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
老八是我大学时同宿舍中最小的一个,父母都是老师;老八为人真挚热情,但也有他固执的时候。
九三年夏天,我出差去新乡,下午定完房间就去找老八,为了说话方便把他从家中拽了出来。在灯火灿烂的地摊上吃过晚饭,带上一袋花生米、一捆啤酒,我俩一头扎进宾馆聊了起来。酒至半酣,我俩把随身听耳机一人分了一支,跟着磁带唱起了歌,是郑智化的一首歌“突然忘了挥别的手,含着笑的两行泪,像个绝望的孩子,独自站在悬崖边......”
唱着唱着,老八停住了,耳机从他肩上滑落的同时,他的脸上已经淌满泪水。他说,这首歌里那个绝望的孩子就是他,就是九一年冬天站在烟台火车站里的他。那个年末,思卿结束了在郑州学习的生活,并没有顾及与老八一年多的相恋,收拾行囊要回家了。老八听不进我们的劝告,借了一些钱,在年终考试即将来临的时候陪思卿踏上了列车。车到烟台,老八拎着思卿沉重的行李,走到离思卿家最近的胡同口时,思卿说可以了,你该回去了,接过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车站,老八身上的钱买过一盒香烟后剩下的还不足买一张回郑州的全程票。车快开了,老八迟迟不愿上,不住地朝匆忙的站台那端眺望,他不信思卿真的不来送他,但真的没人来。老八说,听到歌声,那个迷茫的站台如同悬崖,没人相识没人相送,身后一种无形的力量推他下坠,而他又竭力对抗,那种空荡,那种寒意仿佛历历在目。
我不是个轻易动感情的人,但看着这个大男孩汩汩的泪,听他喃喃的叙说,我喉头一阵发堵,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无从安慰的话,张嘴出来却变成了那首歌“曾经一双无怨的眼,风雨后依然没变......
那个夜晚之后,再也没听老八说起过思卿,即使在九四年开春他来郑州看我,老八说,过了这个春天他就完成在乡下为期两年的挂职锻炼,可以返城了。在我房间里,他故意想喝多,我没有劝阻他,他说,我们都长大了,不想让父母操心,回城后考虑找一个让母亲满意的女孩结婚。不管是他仅仅打算结婚,还是想开始恋爱,这个愿望都没有来得及实现;这次见面后不到一个月传来他的噩耗。为了给一位即将参加公务员考试的同事辅导功课,返回的路上,老八被深夜疾驰的汽车撞出公路,再也没了生息,直到凌晨被人发现。
有时我想,如果站在结婚的门槛,为我们曾经一段完整的爱情而庆幸时,我们很难说老八他没有爱过;然而,我们又难以响亮地保证谁的生命不会象老八那样年轻而短暂,那么在这能够归我们手上掌握的时光里,我们又能明确自己在实践着什么样的爱吗?我们能说不管风雨如何,眼中流露的定然全是无怨的光彩吗?除了惋惜之外,我不能去揣测老八,这个大男孩会不会说他真的爱过,他真的无怨无悔。那么他执意要去送思卿,是要送走那段感情,还是为自己写一段感人的回忆,他那歌唱时的泪水,仅仅是为自己感动吗?
赶着去看老八最后一眼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哭昏了过去。她醒来后把我叫到床前,居然问了一个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问题——要不要把老八的事打电话告诉思卿。我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事告诉母亲的,他肯于去诉说送别思卿时的感受吗?这善良的母亲是在儿子永远要离开她的时候,在承认老八这段仅有的情感经历,还是一种追悼,抑或是一种对孩子心愿的抚慰呢。
可是,我无法回答这位母亲的问题,流着泪低头走了出来。因为,老八还告诉过我他和思卿之间的一些事。
送思卿走之前,老八有机会去了一趟庐山,回来仅带了一串冰川石磨制成的项链。当他与思卿漫步金水河畔,满心诚意地把项链捧给思卿时,这位学服装设计的女孩没有接过去,她用手捻着胸前的金质项链轻轻说,“我有项链。”老八的手垂了下来,在思卿看不到的时候,老八奋力把那串石头做的项链扔进了河水。
后来我去庐山时,曾经着意留心过那种冰川石做的项链,但始终没有见到。老八说卖给他项链的人说,那一块块经冰川掩埋过的小石片历经千万年,象征着坚贞、永恒,表达一种亘古的情愫。
那一串冰川堆中淘出来的小石头,永远不会变成金子,但它被人赋予了含义,也就承载起了许多情感许多心愿。其实,爱又何尝不是一种精巧而用心的赋予呢;然而,爱与被爱,要不要选择一种爱,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爱,又全在一念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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