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童年轶事
大千世界,苍苍蒸民,尔生尔死,何恩何咎?
草木葳蕤,枯荣岁岁,天怜子民,何惜雨露?
千千万万百姓们的生生死死,世世代代就是这样默默无声的循环着,每一位匆匆路过的生灵,都会经历自己的盛衰之期,都曾经有过自己的喜怒哀乐。
哈萨木丁自从跟随回子良来到回回县定居,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年头,他今年已经满十六岁了。现在的哈萨木丁一副瘦瘦高高的个子,宽额头蓝眼睛,挺拔俊俏的鼻梁,一头黄色的卷发自然飘洒,真格是清纯秀丽仪表堂堂,现在正是朝气蓬勃如日方升的时代,这种不同于长人的相貌在回回县具有鹤立鸡群的气势。想当初哈萨木丁刚刚来到回回县不久,回子良就曾经三番五次的动员他去私塾读书,然而他就是不肯去。这是因为哈萨木丁的个子长得太快,几乎超出了同龄人一头,再加上他那张不同于常人的洋面孔,所以只要哈萨木丁一走进学堂,马上就会成为孩子们争相关注的目标。哈萨木丁可不喜欢这种特殊的礼遇,他小小的年纪就具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在以后的岁月里,由于哈萨木丁天天和义父回子良他们生活在一起,受到回子良、李秀才等等诸多慷慨狷介之士的熏陶,他们那种正直守信骨挺肠直的性格使哈萨木丁受益匪浅,日后果然造就了哈萨木丁那种既正直善良又桀骜不驯极其倔强的脾气。自从那年南湖之地发生土匪袭扰的事件以后,哈萨木丁就对南湖这个地方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为了躲避进学堂念书,他就会跑到南湖的大田里与那些长工们吃住在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再者,哈萨木丁特别喜欢南湖之地的旷野,因为这里具有那种天高地远神清气爽的清馨;他也喜欢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做农活,因为做活时产生的那种畅快淋漓浑身大汗如浇的感觉令他心情舒畅;他更喜欢在空旷无人的塞拉河畔仰天长啸,因为这种襟怀开阔无所顾忌的宣泄使他感到身心特别爽快,仿佛使他找到了自己生存在这个世上的缘由。几年过去,哈萨木丁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春夏秋冬耕种收藏,不论庄稼地里什么样的农活,他都能从容的应付。哈萨木丁儿时伙伴清儿妹妹隔三差五的就会跑来看望他,同时给他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回玉清现在的模样和小时候相比也是变化多多,她具有非常匀称的身段,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特别招人喜爱,微微上翘的嘴唇尤其调皮和可爱,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流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很自然的微笑,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清纯少女。每当清儿妹妹那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田间地头之时,哈萨木丁就会大呼小叫着奔跑过去,随即拉着她的手在畦垄之间的田埂上欢快的游走。这些年以来,哈萨木丁和回玉清一直是相濡以沫情投意合,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历经世事的磨难,堪称患难相济情深似海。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因为当初南湖之地遭遇匪患的第二年,哈萨木丁为了救助清儿使她免于遭受裹脚的磨难,在这个突发事件中表现出的那种勇敢的胆识和谋略,还有他对清儿妹妹那种忠实的情感,远非一个年仅十岁出头的孩童所能承当,而对于当年所发生的那些离奇的故事情节,乡亲们无不对此历历在目。
那个时代妇女们裹脚的习俗,鲜有女子能够幸免于难,小小的清儿又怎能免于其俗?想当初哈丝娜给年幼的清儿裹脚之时,那种伤筋断骨的疼痛曾使清儿疼痛难忍伤心落泪。不满八岁的清儿遭此酷刑之后,只得整日盘桓在厢房里的大床上,一步也不能行走了。清儿万般无奈的扒着窗户凄凄惨惨的叫着:“木丁哥哥,你快来救救俺吧,俺疼的实在受不了呀,俺的爹娘现在都不理俺了,他们就是存心的要害俺,不让俺走路呢……木丁哥哥,你不是说过要和俺好一辈子么,你现在怎么也不管俺了呀……”。哈萨木丁听着清儿妹妹一声又一声凄凄惨惨的呼唤心如刀绞,但是从表面上看上去,他却是非常冷静,独自呆在一边默默的不动声色,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是波澜起伏心急如焚,此时此刻头脑里正在紧张的想着解救清儿妹妹的方法。因为哈萨木丁是个注重承诺守信用的人,什么事情他都有自己的主见。对于哈萨木丁所具有的这种敢想敢做勇敢坚强的个性,回子良的家人在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就在清儿被裹脚的当天晚上,哈丝娜半夜里醒来,忽然的就感觉到这家里面好像有一种怪怪的气氛?这清儿的房间里怎么会这么安静?怎能一丝声息也没有呢?哈丝娜急忙爬起来去清儿的房间查看,这才发现清儿早已不见了踪影,可是这刚刚缠上裹脚布的孩子也无法下地走动啊?哈丝娜急忙催促回子良赶紧起床和她一起去外面寻找。后来才发现,原来家里无端失踪的人不止是清儿,还有干儿子哈萨木丁,这两个孩子已经同时从家里消失了。这可把一直蒙在鼓里不知就里的回子良夫妻俩急的团团转,回子良只得深更半夜的走出家门敲打左右邻居的家门,央求左邻右舍的乡邻们起来帮忙在城里四下的寻找。于是街坊邻居们灯笼火把大呼小叫的搜寻了一夜,愣是不见这两个孩子的踪影,天明时分方才有人在南城墙上的城墙垛上,发现了上面系有一条白布带子,而这条白布带子的另一端一直垂到了城下,看着白布上面那些斑斑的血迹,这分明就是清儿的裹脚布啊。回子良和乡亲们又赶紧跑到城外去搜寻,可还是找不到这两个孩子的身影。绝望之中的哈丝娜站在城墙外面,面对着空旷的田野哭哭啼啼,她想象着哈萨木丁带着行动不便的清儿,即没有吃的又没有盖的,在这荒郊野外之地无遮无挡的他们俩怎么栖身啊?一想到两个孩子将要承受那么多的苦难,她就犹如万箭穿心悔之莫及。哈丝娜此时当然清楚两个孩子出走的原因,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述着:“俺的清儿啊,娘亲这回再也不让你裹脚了,哈萨木丁啊,俺亲亲的好儿子哎,娘亲这一回真的不敢骗你们了,俺的宝贝啊,你们赶快回来吧……”。
对于清儿与哈萨木丁的出走,哈丝娜的心中是有愧意的,因为给清儿裹脚主要是她的主意。但是哈丝娜心里也明白,回回县的妇女们一代又一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呀!女孩子如果从小不裹脚,长大了就会遭到人们的歧视,而一个姑娘家一旦有了大脚的名号就如同被打入了另册,由此遭到世人的歧视与奚落也是情理所致,更要命的是这个世间大多数的男人都喜欢小脚的女子,于是大脚的女子在这种双重的社会压力下就很难找到如意的婆家。而那些具有一双三寸金莲小脚的女子,即使她不具备精巧的女工和贫俭孝恭的为妇之道,单凭着一双娇巧玲珑的小脚也会使她的身价倍增,所以不必发愁找不着好婆家。哈丝娜在年幼之时也曾经经历过裹脚之难,对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当然有着彻骨难忘的记忆,她何尝不想让这种痛苦远离自己的女儿?可是,世俗的观念已经迷离了她的眼睛,一辈子又一辈子的精神桎梏,自出生之日起就层层叠叠困囿着中华民族妇女们的命运和心灵,致使她们始终愚钝的认定:这种裹脚习俗就是天经地义的,作为一个女人是不可逾越的。因此,哈丝娜才会对女儿痛苦之中的哀鸣无动于衷,这真是那个时代的一大悲哀啊!
而回子良对于女儿裹脚之事,一直是持那种未置可否的态度。这是因为回子良属于那种比较开明的绅士,他早年时期经常随着马帮奔波在外,对于各种民间风俗也就见多识广。回子良认为这裹脚之俗也就是在中原之地才得以盛行,在西北等边远地区,哪里的女子却是鲜有裹足之虞的,在异域他乡你尽可看到,在田间地头,或在商埠旅贩之间,甚至在男人聚集的兵戎之旅,都可以见到她们矫健的身影。眼见那些幸免于难的女子们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吗,她们不但没有因为脚大而嫁不出去,反而因为没有遭受裹脚之难,致使她们比内地的女子更具矫健多姿的活力。为此回子良也曾经去清真寺请教过哈阿訇,哈阿訇当时就对他明言相告:“伊斯兰教并没有让女子裹脚的习俗,只是咱们回族民众的许多生活习俗已经与汉族融会贯通,这可能是大清国所有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中,咱们回回所独具的一大特色吧,比如咱们回族除了有伊斯兰教的一些重大节日,但是咱们同时也和汉族同胞们一样需要欢度春节,需要过中秋节和端午节,咱们回回民众身为大清朝廷的子民,入乡随俗也无可厚非,但是这等裹脚的习俗也未见朝廷发过什么行文加以倡导,所以裹与不裹,还在于穆民们自己的意愿,不必刻意的去追求。”回子良对于哈阿訇这一番真心实意的教诲心神领会,于是就回去和妻子哈丝娜商量着,不再打算让清儿裹脚了,可是哈丝娜担心此举会影响清儿将来的生活,她还是坚持着要给清儿裹脚,而回子良对于妻子执着的坚持也犹感无计可施中的无奈。
就在清儿和哈萨木丁失踪的第二天,哈丝娜忽然发现家里好端端的少了一床棉被,再检查家里其他的物件,却都没有什么缺失的现象。哈丝娜在惊叹之余又感到一丝安慰,这至少可以说明,清儿和哈萨木丁就躲在回回县的哪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因为这床棉被只有他们两个孩子才需要啊,而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哈萨木丁才能够轻而易举的把棉被拿出去。然而这几天的寻找已经把大家伙折腾的精疲力尽,就在众人尽皆感到束手无策疲惫不堪的时候,却从南湖场院之地传来了一件令人颇感蹊跷的事情。
原来,回子良这几日一直都在城外到处寻找着清儿和哈萨木丁,因此到了晚上他就在南湖之地的场院过夜。是翁老憨首先发现了事情的诡异,因为连着几日,他清晨起来之后,都会发觉厨房大锅里昨个晚上剩余的饭食,就会自动减少了许多。起先他也没有当回事,这耕牛在夜里会吃夜草,当然人也不会免俗,谁在夜里没个饥饿难忍的时候?可连续几天都出现这样的事情,那个王大肝知道了以后首先耐不住性子了,他非常武断的认为,这件事情肯定是大肚莫三所为,这一下他以为总算找到了调侃大肚莫三的由头了,只见王大肝不留情面语言刻薄的开始嘲弄着大肚莫三:“我说大肚莫三啊,你现在咋个也改肠啦,怎么和那些耕牛榜上兄弟咧,深更半夜的也要爬起来吃独食啦,我听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你这是要悄悄的吃肥自个,将来赶着回家好熬油啊!”大肚莫三虽然肚大如牛,吃饭一个顶俩,但是他说话做事一直都是光明磊落,从来不去做那些偷偷摸摸的糗事,所以他马上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俺们半夜里从来不喜欢起来吃东西,你个王大肝说这种话也不过过大脑,要不然俺们今个开始省下一份口粮,额外的供给你当做夜粮,你给我吃肥了回家熬出油来给俺们大家伙看看!”于是王大肝和大肚莫三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彼此贬损起来。而回子良却不为所动静静的在一边沉思起来,对于厨房里无端的少了一些食物,回子良原先根本就没有把它们当作一回事,不管是谁,只要是吃到了肚子里都不会糟蹋粮食,可这件事来的蹊跷呀,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啊,既然咱们自己的人没有去吃这些食物,难道这锅里的饭食就能凭空的消失了不成?自从上回遭到土匪袭扰,哈萨木丁养的那条小黑狗惨遭土匪的毒手之后,回子良就把自己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带到这里来看家护院,因此白天黑夜的只要场院周围一出现生人,那大黄狗必定尽职尽责的在前前后后狂吼乱吠一通,所以一到夜里,外面的生人根本无法靠近,可是这几天夜里大黄狗一直都很安静呀,难道是……回子良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灵感的火花,至此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当天晚上回子良特地煮了十几个茶鸡蛋,放在灶台上面,又把一块煮好的咸牛肉悄悄地放在了锅里。到了夜里他就躲在一边静静的守候着,可是他到底还是耐不住瞌睡的袭扰,自己个儿不争气,不知何时竟然呼呼地睡着了。待到第二天早上天明之时,他才突然警醒,再检查灶台上面煮熟的鸡蛋,连同锅里的咸牛肉全都不见了,回子良的心里不觉就是一阵狂喜,哈哈!这一定是这个鬼机灵的哈萨木丁,也许清儿他们就躲在南湖附近的地界呢。回子良的心中马上就有数了,立刻招呼大家在南湖附近的地面上到处搜寻,可是一直折腾到当天晚上也还是没个结果。当天夜里,回子良又如法炮制,又煮了十几个茶鸡蛋,这一次他总算聪明了,他招呼大家轮换着睡觉,值夜的人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的守候着。就在天色接近五更的时候,回子良他们的眼皮正在上下打架,正欲打算放弃之际,忽然从外面传来“沙沙沙”一阵轻微的声响,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而这个小小的身影后面竟然还跟着他们家那条摇头摆尾的大黄狗,只见他们熟门熟路地直奔厨房里面的灶台。回子良和翁老憨相机待时,一下子就堵在了厨房门口,翁老憨赶紧取出火镰打火点上油灯,大家这么仔细一瞧,咳!还真格是哈萨木丁这个孩子。回子良当即就把哈萨木丁搂在了怀里,他噙着眼泪无比激动的说:“俺的好孩子啊!我的心肝宝贝呦,你可想死我了啦!现在清儿在那里呀?你快告诉我吧,这些天你们可是怎么过来的啊!”哈萨木丁也哽咽着说:“干爹啊!我这心里也想你呀……”。屋里的伙计们也闻声赶了过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向哈萨木丁打探着,这些日子倒是住在了什么地方,众人都对这两个孩子的遭遇唏嘘不已。可是哈萨木丁却忽然之间警觉起来,他心存疑惑的看着大家机警的说:“你们是想让我说出清儿妹妹的下落,好诓骗她回去再遭受那裹脚之刑?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套嘞!我已经向清儿妹妹发了誓,要帮她保守秘密的,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岂能不守信用?你们别想从我的嘴里得到清儿的藏身之地!除非今后不再让她裹脚了,要不然,我和清儿就是不回去了。”于是,任凭大家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哈萨木丁就是一个字也不肯不吐露。大家看着这个意志坚定的孩子,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回子良在心里既疼爱这个干儿子,又心疼女儿,想到现如今清儿或许正蜷缩在哪个角落里,也许正在眼巴巴的等着哈萨木丁给她带回充饥的食物呢?一想到了这里回子良就果断的对哈萨木丁诚恳的说:“我的好孩子,虽然我现在还不敢十拿九稳的向你保证,今后不再给清儿裹脚了,但是我现在马上就回去和清儿的妈妈商量,我想,这件事情应该不是个不好解决的难题,好孩子,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顺从你们的意思,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孩子,俺的心肝宝贝呀,我们不再难为你了,你现在就拿着鸡蛋和馍馍赶紧去找清儿吧,不过你一定要记着再回来呀,你一定要等着我赶回城里,然后再给你带来好消息呀!”在哈萨木丁的内心,其实是非常信任干爹的,只是现在已经答应了清儿妹妹的事情,堂堂的男人岂能轻易的毁约?如果做这样言而无信的事,不就是小说之中那些不忠不义的小人么?哈萨木丁的心里就是这么固执的认为,言而无信就是小人所为,因为李秀才平日里所讲的那些君子“其言必信、其行必果、以诺必诚”的故事已经深深地扎根于他那稚嫩的心灵之中了。
回子良恋恋不舍的看着哈萨木丁怀揣着食物渐渐的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悄悄地叮嘱家里面的小伙计顺儿,让他远远地跟着哈萨木丁,看他究竟去了哪里。回子良自己则心急火燎般的赶回了县城。
哈丝娜听了回子良带来的消息,心里既是高兴又是着急,高兴的是这两个孩子终于有了下落,着急的是现在还不能和这两个孩子见面,而且就连这两个孩子现在究竟藏身在何处也不得知晓,这可如何是好?回子良毫不客气的对着哈丝娜就是一通数落:“瞧瞧,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当初就是不听我的劝告,硬是要强逼着清儿裹脚,眼见孩子疼的浑身乱颤,你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无动于衷,你说这孩子的心里是个啥滋味?现在可好了,俺那干儿子哈萨木丁已经说了,如果你还是坚持着给清儿裹脚,他们两个人从此就不回来了。”哈丝娜一听这话立刻伤心的大哭起来,她哽咽着说:“俺的清儿哎,心肝宝贝啊!俺这不是没有办法么,哈萨木丁呀,俺现在说话算数了,再也不让清儿裹脚了还不行吗?将来嫁不着好人家俺就养着她还不行么……”,哈丝娜忽然停住哭述,非常果断的说:“不行!俺现在就要和你到南湖的场院去,是死是活俺也要和俺的孩子们在一起啊……”。
回子良带着哈丝娜又来到了南湖,顺儿走过来悄悄地对回子良说:“我看见哈萨木丁趟水过了塞拉河,但是他到了河对岸去了什么地方,我倒是没有看清楚。”回子良摸着脑袋看着塞拉河不觉恍然大悟,他看着塞拉河对岸那片郁郁葱葱的柳树林说:“嘿!怪不得我们翻天覆地的找遍了犄角旮旯也没有这两个孩子的踪影,原来他们就藏在河对岸,真是近在咫尺如同隔世啊,哈哈!这个鬼机灵的哈萨木丁,真是瞒过了我们所有的人啊。”
原来就在清儿被裹脚的当天晚上,哈萨木丁待到夜深人静之后,就悄悄地背着清儿逃出了家门。哈萨木丁原来打算就躲在城里头哈伦家磨坊后面的小茅屋里,可是后来他想想又觉着不妥,因为这城里面的人几乎每一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只要你一露面,就一定会被人家发现。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四个城门都关了呀,怎么出得了城呢?哈萨木丁看着清儿脚上那层层叠叠的裹脚布,忽然之间就有了主意,他关照清儿先忍一忍,马上就可以帮她解开脚上的羁绊。哈萨木丁背着清儿就登上了城墙,他安顿清儿妹妹靠坐在城墙垛上,然后就牙咬手拽的解开了清儿脚上的裹脚布,清儿立时就感到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这可真是那种被解放的快感啊。哈萨木丁随即把两条裹脚布连接了起来,一端牢牢地系在城墙垛上,另一端则系在清儿妹妹的腰上,他先小心翼翼的把清儿放下了城墙,然后他才顺着布条滑了下去,哈萨木丁先是背着清儿涉过齐腰深的护城河,然后这才背着她一路向南直奔他们家南湖的场院而去,因为这两年以来他对南湖场院周围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天色将明时,哈萨木丁背着清儿终于来到了南湖的地界,按照他预先设想好的藏身之处,他又背着清儿涉过了塞拉河,躲藏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柳树林里。事后再回过头来看,当时这样的选择还是非常正确的,令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奔波了一夜,何况还背着另外一个孩子?哈萨木丁可累坏了,他和清儿两个人双双依偎在柳树林的草窝窝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后来他们俩是被饿醒的,可随身带来的那两个馍馍根本就不够他们俩充饥的,这可怎么办呢?看着清儿妹妹因为饥饿而呈现出来的那种可怜巴巴的神态,哈萨木丁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立时就产生了那种强烈的责任感,心里充满了保护好清儿妹妹的愿望。哈萨木丁看着附近庄稼地里的那些将要成熟的黄豆,忽然就有了主意,他拔来一些早熟的黄豆和一些干草,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火镰打起火就烧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黄豆就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噼噼啪啪的爆裂着,待到大火燃尽以后哈萨木丁用树枝拨开了那些余火,灰烬底下的那些焦黄喷香的黄豆就显露出来,两个孩子就这么用手拈来放到嘴里,虽然黄豆香脆可口,但是两个人的小嘴巴不一会就吃得黑乎乎的,倒也十分开心。哈萨木丁又搜寻了一些树枝搭了一个简易的窝棚,然后他又悄悄地潜回家去抱来了一床棉被,又顺手拿了一些食盐,从此这两个孩子在这个荒郊野外就有了栖身之处。而每天半夜时分到南湖场院的厨房里去取食物,当然也是哈萨木丁早就预谋好了的,这是因为他平常就生活在这里,不但对这里的地形熟、人物熟,就连干爹豢养的那条大黄狗也和他十分亲热,半夜时分,只要哈萨木丁的身影在房屋周围一出现,大黄狗就会立刻蹿了过来,摇头晃尾的在他前后左右无比亲热的陪伴着。哈萨木丁看到清儿妹妹由于心情忧郁,没有什么食欲,于是他就想方设法在塞拉河里捉鱼,然后在鱼的肚子里抹上盐巴,就这么用柴火将其烤熟,可没有想到这鲜鱼烤熟之后香气四溢,清儿妹妹对此倒还十分喜欢。
回子良带着哈丝娜来到塞拉河边,在柳树林附近的水浅之处卷起裤脚就趟过了河,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柳树林子里果然就寻到了这两个孩子,看着他们俩小小的身体蜷居在简易的窝棚里忍冻挨饿,回子良夫妻俩不禁潸然泪下,哈丝娜一边凄凄惨惨的哭着,一边奔跑着扑向清儿,清儿也委屈的大声哭了起来,看着她们母女俩紧紧的相拥在一起,回子良也情不自禁的搂着哈萨木丁心疼的长吁短叹,回子良轻轻的拍着哈萨木丁的后背说:“哈萨木丁,我的好儿子,清儿她娘已经答应了,今后不再给清儿裹脚了,哈萨木丁我的好乖乖哎,你们可受苦了,咱们这就回家去吧。”哈萨木丁听罢回子良的话,喉头之间忽然哽咽起来,嘴里不住的唔噜着,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原来,这些日子哈萨木丁在清儿面前,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是很有主见很自信的样子,其实他的心里面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哈萨木丁一方面担心着清儿妹妹的安全,时时刻刻的以大哥哥的那种镇定自若的心态去安慰着清儿妹妹,一方面他自己的心里也在担忧、在彷徨、在委屈、在迷惘,对事情该如何向前发展感到无所适从,现在可好了,终于云开雾散了,这么多日子的煎熬有了结果,清儿妹妹不必再去遭受那个苦难了,哈萨木丁心里的疙瘩也在瞬间化解了。
哈丝娜回到城里后,立刻张罗着做了好多可口的菜肴款待这两个孩子,看着两个孩子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模样,哈丝娜不禁满怀愧疚的对清儿说:“俺的清儿呀,你可千万不要记恨娘亲,不是做娘的心狠,你看看左邻右舍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要过这一关啊,作为一个女人,俺又有什么办法呀?现在娘亲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再让你裹脚了,可是俺还是担心你将来长大之后,要是因为脚大而找不着如意的郎君这可怎么办呀!”这时只见坐在一边的哈萨木丁突然开口,他信誓旦旦的说:“干爹干娘,清儿妹妹将来就嫁给我吧,我可喜欢清儿有一双大脚了,这样走起路来多方便。在我以前的老家,他们和这里一样都是伊斯兰教门的人,咋从来也没有听说女子还要被裹脚的事情呀!”清儿也在旁边嚷嚷着:“对对对!俺将来长大了就嫁给木丁哥哥了,木丁哥哥早就对俺说过了,要一辈子对俺好的,俺们俩可是拉过勾许过愿的。”回子良听了孩子们那种天真烂漫又纯情无邪的话语后,心里顿时受到了感染,所有的顾虑不觉释然而解,他非常高兴的脱口而出:“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只要你们两个孩子好好听话,等到你们长成大人后,我和你娘就会帮你们俩成亲!”哈萨木丁和清儿高兴的跳了起来,一起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哦……咱们两人现在就是相好的咯,以后就是小夫妻喽!”哈丝娜看看丈夫和孩子们高兴的模样,也就只好附和着说:“好吧,俺这就答应你们了,不过你们两个孩子给俺听好了,下次你们可不敢再出走了啊,俺的这颗心呀,可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哦,可再也不能经历这样的事情了。”自打这次事情之后,哈丝娜果然遵守诺言,再也没有提给清儿裹脚的事了。
48、豆蔻年华
自从经历了这次惊心动魄的裹脚事件以后,回子良夫妻俩就认可了两个孩子的想法。青梅竹马的恋情在现实生活之中毕竟是人人都在心底想往和企盼的,谁都希望自己的童年能亲身经历那种青梅竹马纯洁无暇的男女之情,然而这种天作之合的美事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有极少数有缘之人才能品尝到其中的美妙,而这种美妙之感往往会伴随着他们成为至死不渝的渊薮命魇。经过了这次裹脚的风波,哈萨木丁和清儿之间纯真的友谊也由此更加融洽,但见两个孩子天真烂漫,童言无忌,两小无猜,真格是那种推心置腹的坦诚以对。这两个孩子只要聚在一起,总是互相关爱,无事不说无话不谈,彼此之间很自然的就以小夫妻自居,互相宽容互相尊重,“患难之交见真情,糟糠之妻不下堂。”或许正是他们两人之间情感的真实写照。这种真诚的情感令回回县许多成年人也为之叹为观止,回回县许多同龄的孩子都非常羡慕这对亲密无间的小夫妻。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这不,哈萨木丁今年十六岁,而清儿姑娘也已经十四岁了,都进入了惜时如金的豆蔻年华。童年时代在柳树林里蜗居的遭遇,渐渐的就成为他们两个人幸福的回忆。清儿特别喜欢当年木丁哥哥做的烤鱼,回想那个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哈萨木丁为了照顾清儿妹妹,就在塞拉河里非常辛苦的捉鱼,然后在鱼的身上抹上盐巴,再将鱼叉在树枝上架在柴火上烧燎,那种鲜美的香味至今仍然缠绕在清儿的心头,使她无法忘却。而如今,只要清儿姑娘心血来潮,就会缠着木丁哥哥,非要让他再去塞拉河里捉几条鱼上来,以解口馋之瘾。哈萨木丁捉鱼的方法也非常特殊,他就用一根削尖的树枝,看准了就使劲叉下去。哈萨木丁对回回县的这条塞拉河始终怀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他对清儿说:“在我以前的家乡,也有一条清清的小河,它的名字也叫塞拉河,那里的大人们都是这么捕鱼的。”闲赋下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会不约而同的唱起了家乡的歌谣,这首歌谣的名字就叫《我可爱的家》,歌词是李秀才撰写的,在当时的回回县曾经广为流传,哈萨木丁和清儿经常站在高高的河堤上,用皖北的木兰调悠扬婉转的放声歌唱:
“千年不朽的白果树,万载不息的塞拉河,绿树环绕的小茅屋,还有俺家床上那馨香温泽的暖被窝,我可以安详舒适的睡到日高高。啊!美丽富饶的回回县,这就是我……可爱的家。
花树婆娑的小院落,香甜甘冽的古井水,清香可口的瓜李枣,还有俺家桌子上那美味可口的家常菜,我可以干畅淋漓的吃到肚儿圆圆。啊!自然纯朴的回回县,这就是我……可爱的家。
亲无怨意的父母心,近若骨肉的夫妻情,情同手足的好儿女,还有俺家里那浓稠如蜜的亲人意,我可以如鱼入水坦然自若而心宽宽。啊!魂牵梦绕的回回县,这就是我……可爱的家。
这里没有仇恨,这里没有杀戮,这里没有贪婪,这里没有饥饿,这里只有永恒的……和平。”
玩耍之余,哈萨木丁和清儿两个人就喜欢静静的坐在高高的河畔之上,看塞拉河水从远处天地之间云雾的交会处无声无息的流淌而来,他们不觉赞叹天地之远,世界之大;再仰头观望头顶上那些千变万化的白云,就会感慨世界万物之奇妙,一想到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又该怎样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神在相对交流之中不觉心神领会,便会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夏秋之时,塞拉河的水势看涨,回回县的小伙伴们都喜欢到塞拉河里游泳嬉闹。哈萨木丁游泳的速度和花样在同龄的伙伴之中无人能比,你看他在河水里就像浪里白条张顺一样欢腾如鱼,好像那高超的水性就是与生俱来的。回回县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们,有些还是正在私塾里念书的学子,可是他们也都佩服哈萨木丁那种臂力过人的体力和水性,哈萨木丁很自然的就成了塞拉河上的孩子王。相距不远的巴狗庄一带也有一帮同龄的孩子,他们也喜欢在塞拉河里游泳。领头的是一个胖墩墩半大小子,人称胖头鱼。只见这个小伙子具有一身黑乎乎的皮肤显得十分健壮,尤其是那颗胖脑袋长得很是特别,不虚肥头大耳的美名,而那张大嘴巴却更是让人称奇道绝,因为他使人联想到鳙鱼的嘴巴。这两拨半大的小伙子在塞拉河各据一岸,虽各自观望,但却不相往来。然而这天的事情却有了变化,清儿正站在高高的河畔上看哈萨木丁他们在水里欢腾,她忽然发现塞拉河上游的河面上飘过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定睛一看,嘿!原来是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在这赤日炎炎的夏日,无疑就是雪中送炭么,清儿高兴的对着河畔下的人群大呼:“木丁哥哥!你快看啊!那上面飘过来一个大西瓜,你快去帮我把它捞上来呀!”哈萨木丁听到清儿妹妹的呼声,立刻双脚踩水,露出了大半个身体,他打眼一看,果然发现在上游方向的水面,浮浮沉沉的飘过来一个大西瓜,哈萨木丁立刻向大西瓜加速游去。可与此同时,河对岸的那拨戏水的小伙子们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只见那领头的胖头鱼调转身体,也飞快的向大西瓜游去。两岸的人都看到了这种情况,一时间塞拉河里人声鼎沸,大家都在为自己这边的人呼喊加油。清儿站在高高的河畔却看的非常清楚,她不断的尖叫着为木丁哥哥加油,因为她非常清楚,那个大西瓜分明是从偏向巴狗庄的水面飘过来的,这种明显的地利之势是有利于胖头鱼他们的,所以木丁哥哥在此时要想夺魁肯定是非常困难的。只见哈萨木丁游着游着,忽然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就不见了踪影。胖头鱼眼见自己与大西瓜的距离越来越近,俨然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却猛然发现与自己比试的对手不见了踪影,于是他游泳的速度也就明显的慢了下来,待他游至西瓜附近,刚要伸出双手环抱之时,突然发现这个西瓜竟然诡异的从自己眼皮底下沉了下去,不见了踪影,胖头鱼呆呆的浮在原处正在纳闷,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哈萨木丁就像一条鱼一样无声的钻出水面,他正推着那只大西瓜得意洋洋的向南湖的岸边游去。这边的孩子们立刻欢声雷动,大家都在庆贺哈萨木丁的胜利。胖头鱼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他气急败坏的招呼着他们那边的人马,一起游到了河对岸,看样子是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胖头鱼旁若无人的对哈萨木丁说:“这样比对不公平!大家都看到了吧?俺们原来是胜券在握的,谁家兴潜水来着!”巴狗庄那拨半大的小伙子们也跟着在一起七嘴八舌的附和着。哈萨木丁不慌不忙的说:“我可是凭着本事拿到头筹的,并没有从你的手里抢,对吧?俺们认为只要是在水里游,潜水也未尝不可呀,何况咱们也没有事先约定不许潜水呀。”清儿也跑过来站在哈萨木丁身边口齿伶俐的说:“俺看这西瓜还是俺先发现的,是俺招呼木丁哥哥去捞来着,俺也没让你们这些人比赛啊!”这一席话说得巴狗庄那拨小伙子忽然哑口无言,可是胖头鱼还是不肯就此罢休,他对哈萨木丁说:“为了公平起见,咱们不妨重新比试一下,你敢不敢啊!”哈萨木丁在平日里最忌讳别人说他不敢,他不觉脱口而出:“比就比!谁怕谁啊!”但是比什么呢?这些孩子们正在苦思冥想之时,忽然从巴狗庄这拨人中间,站出来一位个头矮矮的小男孩,他的外号叫小胖熊,只见他讪讪的对着大家伙说:“咱们就比赛游泳吧!俺认为这是最公平最合理的了。”胖头鱼在一边向他一巴掌就打了过去,没好气的训斥说:“你个没有眼色头的小胖熊,这里有你这样说话的么?这刚才游都游过了,还游个啥嘞!”小胖熊吓得吐了下舌头,马上不敢吭声了,众人忍不住就是一阵哄笑。胖头鱼忽然提高了嗓音说:“咱们就比扔石头,谁扔的远,谁就胜出,咋样啊?”哈萨木丁不知就里,马上就爽快的答应了。于是在宽阔的河滩地上,他们两个人摆开了架势,一人找了几块合适的石头准备开始比对。可是此时巴狗庄的那拨孩子们都知道,这扔石头可是胖头鱼平日里最为拿手的绝活了,就是一个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上来和他对阵,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两个人说话之间就拉开了架势,果不出他们所料,一连扔了三次,胖头鱼都是略胜一筹,哈萨木丁无奈的摇摇头,自叹技不如人,只得就此甘拜下风了。哈萨木丁顺手抱过那只大西瓜,非常爽快的递给胖头鱼说:“咱们男人说话算数,输了就是输了,给!这个西瓜现在就是你的了。”胖头鱼接过了西瓜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在忸怩作态之际,和哈萨木丁比较要好的小伙伴,外号叫小牯牛的小伙子抢着说:“俺看刚才这样的比赛就更不合理了,哪有捡自己的强项来和人家比对的道理?为了公平起见,咱们不妨再琢磨一个方法比对一次,大家看好不好啊?”谁知道这个建议刚一出口,两边的孩子竟然异口同声一致叫好。这时从巴狗庄那拨孩子中间走出一位文质彬彬的半大小伙子,他的外号叫大学士,只见他兴致勃勃对大家说:“咱们就比赛背诵五言四行的古体诗,大家看看这个主意如何呀?即温文尔雅,又不失礼节,你来我往的谁先没词谁就算输,俺认为如果一定要决出高低之分,这是当下最公平最合理的方式了。”众人听罢一致拍手称好。只可惜哈萨木丁本来没有念过私塾,但是他长年累月的跟随李秀才倒也学会了不少的古诗词句。虽然哈萨木丁并没有什么胜算的把握,但是看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心里说,权当是陪着大家伙斗个乐儿吧,也就认可了这个提议。于是那个胖头鱼抢先发声,只见他摇头晃脑的吟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他的声音刚落,哈萨木丁就紧接其后朗朗道来:“白云满鄣来,黄尘暗天起。关山四面绝,故乡几千里?”两边的孩子们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齐声叫好。胖头鱼不甘示弱,又接着朗诵起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白云山上尽,清风松下歇。欲识离人悲,孤台见明月。”哈萨木丁又是极其轻松的紧随其后。如此你来我往,朗朗的诵诗声回荡在塞拉河畔。胖头鱼原来是想急于取胜,着急之余那头上就不知不觉的泌出了汗珠,原本肚子里早已准备好的诗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忽然忘了词。哈萨木丁看见胖头鱼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的窘样,就接着开始朗诵:“鹏飞万里去,回顾江山小。谁知天外人,犹叹笼中鸟。”这首诗是哈萨木丁平日里最为喜欢的词句了,胖头鱼在一边呆呆的听着,也感觉到这首诗的意境好,谁知道这一下子就出了问题,他只顾着回味别人朗诵的诗了,这忽然之间就又轮到了自己,他不得不结结巴巴的朗诵道:“莫怨春归早,花余……几点红。留将根蒂在,岁岁有……春风。”看的出来胖头鱼已经有些心慌意乱不得其道了,哈萨木丁听罢之后顿感诧异,他不慌不忙的问:“我看这最后一句可能有误吧?我好像记得应该是岁岁有东风,不是春风吧?”胖头鱼硬着头皮说:“就是春风,你想想,只有春天来了根蒂才能发芽呀!”可是那位一开始提议诵诗的大学士却毫不留情的说:“胖头鱼大哥,你这回是真的记错了,人家哈萨木丁说的对!就是东风。”于是胖头鱼只好垂头丧气的说:“咳!咱这回也认输了,那咱们这些人还呆在这干啥嘞?还不赶快回家去吧。”哈萨木丁忽然着急的一挥手,急切的对胖头鱼他们说:“大家莫慌,暂且留步!”胖头鱼转过头迷惑不解的看着哈萨木丁,只见哈萨木丁抱过大西瓜放在众人面前,忽然挥拳向大西瓜砸去,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大西瓜应声四分五裂,红红的瓜液四处飞溅,红壤黑子暴露在太阳底下分外鲜明,光鲜诱人的瓜香也同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众人在如此美味面前尽皆垂涎欲滴。哈萨木丁非常热情的招呼大家一齐共享,在此等诱惑面前,众人也顾不上讲究什么礼节与斯文了,大家热火朝天的蜂拥而上,嘻嘻哈哈的疯抢起来,一个大西瓜在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哈萨木丁由于近在咫尺,这才抢得一块上好的西瓜,他十分殷勤的递给了清儿,清儿接过西瓜后毫不客气,当着大家伙的面就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惹得巴狗庄的那帮孩子一齐好奇的向她观望,哈萨木丁看到这种情形,也就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清儿对大家伙说:“这是我的媳妇!有啥稀奇嘞。”清儿立刻紧紧地依靠在哈萨木丁身边,非常自豪的点点头。回回县的这些孩子们都了解这其中的内情,并不感到怎么奇怪,然而巴狗庄的那些半大小伙子对此却感觉十分好奇,因为在当地乡村之间,如果还未成年就已经娶了媳妇,那在朋友之间应该是很没面子的事,哪有未成年的半大小伙子像这样坦然的承认自己已经有了媳妇的?于是那个大学士就面带着笑容,一边拍着手一边调侃道:“哈哈!大丈夫,真威风,头发卷,眼睛蓝,小媳妇,赛天仙,杨柳腰,大脚丫,生个孩子像……?”“赵公明!”小胖熊在一边赶紧接着补充,他这一次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对!赵公明!还是个大财神噢!”大家齐声附和着,于是他们一边重复着刚才的顺口溜,一边在嬉闹之中欢乐而散。
清儿姑娘并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因为她打小起就期望着能真正成为哈萨木丁的媳妇,想当初他们俩曾经听大人们说过,如果在寂静的夜里对着月亮盟誓的话,真主就能听见盟誓者的心愿,其诚其信、神灵共鉴。于是她就和木丁哥哥相约,在一个月圆之日的晚上,郑重的对着月亮互相许下了诺言,发誓今生今世要厮守在一起一直到地老天荒。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情,导致清儿姑娘忽然的就改变了那种形同男孩子一样无拘无束不拘小节的性情。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回子良兄弟俩在清真寺里忙着给他们过世的父亲做周年,哈丝娜就在家里面烫面,炸了好多油香,准备分送给阿訇和亲戚朋友街坊四邻。清儿从家里拿了几个油香用晒蔫了的荷叶包裹着准备带给木丁哥哥,她随着马车来到了南湖的场院。清儿从哈萨木丁的住处拾掇出几件脏衣服,准备拿到塞拉河里去洗涤,于是就拉着哈萨木丁一起来到了塞拉河畔,但见白云漂浮在高高的蓝天,拂堤杨柳草长莺飞,河水就像一条玉带一样从遥远的天际漂流而来,空气中弥散着青草的芳香,醉人心腑。哈萨木丁眼瞅着近处水边伫立着的清儿,婀娜多姿的身影与周围翠绿的景色相映成趣,嘴里还在品尝着清儿带来的油香,心里不觉就像浸透了蜂蜜一样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甜美,不禁对清儿产生了浓浓的爱意。想到眼下正是秋天鲫鱼肥美的时节,何不去塞拉河里叉几条鱼儿让清儿妹妹尝个新鲜?于是哈萨木丁在河畔的柳树林里,用随身携带的保安刀削了一根尖尖的树枝,准备下河去捕鱼。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在河边洗衣服的清儿妹妹忽然“呀……”的一嗓子,这声尖叫惊得哈萨木丁浑身一个激灵,他攥着柳树枝三蹦两跳的就蹿到了清儿的跟前,只见清儿妹妹惊恐万状的站立在水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哈萨木丁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清儿的右手掌竟赫然的呈现出通红通红的一片血迹,哈萨木丁急切的询问:“哎呀呀!这,这可是咋的了?是不是什么虫子把你咬着啦?”清儿还是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带着哭腔急切的说:“哪有什么虫子啊!俺就是身上忽然就流血了,木丁哥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哈萨木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清儿的身体,疑疑惑惑的问:“清儿妹妹,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你身上哪里流出血来啊,你倒是快点给我说清楚啊,这么多血到底是从啥个地方流出来的啊?”清儿一只手扶着哈萨木丁的肩膀,神情慌乱的说:“嗯呀!好像是从屁股上流出来的,你看呀!怎么就能流的这样多的血呀?怎么这样吓人嘞,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症啊?”“你快让我看看,这到底是咋个一回事啊?”“啊呀!你还真是不嫌羞哦,哪有男人家看女人的身子呀?”哈萨木丁遭到清儿妹妹的抢白,不禁感到面红耳赤,忽然无语。是啊,自小到大,他俩虽然是两小无猜、耳鬓厮磨的成天价厮守在一起,但是两个人却一直是互相尊重的,对于各自身体上的隐私也都是互有隐讳。清儿忽然带着哭腔对哈萨木丁说:“你看俺忽然的就流了这么多的血,俺怕是活不成了呀,木丁哥哥你赶快想想办法救救俺吧!俺现在还不想死呢……”,哈萨木丁赶紧蹲下身子对清儿说:“既然这流血的地方是在不方便的地方,那我就真的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疾病了,你赶快伏在我的身上,我背你去南湖的场院,咱们还是赶紧套马车返回县城的家里找郎中瞧瞧吧。”清儿惶恐不安的伏在哈萨木丁的背上,哈萨木丁背起清儿就向南湖的场院飞奔而去。清儿趴在哈萨木丁的耳边哭着说:“木丁哥哥,你说呀,俺会不会死掉啊?俺要是真的就这样死掉了,你以后会不会想我啊?可是,俺万一真的死掉了,那你一定要听俺的话,再重新找一个媳妇吧……”,哈萨木丁也动了感情,他掷地有声的对清儿说:“我这一辈子就你这一个媳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第二个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解救你的。”
哈萨木丁用马车载着清儿风驰电掣般的赶回城里,在家门口正好迎着清儿的妈妈,哈萨木丁三言两语就对干娘说明了情况,哈丝娜赶紧让哈萨木丁把清儿抱进了厢房,看着哈丝娜在那儿解清儿的裤腰带,哈萨木丁赶紧知趣的退出了房间。不大一会儿功夫,哈丝娜就面露笑容的走出了房门,她对哈萨木丁笑着说:“好了,好了,儿子哎,不要紧了,过几天就没有事了。”“那还流了好多血呢,我可都看见了,咋个郎中不用瞧,药也不用吃就能自个好了啊?”哈萨木丁着急的追问着。“你个傻小子现在不会明白的,这是咱们女人家的事情,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啦!”哈萨木丁听了哈丝娜这讳莫如深不容疑辩的解释,立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一些学问是男人不方便知道的事情,也就不敢再追问了。几天之后,哈萨木丁再看到清儿时,却发现清儿妹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与往常之日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他懵懵懂懂的向清儿追问起那天流血的事情,只见清儿的面容忽然之间变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堪,她非常害羞的对哈萨木丁说:“只要是女人都会这样的,俺现在可已经是大姑娘了,木丁哥哥,咱娘说了,等再过几年就要给咱俩成亲啦。”说完这话,清儿竟羞涩的垂下了脑袋。从这以后,清儿姑娘好像一夜之间变得腼腆而矜持起来,平日里总是喜欢躲在家里绣花做鞋,或者帮助妈妈操持家务,再也不像往日那样成天的追随着哈萨木丁在野地里亲密无间的打闹嬉耍了。由此哈萨木丁也感觉自己沉浸在寂寞与无奈之中,难道这是长大成人走向成熟的必由之路?或者真像李秀才以前所说的那样?女人是水中的月,拨开水面月更深,是山头的云,登上山头却还在远处。可是一转念想到清儿妹妹那双含情脉脉清澈见底的眸子,他的全身马上就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从此在南湖场院的农夫之中,哈萨木丁的农艺水平渐渐的排到了数一数二的地位,成了回子良家农活之中的骨干力量。
49、报恩之旅
转眼之间四年过去,哈萨木丁已经满二十岁了,清儿姑娘也十八岁了。哈萨木丁长成了一个肩宽腰细壮硕健美的青年小伙子,他的臂力过人,比平常的青年人要高出一头之多,走在街上凸显那种鹤立鸡群的气势,而那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流露出的却是那种勇敢和坚定的气息。清儿姑娘的个儿虽然比哈萨木丁矮了许多,额头刚刚抵达他的胸部,然而她袅娜娉婷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犹显冰清玉洁的风范,身段起伏有致婀娜多姿,虽然没有时下姑娘们流行的那种小巧玲珑香娇玉嫩的小脚,但是她行走敏捷仪态万千,身上到处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却也不失大姑娘争芳斗艳顾盼生姿的风韵。每当他们两个人同时走在街上时,都会引来许多同龄人羡慕的眼光。
就在回子良夫妻俩紧锣密鼓的准备给这两个年轻人办喜事的时候,一场突然而至的疾病击倒了这个壮硕的汉子。回子良的腿部骤然间起了一个恶疮,郎中赛里木来看了许多次,只说这是因为内火外侵所致的邪症,然而他用尽了各种方剂,内服外表的也还是不见什么疗效。于是,回子良转而又瞧遍了回回县周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名医,吃了不尽其数的汤药,却还是奈何不了这个恶疮。这上上下下之间不断的折腾,不知不觉之中就过去了一年之多,那恶疮不但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反而导致这个成天忙碌的脚不沾地的汉子,渐渐的就不能正常的行走了,他成天价拖着一条肿胀的伤病之腿,每天只能蔫蔫兮兮的斜倚在自家大门口的躺椅上,万般无奈的看着大街上那些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流。
回子善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也像自己一样变成了瘸子,而且其凄惨的境况甚至还不如自己,他的心里成天价就像掉了魂一样忧心如焚。哈萨木丁也在着急的四处打探着治疗这种恶疮的偏方,这一日忽然听说北方亳州一带,有一个多年患恶疮的人被一个走江湖的郎中给医好了。这可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让处在无奈之中的人们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这一天,哈萨木丁赶着马车载着回子善寻摸到了亳州的地界,几经打探还真的就找到了这个人,这位乡老声称自己的恶疾是由一个走江湖号称秦药师的郎中给医好的,据说他来自东海之滨的秦山村,可怎样才能找到这位郎中呢?回子善和哈萨木丁对此感到虚无渺茫束手无策,因为这东海之滨在遥远的大海边上,绝非几日的功夫就可以抵达。回子善他们转回家之后,哈萨木丁就暗暗的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现在也许只有去东海秦山村寻药这一条道了,如果找到了秦药师,或许还能使干爹腿上的顽疾存在一线生机。清儿姑娘听说之后当然不愿意木丁哥哥一个人孤身前往,她执意要跟随着木丁哥哥,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去外乡给父亲寻医买药。哈萨木丁委婉的劝解着清儿,他推心置腹的对清儿说:“你总归是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就有许多不方便之处,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因为像这种到外面出头露面与之打拼的事情就是咱们爷们应该面对和承担的责任。”清儿姑娘在一边着急的辩解道:“那俺还可以女扮男装呀,这戏文里不是有女中豪杰花木兰么,她咋还能女扮男装替父从军来着?”“可人家花木兰不是具有一身武艺么,何况现在江湖险恶,世事难料,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向咱的爹妈交待呀!况且我也舍不得让你在外乡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遭这份罪啊。”清儿姑娘闻听木丁哥哥此言,不觉豁然无语。的确,现在木丁哥哥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周到了,令人不得不佩服。可是回子良知道了哈萨木丁打算出门寻医买药的事情以后,却是态度鲜明的表达了其不同意的态度,他可不想让家里的人冒险前往那个陌生之地。回子良认为如果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路途之中是极不安全的,自己的疾病事小,家里人的安危事大。可是回子良现在毕竟是长年卧病在床,家里的大事小事一直都是哈萨木丁在拿主意,所以这件事情终究也抵挡不住哈萨木丁执着的坚持,家里的人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同意了。清儿只得为哈萨木丁准备行装,念念不舍的告别了木丁哥哥,哈萨木丁这才得以带足了盘缠踏上了征途。
哈萨木丁一路奔波饥餐渴饮,这一天终于抵达了苍山的地界,但见这里田园疏落野草丛生,黎民百姓皆是蓬头垢面贫困潦倒,因为这里自古以来匪患猖獗强人称霸,甚至就连官府和税差都不愿意涉足与此,所以这里一直是一个穷山恶水物产贫瘠的所在。然而就在这个三不管的地界,哈萨木丁遇到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又惊心动魄的事情。那日中午时分,哈萨木丁搭乘的马车来到了一个荒凉的驿站,众客官打算在这里吃过饭以后再继续赶路。店家手脚麻利的摆上菜肴和大盘的肉包子,极其热情的招呼大家饮用店家自酿的美酒,哈萨木丁独自悄悄的坐在僻静的角落,只是默默地喝了几碗小米粥。饭后,店家极其热情的招呼这些客官去店内客房休息。哈萨木丁在客房里面休息的并不踏实,总是感觉门外面似乎有人在探头探脑的窥视着自己,于是他就起身佯装着去茅厕小解,当走到前面马棚之时,却忽然发现来时所乘坐的马车和马匹全都不见了踪影,哈萨木丁见此情况大吃一惊,赶紧折回自己的房间去拿那个装着盘缠的包裹,然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包裹就在转眼之间的功夫已经不翼而飞了,哈萨木丁急忙奔出房间,大声招呼着那些同行的乘客,然而却看不见一位相识的旅伴出来相见,倒是从店内走出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只见他们手里提着绳索气势汹汹的扑上来就要绑缚哈萨木丁,哈萨木丁眼明手快的与之交战,可是怎奈好汉不敌群魔乱舞,情急之中哈萨木丁腾身一跃,跳过了一人多高的院墙落荒而逃,而那些恶人却绕开了院墙在后面紧紧追赶,哈萨木丁凭着自己年轻矫健的身体,几个蹿腾就甩开了那些企图加害于他的恶人。后来哈萨木丁从那些长年在这条道上行走的商贩之处才打听清楚,原来这苍山的地界自古以来就不太平,馆驿之中时常有黑店混迹其中,有些所谓的绿林好汉专门擅长在客官们的酒肉之中下迷药,得手之后不但劫取他们的财物,还把这些客官的肉身做成了人肉包子,卖给那些不明底细的路人。哈萨木丁听罢此言,立时就感觉浑身的汗毛立起,真主啊!这人世间竟然还能有如此灭绝人性毛骨悚然的事情?想必那些同行的旅伴已经惨遭毒手了。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残害无辜同类相食,这不是将自己等同于野兽一样么?真不知道他们所崇尚的江湖义气之中是否还有一丝儿人性。哈萨木丁在心中不住的祈祷着,虔诚的赞美真主,庆幸自己幸亏是个穆斯林,在旅途之中一直是恪守教规,途中餐饮之中酒肉一概不沾,这才侥幸没有中招。
哈萨木丁因为心中惦记着干爹的疾病,自己又是单枪匹马身处异地人生地不熟,所以也没有与这伙贼人较真的心劲,只是遭到这次劫难之后,他立时就变得身无分文无以为生,现在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别说买药了,就连如何生存下去都成了问题。哈萨木丁屈指计算估摸了一下走过的行程,发觉自己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现在若要半途而废返回老家去取盘缠,或者继续前行完成未尽之事,都要面对这种无钱无粮无以为生的困境,倒不如凭着自己过人的体力,一边替别人做工赚取盘缠,一边继续前行寻医问药。拿定了主意以后,哈萨木丁就开始了边做工边赶路的生涯,从此他就寻觅机会凭着体力给人家做短工,饥餐露宿之中的辛苦自然是不堪言表。
数日之后,哈萨木丁终于辗转找到了东海之滨的秦山村,看到了盐碱地里特有的那些泛红的蓬蒿植物。渐渐的,前方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呈现在眼面前,他闻到了海风之中那股淡淡的鱼腥味。哈萨木丁迎着强劲的海风站在烟波浩渺的大海边极目远眺,立刻感受到世界之宏大,人类之渺小,心胸之开阔,事物皆自然。浮想联翩之中的哈萨木丁在此时此刻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许多人生的哲理。
哈萨木丁打听到,在这个靠海的村庄之中果然住着许多秦姓人家,其中就有那户曾经行走江湖的秦药师。这位秦药师在村子里专门售卖治疗各种恶疮的奇药,这种奇药的名字就叫虎贲药。附近了解情况的乡邻都说,这种虎贲药是秦家祖上留传下来的神奇药方,但凡久治不愈的恶疮只需一副,即可痊愈,具有十拿九稳的功效。哈萨木丁急忙去秦家打听,这才得知区区一副虎贲药他们竟然索要二两银子,而且他们还从来不和别人讨价还价。哈萨木丁立刻就被惊呆了,因为现在这二两银子对于自己来说,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仅仅依靠做工,这何年何月才能赚取到这么的多银子?哈萨木丁一连几日辗转踯躅在这里,愁眉苦脸的竟然想不出一点办法。
这一日哈萨木丁忽然发现这户秦姓人家正在自家的场院上摆开架势准备宰牛,他这才知道这秦家在当地竟然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屠牛户,尽管他们看似专门宰牛卖肉的屠户,实则他们是以加工牛皮为主,但看那些牛皮被他们加工整理后,就被割制成粗细不一、呈半透明形状的各色皮袢绳索,成了乡里人争相购买的农用物件。让哈萨木丁倍感奇怪的是那场地上等待宰杀的两头牛都显得瘦弱不堪,连外行的人都会看出来,这两头牛的身上其实也并没有多少肉,难道这秦家宰杀它们只是贪图那一张牛皮?哈萨木丁对此感到困惑不解。但是后来看到秦家人那种特殊的宰牛方法,哈萨木丁简直是被惊呆了。只见那个号称秦一锤的壮汉精神抖擞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但见他长得五大三粗,具有一身蛮力。这位秦一锤手提着一柄中间粗两头细的铁锤旁若无人的走到牛的跟前,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照着牛的脑袋就是一锤,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头牛就轰然应声倒地,眼看着它那四个蹄子在非常痛苦的抽搐着,这边牛还没断气,那边秦一锤已经开始对它开膛破肚的解牛了。哈萨木丁面对这种极端残忍宰牛的手段瞠目结舌,这是在宰牛么?这简直就是在虐杀!这种杀牛的方法可真是闻所未闻,这时只见秦一锤着急慌忙的在牛的肚子里翻找着什么,秦家其他的人也都围在旁边兴致勃勃的关注着,忽然秦一锤垂头丧气的摇摇头,于是那些围观的人也尽皆扫兴的散去。后来秦一锤剖牛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牛肉尽是鲜血淋漓,淤血横流触目惊心。堆在案子上的那些牛肉外观品相可想而知,可是那些前去购买牛肉的乡邻对此却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牛肉之中那种鲜血淋漓血水横流的品相。
哈萨木丁在回回县欢度古尔邦节的时候,在长辈们的辅导下也时常宰牛宰羊,但就是没有看过用这样残忍的方法来对待牲畜的,慈悲为怀敬畏苍生的本能促使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就走向前去对那个秦一锤诚恳的说:“我来帮你宰剩下的这头牛吧,你等回来可以比对一下这其中的差异。”秦一锤倒提着自己那双尽染鲜血的手,疑疑惑惑的看着这个外乡人说:“那你这么辛苦图个什么啊?这可是个力气活哦。”哈萨木丁非常坦然的说:“我不想图啥,就是想帮帮你,好吗?”这时候从秦家大院内走出来一位老者,他就是秦家大当家的,人称秦药师。只见他瘦高的身段,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满脸尽皆铭刻着岁月的沧桑,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眸却在冷冷的扫视着一切,显示着他是一位阅历丰富精明强干的能人。这位秦药师对这位外乡人的提议倒是很中意,因为他确实对自家牛肉的品相很不满意,你看那些牛肉之间尽是血糊糊的一片,致使这里触目惊心腥味熏天,真像是杀人的屠场一样,这也未免太血腥了吧。秦药师看到这个外乡人虽然是相貌有异不同寻常,然而却是孤身一人来到此地,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对秦家不利的事情来,于是秦药师就欣然同意了哈萨木丁的请求。哈萨木丁让秦一锤暂时先等他一会儿,这边哈萨木丁向秦家人讨来一盆清水,他自个儿端到一个僻静之处洗涤净身,然后跪在地上面向西方虔诚的祈祷,那些围观的乡民们都在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心说这宰杀一介牲口还需要费这么多劳什子事?稍事停顿之后,哈萨木丁走到场院上挑选了一把刀锋锐利的牛耳尖刀藏在手里,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的走到牛的前面使它面向西方基卜赖的方向,突然果断的出刀割断了牛脖颈上那些主要的血管,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一蹴而就,但见鲜血从那头牛脖颈上的刀口处迸涌而出,秦一锤在一边看的是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待牛出尽血液确认死亡之后,哈萨木丁才开始熟练地操刀解牛,但听刀锋之间沙沙作响,不一会儿牛肉的各个部位在案板上分门别类井然有序。然而哈萨木丁忽然在牛的胆囊里触碰到了一个硬物,哈萨木丁诧意的将其打开一看,发现那里面竟然藏着一块黄褐色的东西,哈萨木丁此时忽的灵光一闪,这莫不是那传说之中的牛黄?哈萨木丁还是以前听回回县的郎中赛里木说过,这牛一旦得了一种怪病,身体就会逐渐消瘦,最后变的衰弱无力皮包骨头,而其胆囊之中就会生出这种宝物,名唤牛黄,其药用价值不菲,但是哈萨木丁始终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东西。哈萨木丁急忙招呼秦家的人过来观看,只见秦药师急切的奔了过来将那块牛黄捧在手里大呼起来:“可找到金黄丹了!大家快来看看,好大的一块金黄丹咳!你们快去点炮仗!”在轰然而至的鞭炮声中,但见秦家的男女老少忽然眉开眼笑的欢呼起来,多日的探求终于有了结果。哈萨木丁这才忽然搞明白了,秦家的人为何偏偏钟情于这些皮包骨头的瘦牛?原来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是取那牛腹之中的牛黄是也。这时,只见秦一锤站在一旁满怀着嫉妒之心嘟嘟囔囔的说:“这金黄丹还是等于我先发现的,因为这头牛本该就是由我宰杀的呀!”秦药师在一边瞪着眼睛忿忿不悦的对秦一锤说:“你还有脸说呢!就你那个臭手?你自己也不好好想一想,这都大半年了,你说你找到了什么?你到现在咋还不明白啊,什么叫做可遇而不可求这个理啊,我看你还埋怨个屁呢,我看人家这位壮汉就是比你有能耐,这刚一上手就中了头彩,我看你呀,就是没有那个命!”秦家人再看看哈萨木丁整理好的那些牛肉,但见肉色鲜亮条理分明,绝无血水横流的现象,与一旁秦一锤刚刚宰杀的那头牛相对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样效果明显的比对在众人面前自然是不用言说分晓已定,于是这位秦药师拉着秦一锤走过来热情的招呼这位素不相识的外乡人到厅堂说话。
秦药师首先感谢这位外乡人帮助他找到了金黄丹,然而他们听了哈萨木丁的自我介绍和千里寻药的故事之后,自然在感叹嘘嗟之间对这个外乡人刮目相看。秦药师早年走南闯北行医在江湖见多识广,知道伊斯兰教是一个至诚至善讲究清洁的宗教,信教的人皆正直善良谦俭隐忍,他知道哈萨木丁也是教门中的人以后,自然对哈萨木丁就亲近了许多。秦药师对哈萨木丁实事求是的说:“我们家的虎贲药已经历经多代人的磨砺,是由几味名贵的奇寒之物配制而成,我今天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你今天帮我找到的金黄丹就是这虎贲药之中最主要的一味,它的疗效自然不必细表,根据你所描述你家中父亲的那些病症,我想这个虎贲药应该可以治愈你父亲那腿上的恶疮,只是你在途中遭到一番劫难,现在已经身无分文,按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谓的馈赠,刚才我那拙子杀牛的那种愚笨之举你也都看到了,我想让你教秦一锤宰牛与解牛之术,你若是答应,我们家的虎贲药自然是无偿奉送,我另外还要送给你一些铜钱作为你回去的盘缠,你看能否使得?”哈萨木丁一则是心中为了干爹的疾病早已是心急如焚,二则也是恻隐之心汩汩在胸,这传授宰牛之术也是为了怜悯这些生灵,他岂有不答应之理?哈萨木丁诚恳的对秦药师说:“首先我感谢秦药师这般慷慨的承诺,今后您老人家如果有机会来到咱们回回县,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款待和酬谢你们,君子一言重于泰山;另外我们教门中人讲究的是长存恻隐之心,怜悯天下的生灵,即使对待这些待宰的牲畜也是一样的道理,宰杀之时要尽量使让它们少受磨难,因为这万般生灵皆有灵性和运数,切不可妄加虐待。秦药师你尽可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传授这宰牛解牛之术的。”于是哈萨木丁就此住在了秦山村,每天都与秦一锤在一起做活计,为他细细的讲解宰杀之术,并且一招一式手把手的传教。数日之后,那个秦一锤果然尽得真传,宰牛与解牛之术学的有模有样。秦药师知道哈萨木丁心中有事不便久留,就按照事前约定向哈萨木丁赠送了一副虎贲药和一些路上必备的盘缠,哈萨木丁千恩万谢的拜过秦药师,这才得以踏上了归途。
哈萨木丁日夜兼程终于返回了回回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清儿妹妹。回子良满怀希望的吃下哈萨木丁带来的那副虎贲药,却是一连大泻了三日,排出了许多奇臭无比的秽物,就在众人对此药的疗效未置可否之际,回子良腿上的恶疮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日趋好转,不消十日,那碗口大的恶疮竟然开始慢慢结痂收口了,回子良的食量也随之大增,一个人所吃的食物竟然要抵上两三个人的饭量,乐得哈丝娜天天都在张罗着炖牛肉给他补身子。三个月之后,回子良腿上的恶疮不但奇迹般的痊愈,就连羸弱的身体也是恢复如初。回回县的乡亲们皆感到此事的变化太过神奇,回子良全家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主麻之日,回子良在清真寺请阿訇诵经,并且捐赠了许多钱物,以示感恩之情。回子良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忙碌之中。
是年春节,回子良和哈丝娜为哈萨木丁和清儿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哈萨木丁和清儿从此就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彼此之间更加相亲相爱。当年的腊月,清儿就为哈萨木丁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胖小子。然而眼看着怀里的小宝贝已经快要满月了,怎样为孩子起一个名字?清儿却忽然感到十分为难,这是由于哈萨木丁那种特殊的经历,因为他自己的姓氏显然已经无从查考了。可哈萨木丁对此却毫不在意,他乐呵呵的对清儿说:“这个事有啥难的,就让干爹给起一个得了,哦!对了,马上孩子就要满月了,咱爹不是要请阿訇念喜经做知感、吹邦克吗,到时候正好请阿訇为咱们的孩子起一个经名,就像我这样,叫起来多顺口,咱们还要宴请亲朋好友,施舍财物给穷人,以赞美真主感恩于真主。”到了孩子满月之时,回子良的家里果然宾客盈门迎来送往,哈丝娜在院子里宰鸡煮羊烫面炸油香,忙的不亦悦乎,街坊四邻们皆赶来庆贺,哈阿訇也应邀来到回子良的家里,为这个可爱的小宝贝做知感、吹邦克,隆重的履行了伊斯兰教的礼仪,鉴于哈萨木丁一心希望孩子长大成人后,也向他一样做一个信道行善的农夫,哈阿訇就给孩子起了一个伊斯兰的经名——哈里西,意为庄稼汉。
50、古尔邦节
是年,伊斯兰教历十二月十日,一年一度的古尔邦节如期而至,这是穆斯林一年之中两大会礼之一。这一天清晨,回回县的穆斯林民众皆早早的起来做大净,然后穿上自己最喜爱的民族盛装,就连那些家境比较贫寒的人,也都是穿戴得整洁干净,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爽心悦目的快感。太阳升起后不久,身着节日盛装的穆斯林民众纷纷走出家门,大家一边笑容满面的相互致礼问候,一边慢慢的向清真寺的方向走去。
这一天回回县的穆斯林民众尽皆相会在清真寺,大家聚集在宽敞明亮的礼拜大殿里面,跟随着阿訇做礼拜,赞美伟大的真主。然后哈阿訇开始给大家宣讲卧尔兹,穆斯林民众尽皆虔诚的跪坐聆听。但听哈阿訇低沉浑厚的声音持续飘荡在大殿之中:“奉普慈特慈的真主之名,今天是伊斯兰教历十二月十日,我想,也许就在这几天,那些去圣地朝觐的朵斯悌们在经历了千辛万苦的磨难之后,想必已经到达了麦加,他们现在或许正在天房里履行着自己一生之中最为神圣的使命,无疑,他们是值得咱们羡慕和称颂的幸运者,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吧,让我们一起赞美伟大的真主吧!……大能的真主在尊贵的《古兰经》中说,‘真主的确命人公平、行善、施济亲戚,并禁人淫乱、作恶事、霸道;他劝戒你们,以便你们记取教诲。’《古兰经》中之所以一再劝导世人要劝善戒恶,伸张正义,并要求穆民们通过坚持不懈的做善事而成为一位仁慈和善的好人,目的就是要警告世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虔诚的穆斯林们应该明白这些道理之中的真谛,劝善戒恶和伸张正义,就是伊斯兰教对我们这些教门中人最基本的要求,所以我们要坚定信仰,辨明善恶,使这种信念能够真正的扎根在我们的灵魂里,不断落实在自己的行动之中,并由此做到诚实守信、谦俭隐忍,顺着真主给我们指引的光明之路,争取获得两世的吉庆……咱们可以看看身边的人,的确有许多的人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比如撒里哈兄弟,他一生都在恪守教规关爱家人,只知道默默的奉献,尤其是在自己身临险境命悬一线之际,他还要为朋友的安全着想,这就是仁爱润泽舍己为人的善举;哈木宰兄弟辛辛苦苦操劳了一生,帮助了无数的穆斯林兄弟,这就是爱人如己至诚至善的大爱;马正忠为了替妻子讨还公道,多少年以来忍辱负重隐忍执着的坚持,最后为了向那些易不里斯讨还公道,不惜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就是止人作恶伸张正义的典范。不错,咱们教门之中已经有许许多多做出典范的志士仁人,更还有千千万万虔诚敬畏的信道者,他们都会得到真主的回赐,他们在归真以后也会得到真主的召唤,毋庸置疑,他们将来必定会升入天园和天仙们生活在一起……咱们伊斯兰教认为万般事物皆有前定,但是我们同样也重视现世的修行,毋宁说我们对自己的行为应该顺其前定,自负其责。真主造化了人神和万物,却由此检验人之善恶。成立善恶乃前定,作用善恶乃自由,若无前定,亦无自由。非自由不显前定,然自由不碍前定,前定亦不碍自由,似乎立而非立也。我想,在座的有些人可能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咱们可以看看回族义士赵德诚,他虽然具有一身非凡的武艺,但是他从不恃强凌弱,另肯自己吃亏也要维护天理和道义,这就是崇高的伊玛尼。谁能说这种正义的行动不是在自己意念的主导下完成的?这就是上面的说法在现实之中的佐证,这就进一步说明了咱们每一个人都有运用自己的理智选择好坏与善恶的权力,概而言之,就是前定属于真主,自由属于个人,这就是咱们活在现世之中千千万万个穆斯林生活的真谛。我们知道,咱们生活在现世中的每一个人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所以我们才要求大家遵守教规来约束自己的私欲,戒除一切狂妄无信放荡不羁的行为,对于伊斯兰教所唾弃的恶行言行令止秋毫无犯,只有做到信道行善、弃恶扬善、导人行善、止人作恶,才能求得真主的喜悦和回赐……主啊!求你赐予我们今世和后世的幸福,使我们免遭火狱的刑罚。阿敏!”听着哈阿訇滔滔不绝的讲解,宗教神谕之中的精华就像春雨一样丝丝缕缕润入穆民们的心扉,大家尽皆沉浸在这种和平与大爱的思维之中,心中的善念由此被激发,团结互助慈悲为怀的理念溢于言表。礼毕,穆斯林乡亲在礼拜殿里互相忘情的拥抱,热情的握手致礼,以示祝贺。
时近午时,穆斯林们陆续步出清真寺的礼拜大殿,但见宽敞空旷的大院内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乡亲,一口宽若丈余的大锅赫然架设在大院子的中间,许多身着节日盛装的穆斯林妇女们正在大锅旁边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眼看着一大锅味香肥美的羊肉汤就要熬制好了。穆斯林男女老少皆拿着碗筷喜气洋洋的聚集在院子里,等待着品尝这美味可口的羊肉汤。精心熬制的羊肉汤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如果再配以脆软可口的油香为佐餐,那味道就会更加醇厚迷人了,这是穆斯林民众平日里最喜爱的食物了。李晓阁带着他的笛子也来到了欢乐的现场,在几个青年人的簇拥下吹起了欢快的曲调,大院子里的人们置身在这种欢快的乐曲声中,都不由自主的和着他的笛声载歌载舞,尽情欢乐。
在大院外面的空地上,聚集着一些准备献牲的穆斯林乡亲。在古尔邦节期间,伊斯兰教并不是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履行献牲的义务,而是规定必须自觉自愿,自己有一定经济实力的男女穆斯林方可量力而为之,贫穷者与无能力者则可以不做,因为献牲是一种自愿的善举,必须是量力而行的。古语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谁人能敢擅自矫枉过激自命不凡?一定要命人按名责实的履行这种济弱扶倾的善举?因此,在回回县没有人会对此有什么异议。赵德诚今年的献祭之物是一对健美的山羊,但见这对山羊站立在那儿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人们围聚在这两头山羊旁边,都在赞叹着这对山羊的相貌果然堪称是完美无瑕了,但看它们一只全白,一只全黑,羊角弯弯、毛色鲜亮、唇红齿白、胡须洁净,真可以称得上是一对难得一见十全十美的尤物了。哈同家今年献牲的是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黄牛,然而这头牛却是哈同从百里之外的乡镇化大价钱买来的,人们也许会问,这哈同家的牛圈里不是存有好多的牛吗?那他为何还要舍近求远的到外乡去购买?原来,哈同这个人还真的是一个死脑筋,他无论如何也转不过这个弯来,因为他与自己家的那些耕牛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向这些朝夕相处的耕牛们痛下杀手?最有意思的要数到李秀才他们一大家子了,他们兄妹两家人合伙献牲的是一头黑白相间的大牯牛,海妮耶抱着孙子拉着儿媳撒丽麦战战兢兢的躲在远处观望着,李书婵则满面笑容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远远的站在一边,这宰牛的重任自然就义不容辞的落到了撒米尔的肩上,此时的撒米尔在大家的眼里就像一个真正的大英雄一样,享受到全家人的尊崇。
哈萨木丁也牵着一头牛赶到了现场,你看他心满意足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道他现在正和清儿沉浸在那种情投意合美满幸福的甜蜜日月之中,真可谓老婆孩子热炕头,家庭和睦万事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可以言表?宰牲之后,哈萨木丁喜气洋洋的按照伊斯兰教的规矩把所以的牛肉分成了三份,一份济贫,一份送亲,一份自用,因为这是穆斯林应尽的责任。伊斯兰教规定不允许将古尔邦宰牲肉用于做生意,而且还包括那些被宰之物的皮毛等等,都应该作为施舍之物,不可以拿去卖钱,但凡虔诚的穆斯林们都会自觉的遵守这一规定。
李秀才喜气洋洋的站在清真寺礼拜殿的台阶上,面对着大院之中春风满面载歌载舞的人群,他在心里面不由自主的呼喊着:“大能的真主啊!仁慈怜悯的真主啊!咱们伊斯兰教的古尔邦节果真可以称颂为天下穆斯林团结喜庆的节日啊!”李秀才在此时此刻不觉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稍作酝酿,便乘兴赋诗一首:
万民同乐宰牲节,载歌载舞庆会礼。
肥美欣悦牛羊驼,济贫送亲为感恩。
但看穆民宰牲时,台克比尔口中念。
古尔邦节思麦加,比斯闵俩赞真主。
这一年的古尔邦节还真是不同于往年,非常的喜庆,穆斯林乡亲在这个节日里尽情欢乐,宰牲活动一直延续到古尔邦节之后的第三天方告结束,回回县那些没有参与献牲的穆斯林全都分到了数额不等的牛羊肉,家家户户皆在这几天改善了生活,人们在欢乐之余都在赞美真主,感谢着那些献牲者的仁慈,伊斯兰教团结互助慈悲为怀的精神从而在穆民之中更加发扬光大。回回县的穆斯林乡亲也从这个活动中体会到团结友爱互相帮助的重要意义,许多人在这次节日之中的善举,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传颂着。可是当年目睹这个欢乐时刻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至此以后,人们再也难觅这样幸福美满欢天喜地的氛围了。
51、乱民过境
自从回子良在南湖的地界遭遇土匪袭扰之后,时间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了,虽然回回县自从那次事件以后就再也没有受到土匪的骚扰,但是人们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大清王朝的统治日趋衰败,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此时已经变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他就像一个百病缠身的老人,内忧外患的梦魇与积弊已经致使他日薄西山病入膏肓,纵然有神机妙策,却也无法挽救他腐败朽烂衰落颓败的命运。在这个改朝换代的时刻,社会飘摇动荡惊心动魄,大量的民众挣扎在生死线上。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改朝换代,都无一幸免的陷入到这种可怕的致命的魔咒中,在权力交替之际都要掀起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杀戮的阴影持续笼罩着这片古老的大地,这场暴风雨必定会裹挟着每一个国人卷入其中,并且不管他们自己是否愿意。在这场暴力运动产生的巨大灾难中,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由于他们长期受跼于封建皇权的统治,盲目的崇拜和无条件的顺从已经造就了那种迂腐和愚昧,他们之中多数人犹如待宰的羔羊,只能惶恐不安又身不由己的伸长脖颈,无可奈何的等待着灾祸的降临。
这年初夏,连日以来阴云密布,气候异乎寻常的闷热。由于几个月以来一直未见滴雨落下,庄稼减产已成定局,回回县的乡亲们无不生活在焦急与期盼之中。家有田地的人家担水浇田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虽然这种辛勤的劳作对于那些干涸的土地来说,不亦乎杯水车薪,但是勤劳的乡亲们还是一如既往满怀希望的坚持着,朱大麻子和哈同等等一些不顾生死,舍命抗灾的保粮者们,都已经为此劳累而吐了血,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比干旱更坏的消息突然从北方传来,这对于正处在煎熬之中的人们更象是雪上加霜。
据那些仓惶逃亡至此的难民们说,在北方之地突然啸聚起一伙暴民,他们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一路上毁铁路、拆电线、烧洋货、烧店铺、烧医院、烧教堂、杀洋人、杀教民,但凡是粘上一点洋气的人或物,皆在烧杀抢掠之列。由于这些暴民之中不乏混杂着相当数量心地不良的土匪和地痞,于是在那种自私利己和狭隘的民粹主义双重影响下,狂热的人们呈现出的是那种异乎寻常的疯狂暴虐和愚昧无知,他们只要看到不顺眼的人,就可以随意的指定他们就是妖孽,遂对他们进行野蛮的杀戮。可见,这种任情恣性和毫无约束的烧杀抢掠与土匪强盗的所作所为有何差异?而沿途的官府们却囿于朝廷那种暧昧的态度,却也奈何他们不得。回回县的乡亲们起初对此并不当作一回事,这些乱民不是都扛着扶清灭洋的旗号么,咋还能干出损害大清国的事?何况堂堂的大清朝又岂会放任这些暴民乱世?因为像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情自古至今前所未闻。然而随着逃难至此灾民们的数量逐渐增多,人们这才渐渐的对此等异乎寻常的乱象将信将疑诚惶诚恐。
哈阿訇和赵德诚为此专门去拜访了杨知县,走进他家那个典雅幽静的小院,就听见杨知县正在厅堂里字正腔圆的朗诵着自己的新作:
“风雨欲来天昏暗,雷公电母逞淫威。
我愿扶摇上万米,喜沐阳光踏云海。”
哈阿訇一边向庭院里面走着一边耐人寻味的调侃着杨知县说:“哈哈!咱们的知县大人果真就能跃上这三界之外去图个清静?眼看咱们回回县遭受生灵涂炭而置之不问?我看未必如此吧,依我看吗…此时此刻杨老兄的心情恐怕比谁都要着急吧?”“是啊!是啊!知我者,哈阿訇也!”杨知县大声说着,从厅堂内几步就窜了出来,他亲亲热热的把哈阿訇和赵德诚迎进厅堂内就坐,马上招呼仆人奉上香茗,然后才急切的对他们两人说:“你们二位老兄想必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朝廷昏庸无能啊,尽受夷狄欺辱,眼下却想依靠这些望风承旨的乌合之众去掣肘于洋人,这又怎么能合乎朝廷的律法?真是前所未闻败笔之虞啊,眼看着这些乱民们空喊口号却无力攘外,反而借着扶清灭洋之势,在各地尽是干些毁坏社稷伤害老百姓的蠢事,对普通的百姓实施那种无法无天的烧杀抢掠,面对这种罄竹难书罪恶滔天的暴行,朝廷至今也未曾有所表态,眼看着这劫杀的烽烟即将燃至我县,我等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又岂能置身度外?二位仁兄对此可有什么见解和妙策?请快快说来听听。”哈阿訇转瞬之间忽然变得面色严峻,他以那种悲天悯人惘然若失的态度无比沉重的说:“要说起来吧,咱们大清国这些年以来百姓们遭受的苦难可谓是灾祸重重厄运连连,直到现在仿佛还看不到脱离这种逆境的希望,不过这扶清灭洋的本意还是好的,怕只怕这种偏激的做法反倒会害了朝廷,因为像这样动辄就要灭洋的说法也太过了,口气也未免太大了吧,况且这世界上曾经有许多导人行善的教法皆认为,普天下的人都是平等的,所以但凡有心智的人也会知晓这番邦之地也是好人居多哪,更何况咱们国人自己不也是良莠不一、好人坏人参差杂陈吗,咋就能不分好坏的一概灭之?现在咱们暂且不管外面的世事如何变化,就眼前的事实而言,还是要先想法子保住咱们这一方百姓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啊,如果咱们县遭到洗劫,可以想象,这覆巢之下亦有完卵乎?必定是那种善恶相拼血流成河的场面,我想这种状况是咱们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杨知县十分赞同的说:“是啊,是啊,历来草芥之民乡野莽汉都是一样的愚昧无知啊,有道是世道国道自有其定义,是敌是友、战与不战?现在皆取决于朝廷的运筹帷幄,朝廷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缘由和真相,所以朝廷就是再无道,也比那些平民百姓明白事理,俗话说‘贱民者身在草野焉能得知?’这些乱民只知道罔知所措的一哄而上肆意妄为的发泄,所以他们才会任性恣情、肆行暴虐无所畏惧,根本不去考虑这个世上还有善恶终有报因果自有效应的天理。我算是看透了,虽然古往今来的百姓对于国运的兴衰尚无权谈论,但是一旦出现了一个可憎、可恶的外敌,却更容易激励民心一致对外,而民间自发的群体纷争则大都会演变成自身累积怨愤的宣泄,最终会形成那种既无法无天又违逆道义的乱世之象,实则是社稷生民之灾难啊!只是咱们回回县又该如何躲过这一劫难呢?”赵德诚在一边略一思索,就胸有成竹的对杨知县说:“咱们普通的百姓就是希望过天下太平的日子,从来不想与什么人结下冤仇,既然这些乱民都是一些孤陋寡闻肆意妄为之辈,那么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的跟着瞎起哄更是显得愚昧之极,凭什么拿自己的同胞撒气啊?我相信这些人之中的大多数应该是无辜的,他们不就是扛着一面扶清灭洋的大旗恐吓人么,咱们不妨照葫芦画瓢也给他搞个扶清灭洋呀,不就是弄一面大旗么,也就是糊弄他们一下,反正谁也没有看见朝廷什么时候授权于他们了,咱们的目的就是阻止这些乱民进城骚扰,保障咱们回回县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只要咱们全城的官民团结一心,定能将那些起事的乱民拒之于城外。古人云,‘勇怯,势也;强弱,形也。’这就说明世间一切盛衰之势皆是随势而兴随势而落的,像这些借势而兴不讲人性和道义的乌合之众,他们指定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依我看,咱们就以城内百姓的力量和回回县坚实的城墙来抵抗这些乱民,我看咱们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只是咱们都是悲悯天下苍生天性敦笃的信教之人,咱们可不能像这些乱民那样毫无理智的去滥杀无辜,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尽量的避免与他们交战才是。”杨知县马上拍着手附和着赵德诚,推心置腹的说:“仁兄说的极是!我也有此意啊,哈哈!现在有了穆斯林兄弟的支持,我这里也就放心了,咱们就照着你说的办!到时候我再把衙门里的那些抬炮全都调上去,当然也只是吓唬吓唬这些乱民而已,好让他们真真切切的看到失去生命危险就在眼面前,从而望而生畏知难而退。”
岁月如流,时光似箭,这天中午时分,回回县突然响起了着久违了的钟声,“嗡……嗡……嗡……”,这沉闷的钟声就像一片突兀而至的阴霾持续飘荡在回回县的天空,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扉。原来这是杨知县命人奏响了白果树上那只多年不曾鸣响的大铜钟,全城的老百姓如同接到了命令,年老体衰者和女人们尽皆惶恐不安的呆在家里守护着孩子,男人们则随手抄起了适手的梭镖棍棒,尽皆涌上了城墙,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在遥远的北方村镇方向,已经燃起了的隆隆黑烟。杨知县招呼大家关闭了其他几个方向的城门,只留出北门一条通道,那些居住城外的乡亲得到警报之后纷纷从此门鱼贯而入,竞相进城躲避灾难。何诗老将一面大旗摆放在城墙上,但见大旗上面“扶清灭洋”四个大字分外显眼,杨知县带着一帮衙役们手持大刀镖枪站在城门楼子上严阵以待,几尊抬炮已经架在了城墙之上,威严的炮口直指城下,众多的穆斯林青壮与汉族同胞则手持梭镖棍棒警惕的守卫在四周的城墙上。
但看城墙下面拥挤着大呼小叫逃难的人群,他们有的身背包裹,有的扶老携幼,人们恨不得把所有能够带走的财物全都背在身上,而那些不能带走和来不及带走的财物只能听之任之了。但见野地里家禽乱飞,跑散的牛羊到处乱叫,为了保命的人们只得眼巴巴的看着这种财产流失的乱象而痛心疾首。赵德诚和哈妮发率领着一帮提携捧负的乡亲蹒跚而来,朱大麻子赶着几头耕牛跟在其后,他一边走一边还在不住的唠叨着:“咳!这可咋办啊,真是可惜了俺的那群羊哎……”。撒丽麦和李书婵此时正站在城墙上焦急万分的向城外眺望着。原来,早上万俟三郎用马车载着李秀才去了南湖的场院拉麦子,眼下这万俟三郎载着麦子都已经回来多时了,就连伙计们也随后陆续进了城门,可就是看不见秀才的身影。忽然,远方漫天的尘土乍起,显然是蜂拥而至的人流即将来到,城下已经鲜见逃难的百姓了,杨知县正欲吩咐关闭城门,却见尘土飞扬之处奔跑过来一个人,大家定睛一看,却是哈萨木丁只身一人还扛着一只大肥羊,却把那些追赶他的人远远地落在后面,城墙上的人们齐声呼唤,替哈萨木丁鼓劲加油,大家都在赞叹着哈萨木丁那种过人的体力。哈萨木丁这边刚刚进了城,杨知县随即命人关闭了城门,收起了吊桥,把那些蜂拥而至的乱民挡在了城外。
哈萨木丁进城之后就着急的呼唤着撒丽麦,打探着李秀才回来了没有,撒丽麦跑过来眼泪汪汪的告知,说她一直没有见到秀才的人影。原来哈萨木丁与李秀才同在南湖之地,眼看着远方突兀而至的乱民队伍,哈萨木丁就让李秀才带着帐册先跑,他一会儿随后就到。哈萨木丁巡视一下左右,看着那满圈的肥羊感到实在可惜,心说扛一只是一只吧,于是就随手携起一只最大的肥羊扛起来就跑,开始还能看见李秀才的身影跑在前面,可是跑到了城门口却不见了秀才的踪影,他还以为秀才早已进城了呢。哈萨木丁看着撒丽麦那种焦急的神态,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果断的对撒丽麦说:“你放心,我这就出城去寻找李秀才。”撒米尔也在一边摩拳擦掌的要跟随哈萨木丁一同出城,可是撒丽麦却神情忧郁的对他们说:“这可万万使不得呀!现在俺的秀才已经不见踪影了,俺为此已经够揪心的了,咋还能让你们再去担风险哪!这不是凭空的又让俺再增添一份担忧之情?”清儿也抱着孩子站在一边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欲说无语,哈萨木丁和撒米尔看着已经关闭的城门只得怏怏的作罢。
但见城下的那些如蚁而至的乱民们纷纷聚集起来,一面大旗赫然竖立在队伍的前面,看样子这面大旗也就是几块普通的白布拼凑而成,但见上面直接用笔墨赫然的涂抹着“扶清灭洋”四个大字,眼下好像是这些人赖以生存的护身符一样。大旗之下立着一位胡须横生,长着一颗不同凡响大脑壳的壮汉,只见他健步走到吊桥跟前,对着城墙上的人大声吼道:“城上的人可都听好了,我们就是扶清灭洋的正义之师,是保卫大清朝的,你们如果识趣的话就请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铲除祸国殃民的妖孽!”赵德诚站在城墙上对着来人仔细一打量,呵!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啊?这不是多年不见的土匪活阎王吗,怎么此时此刻他也变成正义之师了?赵德诚对此等吊诡的变异感到十分诧意,难道所谓的正义之师就是由这些人组成?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诡谲怪诞也,于是趙德诚亮开喉咙对着活阎王大声招呼道:“活阎王,你还认得我吗?南湖之地一别已有十余年了吧,现在你们咋也改行易帜了?”活阎王听见有人直呼他以前的绰号,这才认出城墙上这个说话的汉子就是当年曾经与他交过手,并且就是自己难以取胜的那个武艺高强的穆斯林,他只得讪讪的说:“咳!你说的那些是老黄历了,我早就改邪归正了,我现在扶清灭洋了,你们城里有没有什么洋人洋货之类的,我们要进去收缴的!”赵德诚理直气壮的说:“你们难道没有看见这城墙上悬挂的这面扶清灭洋的大旗吗?我们也早就扶清灭洋了,所以这城里也没有你们想要的那些东西,你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进城了吧!”这时,一个站在活阎王身旁光着膀子的莽汉大声喝道:“怎么没有啊!我刚才都看到城里面那个洋教堂的尖尖了,你还想骗谁哪?”赵德诚听罢此言立刻勃然大怒,他义正词严对这个无知的莽汉驳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我们回族的清真寺,它自古以来就矗立在皖北的大地上,尔等可真是孤陋寡闻的鼠雀之辈,我现在真的要怀疑你还是不是大清朝的臣民了?”这个莽汉被赵德诚驳斥的自惭形秽哑口无言,就连那些站在他前后左右的人也在叽叽喳喳的讥笑着他的无知和愚钝,可是那个活阎王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了,只见他振振有词的对趙德诚说:“我咋记得你们回回县还有一个蓝眼睛的洋孩子呢,既然有洋孩子,就一定有洋人了,你们还是赶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搜捕,不然的话我就要下令攻城了!”就在此时,只听见城墙上突然“嗷咾……”的一声大吼,哈萨木丁从城墙上现出了身影,他用字正腔圆的本地口音对着城下那些乌乌泱泱的人群大声说:“谁说我是洋人了,不错!我是来自西北之地,可那里也是我们大清朝的属地呀,大清国地域广大,长相各异的民族多了去了,谁人敢说他们不是大清国的臣民?倒是你这个杀人越货的土匪,却忽然之间变成了正义之师,我就是不相信了,就你们那个德行还扶清灭洋呢,朝廷就真的委任你了吗?”城下的乱民们呆呆的看着哈萨木丁,不错,这个人是具有一副洋人面孔,可是他的身上却明明白白的穿着咱们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呀,再加上他刚才那一口纯正的皖北口音,于是也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他是个洋人了。可是这些乱民们早就听说回回县是个富得流油的米粟充汇之地,因此他们对城内的财富尽皆垂涎三尺,谁都想趁机进城去捞一把,即将到口的肥肉岂肯就此吐出来?他们在城下不断的涌动着,磨刀霍霍的准备攻城。只见昔日那个活阎王手下头目胡砍刀也混迹在乱民之中,他此时正神气活现的对着同伙们嚷嚷着:“哈哈!这个扶清灭洋的大旗还真他妈的厉害,比早年造反时候的大旗还管用!凭着它咱们就可以任意的烧杀抢掠,还不用担心官府的追杀,大家听我的号令,立刻攻进城去,这城里不但有吃的有喝的,还有许多漂亮的女人哦!”在胡砍刀的蛊惑诱导下,这伙愚昧激进的乱民们忽然之间蠢蠢欲动,眼看着一场惨烈的攻城之战即将开始。这时一直站立在城门楼子上没有什么言语的杨知县忽然开口大声喝道:“咳!下面的人给我听好了,我看你们谁人胆敢无理造次!尔等抬头看看我身上这朝廷的官服,这城门楼子上悬挂的可是大清国的龙旗,这里就是大清国管辖下的城池,你们如果执意要攻城,那就是造反!必当罪加一等,诛杀尔等就是大清的律法!来啊!抬炮伺候!”衙役们大呼一声,立刻把炮口瞄准了城下的人群。别看这些乱民们刚才还狐假虎威猖狂的很,现在一遇上性命交关的关键时刻马上就原形毕露了,怕死的天性迫使着他们谁也不敢擅自向前,可是混杂在其中的一些亡命之徒还是在蠢蠢欲动,眼看着一场恶战即将开打,杨知县悄悄地对何诗老耳语几句,何诗老马上会意,立刻吩咐了下去。只听杨知县一声口令,众衙役们突然将炮口抬高一齐点火,红光一闪之后就是“轰隆隆”的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墙下的乱民们马上就乱成了一团,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许多人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的拼命往后退,而站在前排的人更是犹如惊弓之鸟,他们就象是接到了无声的命令,转过脑袋抬脚就跑,这样的跑动马上带动了后面的大队人马,于是顷刻之间这些乌合之众人喊马叫的尽皆做鸟兽散。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刚开始有人觉察到脸上怎么会有湿乎乎的感觉,似乎还有水滴出现?就在人们左顾右盼将信将疑之际,阴云密布的天空果然淅淅沥沥的落下了雨滴,并且雨势越来越大,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人们祈盼已久的绵绵细雨。难道这就是神灵的救助?或是刚才那阵吓唬乱民的炮声感天动地所致?乡亲们皆对此满腹狐疑不得其解,不过他们还是照旧默默无言的站立在城墙上,任由那雨水在身上自由的泼洒,尽情的感受着这种天赐甘露的润泽之情。城墙内的乡亲们已经知道外面攻城的乱民逃跑了,他们在大街上载歌载舞欢呼雷动,大街小巷之间的男女老少们尽皆大呼小叫的奔走相告:“土匪打跑哦!天上落雨哦!不用担水浇田哦!禾苗有救哦……”,此种欢乐的场面与城墙外面寂静无声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见城外刚才还是万人遄动的场面,此时却只落得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就好像先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第二天早上,乡亲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出城门回到自己的家园,但见各家各户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除了那些长在地里的庄稼乱民们无法搬走,其余只要是能拿走东西的尽皆被掳掠一空,多年辛苦的积累化作南柯一梦,人们只能茫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往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下去?唉声叹气的人们对此尽皆无语。赵德诚家的店铺里面被乱民们洗劫的干干净净,就连一根针也没有落下;朱大麻子家的羊群也全都不见了踪影,就连原本藏在家中隐蔽之处的粮食也被掳掠一空;损失最大的当属哈同家,他家那十几条膘肥体壮的耕牛尽皆被劫;回子良家的损失也堪称是空前的,然而比此更大的灾难已经降临。
撒丽麦正跟随大家一起前往城外着急的搜寻着失踪了的李秀才,终于在一条干涸的河沟旁发现了秀才遍体鳞伤的尸体,旁边还散落着那副砸碎了的眼镜片。撒丽麦闻听丈夫的噩耗之后立刻就晕了过去,悲伤的人们只得将他们夫妻两人一起抬到了城里。回回县知书达理的秀才死了,与世无争,老实巴交的秀才死了,无辜的秀才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这冤向何处伸?仇向何处报?难道平民百姓的生命就是这样如同尘土一般的卑微?天地黯淡,草木凄悲,可怜众生,命似草芥。
千山肃穆风凄悲,万物凋零天惆怅。
愚昧无知起腥风,残酷杀戮降血雨。
本性善良李书知,信道行善知荣辱。
博学多才不逢时,枉负学识不能辨。
一世虔诚向真主,可怜遭难何其咎?
但见大道普天下,方看志士尽弘毅!
海妮耶和撒丽麦,还有李书婵她们围在家里悲天恸地哭的死去活来,乡亲们无不随着悲伤叹息。秀才的葬礼使回回县乡亲们的心头被蒙上了愁闷的阴影,人们的心里变得沉重压抑,可是这自古以来百姓们所承受的苦难,谁人能与之评说?请记住秀才的名字——李书知。
回回县的乡亲们是在后来才陆陆续续的听说了李秀才遇害的经过。原来糊涂颟顸的秀才竟然天真的认为,既然这些乱民都是扶清灭洋的队伍,那么与咱们普通老百姓又有何干系?何况现在大清朝正在遭受夷狄的欺辱,大家更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我等虽然身为草野之民,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道理尚知晓,如此这般本应该与他们扶清灭洋的本意是一样的啊?所以秀才想着想着,跑到半路上竟然又折了回去。李秀才眼看着这些乱民们蜂拥而至,亲眼目睹这些狂乱的人群开始各处搜查妖孽。但见这些乱民们张牙舞爪无所畏惧,在所到之处进行肆意妄为的烧杀抢劫,甚至还有一些会看相的江湖人也混在其中,他们对待所怀疑的人就诬陷其头上有十字架的形状,然后不做任何调查,立时就进行惨无人性血腥的杀戮,他们看到个别乡民使用一些颇有新意的雨伞,或者其身上穿着的衣服稍微具有一点洋人的式样,都会被指认为妖孽而惨遭劫杀。秀才的心里这才终于搞明白了,原来这些人真正的目的不是那个看似非常正义的口号,他们看中的正是那种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烧杀抢掠。的确,这些一呼而起近乎疯狂的民众怎么可能具有理性的思考,别去指望他们还会具有人性和道义的正常理念,民众的生杀大权一旦掌握在这些心智降低,情绪敏感又激进的乱民手中,野蛮的杀戮和粗暴的虐待行为就不会使他们感到自己是否在作孽与犯罪。秀才明白自己只是一介懦弱的书生,如果与这些狂热激进的人群去理论,就只能是以卵击石而不自量力,他只得默默的呆在一边不敢有只言片语。可是秀才怎么也没有想到,导致他丧失性命的竟然是他那副戴了几十年的眼镜。那些狂热的乱民们忽然发现呆在一边的这位先生竟然还戴着一副洋片片,这可是地地道道洋人才会有的玩意儿啊,这一新发现使这些乱民们欣喜若狂,忽然就激动起来,因为他们这些日子在这片穷乡僻壤之地搜寻了多地也未曾发现有什么真正的洋玩意儿,这里既没有铁路电线和照相馆,也没有什么洋人的教堂和教民,更不见洋人的踪影,就是对于以往的那些杀戮,他们自个的心里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其实也就是一些可有可无或莫须有的罪名而已,现在好歹让他们发现了这个实实在在的洋片片,效忠大清国的时机到来了,于是这些乱民们不由分说的一拥而上,瞬间就砸碎了秀才的眼镜,面对身单力薄毫无反抗能力的秀才,他们的眼中同时流露出了冷酷的虐杀之气。秀才眼看着无情的杀戮将至,即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天地良心哪!这只是一副近视眼镜啊,我也是支持你们扶清灭洋的啊……”,然而秀才的申辩声在纷乱的人群中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数不清愚昧无知的人涌上来你一拳我一脚暴风骤雨一样猛烈的袭击,可怜的秀才不一会儿就咽了气。实行暴力迫害是人类原始的自然属性,就象是服用鸦片,短期内给人带来欢畅和愉悦,会导致人类在长期的记忆中产生难以磨灭的,不可摆脱的印记。所以面对这样血腥的场面,乱民们似乎还显得意犹未尽,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之间倒卧在血泊之中,却也没有人产生丝毫的怜悯,造反的激情使乱民们忘记了人类应该具有的最起码的人性。
赵德诚怎么也想不明白,区区一副眼镜竟会导致一个善良的人被无端杀戮,蛮横无理的抢劫竟然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王法何在?这天理何在?赵德诚后来终于想明白了,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想必这自古以来各种形式的造反必然充斥着血腥和暴力,这种无法无天毫无人性的暴力运动中所产生的破坏力是巨大的,乱民们随心所欲的行为没有律法的约束,也没有道德底线,更没有仁慈,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无法无天为所欲为的理念必然导致愚民进行近乎疯狂的野蛮虐杀,而人性和道义也必将遭到抛弃,失去了人类这些最基本的理念,这些乱民其实就是暴民,深陷其中的人不会觉悟到自己是否还能再属于正常的人类,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只是某些大人物所利用的工具,而工具使用完了之后终归是会被抛弃的。让赵德诚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朝廷竟然会纵容乱民们这种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暴行,这样的暴行究竟对谁有利?如果放任这种暴行横行于世,那今后这个世界上还会再有公平和正义么?赵德诚为此成天的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他陷入了那种深深的迷惘与忧虑之中。
经历了这次乱民的洗劫之后,回回县乡亲们的生活从此一落千丈,那些在城外著有房产的农户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就连城里那些没有遭到洗劫的商号,他们的生意从此也日趋凋零衰落颓败。这是因为周边的乡镇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谁人还会再有闲钱前来购物做生意?回回县百姓的生活从此陷入困境进入到经济萧条时期,大街小巷之间几乎每天都会有做小买卖小生意的人家破产关门,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更加穷困潦倒,清真寺门口已经支起了赈粥的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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