皆乱七八糟的挂在上面。再看屋门口灶台上做饭的那口大铁锅，更是常年不见他刷洗，大锅的边沿上积攒着厚厚的黑油灰，每天买来的米面或蔬菜肉类等，李窝囊为了贪图省事，一般都是一股脑儿的倒在锅里，然后就直接掺上水搅合搅合再加上油和盐煮上一大锅。于是，这一锅食物他能吃上几天，吃光了以后锅也不刷接着再煮。可以想象，对于这种名副其实乱炖一通的食物，一般的人肯定是没有什么胃口的，然而李窝囊每顿饭都能蜜口香甜的吃个热火朝天。他这个人就是痴人有痴福，向来胃口就好，对食物从来不挑剔，不管吃什么都是喷喷香。加之他的心里从来就不去考虑什么事情，属于心宽体胖又无欲无求的那种类型。乡邻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丝毫也改变不了他那懒散的习惯，久而久之，人们就送给他一个李窝囊的绰号。

　　别看这位李窝囊对自己这么懒散，他却是一个乐于助人又热心肠的人，一旦有乡邻们请他帮忙做事的时候，他就会像吃蜜一样的投入，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李窝囊给乡邻们帮忙做事的时候一反自己懒散邋遢的习惯，变成一个既生龙活虎又极其麻溜勤快的人，什么叫家活懒散外活勤，在他这里就能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也正是因为李窝囊具有这种老实憨厚助人为乐的性格，所以乡邻们才会喜欢请李窝囊帮忙，然后理所当然的招待他在家里吃饭，而李窝囊的心里也确实在盼着这一口哪。有一年的秋日，李窝囊因为帮助邻居家抢收黄豆，自己家种的黄豆却忘记了收割。到了后来他才忽然想起来了，等他再去地里收割的时候，这才发现足足有一半的豆荚都已经干爆开裂了，眼看着这些即将到手的黄豆就白白的抛洒在地里了，只好任由着那些孩子们去捡拾了。李窝囊就是这样一位不知道为自己着想，总想着为他人出力的老好人。

　　由于李窝囊这种乐于助人，为了帮助他人而不惜力气的性格，致使他在乡亲们的眼里颇有人缘，于是在生活上经常的接受乡亲们的帮助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李窝囊这个人才变得特别的没有心计，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不愿意用头脑去考虑，总是傻呵呵的认为天下的人都是好人，因此李窝囊与人共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防人之心。李窝囊家地里每年收的麦子，他将其收获之后扬尽晒干，就直接就担到了哈伦家的库房里，然后就和哈伦商量着把小麦全部折算成了蒸馍，记在账上，待他需要的时候就去支取，一直到吃完了算数。地里面收的黄豆，他就担到了李老蔫的家里折算成了豆腐，自己想吃的时候就去取。好歹这些人家都是教门，讲究的是诚恳和信誉，不会让他吃亏。可是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就看不惯李窝囊这种过了今天就不管明天的生活态度，大家都在数落着李窝囊不会勤俭持家，因为到哪里也找不出像他这样不知道算计着过日子的人。

　　看着李窝囊年年增长岁岁添新的年纪，时常有好心的亲戚朋友张罗着要给李窝囊说房媳妇，于是这些人就劝他把家里拾掇拾掇，万一人家女方家里来人相亲，也好装装门面，使人家还能有个容身之处。可是这个李窝囊对这样好心的建议就是不当一回事，他还跟人家傻乎乎的说：“咳！费那些个事干啥，不就是找个人合伙过日子么，这吃饭睡觉都不耽误，还要图个啥嘞？”他依然是我行我素的不以为然。本地的乡亲都了解李窝囊那种懒散的生活习惯，因此也就没有人愿意与他做亲。外乡有一些想与他做亲的人家了解了李窝囊这些囧人的德性之后，果然也尽皆退避三舍，没有了下文。但是也有情况特殊的时候，有一天，一位好心的邻居给他介绍了一个外乡的姑娘，可巧的是这位姑娘也是一个心直口快不拘小节爽朗的人，当她听说这位郎君的家就住在回回县城城里面的大街上，并且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如此一来不是进门就能当家做主么，肯定不用再受婆婆的气了，这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好事啊，于是这位姑娘就自作主张，匆匆忙忙地从外乡赶过来相亲。说亲的人开始还担心这位姑娘会看不惯李窝囊那种招人嫌的生活习惯，就事先向这位姑娘打招呼，好让人家姑娘有个思想准备。于是说亲的人就直言不讳的跟她说：“姑娘你尽管放心，俺们能够保证这位李择丰是个好心的人，可是他在生活中就是有那种窝窝囊囊的毛病，特别的不招人喜欢，不知道你是否能够容忍。”谁知这位姑娘在未曾了解事情真相的情况下，竟然大大咧咧的跟人家介绍人表态说：“这有啥咧！俺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男人窝囊一点还能咋地，只要为人忠厚能过日子就中。”

　　乡亲们忽然听说有一个外乡的姑娘要来李窝囊家里相亲了，这在回回县的街上可是一件难得一遇又非常稀罕的事情，加之县城里成年累月的也确实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于是街上那些好奇的人们立刻蜂拥而至，大家都兴致勃勃的赶过来瞧瞧热闹。只见这位姑娘果然长得人高马大甚是健壮，胖乎乎的身段真是没的挑剔，用丰乳肥臀来形容还是比较恰当，是那种能生一大堆孩子的经典体形。但见这位姑娘长着一副大大的脸盘，自然的就是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犹显乡里人淳朴厚道的本质，走起路来后面那个形同磨盘一般的肥屁股显得动力十足，一双大脚在下面非常醒目，走起路来撇啦撇啦的可谓是虎虎生风，脑袋上却不伦不类的包着一块花头巾，赤红色的肤色显然是常年在田间劳作所致。虽然这位姑娘的身体壮硕如牛，但是足下那一双健壮的大脚板却是让人们不敢恭维，显得特别的扎眼，可以堪称那个时代女人之中的另类了，如此这等迥然不同的造化，可不正是时下人人热衷于嘲弄和讽刺的笑料吗。这不，看热闹的人马上就发现了这个秘密，皆在交头接耳的传递着“大脚妮子”、“大脚媳妇”的戏谑之称。但是事出有因，理有使然，有了这双健壮的大脚和壮硕的身体，自然就是庄稼活的一把好手，寻常百姓人家处家过日子当然要讲究实际。

　　只见李窝囊穿着一件崭新的大褂子，倒是把里面那些不伦不类的衣服遮了个严严实实，让人们感觉眼前忽然之间就是焕然一新。李窝囊见到这位胖姑娘倒是非常满意，马上就跟人家热情的表态，非常愿意与之做亲。他欢天喜地的邀请这位胖姑娘到自己家里做客，谁知道人家胖姑娘刚刚走到李窝囊的家门口，就突然惊诧的楞在那儿了，只见她一边向屋里面张望着，一边皱着眉头揉着鼻子说：“哦呦呦！这里面怎么都是灰突突的啊？你这里面是人住的屋么？呀！俺怎么闻着还有那么大的气味啊！”李窝囊非常诧意的说：“这哪里有啥气味啊？俺天天都住在这屋里，咋也没有闻到有什么气味啊？姑娘莫要再客气啦，咱们两个人进去说话吧。”“哦！这就是你的家啊，俺怎么看着就象是狗窝窝呢？这还进去哪，你自己看看这地上，怎么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呢？哦……俺总算是弄明白了，我说你今个怎么会这样痛痛快快的就答应娶俺了，感情你是想让俺住到这种狗窝窝里啊！这要是真的嫁过来了，天天窝哧在这里面睡觉，俺怕是不给熏死也得给窝囊死哦。”姑娘说到这里气的扭头就想回去，可是她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了，两只眼睛直瞪着李窝囊恨恨的说：“你看你这个人真是的，白白的耽误了俺半天的功夫，你得请俺吃顿饭！你去拿几个烙馍来，俺马上还要赶路呢。”李窝囊一听这位姑娘想要吃饭，竟傻乎乎的觉得这事还有门，于是就热情的招呼说：“咳！姑娘不就是想吃饭吗？你咋早不说啊，不过这做烙馍太费事嘞，俺还不曾弄过，不过俺那锅里就有现成的糊糊，你等等，俺这就去给你盛上一大碗来。”李窝囊三步并作两步地钻到屋子里面，马上就端了满满当当一大海碗糊糊状的食物极其殷勤的递给了那位胖姑娘。可是这位胖姑娘手里捧着这碗面糊糊，眼睛却盯着这只大海碗的碗沿沿，但看上面尽是一些黑乎乎的老油灰，很明显，这是因为许久没有认真的刷碗才会形成这样的状况。这位胖姑娘对此不由得的皱起了眉头，她疑疑惑惑的说：“你家这只碗是人吃饭的碗吗？呀！俺闻着这面糊糊里怎么还有一股子腥味啊？这是人吃的么？”“咳？姑娘哎，你那鼻子还真是尖哪！俺一个星期以前刚刚煮过牛肉，你怎么就能闻出来了，你用筷子在碗里面翻找一下，说不定在里面还能找到几块牛肉呢，你赶紧吃吧，这里面还有大半锅哪，俺敢保证再来三四个大肚汉也吃不完。”“吃吃吃！你这哪里是人吃的饭啊，你自己去吃吧！”只见这位姑娘把大海碗往李窝囊的怀里使劲一擩，气的脸都黄了，扭头就跑。由于动作太过慌张，胖姑娘那包在头顶上的花围巾忽然飘落在地上，这一下子就露出了本来想要刻意隐瞒的，那光明鲜亮的秃脑袋，围观的乡亲们先是一愣，继而全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那个时代卫生条件不好，乡里人的头上时常滋生秃疮，继而导致毛发不生，只是这姑娘家家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亮亮的疤癞头，这在当时也还是比较罕见的。只见那位胖姑娘面对众人的嘲笑倒是一点儿也不发憷，她不慌不忙的弯腰拾起了花围巾，一边走一边还恨恨的说：“俺就是疤癞头咋啦！俺就是大脚妮子又咋啦！俺再找不着男人也不能找这么个住着狗窝吃着狗食的窝囊人！”这时却见那位李窝囊还呆站在那里傻乎乎的大叫着：“咳！姑娘哎，你莫要走啊，俺真的能包你吃得饱，睡得香，你先不要慌着走啊！你再看看嘛，咳！你说这吃饭睡觉又不耽误，你还要图个啥嘞？俺窝囊一点还能咋地，俺不是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吗。”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四邻八舍的乡亲总算是搞明白了，这个迂腐颟顸的李窝囊还真是糊涂到了顶点，不错，人各有志呀，世人都有自由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谁也不能强人所难，如果企图越俎代庖的去改变他人，那肯定是行不通的。可是作为一个人，总归不能像动物那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吧。看着李窝囊这种不思悔改的模样，大家也只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了。然而，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替李窝囊说媳妇了。街上那些好事之徒当然不肯放过这个贬损人的机会，不几天，一则儿歌便应运而生，让人听了之后乐不可支忍俊不禁。

　　李窝囊，说媳妇，一说说个胖媳妇。　　

　　胖媳妇，疤癞头，大鼻子大嘴大脚丫。　　

　　大脚丫，走四方，撇啦撇啦要吃馍。　　

　　馍没有，有糊糊，窝囊窝囊捣糨糊。

　　大街上的孩子们个个都在兴高采烈的追着李窝囊哼唱着，而李窝囊傻呵呵的却也不恼。这不，不惑之年早已过去，连个媳妇儿的影子也看不见，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成天价四平八稳的过着自己悠然自得的小日子，一点儿也不着急。看来，李窝囊就是习惯了今天吃饱就不管明天生活，过惯了这种无忧无虑逍遥又自在的日子。可见，当一种习惯成为自然之后，人们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圈外的人如果想一下子改变他们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习惯所具有的惯性是巨大的，那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惰性。

　　因为这位李窝囊是李择和的堂兄弟，李择和总不能不管不问本家兄弟的死活，看着他这样糟践自己，任其挨饿受冻吧。李择和就把他叫到自己的店里面打闲杂，这样好歹也能照看他的生活，使他的一日三餐有了保障。这个李窝囊的优点就是叫他干啥他就干啥，他会一门心思的一直做下去，不让他停下他就不会停下，但是如果这件事做好了之后，他就会呆在那里傻愣愣的看着你，就等着你再分配他干别的事。真个就像那算盘珠子，你拨一拨，他动一动，没有一点灵活机动的聪明劲儿。

　　这次李窝囊带着银子去牵牛，按道理在牵牛的时候检查一下牛的状况是否正常，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按照行业规矩，卖牛的主家必须相帮着将牛牵到买主家里才能算是完成合约，才可以拿银子走人。谁知这位李窝囊到了主家之后竟然不知道先去检查一下那两头牛的状况，他就是那种一心不能二用的人，他只顾着和主家牵牛赶路了。等快要走到回回县城门口的时候，这个主家也不知是存心有事瞒着还是其心中有鬼，竟然着急的推说家里面还有事，向李窝囊索取了银子就急匆匆的回去了。这个李窝囊哪里有那么多的心计呀？他眼看着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天也擦黑了，就独自牵着两头牛来到了李择和家的后院，在牛棚里面拴好了牛，胡乱的弄了一些饮水和草料放在石槽里面，就着急的赶到前面的厨房里面吃饭，然后就去跟李择和打个招呼，说那两头牛已经牵来了，也都料理好了，他就顾自回家去了。李择和当时也没有多想，自己和儿子跑东跑西的忙活了一天，十分的疲惫，他在心里思忖着，反正这两头牛明天一早就要宰了，也就没有去牛棚里面看看究竟。谁知就是这一连串的疏忽，竟然导致了祸事的发生。

　　61、诚信的代价

　　第二天清晨，李择和早早的起来到牛棚里面一看，顿时就傻了眼，只见李窝囊昨天晚上牵来的那两头大黄牛竟然双双趴在地上，其中一头正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流着口涎喘气，仔细一看，却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显然已经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了。而另一头是四蹄蹬直目光凝滞，早就没有了声息。看着这两座小山一样趴在地上的牛，李择和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他赶紧找来李窝囊问个究竟，然而李窝囊却是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择和其实是在心里埋怨自己糊涂，怎么就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李窝囊，昨天晚上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牛棚里面看一看，这说来说去还得怪自己疏忽大意没有把事情想周全。那卖牛的主家是有一定责任的，但总不能出了事情之后再去找人家吧？人家既然得了银子岂肯再吐出来，他指定不会承认自己的牛会有什么毛病，何况这银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放在谁的身上不着急呀。再看看李窝囊站在那里诚惶诚恐可怜巴巴的样子，李择和也实在不忍心再去怪罪他，咳！算了吧，只能算自己倒霉吧！李择和的心里非常清楚，按照伊斯兰教的教义，凡是生病的或是自己死掉的动物是绝对不可以吃的，也不可以将其加工或贩卖给他人。如此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自己买牛的本钱已经全部打水漂了。这没有了本钱，往后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李择和一脸的茫然。生性耿直倔强的他甚至想也没想过，赶紧趁邻人不知，悄悄地把那头将死的牛抓紧时间放血，或者将死牛全部加工处理，冒充好肉卖掉；再就干脆将死牛廉价处理给外教人？正是因为这些蒙哄欺骗的手段都是李择和在平日里最为看不起最为不耻的下作勾当，所以李择和根本就不去考虑这些不屑的烂事。眼看着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这死牛躺在院子里面也总归不是个事呀！于是李择和就打发伊哈桑去邻居那里借来一辆木轱辘大车，再叫李窝囊去招呼几个街坊邻居帮忙，众人一起用力将死牛拽到大车上，现在也只能将其埋在野地里了。

　　家中遭遇这样的困境，伊哈桑和伊娜丝两兄妹是十分清楚的，家里面已经没有多少闲钱了，他们俩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劝慰父亲，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困在家里吃闲饭吧。伊哈桑忽然就有了主意，他对妹妹说：“俺妹子啊，我想明天早上就去染布厂里做工，虽然只能赚个三瓜两枣的，但是多多少少也算对家里的生活有个接济，不至于呆在家里坐吃山空吧。”伊娜丝听见哥哥这么一说，也认为这个主意尚好，就只当赚个饭钱也是好的嘛，于是她就向哥哥提出要求，让哥哥不如明天带着她一起去做工吧。伊哈桑起初不同意带她去，他认为妹妹是个姑娘家，家里生活再拮据，也轮不到妹妹出去抛头露面的出卖劳动力呀。可是伊哈桑架不住妹妹的软磨硬泡，因为打小到现在，作为哥哥的他对妹妹一直是宠爱有加的，从来就没有拗着妹妹的性子行过事。伊哈桑在心里暗自揣摩，有自己在她前后左右的照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也就无可奈何的答应了妹妹的请求。第二天一大早，兄妹两个人就悄悄地溜出家门，一起到染布厂去做工了。

　　62、染布厂的暗痈

　　染布厂因为管理的需要招募了几个监工，监工们的头目外号叫做笑面虎，这是工友们背地里给他起的诨号。但见这个笑面虎长得猥亵不堪，正值年轻之际却腰斜头歪，走路时还喜欢挺着肚子迈着八字步，双手却在身后摇来摇去，是那种存心的做作，好像是很斯文的样子。倭瓜似得脸上长着一双阴郁的眼睛，塌塌的鼻子到了下端却形成了鹰钩状，尽管他的脸上时时都在浮现着甜甜的微笑，可是这种笑容在眼睛和鼻子的衬托下，分明是那种牵强附会而硬挤出来的奸笑。别看这个笑面虎平日里不管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隐藏在他笑脸背后的其实就是那种阴毒的祸心。笑面虎这个人其实就是一只长尾巴蝎子，满肚子的坏水。笑面虎对染布厂上层的管理人员总是阿谀奉承投其所好，在人事关系之中极尽投机钻营，可是对于那些职位低于他的人，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极尽阴险狡诈和算计，尽是干一些损人利己偷鸡摸狗下作的勾当，经常是在笑眯眯之中，使一些下三烂的坏点子，不动声色的陷害别人榨取他们的钱财。这是因为笑面虎的心里充满着那种阴暗、嫉妒心理，所以当笑面虎看到人家倒霉时，他就会幸灾乐祸毫无同情之心，而看到别人交好运的时候，他又会嫉妒暗恨，他的心里时时刻刻在想着如何侵占人家的利益，笑面虎就是这样一个暗藏祸心心术不正的恶人。

　　染布厂曾经有好几位中层管理人员被笑面虎无端的栽赃陷害，最后被迫含冤离开了染布厂。染缸台面上的工头齐老大天生就是直言快语耿直爽朗的性格，处理事务皆是实事求是的对事不对人，在工人之中颇有威信。有一天，在染布厂做工的回族青年马达华，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拿出了一支短笛兴致勃勃的吹奏起来，虽然他吹奏的技巧不如李晓阁那样娴熟，那样随心所欲得心应手，但是在这烦闷单调的劳作之余，这清脆的笛声无疑就是一剂清凉的和风，使那些做工人的心中顿觉神清气爽的敞亮，大家都坐在那里静静的聆听着。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监工头子笑面虎忽然的就出现在马达华跟前，只见他坏坏的笑着说：“嘿嘿！心情还不错嘛！小子，看来上午干活时没有使什么力气吧，肯定很会躲懒吧？去！马上把厂门口那几个布包给我扛进来！”马达华十分委屈的说：“你这就是诬赖好人了，俺干活使力气了，不信你去问问齐老大，俺上午干的可欢了。”“我说你躲懒你就是躲懒！还用得着再去问什么人么？我看你这是存心找不自在是不是？”只见笑面虎向站在一边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手下立刻恶狠狠的蹿上前去，抬手就打了马达华一个耳光，工友们纷纷站起来责问这个监工，为什么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乱打人，马达华气的满脸通红，紧紧地抓住那个打人的监工要去老板那里评理。这时候只见齐老大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使劲地拉开了马达华和那个蛮横不讲理的监工，齐老大实事求是的对大家说：“谁说马达华躲懒了，哪个说的也不算数，马达华一上午都跟着我哪，我看他干活很卖力了，我可以给他证明。大家听我的，打人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这件事还是让老板来处理，大家赶快散了吧！”齐老大转而对马达华说：“马兄弟，这件事有我哪，你听我的话，不要和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咱们俩现在就去倒腾染缸吧。”就这样，工友们在齐老大的劝说下慢慢散去，现场只剩下笑面虎和那个打人的监工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没有一个人再去理会他们了，一场风波就这样被齐老大平息了下来。可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还没有算完，那个笑面虎感觉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就把心中的怨恨发泄到了齐老大身上。

　　几天之后，笑面虎和他的两个手下忽然惶惶不安的到处散布消息，说染布厂的染料被歹人偷窃了，一时间染布厂里人人自危，搞得大家伙的心里皆是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齐老大向来不喜欢过问这些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他只顾着招呼着工友们在染缸前上上下下的忙活着，不一会儿齐老大就出了一身的汗，他就把外衣脱下来甩在一边接着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笑面虎的一个手下已经悄悄地溜了过来，但见这个猥亵的身影在齐老大的衣服旁边磨蹭了好长时间才离开。过了好大一会儿，齐老大才随手捡起那件衣服又穿到了身上。这时忽然看见笑面虎领着两个手下跟在胖胖的王老板后面，急急匆匆的赶到了跟前，笑面虎对齐老大坏坏的笑着说：“嘿嘿！我说这几天厂子里的染料怎么老是在短缺，原来真正的大盗竟然藏在这儿。齐老大的手脚还真是利索嘿，拿出来给他看看吧！”笑面虎的一个手下赶紧拿出了一个布包，只见这个布包上赫然醒目的绣着一个齐字，无疑，这是齐老大自己的私物。笑面虎当众将它打开来一看，布包里面竟然藏着一包染布厂常用的染料。笑面虎斜着眼睛看着齐老大说：“这个包裹可是在你齐老大的屋里搜到的，对此你又怎么解释啊！”齐老大和众人忽然之间都愣住了，这种卑鄙龌龊的事情怎么能与刚正不阿的齐老大扯上关系？齐老大情绪激动的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吧！莫不是有什么人要栽赃陷害于我？我从来就是一个心直口快正直的人，一向对这些卑鄙龌龊的偷窃伎俩嗤之以鼻，我想也没有想过要去做这等下三烂的事情，还请王老板明察呀！”王老板听了齐老大的申诉后，想到齐老大平日里在厂子里正直善良的为人做派，顿时愣怔在那儿将信将疑似乎有所醒悟。众工友们也在一边七嘴八舌的表明对这件事情的质疑，因为这件事情来的太过蹊跷，况且齐老大根本就不是那种鸡鸣狗盗之人。然而笑面虎此时又咄咄逼人的对齐老大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么，咋就不敢承认了？你敢不敢把你身上的这件衣服脱下来让我们检查一下？”齐老大当时想也没想，就甩下了身上的衣服悻悻的对笑面虎说道：“查吧，查吧，如果查不出来什么，那你就是冤枉好人。”然而事情的结果却大大的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在众目睽睽之下，笑面虎居然在齐老大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一小包染料，齐老大和众人猛然看到此种情形，立时变得目光呆滞张口结舌。却见那个王老板气得“哼！”的一声，一甩袖子顾自走了。齐老大忽然绝望的大呼：“天地良心啊！今天这一连串诡异蹊跷的祸事接踵而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是谁啊！非要这么缺德的加害于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这个坏了良心的歹人，有没有胆量站出来说个明白啊！”齐老大呆呆的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之间好像心中有数了，他瞪着冒火的眼睛看着笑面虎一字一板的说：“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这么费尽心机处心积虑的加害于我，难道他就不惧怕做坏良心的事情会遭到老天的报应么！”众工友也好像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家皆横眉竖眼的一齐盯着笑面虎他们三个人看着。笑面虎恶狠狠地说：“你们看什么看！捉贼见赃，捉奸见双，既然现在证据确凿的摆在那儿，你齐老大想要狡辩也没得用，还是赶快到王老板那里领罪吧！”齐老大无可奈何的仰天长叹，欲辩无语欲哭无泪。这个秉性耿直的山东汉子平日里就知道埋头干活，从来不会勾心斗角的耍计谋，这次却横遭歹人的暗算。染布厂之中既然有这等恶人当道，那个王老板又如此偏听偏信，那么在这个厂子里还能有什么道理可讲？齐老大只得当天就去账房结算走人了。齐老大临走的时候跟几个要好的工友说：“我看这个笑面虎指定不是个好人，这个家伙的心肠比那蛇蝎还毒，你们今后在这里做活，可得提防着他。”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在笑面虎的影响和教唆下，跟着他的那两个手下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个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在染布厂日常的管理中对工友们蛮横无理，粗暴无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对那些敢于揭发他们的丑行或对他们稍微有点意见的工人轻则呵斥，重则推搡打骂。平日里这个笑面虎成天价到处寻摸着怎么整治人，如果看到不顺眼的工人，他就会授意手下找茬算计人家。他们惯用栽赃的手法诬陷人家偷窃染布厂的财物，然后就会借此机会对该工人进行粗暴的搜身，滥施淫威，榨取钱财，如果该工人稍有反抗，就会遭到这几个监工一拥而上的拳打脚踢。工友们皆感觉这染布厂的天空太黑暗了，一走进厂门就令人感到压抑，明明这做活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咋到了这里就没有了那种快乐的心劲？但见工友们个个都是紧锁着眉头在忙碌着，整个染布厂就像黑云密布的天空，憋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朴实的乡亲们一则为了有个赚钱的工作，二则也不愿意为此就和这些歹人较真而动拳脚拼命，从而无端的招惹上官司。因此，工友们面对这些监工们如狼似虎，欺良压善这等丑陋的行径，皆忿忿不平的敢怒而不敢言。

　　其实那个时代回回县大多数的百姓是非常朴实善良的，这种众人皆知的事实就连回回县的杨知县也不得不佩服。你看那相距不过百余里的范县，地痞流氓和街头混混时常祸害无辜的百姓，小偷小摸也是防不胜防屡禁不止。可是在回回县的地界，像这样为非作歹的不良之辈就没有其生存的土壤。这是因为回回县的乡民中始终富含着那么一股子正气，偷窃和不讲道义的行径历来就是乡亲们共同不齿的下作之举。这是因为扬知县的管理有方？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苟同。不过县衙大牢之中关押的刑事案犯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却鲜有具有宗教信仰的人入狱，这是大家所共认的事实。

　　63、活阎王的覆灭

　　说起这位笑面虎的来历可不简单，他本是百里之外范县的人士。其父亲竟然就是毛公山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匪首活阎王。只是这个活阎王早已命归黄泉一命呜呼，昔日里曾经叱咤风云风流一时的草莽英雄终于落了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话说那一年匪首活阎王带着自己的土匪武装加入了扶清灭洋的队伍以后，在正义旗帜的庇护下到处烧杀抢掠，很是得意了一段时期。可是好景不长，刚刚过了两个月左右，清朝政府的决策者慈禧太后在西逃的途中看到外国列强长驱直入，原来指望着这些民间的抵抗力量能够牵制外夷的势力，却没有想到这些乌合之众杀自己的同胞眼睛都不眨，而面对武装的洋鬼子却如此不堪一击，为了不失去自己的权力宝座，就忽然的改变了主意，颁布了“痛加铲除”义和团的上谕，命令清兵集中力量对这些暴乱的队伍进行镇压。这主子要杀护主的奴才，还用得着寻找什么托辞吗？朝廷立即派出大批的军队前去镇压，向这些曾经拥护过他们的队伍大开杀戒。而这些曾经无法无天大开杀戒的队伍也在一夜之间由民族英雄变成了暴乱的土匪。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朝廷军队每每面对外国列强的武装入侵，一向是内战内行外站外行，一旦杀起自己的同胞来特别卖命，其手段也格外残忍。因此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但见那些扶清灭洋的乱民立刻四分五裂望风而逃，蚁聚蜂攒的队伍随即一哄而散。

　　既然这扶清灭洋的说辞失去了意义，活阎王他们也就失去了靠山，无法无天为非作歹的勾当也就做到头了，为了活命，他们只得又逃回到了毛公山上，接着去干他们打家劫舍的老本行去了。这些年以来这股土匪继续在范县一带绑票打劫。多年来不断的掠夺已经致使范县地面上人穷物稀，乡里之间难得见到一位穿着像样的乡民，只剩下那些具有官府背景的富户，识时务的活阎王又从来不敢动他们，这也是活阎王与那个知县邹纨理多年以来沿袭下来所谓的秘而不宣规则，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土匪与官府倒也彼此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年活阎王为了满足其妻子的贪婪之欲，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偶然劫获了马脸知府的家私，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才终于宣告结束。当那位马脸知府得知自己的家私竟是被范县的土匪活阎王所劫之后，立刻大发雷霆，根本不念那个邹知县与自己还有一些亲戚之虞，他严令范县的知县邹纨理缉拿土匪要犯，并且限期破案。马脸知府声色俱厉的声称：如果县衙不能如期破案，不但知县的乌纱帽不保，并且还要惩治知县渎职罪和包庇案犯的重罪。这就说明了这件事情已经上升到了非同寻常的严峻时刻，那就是说，不是这位县官死，就是那位活阎王死。如此一来这个知县邹纨理当然立刻就急眼了，因为这关系到他的官还想不想当，命还要不要保的大事。这个知县在这样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一点儿也不犯浑，他也不再逆着常理做事了，立即召集所有的人马声罪致讨，并且宣布严刑峻法。如此这样一来，官府的那些人马当然不敢怠慢，上上下下立刻人人奋先，在各处要道严查布控。不久就得到了当地老百姓送来的消息，那个活阎王竟然不知死活还呆在距离县城不远处的家中快活。于是这个邹知县立刻亲自率领衙役们倾巢而出前去抓捕，果然在活阎王的家中给抓了个正着。活阎王被抓住之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胡砍刀，还有那个心计歹毒的狗头军师也随之相继落网，毛公山上匪巢里剩下的那些喽啰们立刻不攻自散，真格就是一个树倒猢狲散，一干乌合之众立时就逃的无影无踪。这三个匪首由于之前和邹纨理私下有过交往，他们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了使自己在狱中少受折磨，果然对以往与邹纨理暗中勾结之事没有丝毫的提及。这个邹纨理自然是心中有数，虽然将这些匪首打入死牢，但对其还是有所关照，那些衙役们一直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可是邹纨理也深深知晓活阎王他们这一次是劫到了碴口上，指定是死罪难逃了，因此他吩咐衙役们好生看管，不得有误，这也是邹纨理的聪明之处。邹纨理随即上报知府衙门表功请赏，专等来年秋后开刀行斩。

　　这年秋日，县衙将活阎王等一干人犯从死牢之中提出，但看这三个匪首在狱中倒还白胖了许多。按照惯例，自然先是游街示众，然后再绑缚刑场开刀问斩。那一日范县县城万人空巷，老百姓尽皆争相目睹这个滥杀无辜杀人如麻的活阎王被绑缚刑场的模样，尤其是那些被土匪祸害过，曾经被逼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们更是挤在人群的前面，他们非要亲眼目睹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是怎样认罪服法的。但见这个匪首活阎王身形魁梧，胡须横生，倒也露出了几分正气。他昂首阔步，圆睁着双眼东张西望，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活阎王好像早就料定自己终究会有翻船的那一天，所以他不卑不亢的倒也显得从容不迫。可是跟在其身后的那个胡砍刀和那个心计歹毒的狗头军师，与活阎王比起来却相去甚远了，他们在即将到来的死神面前被吓得屁滚尿流面如土灰，浑身颤抖不止如同筛糠，就连站也站不稳了，几个衙役只得驾着他们拖着向前走。昔日里那个蛮横无理动辄就要砍人的胡砍刀早已威风扫地，就连那个歹毒的狗头军师，阴鸷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但见前面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还真不愧是条不怕死的汉子，他敞开粗犷的大嗓门，用那种秦腔不秦腔，豫调不豫调的歌喉放声大唱：“我本是那黑山乌集镇的人，只因那年关中大旱乱起兵，灾民们造反只求把生路寻，杀富济贫本是为了平民，谁知道这杀来杀去，自己倒变成了黎民百姓的仇家，眼看着那些孤魂野鬼尽在前头等着俺，上刀山下油锅也只能由着他们，走在这黄泉路上方知那冤孽自有报应时，老少爷们莫要取笑我，我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英雄汉！”

　　这一行人走到闹市口，活阎王忽然看到路边的摊贩售卖那么多好吃的美味，他就停了下来不走了。只见活阎王大声的嚷嚷着，要吃这，要喝那。原来，这也是自古以来就留下来所谓不成文的规矩，允许犯人在赴死之前随意的要吃要喝。于是，那些衙役们哪里敢怠慢，只得屁颠颠地跑去买来那些酒肉，供活阎王狼吞虎咽饕餮大嚼。再看跟在后面的那两个匪首虽然还未被砍头，然其魂魄早已散矣，他俩或呆或傻，两眼无神，视物如同空洞无形，已经形同行尸走肉，哪里还会知道享受人生这最后的大餐。

　　活阎王的儿子那年方才十六岁，他也挤在人群中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亲爹大吃大喝。然而活阎王在最后的时刻还是在人群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儿子，他马上停止了咀嚼，两只眼睛突然之间充盈了泪水，他满怀着愧疚之情看着自己的儿子说：“我的儿啊！将来千万莫学你的爹哎。瞧我这辈子做的这些夺财害命的勾当，任凭你有什么不可辩驳的理由，终归也是有悖于道义的，是违逆了天理的，所以遭到上天的报应也应该是早早晚晚之间的事情。儿啊！你将来不管干什么营生都行，就是莫要学你爹所干的这一行。你快回去和你娘好好过日子，把我忘了吧！”活阎王这一番极富人情味的话语立时让现场的乡亲们感叹嘘嗟不甚感慨，是啊，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天理不是不报，而是时辰未到！正午时分，三通炮响之后，贼人上路的时辰已到，刽子手跨步上前手起刀落，三个匪首头颅赫然落地，尽皆啃泥。有诗为证：

　　人间尘海，生财有道。善恶之间，其念运命。　　

　　夺财害命，违逆道义。因果报应，天意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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